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隋唐演義衍生＜白首同歸時＞--士信篇

看板China-Drama作者flylibra (愛連)時間11年前 (2013/04/27 01:52)推噓1(1推 0噓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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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歷如流星（羅士信）她還記得新皇登基的那年。雖說不似前朝般奢靡，到底還是不曾怠慢了諸多功高勞苦的功勛舊將，照例大賞了群臣。照著丈夫的勛爵來算，她的府上自然不缺吃穿用度，更不缺服侍的人手，若是哪一日性子上來，前簇後擁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這些年太平，少了昔日爭強鬥狠的殺伐，那血流成河的慘狀早已在燈紅酒綠中凝為茶余飯後的唏噓。海晏河清，她想了想，天下太平。她明白，這是丈夫畢生的願景。遙想當年，在瓦崗，在揚州，在那一幕幕腥風血雨裏，她曾無數次安靜地陪在這個男人身邊，在那片濃稠的血腥中，安靜地聆聽這個男人用一種低沈的語調來陳述他心中這個幾乎渺茫的憧憬。那時聽來是絕對的遙不可及，可她始終都是鄭重的，因為她的丈夫是如此的認真，認真得如同膜拜一般。如今他也算是心願達成，再無所求。眼見得丈夫本就平和的性子愈發的淡了，加之後來身體日虛也染了病，常常時不時地告假請退。漸漸的，在外人眼裏，這位昔日聲名顯赫的國公似乎頗存了那麽幾分半隱於朝的架勢。若聖上還念著舊情，不時有些賞賜，自然是皇恩浩蕩，他便恭敬地上表謝恩，恪盡這身為人臣的本分。若真聖上一時疏忽，他也不去爭個什麽，更不曾生出什麽憤憤的心思，只姑且全作不知，也就這麽雲淡風輕地罷了。多少昔日尚在微末的將軍，如今已與丈夫並駕齊驅，甚至位列其右，封戶食邑更是不可同日而語。當年共患難的同儕見了，難免尷尬得頗有微詞，而她的丈夫卻只是笑著擺手，拿話岔了開去，謹慎的至始至終都不置一詞。無欲無求，倒也……她笑了笑，當真是清淨。見丈夫如此，她倒也不再想些什麽。雖說曾是郡主出身，但到底都過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一直是個樂天知命的明白人，自然不可能端著架子出頭去讓丈夫為難。於是斟酌了一番，她便識趣地在下人中挑揀了精幹的，剩下的大多派發了盤纏本金，讓他們各自隨心散去。一來免得盡數待在府上攪擾了丈夫的心境，反倒違逆了那人退讓隱去的一番初衷；二來，也是放這些下人出去闖蕩闖蕩，有個安身立命的本錢總好過一輩子端茶送水，若是能搏個好前程，更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即便是所謂的王侯將相，說到底也不過是恰好得勢得時罷了，誰又當真比誰高上幾分？府上閑人少了，留下的又都是貼己的人，這是非便也少了許多。閑暇之時，她自然而然地將一腔的錦繡心思全數挪到了兒子的身上，悉心照看著兒子的學業，一心一意。春暖花開，若是恰逢這天氣晴好，她的丈夫也會來看看兒子，耐心地指點些武藝。她看著那人，眼帶三分笑意，不再是陣前威風凜凜的將軍，而是一個不怒自威的父親。眼見得兒子在武學上小有所成，刀槍棍棒，雖談不上天下一絕，但皆是極為精湛的，身為人母喜悅之情便溢於言表。但她的心底卻依舊存著一分難以言說的遺憾。她不說，皆因多說無益。雖然無奈於丈夫的執拗，她卻也明白其中的傷感。自己的丈夫是躍馬橫戈的將軍，雖然天生心慈，卻也看多了你死我活的廝殺。只是她亦了然，雖不明說，她的丈夫始終見不得旁人在箭術上鉆研得太過用心，哪怕此人是他自己的兒子。每每於庭中撞見了，雖不至於出言呵斥，卻都是緊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片刻都不肯停留。