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stakovich Viola Sonata
傍晚又讀到這篇感人的文章,趕緊嘗試譯出來...
Shostakovich: Viola Sonata op.147
蕭士塔高維契的中提琴奏鳴曲完成於他過世前一個月,可說是他的天鵝之歌。他在
1975年8月9號告別人世。跟米開朗基羅組曲一樣,蕭士塔高維契在這作品中以一種哲學式
解脫的心境,超脫了世俗的瑣碎和苦難。同時,這首中提琴奏鳴曲也可被視為他 -- 這位
親身歷經了這殘酷時代一切災難的偉人 -- 的安魂曲。
在他不順遂的一生中,他總是盡力維持個人行為上的完整性(? integrity),即
使在他為健康問題所困擾時,他也不曾停下工作的腳步。毫無疑問的,當一切的辯論和爭
執隨著時間消逝在霧中之後,我們能從他不屈不撓的精神和高度紀律的力量中所能得到的
最大資產,還是他的音樂。
最近Manashir Yakubov在一份檔案中發現了一份蕭士塔高維契的手稿,以低音譜
號記著一些和中提琴奏鳴曲中一樣的素材。於是就有人提出這首中提琴奏鳴曲原本是寫給
大提琴的假說,而這假說的來源根據有兩個。其一,如同Yabukov所指出的,中提琴奏鳴
曲第三樂章尾聲有一處四度音的主題,是引用自理查史特勞斯的交響詩《唐吉軻德》的,
而那部作品中是以大提琴為主角。另外,1974年五月,在羅斯托波維奇即將投奔自由的前
一晚,他來到蕭士塔高維契的寓所道別,大提琴家回憶道,在那個痛苦的時刻,蕭士塔高
維契特別交代他兩件重要的事。第一,若他有機會錄製交響曲,「請從第四號開始錄」!
第二件事就謎樣的多:「如果哪天你在國外收到一個匿名的包裹,不要丟掉;也許裡面有
一首有趣的曲子。」
直到多年後,羅斯托波維奇才知道這第二件事背後的謎底是什麼。很明顯的,蕭
士塔高維契原本打算為他這位朋友和學生寫一首大提琴奏鳴曲,但知道他沒辦法跟流亡的
大提琴家公開的聯絡,便把原本的計畫轉移到中提琴上。
跟第十五號交響曲一樣,中提琴奏鳴曲也是一首作曲家檢視自己一生的哀歌式作
品。除了引用自己以前的創作外,他也用到其他作曲家的音樂,特別是貝多芬,這些引用
的段落幾乎都是經過大幅度的「變形」過後的,像是在慢板樂章Fig.73的前五小節,引用
了第十四號交響曲的開頭--De Profundis,但原本是小提琴在高音域演奏,在這裡則轉移
到低音域。隔開前後慢板樂章的第二樂章,一首諷刺性的詼諧曲,則完全取自他一部沒有
完成的歌劇《賭徒》-- 1942年,蕭士塔高維契曾為該劇寫了約四十分鐘的音樂,但最終
還是放棄了。幾年後他把那些譜交給他的學生Galina Ustvolskaya,直到1974年才又跟她
拿回來。
他也從年輕時一首紀念他父親的雙鋼琴組曲中引用一段主題。首次出現是在第二
樂章的Fig.48處,這個主題也成了後面樂章的主題。這段終曲不斷地出現負點節奏的八度
,這跟他的一首送葬進行曲(但曲名是《悲歌》)有關,很明顯的也跟貝多芬的《月光奏鳴
曲》有所關聯。
這首中提琴奏鳴曲的第一次演出是9月25日(作曲家的69歲生日)在他的家裡,由
Fyodor Druzhinin跟Miklahi Muntyran合奏,聽眾都是一些挑選過的音樂家們,他們群聚
擠在他的工作室裡。正式的首演則是那年的10月1日,在列寧格勒的葛令卡音樂廳。
以下是Fyodor Druzhinin(貝多芬四重奏的中提琴手)對蕭士塔高維契寫這首最後作品創作
過程的回憶:
作品147的中提琴奏鳴曲是Dmitri Dmitriyevich的最後一首曲子。(他很討厭別
人問他:「你最近(last)的一首作品是什麼?」「你說這是什麼意思?最後一首?為什麼
要這樣問呢,也許我還會寫些別的什麼...」)
這也是我們長期友誼之間的最後一道橋。回想起來還滿戲劇性的,蕭士塔高維契
在寫這曲子的時候知道他自己已經快死了,他幾乎是邊寫邊倒數自己來日不多的日子的。
死亡的主題在他所有的晚期作品中都可見到,從第十四號交響曲開始,然後是第
十五號交響曲、第十五號四重奏,米開朗基羅組曲,以及最後這首中提琴奏鳴曲。
1975年7月1號的早上九點,電話鈴響,我聽到了那個熟悉、有點窸窣的聲音,「
Fedya,我是Dmitri Dmitriyevich。」他總會先表明他自己是誰,雖然我馬上就可以認出
他的聲音。「Fedya,你知道,我打算寫一首中提琴奏鳴曲。」我的心碰碰地跳,因為我
知道每次當他說「打算」些什麼,代表那首曲子已經成形,而且幾乎寫完了。他從來不會
提到還只在他腹中的作品。
「我想徵詢你的意見,問你一些技巧上的問題。」然後他問起我的家人、我的健
康等等。「你夏天會去哪裡?」我向他保證他可以隨時找到我,不論在哪裡,只要他有找
,我可以馬上帶著中提琴去找他。
「太好了,但我沒辦法見任何人。我現在在家裡,但我馬上就要去醫院了。等我一
