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轉貼】春琴抄(下)

看板CPU_TS711作者時間20年前 (2006/03/14 07:52),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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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marvel 看板] 作者: bluesky0226 (神不要投骰子)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春琴抄(下) 時間: Sun Mar 12 15:38:47 2006   我長這麼大,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麼醜的女人。   老殷黑粗的身上套著一層一層的七彩的雲羅,像是破布條一樣圍不住他的身體,他坦 胸露背,還是一樣又黑又長的驢臉,腦袋上頂著一朵碩大無朋的花。   「這,這是什麼?」我指著他顫聲問。   今天晚上我受了兩次強刺激,我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陽。   「這個?」他指著頭上的花,嫵媚的一笑,「你沒有聽過人靠衣裝,馬靠金鞍?女醜 當然要靠花傍!」   「不,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變的這是什麼?」   「當然是瑤池仙女!」老殷說著裊裊婷婷,扭著粗壯的腰肢往仁宗那邊去了。   仙女?仙女?我還以為他變的是在閻王爺後面打扇的女鬼。      只見老殷粗壯的身體一下撲到仁宗身上,接著「呼」的一聲就消失了。   那皇帝老兒的臉上立刻出現了痛苦的神色,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淌了下來,一看就知道 是做了噩夢。   天啊,這簡直就是人間慘劇,我實在是不忍再看了。      過了不知多久,老殷從他的身體裡又分離出來,扶了扶頭上的大花,氣喘吁吁的道: 「搞定!」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地,那邊的皇帝就像是魘住一樣一下坐了起來,扯著脖子大聲叫道 :「來人啊,來人啊!」   哇!這麼快就有成效了?我見了這情景心中不僅暗喜。   門外的小太監聞聲跑了進來。   只聽他繼續說,「趕快,趕快去幫朕找個道士來,朕剛剛夢到母夜叉了!太可怕了。 」   「是仙女,是仙女啊!」老殷在旁邊不停的強調。      由於老殷變的仙女實在是太沒有說服力,仁宗老兒把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怎麼驅走這 可怕的仙女上去了,壓根就沒有把他說的話當回事。   當然驅邪這樣的法子對一個黑無常來說是無效的。   終於當他第三天做噩夢的早上,皇帝面如死灰,顫抖著開了金口:「幫朕查查刑部那 裡,是不是有一個叫做夏姬的歌妓在監?」   「成了!」我和老殷聽了相擁跳腳,夏洛這回有救了。      於是這件事就像一個傳奇,風一般的傳遍了東京城,人人交口傳頌,說是母夜叉托夢 給皇上,找到了全國技藝最精湛的琴師。  「是仙女,仙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老殷還在不停的強調。   可是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因為夏洛已經被接出了監獄,到御用的樂坊那裡養病,只等 一個月以後一戰。      那邊仁宗已經誇下海口,說要重現傳說中排場最大的蜀宮夜宴,讓兩位琴師表演,屆 時也讓那位來自荒蠻之地的井底之蛙見見世面。      夏洛在樂坊裡好吃好喝,漸漸又恢復了神采。   「謝謝你,老鬼!」她還是不能下床。   「你好好養病,到時候只要努力的彈琴就好了!」   夏洛聽到這話,漆黑的眸子裡一下就沒有了神采,「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贏他!」   「你一定能贏!」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裡都沒有底,我去偷偷看過那個琴師,是個西域 那邊來的中年男人,精通樂器,手裡總是抱著一把奇怪的胡琴。   「他是什麼樣的人?」夏洛見我知情,急忙問我。   「叫沙夏.楊!」   夏洛聽到了這個名字,眼裡就像塞了兩隻椰果,「山下的羊也會彈琴?」   「那個楊好像是他自己取的我們這邊的姓!」   「山下羊是不是很厲害?」夏洛怯怯的問。   「夏洛,你贏定了,一定能行的,因為他用的那把琴的琴弦都比你的短了幾寸!」   夏洛聽到我的話,幾個月來第一次開心的笑了起來。      