兒子一時摸不著頭腦，楞楞地站在那裏望著那個突然離去的背影，惴惴不安，不知是何處冒犯到了父親，她在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裏，微微嘆了口氣，上前幾步，溫柔地拍拍兒子的腦袋，示意兒子先將弓弩收起，但放寬心。自己則趕上前去，隨在丈夫身後一步：“將軍若見不得懷玉練弓箭之技，從明日起，我便不讓他練了。” 那人聞言卻停了腳步：“他若日後想於軍陣之技上有所建樹，弓箭騎射還是必須的。” “那你又是何意？” 卻怎想，再沒有人答了。那人總堅持，這箭雖然厲害，卻著實太過陰毒，絕非用兵的正道。她雖不以為然，卻沒有再去追問作為開國戰將的丈夫，在他心裏，究竟什麽才可算是用兵的正道。何為答案，其實並不重要。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曾有兩位羅姓的弟弟，皆是當世的豪傑，萬人仰慕。她更清楚，這兩人卻最終，皆喪於箭下，同是……萬箭穿心。所以，他不說，她便不問。生死兄弟，那般慘烈的結局，長兄如父，教他這為兄的，如何釋懷？更何況，其中的一個，還生生的死在她丈夫的懷裏。讓她丈夫親眼見了弟弟的鮮血噴濺，染滿了身上的金甲，卻無處可避。 …… 十八路反王聚揚州。她匆匆趕到的時候，眼前早已是一片屍山血海，連接著殘陽晚霞，入目皆是猩紅的色澤，漸漸混合了粘稠的黑褐。她楞怔地推開隨從的攙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穿梭在刺鼻的煙霧裏，往日那些鮮亮的旗幟早已橫七豎八地失了生氣，再也分不清搬來的面目，整理戰場的同袍不時被殘肢斷臂絆個趔趄，呻吟聲，馬嘶聲，叫罵聲和木料燃盡後的嗶啵聲混雜在一起。然而這一切她都無暇顧及。雖說也堪稱是巾幗英雄，但面對慘絕人寰的場景，她依舊忍不住顫栗，噁心得只想登時逃開。可轉念間，心裏畢竟惦念著丈夫的安危，她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選擇繼續往前。如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眼見的多了，無論情願與否，也都漸漸麻木了，那時她便想，即便是佛經裏說的阿鼻地獄，大抵也不過如此。慘勝如敗。蒼天在上，她最終是在宮門前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猛地松了一口氣，心口卸了包袱，她略微有些頭暈，原本繃著的勁兒也散了，不可避免地泛上些輕微的脫力。純金的甲胄，暗紅的披風，在漫山遍野的焦土灰燼裏更是耀眼的如同正午的陽，在她的記憶裏，合該盡是登壇點兵的豪情。萬裏雲彤，千軍盡滅。可如今，待到硝煙散盡，兵戈聲止，她的丈夫卻以那般無助的姿態跪在那裏，任腳下匯聚成流的鮮血浸透了身旁的土壤，濡濕了披風折疊著的際。他的身邊環著許多人，熟識的，不熟識的，各個垂首肅立，面帶悲戚。直到剩余的喊殺聲也漸漸消散在嗆人的烽煙裏，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依然保持著與世隔絕的死寂，長時間的寂靜，仿佛早已從周遭的混亂中抽離，再無入世的機遇。這全然不似大勝後的情境。她試探著上前幾步，透過人群的縫隙，她終於看清了丈夫摟在懷中的人。然而，她卻情願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眼花了，或者說…… 一夢南柯，至少，如此醒來便終歸虛妄。 …… 在她的記憶裏，士信曾是那樣的一個熱鬧而令人頭疼的存在。總是憨憨地笑著，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和丈夫的身後，叠聲喚著“哥哥”“嫂嫂”，不得回應，誓不罷休；總是拿捏不住施力的分寸，先時不過是隨口打發他去關窗，然後不知為何每每總以士信將窗子拽了下來告終；總是守在母親的灶台邊嚷嚷著餓，可若真教他得了什麽吃食，他卻總藏起來舍不得獨享，擰著性子一定要讓自己的兄長先嚐個味道…… …… 而無論這個傻弟弟惹來多少的麻煩，犯下多大的過失，她的丈夫總是那麽寵溺地看著這個憨厚的弟弟，周全的把弟弟護在身後，轉而再任勞任怨地收拾殘局，從來不曾有過哪怕半分不耐的嫌棄。