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聯副龍應台
節錄http://udn.com/NEWS/READING/X5/2745842.shtml
龍應台在香港大學畢業生議會上的演說,細數張愛玲、朱光潛、
陳寅恪、蕭伯納等人的文化影響,質問學生有幾人熟悉、或曾讀
過他們的著作?
「大學,是一個人文精神的泉源。……離開了人文,一個大學,
不是大學,只是技術補習班而已。」龍應台在曾被殖民百餘年的
香港大學校園裡發出的呼籲,台灣的大學生、大學教育工作者是
否同感驚心?
我的研究室在儀禮堂,緊鄰著梅堂,是兩座一九一四年的古典紅
磚建築,立在山腰上,望著中國南海的方向。老房子和老人家一
樣,每一個房間、每一條縐紋裡,都有故事。我很快就發現,儀
禮堂和梅堂原來是學生宿舍,高中剛畢業、才十九歲的張愛玲,
拖著一口笨重的大皮箱,來到港大校園,就住在這樣的宿舍裡。
可是她住過的那一座,早被拆了。
「冷血」的張愛玲
〈燼餘錄〉像是一個歷 盡滄桑的百歲老人所寫,但是當時的張
愛玲只有二十四歲。讀〈燼餘錄〉,我發現,使張愛玲的文學不
朽的所有的特質……
於是我回頭去讀〈燼餘錄〉,大概在一九四四年,張愛玲離開
香港兩年後,她追憶在港大的烽火歲月。別的作家寫戰爭,可
能是憤慨而激昂的、痛苦而濃烈的,張愛玲卻寫得疏淡空曠,
好像從一個凹凸哈哈鏡裡去看一個最神聖的東西,荒謬的感覺
被放大到極致:
我們聚集在宿舍的最下層,黑漆漆的箱子間裡,只聽見機關槍
「忒啦啦拍拍」像荷葉上的雨。因為怕流彈,小大姐不敢走到
窗戶跟前迎著亮洗菜,所以我們的菜湯裡滿是蠕蠕的蟲……
她寫香港淪陷後的「歡喜」:
我記得香港陷落後我們怎樣滿街的找尋霜淇淋和嘴唇膏。我們
撞進每一家吃食店去問可有霜淇淋。只有一家答應說明天下午
或許有,於是我們第二天步行十來里路去踐約,吃到一盤昂貴
的霜淇淋,裡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
她尖銳無比地比較上海和香港:
香港重新發現了「吃」的喜悅……在戰後的香港,街上每隔五步
十步便蹲著個衣冠濟楚的洋行職員模樣的人,在小風爐上炸一種
鐵硬的小黃餅。香港城不比上海有作為,新的投機事業發展得極
慢。許久許久,街上的吃食仍舊為小黃餅所壟斷。
我們立在攤頭上吃滾油煎的蘿蔔餅,尺來遠腳底下就躺著窮人的
青紫的屍首。上海的冬天也是那樣的罷?可是至少不是那麼尖銳
肯定。香港沒有上海有涵養。
她對自己的自私和冷酷,有一種抽離,彷彿將屍體解剖學提升到
藝術層次去欣賞:
有一個人,尻骨生了奇臭的蝕爛症。痛苦到了極點,面部表情反
倒近於狂喜……眼睛半睜半閉,嘴拉開了彷彿癢絲絲抓撈不著地
微笑著。整夜他叫喚:「姑娘啊!姑娘啊!」悠長地,顫抖地,
有腔有調。我不理。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沒良心的看護。我恨
這個人,因為他在那裡受磨難,終於一房間的病人都醒過來了。
他們看不過去,齊聲大叫「姑娘」。我不得不走出來,陰沉地站
在他床前,問道:「要什麼?」他想了一想,呻吟道:「要水。」
他只要人家給他點東西,不拘什麼都行。我告訴他廚房裡沒有開
水,又走開了。他歎口氣,靜了一會,又叫起來,叫不動了,還
哼哼:「姑娘啊……姑娘啊…
…哎,姑娘啊……」
她寫黑洞般幽深昏暗的人性,寫人生的荒涼: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
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
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
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
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人都是孤獨的。
〈燼餘錄〉像是一個歷盡滄桑的百歲老人所寫,但是當時的張愛
玲只有二十四歲。讀〈燼餘錄〉,我發現,使張愛玲的文學不朽
的所有的特質,在這篇回憶港大生涯的短文裡,全部都埋伏了。
從一九三九到一九四二年間,穿梭在儀禮堂、梅堂、陸佑堂的山
徑之間一個身形瘦弱的港大女生,可能在同學的眼中看起來「怪
怪的」,卻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大河裡一個高高衝起的浪頭,
影響一整代作家,形成「張學」現象。
今天一萬四千個港大學生裡,有多少人熟悉張愛玲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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