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隋唐演義衍生<白首同歸時>--羅成篇(中)

看板China-Drama作者 (愛連)時間11年前 (2013/04/27 23:44),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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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也曾看著這對同進同出的表兄弟搖頭苦笑:“你瞧瞧這成兒,都是獨當一面的將軍了 ,怎麽在叔寶面前還跟個孩子似的?” “可不是麽,”她和順地微笑,“別看表弟平素在軍營裏時常冷著臉,殺伐果決,無人敢 違,一回到他表哥身邊,只要得他表哥說一句好……” 她搖了搖頭,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點到即止,這道理她何嘗不明白? “娘,這話本不該我這個做嫂嫂的說,”接過婆婆手中的針線,她像每一個孝順的兒媳那 樣,替老人穿好了,便想自己代勞,直到拗不過老人才重新遞回去:“背地裏嚼個舌頭, 照玉兒看來,細細論起表弟的胡鬧,只怕叔寶也脫不了干係。” 老人依舊是和善地看著她,想來丈夫溫文大度的為人到底是隨了他母親:“哦,怎麽說? ” “娘,”她依舊保持著平日裏的微笑,手裏卻停了縫補的活,“再傲再強的人其實打心底 裏也想有個依靠。在他累了慌了的時候,有那麽一個人永遠會接納他,體諒他,哪怕只是 讓他靠一會兒也好。” “表弟的那份兒傲氣,五分是他天生命裏帶來的,三分是他打北平府裏練出來的,”她垂 了眼,輕輕撣了撣面料,順手就攆去了多餘的線頭,“剩下的兩分,至少有一分則是單獨 讓叔寶給慣出來的。倒不是說叔寶一味寵他表弟寵的失了禮數,而是表弟心裏明白著,他 那個哥哥無論何時何地總會在背後撐著他。” “像表弟那樣的人中龍鳳,一旦少了那份後顧之憂的掣肘,”她緩慢地搖著頭,眼裏含著 萬千複雜的心思,連同著窗外的景也漸漸邈遠起來,“這世上除了天地雙親,還有什麽能 讓他低頭?” “也是啊……”老人嘆了口氣,雖於市井間操勞了大半輩子,常年耽於柴米之憂慮,但往 昔大家處變不驚的儀容談吐卻還是依稀可辨,“只是成兒這孩子做事有時未免太絕,如此 鋒芒畢露,只怕……” “娘,”至剛易折,她知道老人未宣之於口的忌諱,於是也不問,反而開解道:“你瞧見 沒有,大凡表弟下狠手的事,哪次沒和叔寶攀上點瓜葛?” 賈柳樓結義,麒麟山破陣,那人不遠千里風餐露宿,甚至不惜違抗父命暗自潛來,如此心 焦,如此義不容辭,難道僅僅是為了那些剛結識不久或許根本就尚未入眼的兄弟? 也許這個說辭旁人還會信,但說只是如此,她是決計不會聽信的…… “玉兒,你是說……” 她對上婆婆詫異的目光,頗為鄭重而篤定地點了點頭,拉過老人的手,安慰道:“叔寶有 這樣的弟弟是他的福氣……” 確實是好福氣,她想。 她雖略懂些拳腳,但到底不是武將出身,若是貿然臨陣,自己受傷事小,只怕還要連累旁 人受苦。這些道理丈夫曾婉轉地與她提過,其中的輕重確應深思,更何況她亦明白,既已 嫁為人婦,便不應過多地拋頭露面,以免不覺間擾亂了軍裏的規矩。 以是,大多時候,她也只能遠遠地望著身為元帥的丈夫出征,看他高頭大馬,看他萬人仰 視,看他旌旗獵獵。 然後,她看見了那人,還是如此驕傲而年輕的姿態,似乎那人永遠都是這樣。銀槍,紅纓 ,白馬,純銀的鎧甲暴露在日光下閃著冷冽的光,威風逼人,兵器錚然。 眾人莫敢仰視。 大破銅旗陣的那晚,她提著和婆婆一同做的點心在中軍帳外站了許久,最後卻被戍衛的軍 士告知丈夫巡營之後並未回帳,而是去尋了羅將軍。 她有些失落,也有些委屈,心裏就湧上了那麽一陣的不是滋味,“元帥沒說為何麽?” “沒有。” 事已至此,強求無益,她微微點頭,幹脆將點心與眾人分了,又得顧著元帥夫人的身份溫 言勉勵了士卒幾句,這才默默地轉身離開。