知曉士信最聽不得別人說他傻，於是她的丈夫便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安撫：“士信不傻，士信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士信活得比誰都快活，比誰都乾淨——你對他好一分，他便用十分好的來敬你，你若算計於他，他也絕不會存著什麽好生的慈念手下留情…… 她不是不羨慕的。似這般亂世，士信的世界卻依舊能如此的簡單。後來，她也釋然了，因為士信最大的幸運便是遇上了她的丈夫，正是那個男人用他自己並不暴烈的方式成全了士信的赤子之心，如長流的細水，點滴穿石。她的丈夫是最體貼的師長。他會認真地對待士信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哪怕這個傻弟弟當眾說出的言辭幼稚的令人啼笑皆非。即便周遭早已是哄堂大笑，對著士信，她的丈夫也從未顯現過一絲一毫的嘲弄之意；她的丈夫是最仔細的哥哥。在瓦崗，在揚州，每逢士信出戰，軍士關心的多是戰陣的勝敗，而同是將軍，她的丈夫自沙場歸來，顧不得與她寒暄，顧不得卸下他身上沈重的甲胄，卻每每第一刻上前檢查士信是否受傷。待確認弟弟無礙，神色凝重的面上這才方有些表情，轉而安頓了弟弟，進帳安心地收拾他自己的傷口…… 記得那年，素來康健的士信莫名地染了病，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丈夫是胸懷天下的人物，平日裏忙於整軍備武，著家休息的日子本就屈指可數。士信又一向最粘這個哥哥，這一病，竟讓丈夫連喘息的時間都不得一刻，出了軍帳又去守病榻。她心疼丈夫，晚間便想來替他。 “你且先去睡吧，這裏有我，”她蹙了眉，聞言細語地催促著眼帶血絲的丈夫，“軍務繁忙，似你這般不眠不休的，當真不要命了？” 丈夫聞言輕勾了嘴角，刻意壓了嗓音又向她湊近了些，方指了指床上睡熟了的士信，道： “如士信這般的身材，若他真有個什麽萬一，你如何應付得了？” “若有事，我再叫你……” 他只搖了搖頭，“何必呢，把你也拖進來，小心再攪擾了娘……” “回去吧，行伍之人這些真算不得什麽。”他心領了好意，捏了捏她在夜間有些冰冷的手，勸道，“再者說，士信這個樣子，你教我如何放心的下？倒還不如守在這裏安心。” …… 尚在瓦崗時，某一日無意間她曾聽人私下議論：“元帥真是好福氣，平白無故竟也能認得如此一位驍勇善戰的兄弟。” “何止如此啊，你瞧這鎮殿將軍，對秦老夫人，對元帥那都是一等一的好……” 她平素並非愛逞口舌之快的輕狂人，那日聞言卻一反常態地一挑蛾眉，直直地反問道：“ 只元帥是福氣好麽？” 幾人毫無戒備，見是她，忙倉促地行了禮，道了聲“夫人……”囁嚅著不敢大聲回應。她有些失望地暗嘆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她由衷地替她的丈夫感到不值，也更替面前的人惋惜。 “倘若那日不是元帥，而是足下遇見士信，”她含笑看向那方才議論不止的人，端莊而不失親和，“同是萍水相逢，將心比心，足下是會把士信當做手足兄弟，還是一個可作消遣的笑話呢？” “……” “切莫仿效那些俗人，各個只貪戀元帥今日的果，”她頓了頓，面上淡淡的笑轉瞬便凝了，再望向幾人，只剩下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寒潭一般，哪裏還能尋得方才的半點笑意？“閑來無事，不妨多想想元帥昔時種下的因。” …… 也許，在她丈夫的心裏，士信一直是個孩子。所以，她的丈夫一直無怨無悔地遷就著弟弟，包容著他的莽撞，呵護著他的赤誠，即便士信早已威震天下，人人皆畏其有萬夫不當之勇，莫敢仰視，這一切在她丈夫那裏從未改變。她篤信，離了士信，秦叔寶依然是馬踏黃河兩岸的小孟嘗，但她卻不敢去設想，離了她的丈夫，士信可還會是如今的士信？她想，終其一生，在她丈夫的眼裏，這個名揚四海的弟弟其實只是個孩子。不是世人眼中那位力能扛鼎的奇士，不是縱橫間那員剽悍的倚天戰將。