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小亮
親愛的小亮,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這時節再想念你,怎麼也想像不到
會要與這詩句相關聯。你離開我們已經足足四個月了,我每次想起你,時而帶著
微笑,時而帶著錐心的刺痛,有時候,還是很不能接受你已經不在身邊的事實。
很早以前就想寫下對你的思念,卻遲遲不敢動筆,不知道是因為怕寫壞了我對你
的思念,還是怕一下筆,你就真的會離我遠去。至今,我還深切的記得姊姊打電
話來問承運電話的時候口氣中透露的慌張,我想她並不知道我們是這樣的親近啊!
我緩緩的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才慢慢的告訴了我。記憶中的姊姊是那樣的
溫柔又懇摯,並且這樣的事情是誰也不會說笑的,但我並不相信,立刻打了電話到
你的手機裡,聽到你的語音留言,我安心了一些,還留言告訴你我聽到一些「搞錯
了」的言論,囑咐你趕快回我電話後,我耐不住又打到你家中。電話是媽媽接的,
還問我找你
我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邊想,「看吧!果然搞錯了,不然還問我找他什麼事
幹嘛?」邊說,沒什麼,是有人交代重要的事情要轉告你。萬萬沒有料到鍾媽媽竟
說,那我要上天堂去找你了。亮,我只記得心中那樣轟的一聲炸了一地,怎麼會?
怎麼會?怎麼會?你還這樣的年輕啊!你有這麼多的夢想等待你去實現啊!你的溫
暖你的活力,要我怎樣和死亡牽連上一點點的關係呢?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不
知覺的眼淚就流滿了臉,滴到了我抄著你的電話的紙條上,我一邊流淚,一邊聽著
鍾媽媽述說你出事的狀況,星期六的深夜,飛馳的麥帥公路和酒醉駕車的年輕人…
…噢,亮,這叫我怎麼去相信怎去想像又教我怎麼去接受啊?嗚噎出聲了的我,甚
至還接受鍾媽媽的安慰,才掛下電話。隔天是你的告別式,我得去見你最後的一面。
帶著你送給我的「WWJD」的手鍊,下午一點趕到會場,承運早就站在門口等我,把
招待給我的黑色緞面十字架貼在胸口,一進靈堂,就看見你的笑容,那斟照片我看過
,高中時候的你,短短的頭髮散發著一臉洋溢的青春與稚氣,你的笑容啊!還是那樣
熟悉的望著我也望著現場的大家。主持追思禮拜的年輕傳道者說什麼,我已經記不起
來了,我的眼神一直在你的笑臉和我的鞋間間來回遊走。思緒飛到四年以前,第一次
在綠色種子研習營見到你。自我介紹總是最叫人尷尬又不可免除的一道程序,大家厭
厭無生氣的介紹著,一直輪到你,嚷嚷著要求大家叫你小亮,拿著一幅剛畫ꘊ
的蝙蝠峽的圖片說這是你的自畫像,你說欣慕蝙蝠峽的精神,你也要如他一般成為救
世濟民的英雄,我才亮起眼睛來,回過頭望著你。小小的你,帶著粗黑邊塑膠框眼鏡,
講話好大好大聲,還帶著一種神氣,你靈活的獨白為死氣沈沈的會場帶來的一股生氣
,吸引著我很自然的挨近你,這麼一挨,就註定了今天站在這裡為你傷心。眼光掃射
現場的人們,多是和我們一樣的年輕人,他們有多少是像我一樣被你的熱力吸引,而
讓你成為生命中的一個重要的身影的呢?你總是那樣的真切,真實的大笑,真實的發
表意見(不論是贊成或反對),真實的表露你對人世的關心,真實並毫不
保留的讓人們認識你,你從不害怕不一樣,你只害怕找不到自己。印象中,從來沒
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基督徒的身份時,是像你這般洋洋得意的,每次有人為你是什麼
星座時,你總是大聲的說:「我沒有星座!我們基督徒每人都是一顆星!」是的,
小亮,你是一顆不斷放光亮的星星,我不知道你打哪來這多熱情與勇氣,並且總是有
辦法讓四周的人變的像你一樣熱切。
我們唱著聖詩,傳道邊介紹說你很愛唱歌,是啊!你的愛唱歌,我怎會忘記呢?
好幾次和你一起敲承運的竹槓,我們高高興興的去唱歌,在人前總是好面子的我,
在你的面前卻總敢唱一些平時好想唱卻又唱的五音不全的歌曲,你總是在我亂唱
一訖時加進來替我補強,在最熟悉的副歌部分把麥克風拱手讓出,「我不用麥克
風唱的比你還大聲哩!」你總是這樣安慰不好意思的我。一次因為有事,一半的
時間都在打電話,回到包廂時過意不去,想你們兩個人一定覺得我不夠意思,畢
竟我們久久才聚一次面,而你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卻是「嘿!我們唱的high的很呢!
