遲來的心得-朱文走鬼
文長繁複,充滿偏見,
斗膽一貼,請勿見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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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故事講[朱文跟鬼走]的過程,
結合了類似[凰求鳳]與[倩女離魂]式的元素,
裡面有窮書生、有夜半敲門的美麗女鬼、
有拉拉扯扯打情罵俏的周旋,
好看極了的一齣古典愛情喜劇,
說是[喜劇],你知道嘛,朱文跟鬼走啦,
總算是令觀眾歡喜的結局。
同行的友伴說,
她原本以為梨園戲會是那種步調緩慢沉悶的[傳統戲曲],
但我一直私心覺得,
戲曲作為俗文化的傾向應該是大大多於雅文化的,
包括以前身邊許多友人一聽到戲曲如京劇甚至歌仔戲都會面露難色語帶敬畏地說
[呃,不了,我應該看不懂吧]
在我心中遺憾著流逝被錯過的
卻是那些男歡女愛雞鳴狗盜特技翻滾尖酸笑鬧,
連忠肝義膽都要大大的煽情渲染,
這才是引人入勝而得以流傳至今的大眾文化啊>////<
正是因為俗的很,所以才會這麼好看,
在那些古典的形象的形式之中,
看似習套,
卻又不得不承認[習套們]若無其事中正精確地抓住了人性,人生幽微的部份。
比如說,[贈繡篋]的情境是很引人臉紅心跳的,
夜半斗室,窮書生孤身面對一燈如豆,
門外卻有嬌聲啼喚求助,
這門,開是不開?就算不開,心念不會動嗎?
門開了,一個女子趁機入內,
斗室中空杵著素不相識的孤男寡女,
些微的喜悅與吸引力,
些微的陌生尷尬,
還有因為犯禁的緊張,
夜半萬籟俱寂事實上已經算避著人了,
可心理上還是要更擔心避著人。
接下來小旦吹滅燈,兩個人在黑暗中誤撞來誤撞去,
看著表演俏皮好笑,
但細想真覺得其中是情慾的弓弦在拉扯,
小生拿了燭臺,喊一聲,[姑娘,妳先出個聲站遠一邊去,我這番去才不會撞到妳]
小旦俏皮自忖,好,我就喊他個一聲,故意裝著回音遠遠喊道:[我~站好了~喂~~~]
台下的觀眾有光,劇中人可沒有,
他們在視覺被剝奪的情形下,
就算不說話摸索著方向,
黑暗中對方的聲息,步履,衣料行動時的摩擦聲卻因夜半寂靜而更加明顯,
令人緊張無法忽視,
更不用說偶然的撞上一下,打上一掌,然後嬌滴滴地抱怨一聲,
那種心跳瞬間衝上一百的刺激了,
這真的是很靡艷的描寫啊:P
可是台上套著規範化的身段曲詞演來,
又如此輕鬆自然,
讓人覺得這樣的戲曲對情愛或性之於人生的定位闡釋,
是視之坦然,健康正常的。
難怪道學家要禁戲,
這樣的戲看多了,必定移人情性於禮教禁錮之外的。
(又,也許只是現代人的揣想吧,)
(我今日覺得健康,但以古代娛樂的刺激強度來看,)
(搞不好已經夠色了=.=)
但我個人認為最經典的描寫不在這一段,
而是一直醞釀到下一折才不經意流露,
莫看這折裡老實書生滿口禮教大給女鬼排頭,
好像很不給面子似的,
還要女主角一而再再而三耍賴癡纏;
但瞧瞧在下一折[認真容]裡他是怎麼跟別人回述這件事情的?
