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隋唐演義衍生<白首同歸時>--尉、程篇

看板China-Drama作者 (愛連)時間11年前 (2013/04/28 19:27), 編輯推噓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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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羅成篇,似乎有不少版友們覺得有腐味 好像是真的腐味有點重... 雖說兄弟情深,不過確實還是有人是無法接受腐向的, 在這裡跟大家抱歉!! 往後幾篇(應該也只剩下單雄信篇和後記了)如果還有類似狀況, 我會先在第一頁提醒大家的~ 這篇是尉遲恭、程咬金篇,完全是兄弟向,請大家安心XD ====================================================== 得親君子庭(尉遲恭、程咬金) 管家進來通告鄂國公過府拜訪的時候,她正與丈夫閑坐,說著些雞毛蒜皮的家常。聽聞管 家所言,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些意外。 丈夫按了身邊的桌,起身,溫言道:“問過鄂國公所為何事了麽?” “只說是特來酬謝夫人。” 她皺眉回想了一番,忽然記起了其中的緣由。就“哎,”地嘆了一聲,她含笑看著丈夫卻 對著管家釋然地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何勞鄂國公親臨……” 如同空谷幽蘭。 彼時,唐王開國登了大寶,某一日,忽發興致大宴群臣,以示恩寵。 太子和幾位親王自然而然地與聖上身旁坐了,重臣宿將則按著各自的功勞勛爵依次入席, 女眷則自娘娘往下一一對應,遠了那些朝臣單獨坐了一道。 尉遲恭是後來的降將,卻頗得秦王的青眼,一路平步青雲,風頭蓋過了不少昔時秦王麾下 的宿將。多少人心裏憋著一股莫名之火,卻礙著秦王的賞識,懾於尉遲的戰功,不敢發作 。而尉遲偏偏又是個性情中人,耿直,倔強,好便是好,不好任人說破天來也還是不好, 不曾存了一絲回還商榷的余地,常惹得人下不來臺,日子久了難免憤憤於心。 而命婦之間,這暗潮洶湧也絲毫不弱於朝堂宮廷,兩面三刀也是常事。 “姊妹同夫,飛燕合德。” 竊竊私語,別有用心。 她只覺得厭煩,卻依舊不動聲色地聽著身旁心思各異的議論,看著殿上的歌舞置若罔聞。 丈夫以謹言慎行立身,雖與李氏有救命之恩,亦不願給秦王惹出半點麻煩,她作為妻子, 自然也要體諒丈夫的用心。 少時讀《晉書》曾記其中有言:“股肱之臣不惟國體,職競尋常,自相楚剝,為害轉深, 積毀銷骨。” 可見這皮裏陽秋,腹中褒貶,雖不招搖,卻也是禍國之源…… 只是,她優雅地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言者不如知者默。 尉遲的兩位夫人,一黑一白,雖都是策馬縱橫的巾幗英豪,但論及口舌之爭,到底不是那 些閑散婦人的對手,雖聽明了那些話裏話外的明嘲暗諷,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法子應對, 礙著其樂融融的場面,只能強按住懊惱,沈默以對。 偏偏樹欲靜而風不止。 見那出身響馬的兩姊妹緘口不言,那些婦人便覺得占了上風,越發的口無遮攔,卻不帶半 個髒字,教人抓不住把柄。 她輕笑一聲,不看那些女人一眼,“娥皇,女英共侍舜帝,姊妹同夫,舜死蒼梧,湘妃淚 竹。可見,共事一夫的未必是紅顏禍水,反之,倒是千古的美談了。” 最終還是看不過那些貴婦的尖酸,抿了案前的胭脂酒,她放下酒樽,振衣,正色道:“以 君喻臣,是為不敬。無事生非,是為不禮。諸位夫人的丈夫皆為朝廷的柱國之臣,大公無 私,受贊於天下。而我等身為重臣的親眷,也理應是天下女子的典範,言談舉止怎能不三 思而行呢?” 