怎不再講久一點ꄊ
」那一次承運帶女朋友來,我們唱到好晚,我體力不支,不知何時睡著了,是你替
我溫柔的蓋上你的外套,並送我回家。和H吵得凶鬧分手那回,心情超低潮,就只想
到你,你知道我不對勁,義不容辭的趕來了,也是去唱歌。你用默默的同在為我打氣,
給我支持,H趕到時,你還傻傻問「是你找他來的嗎」,然後摸摸鼻子就閃人(那一回
也污了你的外套)。最後一次與你分別的匆匆,是因為媽媽規定回家的時間將至,承運
把你丟在公車站,要走北二高送我回家。我記得車窗裡望去,你靈活的身影快速穿過人
行形穿越道,一個箭步跳上公車的模樣,我們已駛遠,但我彷彿可以看
見你那得意的笑臉,一直向我們的車影望過來,小亮啊!要是知道那就是最後一次與你
的相會,我又何必在乎幾點回家、何必那樣倉促的道別啊!這時,你的妹妹提著錄音機,
播出你歌唱的聲音,錄音帶中的你哼哼啊啊的不知道在唱什麼,全場的人都笑了,又都
在莞爾中落了淚,在迷濛淚光中我一直往簾幕後望去,期待你突然從後頭跳出來嚇我們
一大跳,一如你往常那般。
年輕的傳道說到了天堂,說到永生,和上帝的意旨。這一回,我才體悟到天堂的應許,
是給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去期盼的,小亮,你已經不需要再聽這些了。是我們,捨不得你
離開的我們,需要替遠走的你在想像中安頓一個角落,讓我們安心,讓我們釋懷。沒有
人真的可以只為自己活,亦如沒有人真的可以只為自己死,我們必須認真的看待我們的
生命,因為我們的生與死,都牽動著周遭深愛我們的人們,你的走,是教我們如何不捨
和痛心啊!人生自古誰無死,但沒有想到死亡會這樣真真實實發生在周遭,發生在我深
愛的人身上,甚至,發生在年輕的你的身上。當我們活著,섊`
是忙碌著,忙著打拼、忙於追逐,有多少人真正思索過死亡?連幼年喪父的我,也將死
亡排除在思慮之外,因為這著實離我的生活經驗太過遙遠。常有人用「未知生,焉知死」
來搪塞說死亡不應是我們去探究的領域,但是這一次的經驗後,我相信的傳統的天國的
夢,被狠狠的撼動了。我信上帝的慈愛,我知祂的信實,一如你所知。但天國的應許?
究竟是不是用來安慰生者的手法,或是死者真正的去向,關於那未知的國度,亮,我
真希望你能像以往那般無私的與我分享,以免除我現在的憂慮與不安。我不是不安於
死亡本身,而是不安於其所附加的別離,面對周遭的死亡,我到
底要以怎樣的角度去面對?這樣真實又遲早會臨到的事,我怎能不經思索的去接受傳
統的填鴨?甚至有一天,我要離開這世上之際,我又是否真能如「基督徒」一樣有無
所畏懼的坦然?
禮拜將畢,他們說,在將你送往基隆以前,我們有機會見你最後一面,我有了一秒
鐘的遲疑,害怕見到支離破碎的你,但下一秒我就確立了,我知若不見你,我會抱憾
終生。隊伍好長好長,讓我有時間觀察人們進出後的神情,啜泣聲不斷,每人拿一朵
花輕置在你的身上,快輪到我的當下,開始不知所措,我一向習於面對活繃亂跳的你,
要我怎麼去相信今天躺在那裡,等我們一一去看望的人是你?緩緩的,我可以看到你
的臉了,你被上了妝,額頭被狀似頭巾的東西包著,我看不到你的髮,身體蓋著紋有
金色十字架的白布襟,神情安詳的躺著。在那一剎那,我心裡想的竟是,꜊
要是知道他們把你畫得那麼紅紅白白的,一定好氣。我向前去,俯下身,把那躲粉紅
色玫瑰花輕輕放下,靠近你的左胸,貼近你的心,好讓你聽清楚我對你的思念。再走
入隊伍時,我突然懂了人們常說「他永遠活在你心中」是什麼意思,在我心中的小亮,
永遠是那個神氣活現的小亮,每當我想起你,浮現腦海的,絕對是你在電話那頭是
「突襲性」的關心、在我最無助軟弱時陪伴我禱告的溫暖、是每一次用生命和我討論
信仰、愛情時的熱切、是你瞭解時露出會心微笑的親愛,而絕對不是,小亮,絕對不
是今天躺在那裡的那個模樣。一個生命的力量在於他消逝後對這世界的影響
,而你對這世界的影響,就是你的熱力、你的真摯,和你願意與朋友分享耶穌的愛的
那種決心。
步出靈堂時,天空下起毛毛的細雨,伴隨著眾人紛散的腳步。地球依然轉動著,路
上的行人依然喧擾,車潮依舊絡繹不絕,我總以為,世界應該停下來,一秒鐘也好,
來送你遠行,但終究只有我們。我總以為要見你的機會很多,但事實不然。人,何其
的善忘,不知何時我會淡忘了這時的刺痛,忘了要把握習以為常的事物、時時感恩,
忘了去對心愛的人說愛、珍惜相聚的時分,忘了對身邊的朋友表達善意,忘了要認認
真真的運用每一秒,
神賜予我們一秒鐘的生命,就是要我們在地上做一天的光和鹽,我不知周遭的人將
何時離去,亦不知自己何時將離去,唯有銘記這生離死別的悲傷,才能時時記存著這
種對於生死間的覺悟與體認,認真去活,為世間加添力量。
天還是陰的,雨卻已經停了,空氣中瀰漫著仲春的涼意。親愛的小亮,我是多麼懷
念你帶給我的溫暖與提醒,有好多未竟的話要同你說,好多未經歷的事期待與你分享
,如今,都只能化做呢喃的祈禱。小亮,你好走,慢走,帶著族人的愛和祝福,你安
心的去吧!我們這些留下來的人會努力過好的,期待與你天家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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