[那日店家女兒前來扣門,千伶百俐,言詞婉轉,甚為可喜,]
這只是一個小小過場的片段,
但此言一出識家心裡必定恍然大悟:[其實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啊]
這男子其實膽小,身體很誠實,嘴巴說不要,
女鬼一粒金為何越挫越勇,終於達成目的,
她看似弱勢,其實掌握了強勢的資源,
想必她當時是知道的,
這是女人天賦的聰明狡詐,
當下沒看出來猶自不平的我們都是笨蛋:P
可是在贈繡篋之後,緊接而來的認真容一折卻增添了故事的厚度,
之前我們看一粒金俏皮可愛,就是個愛情故事中歡歡喜喜的腳色,
但鬼之所以為鬼:她是被養父母逼娼不成,凌虐致死的,
女丑店婆搞笑中輕鬆的三言兩語帶過,提醒了觀眾故事的詭譎哀傷氣息,
而三個活人前往神龕的路程中,
變換成舞踏重而緩慢有如漂浮的身段,
流動的燈光篩過似的不停灑落,
一個圓場恍如走在夢中,彷彿穿越的正是一場人生大夢。
來到神龕前,店公抽下肩披的毛巾撣了撣,
三人皺眉掩嘴閃避,
因為灰塵飛揚,
顯示久未打掃。
從未見光的小閣中,是孤女命薄,
死後一方枯骨寂寞長駐,生前死後都無人照管,
一個小小的揮撣動作,蘊含無限悽涼。
這一場中最大的革新是導演讓小旦於此時站在象徵生死的過道上,
運用舞踏的身段及類似能劇中表情變化的演出表現女鬼的[在場],
在後來的座談會上導演說此時女鬼的表現正是當時朱文三人等開神龕看到的畫面,
所以他們的表現才會如此驚嚇,
然而我覺得這個表演設計更大的意義在於,
在個號稱融合舞踏與梨園戲的演出中,它不僅將兩種型態做了極佳的融合運用,
跳出來看,
我一直想著這齣改編老戲跨劇種表演的意義何在,總不能是隨機湊湊的吧?
開場時安排舞踏演員擔任說書人的串場我還覺得可有可無,
雖然風格還算相符,不過拿掉也沒什麼,
但在這個設計中,
我看到現代視角的引入:
從外在來看,當然是現代人引入舞踏的改編動作;
從戲本身來看,我看到抽象的寫意表演中,被置入具體的女鬼形象,
宛如現代的合成與剪接特效,
藉由視覺因素的豐富化來敘述更多,也是在老戲的演繹中增添了新的敘事手法。
遑論能劇舞台與梨園戲舞台的相似與拼貼、
遑論舞踏與梨園戲闡釋鬼故事兩種不同幽暗氣息的交織融合,
這些都很好,但最令我感動的仍是這般的苦心嘗試與成果,
不知道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新的創造,總是讓人感到希望與生命力吧。
最後再回來講朱文走鬼,
我覺得這齣戲就是在講朱文,
即便是殘折,我也覺得故事到此就不會有什麼變動了,
朱文一定得跟鬼走的,其間所有的波折都是在講這個過程而已。
金聖嘆說整個西廂記就是在講鶯鶯,
即使都是張生跟紅娘的戲,
也都還是講鶯鶯;
朱文走鬼也給我這樣的感覺,
明講的是一粒金,她可愛可憐,身世悽涼,
但暗指的實是朱文的淒涼:
故事一開始就講明而總是被忽略的,
朱文是一個窮途潦倒的書生,
沒有功名,投親又不遇,
劇中沒有說他的才氣,剩下的被強調的優點大概也只有老實,
等到盤纏用罄,被小客店趕出去後面對的是汪洋人世,
不知何處容納己身,
無依無靠,孤單飄零,
這時只要何處有安身之所,就會往何處去的,
只要有人要你,又如此真摯熱切,
(說謊圓謊也是耗費心思的哪)
哪怕是一個鬼,也只能跟著她去,
(換句話說,世上肯要你的,竟只剩下一個鬼,這又何不悽涼?)
第一折中,我覺得一粒金知道自己天生的性別優勢;
最後一折,我也覺得朱文是知道而甘心受騙,半推半就,
人生如此,就作一個迷夢吧,
如果我是朱文,
我也會跟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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