剛心事重重地走了幾步,她便沈思著駐了足, 猛地折了方向,不回她自己的起居之處,而徑直往羅成的方向去了。 遠遠的,她便看見丈夫和表弟並肩坐在一起,遠處照明的燭火惹得金甲閃著熠熠的光亮。 兩個將軍不好好地在軍帳裏議事,卻都閑散地坐在帳前粗陋的臺階上。 她想不通這兩人在搞些什麽名堂,身處聯軍營中,即便不用避諱,難道丈夫不用去招呼諸 路反王麽? 明河在天,月色皎潔。 素來人前冷峻的羅少保鎧甲未卸,安靜地坐在她丈夫的身邊,不時地用手中的枯枝撥弄著 眼前的土礫,任身邊的部屬人來人往,各個詫異地偷眼瞧著他,渾然不做理睬。 不如士卒般如釋重負,也不似將領們的愉悅難表,那個驕傲的男人,周身籠罩著一層不合 時宜的沈痛,無聲無息。 這是……她有些猶豫,踟躕著是否該上前打擾,慶功時那人不還是好好的,有說有笑的麽 ,怎麽現在成了這般模樣? 然後,她便看見自己的丈夫側過身去,直面表弟,似乎是嘆了口氣,然後伸手搭住表弟的 肩膀微微低下頭,不知和那人在說些什麽。 她聽不清具體的內容,也不想聽清,卻看見那人聽著她丈夫的話,面上的霜冷漸漸鬆動了 幾分,雖然依舊沈默如昔,但他方才周身籠罩著的那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味不禁淡了許 多。雖然天色不早,但諸路大軍的營中還殘留著幾分熱鬧。雖然不可避免地折了兄弟,但 畢竟明日便可拔營凱旋,離了這片生死場,那種劫後余生的興奮遠非言語能夠形容。瓦崗 雖然軍紀嚴明,但卻無權阻止旁人高談闊論,幾多豪言壯語就那麽大大咧咧地飄散在江南 的夜風裏,不顧人事的離合悲歡…… 她突然省悟了,破陣之日,也是老將丁延平殉國之時…… 即便當面對上羅成,大多數聯軍將領也只記得滿杯敬上一份客套的謝意,大勝的狂喜下, 除了她的丈夫,哪裏還會有人念著這個……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丈夫宵衣旰食還惦念著那人的喪父之痛,相形之下,自己這 個做嫂嫂的,為這點小節還有什麽可計較的呢。 遠處她的丈夫依舊毫無察覺,她笑笑,不用回頭她都能想像,丈夫一定還在勸著表弟什麽 ,舉止間還會是他一如既往的耐心,包容……不論多晚多累,直到那人心裏真的舒坦些, 她的丈夫才會放心地離開…… 往後的日子聚少離多。 大德天子禪位,墻頭瞬間便改換了魏王旗,奪璽之爭,翟讓慘死,紛至沓來的變故免不得 讓人身心俱疲。 那一日她去營中探望,悶了一腔深思熟慮的勸諫。 可她只一入營門,就見得丈夫獨自一人望著日益空曠的營房暗自神傷,旌旗獵獵空拂而過 ,風卷殘沙枯葉又悄無聲息地黯然零落。 往日裏她素來最愛這斜陽夕照之景,不如旭日般招搖,不似日中般激烈,而頗有幾分沈澱 後的寧靜之美,冥冥中暗合了靜謐的大道。可那日她望著丈夫的背影,如火的晚霞入目, 卻宛然一片晃眼的殷紅,丹漆流於輕浮,朱砂失之莊重,放眼人寰,似只有望帝長啼可堪 一比,天地間盡是那一聲聲不如歸去,無處遁形…… 遙想當初,瓦崗眾人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曾幾何時,卻各個離散天涯…… 她強作了笑顏,上前撫上丈夫的肩頭,卻不說什麽,只引著丈夫擡頭看那天際變幻莫測的 雲卷雲舒,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笑丈夫英雄一世,竟看不開這人世的離合。 她這一番並非開解的話,卻換得丈夫幾聲淺淺的輕笑,和最終決絕的轉身,淚別瓦崗。 她知曉丈夫其實心底還是不捨的,可瓦崗已非昔日的瓦崗,那份篤定的堅持即便留下又有 何用,不過徒付東流…… 再往後,戰洛陽,鎖五龍,那人軍功日顯,楞是僅憑一柄銀槍便掃盡了李唐一統天下的重 重阻礙。“俏羅成”的名號更是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多少名媛淑女日夜倚窗長望 ,憔悴了紅顏只遠遠看上那人一眼。 她這個做嫂嫂的,自然由衷地替這個表弟高興,可轉頭看了丈夫的神色,那人靜靜望著那 帥旗下的亮銀,欣慰地喟嘆之余,眉間的郁色卻日益深沈。 