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錢] 短篇輕小說——《天予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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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午的日光收斂得特別的早。
意識到房間裡的明度由濃轉淡，我望向了窗外。
為主角暖場的綿密灰絮填滿了天空，催促著太陽從舞台退居幕後。
趁著轉場的空隙，我打開房裡的電燈並走出房間，下樓去拿冰淇淋。
為了這個時刻，我在冰箱裡總是會備好幾桶的奢侈。
叼著湯匙回到房裡時，窗戶玻璃已經被水痕塗鴉的一片糊塗。
滴答細語漸漸轉作嘩啦咆嘯。
轉眼間視界裡的城市已被銀色的布幕壟罩。
我喜歡下雨天。
「為什麼？」幼時的我自問。
我喜歡是雨景？是雨聲？是在雨中玩耍？還是都有一點？
當時我給出的答案，大概是「不知道」吧。
喜歡自然景觀需要什麼理由？難道就不能為喜歡而喜歡？就像人有特別喜歡的顏色一
樣，我特別喜歡的天氣就剛好是下雨，沒有理由。
但是隨著年歲增長，我發現那個答案只是一種逃避。
雨聲、雨景我或許是喜歡的，不過是連帶喜歡上的，並非主因。
我喜歡的是下雨帶來的影響。
機車騎士停往馬路邊匆忙換上雨衣，沒帶傘的行人奔跑了起來。
濕溽的衣物、浸水的鞋襪、花掉的化粧、起霧的眼鏡、擁擠的騎樓、積水的地道、漏
水的樓頂、踩髒的地板、打消的旅遊、更動的約會、失落的毛狗、憂鬱的人……
——我喜歡這一切。
我幾乎可以在房裡聞到從城市各處滲透出的清新煩悶。
「此時此刻肯定有人困擾著。」
真是下飯的想法……
不對，是下冰淇淋的想法。
走到電腦桌前的我用體重加速了椅子的折舊，舔去嘴角的甜膩，點開能昇華我此刻幸
福的網站。
——自殺虔敬論壇。
我四年前在美國伺服器上架設了這個網站。
畢竟人總不能一直看老天爺的臉色賞飯吃，祈雨不如造雨。
幸福這種東西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舉著「建立一個幫助有自殺念頭的人能暢所欲言且療傷的空間」的旗幟，在美國《通
信保護法》第２３０條的保護下，我合法地在網路上建立起了專屬於我的傷心農場。
可能是世界上的可憐蟲太多，抑或是我的美食家同好們對我新開的這間悲劇吃到飽餐
廳興致勃勃，網站的流量在問世後沒多久便急遽攀升。
成長期間還吸引到了一些意外的訪客——自殺專家。
這個名號聽起來可能有點可笑，畢竟一個成功的自殺專家實在不應該有發文的能力。
不過這類人其實是激進的安樂死醫生，在論壇中提供專業的自殺資訊。像是多國現行法規
沒有管控的亞硝酸鈉，或是稍嫌繁複但卻最為無痛且失敗無後遺症的純氮自殺，等等……
當然分享太詳細的過程在很多國家皆屬違法，所以這類人都是透過丹麥的跳板或代理
人進行發言。而他們的專業性也讓論壇的人氣得到超脫性的突破。
就我個人而言，我的原意只是想近距離觀賞別人的悲劇，所以這些專家老實說有點礙
事。幫他們走向死亡是很好啦，可是推薦的方式實在太斯文了。
「失業中年男子服下過量防腐劑離世」就沒什麼看頭。
好歹拖一兩個無辜的人下水嘛。
這時候還是得靠老子親自登場救援，在他們上論壇訴苦的時候把話題導向他們生命中
的其他人或是社會。往這個方向開導他們的過程雖然漫長艱辛，不過成功的回饋感真的令
人難以言喻。
除了執行力強的中年男子，再來就是少年與小孩了。
小孩子真的是上帝帶來的禮物，處處是驚喜。
他們的邏輯跳躍力驚人，隨意就能將雞毛蒜皮上綱為世界末日。
可能他們的帳號只不過一天沒上線，隔天就上新聞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論壇一路走來也絕非一帆風順。
以前曾有自詡為正義的駭客入侵了我的寶貝，在網站上貼滿了十字架的浮水印，還把
站內文字竄改為聖經經文，簡直是目無法紀、世風日下。
這些基督徒又懂什麼聖經？
「我又轉念，見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欺壓。看哪，受欺壓的流淚，且無人安慰；欺壓