然而我卻又犯愁起來,這不是一般的比賽,皇帝老兒為了挽回面子已經投入了這麼大 的成本,而且這還關係到夏洛的生死,我們必須要贏,沒有退路。   這當然要有一首最好的曲子,一首沒有任何人聽過的絕世魔音。    可是當今被人彈遍的不過是教坊裡的幾首名曲,再就是流落民間的溫軟小調,哪裡有 那麼有氣勢的琴音。   我蹲在房樑上想了一個晚上,又是一個秋天來了,朗朗的秋月中,我一籌莫展。   我只知道,如果沒有一首好曲子,夏洛是輸定了。       終於比賽之日臨近,宮裡有人過來問夏洛要演奏什麼曲子。    夏洛似乎也很煩惱,只好提筆在紙上寫下了自己彈熟的幾個樂目。   「不,不要這個!」我一把按住了她的筆,「這些都不配你彈!」   夏洛吃驚的望著我,「那你要我彈什麼?」   「《廣陵散》!」   說這話的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我知道只有這首絕世之音能夠救她。   夏洛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說的可是真的?自嵇康死後,《廣陵散》就成為絕世 之曲,你到哪裡去拿?」   「相信我,我自有辦法!」    夏洛望著我點了點頭,在那張淡黃色的花箋上寫下了《廣陵散》三個大字。      這一下就像是在平靜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塊大石,激起千層浪,《廣陵散》將重現人間 ,整個東京城的上上下下都沸騰了,夏洛的名字不停的被人提起,這個年輕的琴師究竟是 誇口還是真的有這樣的琴藝呢?   每個人都在等著那天的到來,等待著已經失傳了幾百年的《廣陵散》。      「你要到哪裡去找《廣陵散》?」老殷聽到風聲,過來問我。   「去西晉,嵇康最後一次演奏《廣陵散》是在臨刑前,我去把它記下來!」   老殷聽了面色一沉,「你這是在找死,你已經失去了自由的心,你在這個朝代已經有 所牽絆,再回到過去你會神魂俱滅!」   「那還有什麼辦法?」   「我去!」老殷拍了拍胸脯。   「老殷,你可懂音律?」   「不懂!」他堅定的搖了搖頭。   「那你怎麼把樂譜寫下來?」   他的臉泛上一層黑氣,似乎終於有了一件他力所不能及的事,讓他非常受打擊。      我穿梭著時間回到了過去。   到了西晉的時候嵇康正坐在高台上撫琴,旁邊擺了一個木樁,那是斷頭台。   我在他旁邊坐定,心裡痛得難受,以前在時空中穿梭的時候我就像是一條在水裡游泳 的魚一樣快活。   可是現在,我的心在不停的抽痛著。   嵇康寬袍大袖,頭髮高高的挽了一個髻,長長的美髯隨風飄揚。   來看他行刑的人很多,圍了很大一圈,這樣的陣勢讓我想起了我死的時候,也是一樣 的聲勢。      只見嵇康微微一笑,引宮按商,開始彈了起來。   我真的沒有想到《廣陵散》會是那樣的曲子,他甫一彈起,只覺是一條小溪,汩汩而 流,過了一會兒就像是波濤洪水,紛亂的琴聲鋪天蓋地的淹了過來。   我強自集中的靈魂簡直要被他的琴音震碎。   只見他雙手靈動,十指紛亂,似乎一瞬間長了七八隻手出來,那琴音如風雲際會,如 兩軍對壘,氣勢恢宏,似乎如兵戈鐵馬,如刀風箭雨,又如千百個勇士在吶喊呼嘯,不是 尋常的曲子能及。   不愧是亂世魔音,這樣宏大的曲子也只配在這樣紛亂的朝代才能產生。   裡面似乎有命運的捉弄,有滄海桑田的變幻,有人生的無奈,是恢宏的,壯麗的人生 的詠歎調。   這,就是《廣陵散》。      不知過了多久,我方回過神來,只見嵇康站了起來,歎聲道:「《廣陵散》就此絕矣 !」   接著劊子手割斷了他的頭髮,準備行刑了。   我還想湊過去問他有關演奏方面的事,突然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又是在北宋,頭痛欲裂,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   但是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急忙找到筆就開始寫記住的一點點《廣陵散》的韻律。      「你真是不要命了!」老殷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身後。   「怎麼?我這不是好好的?」   「你可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來?」他黯然神傷。   我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下次再去一定要想辦法問問嵇康演奏的要訣。   老殷面色悲哀,「你的靈魂在西晉被琴音震碎,所以又回到了這裡,可是我不敢保證 你下次去是否還能活著回來!」   「老殷,我本來就死了啊!」我笑著指著他,在昏暗的燭光下,我的手竟有一隻變得 透明。   我急忙縮回手,別過臉不敢看他。   「這樣也無所謂嗎?」老殷的眼光是何等的毒辣。   我搖了搖頭,為了夏洛,這算什麼?