她知丈夫不是貪慕虛名,渴慕權勢之人,可當日,任憑她絞盡腦汁,卻也實在想不通丈夫 到底在顧慮些什麽…… 自那以後,南征北戰,煙塵不絕,而丈夫的舊疾時斷時續總不見好,她自然也無暇深究這 些那時看來與她無關的閑事了。 …… 待到大唐開國,大封諸將,那人和丈夫一同封了赫赫國公。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李主天下,她瞧著前排那兩個同樣出色的男人,心裏一陣融融的暖意 ,混雜著一份塵埃落定的輕松。 抗暴隋,保瓦崗,這些年日復一日的操勞奔波,早早地透支了太多的精力,丈夫的身子到 底還是應了大夫當年提點的話,非但比不得往昔康健,這大病小痛還時常尋上門來。皇上 念著舊情特意派遣得力的御醫過府看了,商討再三也無甚良策,只囑咐了讓臥床靜養,期 許這藥石的調養能延年益壽。 而那人則全然不同,年少英雄,風頭正盛,歷經洛陽一戰,如今更是如軍神一般的存在, 在營中被傳揚的神乎其神,三頭六臂,力挽狂瀾,更有傳言說那人征戰時每每有祥雲環繞 ,天兵相助。 怕丈夫悶得難受,她一回來便把這些坊間的說辭盡數說與臥床的丈夫消遣,丈夫聽了也是 哭笑不得,不知該誇讚那份天馬行空,還是該感嘆那份故弄玄虛。 …… 某一日,長安是久違了的風和日麗。 她梳妝整齊地站在窗口出神,冷不防心頭轉過一個念頭,“將軍,如此佳期何不出去,權 當是散散心?” 聞言,她的丈夫放下手中的書,“也好,”仔細地琢磨了一番,繼而補充道:“前幾日我 聽得府上的人說郊外老寺的梅開了,甚為清雅,夫人若是喜歡,自可前去一觀。” “你一人前去恐過於寂寞,若是夫人不介意便把表弟他們叫上罷……” 聽這話,她思索了一番,轉瞬間,心下有了計較。 “將軍若是不去,玉兒也不去了,”她今日打定了主意要拖丈夫出去遊覽,便直接開口戳 了丈夫的軟肋,她知道這人是最不願拖累他人的,於是便作勢斂了衣袖,“總不能留將軍 一人在府上”。 …… 最後她如願以償。 妥當地備齊了馬車馬匹,她正準備派人去請越國公,誰料那人竟單槍匹馬地就來了,宛如 心有靈犀一般。又收拾了一陣,那人做主將用不著的東西全留在府中,這一行人揚鞭一甩 ,便輕裝出行。 …… “你看那株梅,”她坐在馬車裏,有意要調起丈夫賞梅的興致,於是便指著遠處一片紅梅 深處的一點雪白,問道,“將軍覺得像什麽?” 沈吟了半晌,丈夫看了看他身旁並肩而行的表弟就笑。 她似有所悟:“將軍覺得像越國公麽?” “夫人難道覺得不像?” “表哥,”被殃及的那人一臉無辜地看著身旁的兩位,皺了皺眉頭,“和我有什麽干係? 表哥嫂嫂可別消遣羅成……” “以花作比……”對於這個評價她倒略微有些猶豫,也談不上不妥,只是覺得若是個女子 ,尚能附會人比花俏,可那人分明是個驍勇的將軍,雖說眉眼長得極好,但以丈夫一貫穩 妥的為人,想必也不可能單去指長相一層意思。 “願聞其詳。” “你看那花的精氣神,”丈夫笑了笑,順勢引著話茬兒,“那股子不羈的傲氣和豪氣,不 像越國公還能是誰?” “表哥……”那人聞言這才認真地看了看遠處的白梅,轉瞬又頗為嫌棄地轉過頭來抱怨道 ,“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分明心裏是得意的,她嗔怒地掃了羅成一眼,笑笑便調轉視線看著遠處的景,隨你二人鬧 去罷…… …… 回來的路上,那人不知想到了什麽陳年往事,突然湊過來興致盎然地問道:“表哥,你還 記得你欠弟弟一個人情麽?” “好像是有這事……說罷,要表哥做什麽?” 她微微抿了抿嘴,搖搖頭就將馬車的簾子又放下來幾分,將裏外兩方天地無聲地隔開了。 這兄弟二人平素玩笑慣了,時常拿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來打賭,也不賭什麽錢兩,單單賭那 些不著邊際的人情。其實,若要她說,這賭註實在半點意義也無。這一來二去的次數多了 ,到底誰欠了誰多少,還有哪個計算得明白?每每都是任由那人胡亂地說個數字,自己的 丈夫也就那麽輕易地點頭應了。 “不勞表哥動作,只要你還記得便好……” …… 三天後,她望著門口紛紛堆疊著的東西發呆,回過頭去,剛從裏屋出來的丈夫也是十足的 茫然。 “表哥,嫂嫂,”那人一身華麗的深紅,未曾通報便熟門熟路地引著身後的眾人進了府, “表弟來要債了……” 她看是那人,心中的疑惑更盛了幾分:“敢問……這是?” “嫂嫂莫怕,不過在貴府上種幾株梅花……這不也是表哥說的麽?” “胡鬧,那日不過隨口玩笑,才說這花有幾分風骨像你。”丈夫先她一步反應了過來,好 笑地瞧著那個在自己面前永遠多幾分稚氣的表弟,劈面便半真半假地斥責道,“天地良心 ,早知你如此麻煩,哥哥便不說了。倘若細細深究起來,表弟,即便你當真要種,也該種 你自家的府邸裏去。你應知哥哥本非風雅之人,如今你硬要把它種到哥哥的院子裏來, 於焚琴煮鶴有何不同,這說出去又算是什麽道理?” 那人連頭都不擡,“表哥莫不是要食言而肥?” “你知表哥絕非此意。” “表哥既然一言九鼎,那便什麽都不用再說了,你都答應我了。”最後一句差點讓她笑出 聲來,那調子裏分明透著幾分委屈之意。 …… 那人還倔,也不肯讓旁人插手。 幾番猶豫,到底看不得那人不得章法的撥弄,她的丈夫最終還是親自束了衣,挽了袖,不 著痕跡地擠開了因應付不暇而手忙腳亂的那人,努嘴示意那人在自己的一旁站了。 丈夫緊蹙著眉頭,一邊熟練地鬆土一邊拍開那人試探著伸過來的手,毫不掩飾地嫌棄道: “別添亂,站著看就行。” 她終於忍不住掩嘴輕笑,似那人方才那般撥弄的架勢,這幾株梅沒等種下怕已然死盡了。 只不過……她想了想,王侯出身,戎馬戰將,似這般心高氣傲又天生富貴的主兒,恐怕連 農具都未曾摸過,讓他耐著性子去伺候幾株梅花……也確實是強人所難了。 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她的丈夫能有這般的本事,能支使著馬上英姿勃發的羅少保一板一眼地 彎腰鋤地…… 那人倒也乖順,被丈夫說了幾句,也不爭不惱,只安靜地蹲在她丈夫的身邊,緊緊挨著, 頗帶幾分好奇地看著丈夫精心照料這幾株新梅,時不時地問上兩句。 見兄弟兩人說的開心,她也不上前去討這個沒趣,囑咐一些日常的安排,便遣散了隨侍的 侍從,自己遠遠立著看著庭中的兩人。 忙活了好一陣子,這才算是大功告成。 “行了,”丈夫起身撣了撣衣服上零星的土粒,伸手便去拉那人,“起來罷……” 那人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面前那株根部微微隆起的土壤,還難以置信地追問了一句:“ 這便妥了?” “當然,”丈夫輕笑著看著自己的表弟,親暱中就帶了那麽一份的玩笑,“不過是幾株花 而已,難不成還能難過你越國公排兵布陣去?” “可比那難多了,”那人也笑,毫無戒備的笑容絲毫不見尷尬,“沒想到這蒔花種樹也有 如此複雜的門道。” “那是自然,”丈夫覷了那人一眼,“這世上的學問多著呢……” 她瞧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迎上前去,請兩位表兄弟落座品茶。彼此寒暄了片刻,這兄弟倆 又商討了些軍政大勢,茶涼了,羅成便也尋了個恰當的時機告辭。 受了丈夫的囑托,親自送那人出了府門,目送許久之後,她才回轉過來,步至庭中又看見 那幾株新鮮玩意,沒心沒肺地吐著犀利而張揚的生機。 心有所感,一入得正廳,她便對著丈夫含笑揶揄道:“表弟哪裏是來種樹吶,分明是把他 自己種在他表哥的身邊了。” 丈夫緩緩地咽了口中的茶,倒也沒說什麽,不否認,也不辯解,只搖了搖頭。 而在後來的這些年裏,對那幾株梅花呵護地無微不至,松土,澆水,剪葉,修枝,凡事皆 要親力親為,也是片刻不肯假手他人。 (待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71.2.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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