他們的有勢力，也無人安慰他們。因此，我讚歎那早已死的死人，勝過那還活著的活人。
並且我以為那未曾生的，就是未見過日光之下惡事的，比這兩等人更強。」
——聖經《傳道書》第四章第一節
連聖經都贊同死大於生了，自家的書都沒讀好還敢來欺壓我，簡直莫名其妙。
不過好在這場風波在幾天內就平息，網站也恢復了原狀，大概是網路警察良心發現，
決定一天不當稅金小偷了吧。
類似的事件其實還有很多啦，像是曾經有一批衛道人士擠進我的網站散播批評說什麼
我是雙面人，推廣自殺、覺得不存在勝於存在，怎麼自己不身體力行之類的。
要徹底封鎖這些人也是花了我不少時間。
我是要讓這些受傷的靈魂們有個傾訴、舒壓、互舔傷口的網路療養院，怎麼講得好像
我很邪惡一樣？還教唆我自殺？有沒有天理啊？
唉，他們這些人真的不能體會我的掙扎。
像是論壇上有一個標準的長照悲歌預備軍，長年照顧失智老母、壓力如山，沒事就把
他老媽帶屎的尿布照片貼在網站上發洩分享，你要我怎麼辦？
一方面屎圖可能會嚇走其它用戶，影響人氣流量；另一方面我如果封鎖他，我就看不
到他第一手謀殺他老母的發文。這種進退維谷的兩難真的只能靠我一個人默默承受。
不過這些大小風波大概都比不上接下來發生的事吧……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通來自陌生女性的電話，說是要購買我網站的後台資料。
我跟他說我的網站沒有要求填寫個資，畢竟想談內心深處黑暗的人們自然會想追求匿
名性，所以後臺裡大概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資訊。
對方並沒有因此被勸退，她續說我不用管這些，賣不賣一句話。
可是她提供的價碼是高到我不洗錢就藏不了金額，我可是個正直守法的老實人，哪可
能接受？我實話實說地再次拒絕。
沒想到對方居然說他連洗錢、合法贈與的手續和名目都會全權負責，不用我操心。
聽到這裡我大概猜到對方是什麼來頭了。
幾經權衡之下我決定答應這場交易。
我如果拒絕的話，我的住所大概再幾天內就會發生強盜殺人一類的案件了吧。
在交易成功告一個段落之後，那名女性又再次來電，似乎是出於想和我閒聊的心情打
來的。
她坦言自己是黑幫分子的窗口，說交易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份我論壇的用戶名單。
她們的組織有著強大的駭客及電信業者的暗樁，配合我這裡資料就能肉搜出論壇的所
有訪客。順道一提，當初的基督駭客事件也是他們的人處理的，不是什麼網路警察。
黑幫的目的是想要鎖定這些精神有缺口的人群，找出適合他們販毒放款的對象。
此外，這份名單未來還會被二手轉賣給保險公司，方便他們建立黑名單。
比較主動的殯葬業者似乎也對這份名單挺感興趣。
最後，我個人覺得蠻好笑的是房東、建商、房仲業者以及凶宅交易師，在收到消息之
後搶著要買的事實。
不過整起事件裡最可笑的大概還是這些被五重、六重甚至七重剝削的可憐蟲吧。
他們的痛苦被轉賣再轉賣，被烤、煮、蒸、炸、炒地多重烹調著，一魚好幾吃……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最終卻回饋不到他們自己的身上。
如果我還有良心……
……
更正，善良如我肯定是要為這些人號泣個三天三夜的。
至於為什麼黑幫窗口的小姐會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主動對我吐實，那又是另一個故事
了。
完
編輯補充：
這其實是我在寫的一個長篇小說中的一小段啦，
完整寫完再發上來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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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要愛生活，不要愛生活的意義。」
——《卡拉馬佐夫兄弟》陀思妥也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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