她的神色依舊和善,不見絲毫的急躁和咄咄逼人,但其話中的分量卻不容小覷,事關皇家 體面,又是出自她口,誰敢再多說一個字? 她原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想著兩家也無甚私交,便也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這風頭正勁 的尉遲將軍竟會為了這點不足掛齒的小事親自攜夫人登門拜訪,這細細想來反倒讓她有些 窘迫,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竟不知還有此事……” 她聽丈夫蹙著眉頭如此一說,心下免不了一陣七上八下的忐忑,自忖是否不慎間給人留了 什麽話柄。“將軍,我……”她剛想開口解釋些什麽,卻被丈夫擡手打斷。 “什麽都不必說,”她的丈夫脈脈地望著她,淡然道,“夫人這麽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我信夫人。” “何況,夫人也算是仗義執言,是功不是過,”他微微扯了嘴角,低頭,親昵地拉過她的 手,搭在他自己的小臂上,“更衣,隨我出去迎迎尉遲將軍。” 她看著身旁與來客寒暄的丈夫,有些失態地出神。 弓下弦,馬臥槽,丈夫馬放南山之後,身上就一直不曾大好,於是她為丈夫添置的日常衣 著也只求舒適便可。而丈夫素來又不愛鮮亮的飾物,總嫌其太過奢靡,因之生平所用所衣 ,皆以樸素為規矩。 很久未曾見丈夫如此鄭重地著朝服禮賓,那身華貴的紅,莊重中透著一股沈毅的厚重,腰 間又拿鑲金的暗色束帶壓了,不僅瞧著顏色喜慶,也襯得丈夫的精神好了許多,仿佛又是 當年那個躍馬揚鞭笑看天下的英俊將軍。 這尉遲恭竟然能讓丈夫如此大禮相待…… 她暗自想著,便用了十二分的心思靜靜地打量了面前的那人,熟悉又陌生。 一場“三鞭換兩鐧”的交鋒早已傳得人盡皆知,那一對如花似玉的姊妹花更是羨煞旁人, 而她的丈夫在提到尉遲時,總是認真地說,尉遲是同袍亦是恩公。 白壁關前,丈夫身陷敵營的消息傳回來,全軍震驚,人人皆道丈夫此次兇多吉少。誰知晚 間,丈夫竟然完好地回到營中,細細一問,方知是尉遲恭仗義親自保著他,將他送出。 她那時乍聽之下便覺得奇了。 且不說丈夫和那尉遲恭素昧平生,單說這兩軍相持,不分勝負,陣前出手將丈夫掠去的是 他,如今冒死護著丈夫安危的還是他,這好人壞人倒都讓他尉遲恭一人做去了…… “尉遲敬德是當世的豪傑,”見她頗有幾分不以為然,丈夫擡手拍拍她的肩,眼望著夜色 彌漫中白壁關的方向,長長地感慨了一句,“秦瓊此生得遇此人,三生有幸,只是不知來 日相見該是怎樣的情形……” 英雄路自有英雄相逢,她想,雖然那時還是不太明白,但棋逢對手,想來亦是人生一大樂 事罷…… 請來人於正廳坐了,她又吩咐了下人上茶。本待請尉遲恭上座,可那人就是不肯,幾番推 辭還是堅持請她坐上首。曾聽聞鄂國公為人張揚,恃功自傲,她意外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 黑面男子,可那人眼下謙恭的舉止實在與坊間的傳言相去甚遠。 她著實有些猶豫,莫非……人皆虛言,還是如同以青白眼視人的阮籍一般,鄂國公只對著 某幾人如此謙遜? “夫人,鄂國公一片好意,你就安坐了吧。” 聞言,她如釋重負,沖著丈夫點了點頭,回首,又端莊地謝了尉遲,這才於丈夫身旁坐了 。 來人把過府的緣由詳細地說了一遍,免不了又是一番場面上的恭維客套,聽慣了奉承,自 然任誰也不會將這些虛言放在心上。她和丈夫也一一得體地答復了,又免不了說了些自謙 的話。 正說著,一旁始終沈默著的黑夫人卻恰恰於此時開了口:“夫人的見識為人,我姊妹二人 著實欽佩。求於夫人結為金蘭,多得夫人提點教誨……” 她只覺得這話過於恭敬,她承擔不起,可尚未開口推辭,又聽得另一位白夫人搶先一步說 道:“只恐夫人未必看得上我姊妹二人。” “這話又從何說起,”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嗅如蘭。