出院,我們就可以見面。我會打電話給你告訴你寫作的進度,也會從醫院寫信給你。」
兩小時後,他又打來了:「我想問你,你們在中提琴上可以拉連續平行的四度嗎
?我知道通常可以有平行的三度、六度和八度,但我現在要寫的是四度,而且是要在滿快
的速度下演奏。」然後他哼給我聽他要寫下的旋律。我鼓勵他儘管寫下他想寫的任何音符
,中提琴家們會克服困難來演奏那些四度的。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又透過電話討論了很多這
類問題。他的貼心真是令人感到窩心,他總是持續告訴我寫作的進度。但他也抱怨起他的
手:「你知道,我現在很難動筆寫字,或寫下音符。我得花很多時間,因為我的手抖個不
停,不聽使喚。」但他驚人的創作力絲毫沒有受損。幾天內他就寫完了這部傑作。
7月5號,蕭士塔高維契又打電話給我,「Fedya,或許你會想知道這首奏鳴曲的
一點點內容?」他從來沒有說過他作品裡的內涵,至少對我是如此。有時他會點出一些提
示,像是:「這段聽起來應該要有神聖的感覺...」「這邊,四周的高牆全部傾塌在你身
邊...」或者第十五號四重奏的第一樂章,「演奏出來要讓蒼蠅死在半空中,然後聽眾開
始覺得無聊就會離開音樂廳。」
「第一樂章是一則短篇故事,第二樂章是詼諧曲,而最後一個樂章是追念貝多芬的
慢板;但別讓這個隱蔽了你的詮釋,這音樂是明亮、清晰的。」很明顯的,他想強調的是
這曲子不是死氣沉沉的,不該被演奏的像送葬進行曲。「這首奏鳴曲大約半個小時長,所
以應該佔音樂會的一個半場。你想跟誰一起演奏?」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要我來擔任首
演。我說我最近都跟Mikhail Muntyan一起演奏,他馬上打斷我:「噢,那太好了,我知
道他,很棒的音樂家。」
那天傍晚,他太太Irina Antonovna打電話過來,說她先生想跟我說話。
「Fedya,我已經克服一切,把第三樂章也寫好了。我已經把樂譜送到作曲家聯盟
那邊去讓他們印出來,不然沒有人會看得懂我的草稿。一印好我就會把譜拿給你。我現在
要去醫院了,但我床邊會有電話,所以我們還是可以講話。你有要出遠門嗎?」我說如果
不需要我的話,我會跟往常一樣前往Tarus度過夏天。
「上帝與你同在,你當然一定得去。給我你的地址,我會寫信給你。然後大概兩星
期後,我一出院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我在Tarus發瘋似的練琴,以確保我的琴技在首演那首奏鳴曲時可以到達頂峰。
幾天後,我果然收到蕭士塔高維契從醫院寄來的信,這多少緩和了我的恐懼。他
在信中給了我他在醫院的電話。但當我試著打過去時,沒人接聽;然後我打給他太太,原
來她也跟蕭士塔高維契在醫院。然後我才得知,原來蕭士塔高維契的狀況惡化得很厲害,
所以被轉到比較特別的病房,而那裡沒有電話。我馬上動身前往莫斯科。
樂譜印行的進度慢得厲害,這讓蕭士塔高維契非常沮喪且憤怒,雖然他平常已經
習慣了這種延遲,但他認為這很無禮。最後我終於聯絡到Irina Antonovna,這讓我稍微
冷靜了點。她說蕭士塔高維契的情況好轉了一些,樂譜也已經印好了,所以我大概可以在
8月6號拿到樂譜,他們會安排讓我到他們Nezhdanova街上的公寓去拿。當我一拿到譜,打
開第一頁,讀著上面的題字:「獻給Fyodor Serafimovich Druzhinin」,我呆站在原地
。
我馬上衝回家,打電話給Misha Muntyan,他也馬上飛過來我家,我們直接開始
練習,練到那天半夜。練完之後我坐下來,開始寫一封長信給蕭士塔高維契,表達我對他
最深的感激以及對那奏鳴曲的由衷讚賞,除了驚人的好,我也向他確認沒有任何一個音符
是中提琴沒辦法拉的。我跟他保證一定盡快把曲子練好並演奏給他聽,而他如果認可我們
的詮釋,最快我們就可以在9月25日他生日當天作首演。
那封信是在8月6號和7號的晚上寫的。8月9號蕭士塔高維契就在醫院過世了。
from 《Shostakovich: A Life Remembered》
by Elizabeth Wilson, Princeton Univeresity Press, p.528~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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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awful sentimen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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