只是那個不辭寒暑每日候在門口，只為替他引韁牽馬，率先迎他回家的弟弟；是那個目不識丁，每每待他甫一離家便日日翹首，於墻面上以畫記年的弟弟…… 直率，天真，單純的讓人舍不得出言責備。可是她的丈夫卻忘了，孩子總會長大，除非他永遠只是個孩子…… …… 士信最後還是失信了。他曾義正詞嚴地發誓要陪伴哥哥一輩子，誓要把所有敢欺負他哥哥的歹人脖頸擰斷。可最終，士信卻打著想睡的幌子死在了他哥哥的懷裏。無論如何挽留，他都不再折騰，不再叫嚷，只留下一具壯實的軀體那麽平靜地躺在她丈夫的懷裏，無聲無息，周圍的一切從此和他再無關聯。士信的面上甚至沒有絲毫的痛苦之情，隱隱帶笑，倒與那些悟道之人羽化登仙前的景象有幾分相似。如斯般安寧長眠，似是在他兄長的懷裏覓得了永恒的寧靜，恬美得讓人不忍打攪。她想說些什麽，幾番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響。面上的淚痕已然被風乾，嚎啕亦註定是於事無補的徒勞。她看見丈夫極慢地捧起士信的臉，努力地想笑，卻擠不出半點輕鬆之意。最後他抬手，幾近輕柔地用拇指拂去了弟弟嘴角的血跡，親自動手顫抖著解下了他自己的披風，緩慢地罩在了士信被箭貫穿了的軀體上，費勁地摟著弟弟起身，動作遲緩而僵硬。這舉手之事，卻生生耗盡了丈夫所有的心力…… 早有人手守候在旁，如今莊重地上前扶住了士信的軀體，余下的一切都將全權於交付他們打理。她只望著丈夫，看他轉身，看他牽馬，看他踉蹌著往戰場的深處走去…… 她沒有阻攔。那人是她的丈夫，是士信的哥哥，也是……瓦崗的元帥。因為這一句，他註定要走得更遠，也因為這一句，他註定要承受更多。 …… 她不曾了解那一役瓦崗究竟折了多少弟兄，只記得那一日的屍體枕藉，愁雲慘淡；就如同她看清了丈夫顫抖的肩頭，卻不曾瞥見丈夫寂寥轉身時，於唇畔悄然抹去的那一縷血跡… … 直到很多年後她才明白，所謂沈屙痼疾，原本便是命裏註定。 ============================ 士信篇完結下回預告：羅成篇 ============================ 原作者關於士信篇的幾點說明： 1、具體的情節參考了小說，包括表哥吐血的內容（因為還不知道電視劇會如何處理這一章，所以先那小說的情節用了）。具體原文如下： ================================================================= “且說羅士信把宮門撞開，手托大槍，頭一個沖進宮門。他只顧往裏沖，沒留意腳下，" 撲通"一聲掉進通道上的一個陷阱之內。當時隋軍亂箭射入陷阱，羅士信竟被亂箭射死。秦瓊在宮門外看見，喊了一聲："兄弟！疼死我也！"急火攻心，"哇"地吐了一口鮮血，只覺得天旋地轉，竟然掉下馬來。 ================================================================= 2、關於“歷歷如流星”的解釋：語出前漢的古詩。原文為“爍爍三星列，拳拳月初生；寒涼應節至，蟋蟀夜悲鳴。晨風動喬木，枝葉日夜零；遊子暮思歸，塞耳不能聽。遠望正蕭條，百裏無人聲；豺狼鳴後園，虎豹步前庭；遠處天一隅，苦困獨零丁。親人隨風散，歷歷如流星；三萍離不結，思心獨屏營；願得萱草枝，以解饑渴情。 ” 大致講述的是生逢亂世，天涯漂泊的悲劇，其中“流星”一句，哀嘆的是骨肉分離。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71.2.170 ※ 編輯: flylibra 來自: 1.171.2.170 (04/27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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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flylibra 來自: 1.171.2.170 (04/27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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