她雖有些詫異,覺得 此事過於唐突,但略一沈思,又想著丈夫一貫推崇尉遲恭為人的磊落,便還是如常地笑了 笑,一口應允了下來,“玉兒有幸,求之不得。” …… 有了這一層,她與兩位尉遲夫人自然走得近了許多。 丈夫也欣慰她和那對直爽的姊妹花如此投緣,非但不加阻攔,也時常記著日子尋了由頭只 說讓她過府給鄂國公帶些東西。 她明白,丈夫哪裏是真要給尉遲捎東西,分明是怕她獨自留在府上太過沈悶,要她多出去 走動。再者說,鄂國公是何等的人物府上什麽沒有,哪裏需要他們勞心惦念? 那一日,三位夫人於花間林下聚在一起閑聊,不知怎的,忽地就說起當年義結金蘭的緣故 來。她汲汲而嚴肅的神情被旁人瞧在眼裏,換得對面兩姊妹善意的輕笑。 “這自然是我姊妹的要求,當然也是將軍的意思,”黑夫人對著她笑得坦蕩,一雙美目中 透著幾分靈動的狡黠,“將軍仰慕翼國公的為人,常自嘆福薄,恨無緣結義於瓦崗。自我 姊妹萌生了這份心思,只和他一提,他自然樂得成全,權當是補償了。” “原來如此,”她豁然之余也感慨了一句,唇邊含笑,望著亭邊絨絨的青苔,淡而又深, “原來如此”。 丈夫與尉遲恭,兩人如今皆是位高權重的國公。 若說當年在賈柳樓,結拜尚且可算是情之所至的意氣相投,自是坦坦蕩蕩,可若易地而處 ,換至今日呢?任你如何辯駁,總也逃不了世人叵測的一句私下結黨,意圖不軌。 這些年,丈夫始終謹慎地拿捏著分寸,日漸遠了當年瓦崗的將軍們,半是養病,半是避嫌 。她一一看在眼裏自然是知曉的,此舉並非是丈夫天性薄涼只為明哲保身,而是他不想去 給那些昔日的弟兄招惹無妄之災。想來尉遲恭也是勘破了丈夫的這層顧忌,不欲為難,這 才處處配合著丈夫的疏離,就那麽不遠不近地維持著,久久未曾提出過任何冒失的要求, 只讓夫人往來照看。 並未深交的兩人卻也是十足的默契。 念及此處,她竟有些感激那個黑臉的將軍了,像尉遲那般果決執拗的男人,竟能存著這份 細膩的體諒人的心思,也算世間難得了的吧? …… 武德九年,夏六月。 尉遲恭端坐在另一頭,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雖不常出門,但守在丈夫身邊,對朝上的明爭暗鬥多少還是有所耳聞,重歸一統,天下 到底還是不太平。 前些時日,她聽聞齊王派人刺殺尉遲恭不成,又向當今聖上遞了話,教這尉遲恭遭了好一 番牢獄之災。 那幾日,秦王天策府的眾人整日惶惶,丈夫雖半隱於朝,又依仗聖上的照拂,故而遠了這 許多紛爭,可也是連日的愁眉不展。 她明白丈夫定然不是擔憂自家的處境,卻又實在不知是什麽緣由讓他如此掛心。後來方才 從隨從口中聽說,尉遲蒙冤下獄的那幾日,丈夫特意加派了自己的心腹人手,暗地裏守在 鄂國公府邸附近,日夜提防著有人尋釁滋事。 後來也是秦王百般護著,這尉遲恭才從齊王刀下僥幸討了一條性命。 聽得消息,丈夫又傳話讓人撤了,自始至終未曾告知於鄂國公府上。 …… 尉遲恭平素極少登府拜訪,即便是來,也多和程咬金同行。可今日卻一反常態,只帶了幾 壇陳年佳釀,也未曾通報便徑直奔來了翼國公的府邸。那人進門的那一刻,她還以為是日 頭太猛惹得自己眼花,看錯了什麽。 “太子已薨了,齊王喪在我手中。” 來人不帶任何感情的陳述,簡練到冰冷。 過於直白的言語讓一旁陪坐的她心下一顫,微微皺了皺眉,雖說這兩日的風聲鶴唳讓她已 有幾分心理準備,但這又算是……什麽……炫耀麽? 她的丈夫神情凝固在這話上,許久只垂眼點了點頭,不說什麽,卻在桌下暗暗握了握她的 手,她暗嘆丈夫的細心,也會意地收了面上細微的不悅。 尉遲又獨自飲了幾杯,心事沈重,幾番想要開口,卻每每又作罷,擡手又是一杯。 如此飲酒……她擡眼,習慣性地去看丈夫,那人怕是有要緊的話想說吧…… “鄂國公,如此飲酒是要醉的。”見那人顧自喝著悶酒,她的丈夫看了一會兒,最終嘆了 口氣,擡手緊緊按住了那人緊握著的酒樽,“若是有話但說無妨”。 “錯了麽?” “什麽?” 那人的聲音不由得高了幾分,卻沒有絲毫聽不出建功之後的喜悅:“我錯了麽?” 雖說成者王侯敗者寇,可齊王畢竟是李唐天子的血脈,他尉遲恭不過是天子的臣子……雖 說事出突然,此舉到底是助了秦王,可畢竟是同室操戈……何況……回想起來,即便那人 屢次加害於他,可身為人臣,皇子的罪狀也輪不到他來評判…… 丈夫靜靜地等著他,不帶嘲弄,不帶厭惡,不帶憐憫,只是分外認真地搖頭道:“不知… …” 皇權無情的傾軋裏,說到底,哪有什麽無辜之人,唯一的分別,無外乎是否活了下來…… “世人會如何……評述?” “不知……” 她訝然,忙拿眼去瞧丈夫,怎可如此敷衍地作答? 那人聞言難免就生了幾分急躁,猛地放了手裏的酒樽,青銅泛著冰冷而陰暗的光,瀲灩了 半盞蕩漾的水光,“翼國公知道什麽?” “秦瓊只知,”丈夫也不介意,盯著對面的那人笑了笑,傾身取過酒壺,親自給那人滿上 ,“彼以國士待我,秦瓊定以國士之禮報之。” 言罷,丈夫只一味地看著尉遲,再無零星言辭解釋。 她見尉遲並不接面前的酒樽,而是毫無避諱地看著他的丈夫,眸中的寒光鋒芒畢現。她心 下一驚,惴惴不安地回望丈夫,卻見一向沈穩內斂的丈夫竟是毫不退讓地迎上那人略顯犀 利的眼光,那陣勢不弱分毫。 這是要做甚麽? 對飲竟如同對峙一般。 她忐忑地只覺得要溺死在刻意壓制的沈寂裏,緊攥著的掌心也隱隱見了汗,仿佛天地寂靜 ,唯有呼吸依舊清晰。那兩人間無形籠罩的壓迫感於她而言,實在太過強烈,寂靜之中甚 至頗隱了幾分槍劃戰旗的激越,如同波濤暗湧,蓄勢待發,只待一朝馳騁奔騰而下。 許久,絕無征兆地,身旁始終緊繃著的兩個男人同時放聲大笑,依舊默契的天衣無縫。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丈夫如此爽朗地笑過,如此痛快,沒有絲毫的顧忌和閃躲,更不用三思 其中的繁復糾葛。看著丈夫微彎的眼角,青絲白發,舊影如畫,自從離了瓦崗便久違了這 份昂揚的意氣,百般的滋味一齊湧上來,一時似她般口燦蓮花也沒了言語。 “得君一諾,”尉遲一把推了面前的酒樽,陡然濺出幾滴清澈的液滴,起身,振衣,拱手 ,深深地施了一禮,“三生有幸。” 她的丈夫竟坦然地受了尉遲這一大禮。 待尉遲坐了,丈夫方才起身,同是恭敬地對著尉遲行了一禮,這才誠心誠意地答了方才尉 遲敬德的問話:“易地而處,我定不如將軍。將軍定國,受我一拜。” 尉遲敬德竟也同樣坦然地受了丈夫此禮。 這……她徹底糊塗了…… 回過神,卻見兩人又旁若無人地對飲起來,只是彈指之間,一切如常,又仿佛有什麽不同 了…… 尉遲離開之時,丈夫親自送到門口,再三叮嚀隨行的路上照顧好國公。夏風吹得他的衣袂 不住地翻飛,空氣中已有了幾分土腥的濕潤,她擡頭看了看天色,遠處烏雲滾滾接天而來 ,那雷霆萬鈞之勢,想必是一場傾盆之雨。 “快下雨了……”她見車馬走遠了便推了推身邊猶自目送的丈夫,“進去罷”。 丈夫神色複雜地笑笑,攬過她往府裏走,“是要變天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晚,次日清晨還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雨珠迅疾地傾倒下來,激起厚重的水汽羅織成一幕幕白色的帷帳,如煙似夢,隨風飄忽搖 曳,籠了街上往來的車馬。 她披衣坐在窗邊,就著熹微的光線慢條斯理地整理淡雅的妝容,任幾縷夏日的清涼覆上面 龐。她緩緩閉了眼,窗外如此的天氣,想必這一日又要百無聊賴地消磨在屋內了。 昔日瓦崗的諸多弟兄兜兜轉轉,大多還是歸了李唐,看著熱鬧,只是如今還時常上門拜訪 的,屈指算來,不過寥寥數人而已。而若數這其中來的最勤的,首推魯國公程咬金。 她和丈夫都明白,這帶到的未必只是四弟一人的心意,只是有些人不知或不便與丈夫相見 罷了。 若是魏徵,兩人之間避不開一個羅成,又如徐茂公,兩人之間橫亙著一個單通。這距離, 雖非楚河漢界,亦是舉步維艱。難以逆轉的舛錯,並非誰人的過失,雖說桀犬吠堯各為其 主,此事本無可厚非,更不能苛責甚麽,但終歸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每每相聚念及物是 人非,最後總落得個相對無言的長揖作別…… 相見無益,徒生傷感…… 而程咬金,程知節則是迥乎不同的。 想到那個虬鬚而赤膽的魁梧將軍,威震天下的三斧子半,便緊連著他那位心直口快的裴夫 人,每每念及此處,她總是忍不住泛上一抹笑意,真是一對天生的歡喜冤家。分明已是大 唐國公、誥命夫人了,那倆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呼小叫,嬉笑打鬧也不分個場合,小兒女 態畢現。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都聽二哥的”劫皇崗,禪帝位,探禁宮,她也曾對那人面上的沒 心沒肺頗有微詞。 丈夫聽了卻總是和善地微笑,繼而望著她反問道:“夫人認為四弟確實是處事毛躁,當真 全賴天幸麽?” 她聞言便略微側過頭來,疑惑地瞧了一眼身旁的丈夫,丈夫眼底的波瀾不驚一如千年的古 井,幽深而清涼“還能是如何?” “夫人錯了,你未免太小瞧了四弟,”丈夫搖了搖頭,望著皎潔的月色幽幽感慨,“他遠 比我們都要精明,說一句大智若愚也是不為過的。” “你我是羨慕不來的……” 她那時雖然詫異,但並未當真,加之日後事務繁雜,便也漸漸拋之於腦後。 可如今想來,丈夫確實是對的,畢竟是做元帥的人傑,丈夫始終比她來的清醒。 那人看著糊塗荒誕,插科打諢難堪大用,可卻暗自在心裏揣著一本再明白不過的世間賬, 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破長蛇陣,那人一言不發地推演出了陣型無盡的變幻;客居洛陽,那人冷眼旁觀著王世充 的惺惺作態。 丈夫曾說,程知節哪裏是糊塗,他是太過聰明,聰明的勘破了浮世種種終歸虛妄,不肯再 多花一點心思去維系那虛與委蛇的人情表象。一人一命,那人就那麽恣意而暢快地活著, 不談聲名,唯求順心,絲毫不在乎旁人審視的眼光…… 倒也當真痛快。 記得那年,她閑來無事便指點兒子讀《春秋》打發光陰,權當是修身養性。彼時懷玉尚識 不得這許多字,每每困在某處,最終都央著她一一講給他聽。少不更事,自然難懂這春秋 的微言大義,故而懷玉問的最多的一句便是“此人是忠是奸?”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對著尚不通人事的兒子依舊笑得溫柔:“忠貞奸佞不能以一言而敝之 ,當放遠眼之景,細細考量。” 兒子卻固執地擺手,“忠奸自有天定,豈能相混而論?” 她瞧著兒子如此義正詞嚴的模樣,雖難免帶了幾分稚氣的音色,但言談間已有一派凜然之 氣,當下便於心中暗嘆奇了。轉念想了想,撫摸著兒子的發問道:“這話你是從何處聽來 ?” “程四叔。”兒子並不隱瞞。 “不可胡言,”她輕斥了一聲,又和顏軟了口氣勸道,“人前人後都當尊一聲‘魯國公’ 。” “哦,”兒子機巧地應了,利落地改口道,“是拜魯國公所教。” “國公還有什麽別的話?” “魯國公說,若論奸佞,放眼四海無處不有,聲厲色荏者有,沽名釣譽者亦有。可若論忠 良,由他看來,唯有爹是世間難尋的好人,無愧天地。” “是麽,”她淡淡地笑笑,不置可否,可撫摸兒子的手卻不覺停了,那人……五大三粗的 ……可他倒是真明白呢…… …… 鄂國公,魯國公,年歲久了,府上的人手皆知這兩人在翼國公的府邸來去皆不用事先通報 。 倘若逢上戰事,兩人過府常是與丈夫商討些軍政智計。丈夫常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畢竟 也是大唐的將軍,總不能屍位素餐,白白教人看做笑話。若是歌舞升平,那兩人過府更是 無甚要事,僅作消遣。 起先三人常常同桌飲酒,也不為什麽,十足的乘興而來,乘興而去,頗有幾分魏晉文士的 風流。後來丈夫身體愈發的不爽利,便唯有那兩人抱憾飲酒,丈夫作陪以茶代酒了。說是 敘舊,可每每都是那兩人有話沒話地說著,丈夫則在一邊安靜地聽。 某一日,她遠遠地瞧見三人對飲,丈夫大病未癒精力不濟地靠在椅子上,似乎是昏昏沈沈 地睡過去了,前一刻還在念叨些什麽的兩人見狀竟一齊壓了嗓子。四弟起身探視了一番, 與尉遲對了一眼,輕手輕腳地取了披風,給她的丈夫掖好邊角蓋了。 復又坐回桌邊。 她看了也不作聲,只有些思緒不寧,思忖了片刻,稍稍平復了些,便轉身吩咐隨從將溫好 的陳釀給兩位將軍端過去,自己則無聲無息地徑自離開了。 她近乎本能地覺得程四弟看向丈夫的眼裏隱了太多她難以理解的東西。 若說七弟尤俊達魂歸蒼穹之時,那人眼中是欲哭無淚的悲憤,深邃,絕望,那麽如今那眼 神中卻是無可挽回的沈痛,切膚之痛,甚至隱隱像在追憶一些什麽,只是她不敢深究。 如此複雜的情緒雜糅在一道,又如此不合時宜地浮現在那人的眼中,仔細分辨起來,卻竟 是什麽都不是了…… 蓮子有心,寸寸皆苦。 她那時便有些明白了,這當世的聰明人逃不脫三類。 洞悉了這人世的紛繁,雜王霸,參縱橫,佐明君,得展宏圖,青史留名,此為其一; 窺破了這人世的艱難,度成敗,權利弊,明進退,順天而行,以安萬民,此為其二; 參透了這人世的詭譎,破虛空,斷妄念,一榮辱,嬉笑怒罵,自有丘壑,此為其三。 …… 她的丈夫義薄雲天,魏徵、徐茂公更是決勝千里,即便是當今的天子罷,承命於天,又有 哪個當真能夠免俗? 也罷,她想,一花一世界,一笑一塵緣,這因緣種種本就是不可強求的。 THE END ============================================================== 尉遲恭、程咬金篇 完結 ============================================================== 原作者對於尉遲恭、程咬金篇的說明: 1、關於得親君子庭:語出蔡邕《翠鳥詩》。全文為:庭陬有若榴。 綠葉含丹榮。 翠鳥 時來集。 振翼修形容。 回顧生碧色。 動搖揚縹青。 幸脫虞人機。 得親君子庭。 馴心 托君素。 雌雄保百齡。 ========================================================================== 2、關於文中提到的《晉書》:這其實有點時間上的BUG。 《晉書》一百三十卷,包括帝紀十卷,誌二十卷,列傅七十卷,載紀三十卷。 《晉書》為二十四史之一,編者共二十一人。其中監修三人為房玄齡、褚遂良、許敬宗; 天文、律歷、五行等三誌的作者為李淳風;擬訂修史體例為敬播;其他十六人為令狐德棻 、來濟、陸元仕、劉子翼、盧承基、李義府、薛元超、上官儀、崔行功、辛丘馭、劉胤之 、楊仁卿、李延壽、張文恭、李安期和李懷儼。 所以……郡主少時肯定沒有讀過《晉書》(那個時候還沒寫出來呢),只是文章記敘需要 ,特此說明,以免誤導。 =========================================================================== 3、關於文中的成語使用: 文中用了不少的成語,但有些成語肯定也會存在時間上的問題。比如“心有靈犀”郡主那 時候也還沒有這個成語。我沒辦法一一考證成語的出處,所以難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望 海涵。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51.207.173 ※ 編輯: flylibra 來自: 111.251.207.173 (04/28 19:28)

04/28 21:58, , 1F
好喜歡這篇,在作者筆下尉遲和程咬金的形象都更加鮮明起來
04/28 21:58, 1F

04/28 22:35, , 2F
04/28 22:35, 2F

04/28 22:36, , 3F
文筆太好了 只能推了!
04/28 22:36, 3F

04/29 09:37, , 4F
洞悉了這人世的紛繁等三句,寫得真好。讚。
04/29 09:37, 4F

04/30 22:20, , 5F
助推則個~
04/30 22:20, 5F
文章代碼(AID): #1HVGUsOu (China-Dr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