我本來已經死了,就算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也 沒有什麼,只要夏洛能夠開心的活下去。   「問世間,情為何物?」他歎了一口氣走了,黯然消失在黑夜中。   我急忙繼續趴下來寫我的樂譜。   邊寫邊笑,這個老殷,還會吟將來的詩呢。      然而,我把《廣陵散》想像得太簡單了。   夏洛按照我寫的那一點點東西根本就無法彈出像樣的樂章。   於是我又第二次,第三次的去西晉,但是停留的時間越來越短,往往嵇康演奏到了一 半我就已經粉碎了。   最後,連夏洛都發現我的變化,「你怎麼了?肌膚像透明了一樣!」   「我在用美白的面霜!」我笑嘻嘻的回答她。   「效果不錯啊!」夏洛拍著手,「哪天給我也弄一瓶!」   「好!」我不敢告訴她,我可能就要消失了,再也不能陪著她了。   最可怕的是,《廣陵散》只寫出了一半的樂譜,還遠遠沒有完成,可是我就要從這個 世界上消失了。   我要是這樣消失了倒不要緊,可是夏洛怎麼辦?她與那個山下羊的比賽怎麼辦?      「老殷!」我握住老殷的手,正巧他今天有事過來找我,我有好多的話要對他說。   「你說吧!」老殷望著我,大概他也知道我想要和他說什麼,畢竟我們已經有了千百 年的交情。   「老殷!」我望著他黑黑的長長的臉龐,第一次覺得它順眼起來,「謝謝你陪我這麼 多年!你看,你看我是一隻多麼沒有用的鬼。」我說著又要哭了,「多麼的自不量力,我 居然想要抄了《廣陵散》的樂譜回來,結果弄得自己變成這樣!」我緊緊握著老殷的手, 「我最捨不得的,就是你和夏洛了!我不知道這半吊子的樂譜能不能贏了那個山下羊!可 是答應我一件事,老殷!」   「什麼事!」老殷的面色陰沉。   「幫我照顧好夏洛!」我說著聲音顫抖起來,「她從小就那麼可憐,長大了還被世人 看不起,現在我又無法幫她,希望我消失了以後你能夠照顧她,就算……」我小心的說, 「就算她真的輸了,你也要幫她找一個好的來生,最好是個富裕的人家!」   「如果有完整的《廣陵散》樂譜你還會不會消失?」老殷問我。   「如果我不去西晉,照照月光養養,大概再飄蕩個百十年都不成問題!」我苦笑了一 下,可是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完整的《廣陵散》?除非嵇康在世。   老殷那張黑黑的醜臉卻笑了一下,塞了一本書在我的手中。   我藉著月光,顫抖著打開了那捲成一卷的草紙,上面寫了三個大字「廣陵散」。      我的嘴張得足以塞下一隻西瓜,不可思議的望著老殷。   我不敢相信,急忙翻了一下手中的樂譜,沒錯沒錯,裡面像是蝌蚪文一樣的字,詳細 的標注了曲子的韻律,比我寫的那些不知要詳盡和深奧了多少倍。      「你是怎麼辦到的?」我簡直是對老殷奉若神明了。   「呵呵!」老殷鬼笑了一聲,「你有沒有想過嵇康說的最後一句話?」   「廣陵散從此絕矣!」   「他為什麼會這麼說?那就是說這樂譜在他行刑前不是被他毀了就是被人偷了!」老 殷笑著說,「當然被他自己毀了的可能性最大,我就跑到他尚未入監的時候,從火盆裡面 撈出了這本《廣陵散》!」   我聽得目瞪口呆,為什麼我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老殷,你太厲害了!」我又衝了過去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叫著躲開了。      我和夏洛,終於有救了。      拿到琴譜夏洛開始日夜操練起來。   《廣陵散》是非常深奧的曲子,夏洛的年紀太輕,駕馭起來十分費勁。   可是這樣的琴譜對於任何一個琴師來說都不啻於毒藥,只要一沾就不會放手,夏洛當 然也不例外。   她似乎已經忘了自己的身子依舊虛弱,不眠不休的彈著琴。   七天裡琴弦不知斷了多少根,終於有一天,琴弦沒有斷,夏洛終於彈出了完整的《廣 陵散》。   雖然沒有嵇康彈得那樣波瀾壯闊,可是也足以令人心驚。   「我學會了,我終於能彈它了!」夏洛說完哭了起來,我才發現她的手上全是斑斑的 血跡,她原本青青的發角也因為牢獄之災和多日的辛勞泛出了灰白的顏色。   一夜之間白了少年頭。   我不忍心再看她,急忙對她說,「歇歇吧,還有七天,你一定能贏的!」   果然沒有錯,只有《廣陵散》這樣的曲子才能讓夏洛扭轉劣勢,我似乎已經看到了未 來的鳥語花香,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一起彈琴賞月,一起看花開花落。      剩下的七天裡,夏洛在樂坊裡不停的演奏著《廣陵散》。   彈到第三天的時候,廚子做的飯菜沒有吃了。   餘音繞樑,三日不識肉味。   彈到第五天的時候,裡面的樂師還有小廝都迷迷糊糊的了。   天籟之音,令人魂不守舍。   彈到第七天的時候,已經有一批一批的樂師和舞妓要求告老還鄉,還有人看破紅塵出 家去了。      終於到了最後一天,夏洛勉強的下了床,有人伺候她梳洗一番,給她穿上了好幾層的 華麗的朝服。   在遠處的皇宮裡,數不清的美食被端上了餐桌,大臣全都被請來聽曲子,已經有舞妓 表演起了歌舞。   傳說中西蜀最豪華的夜宴正在百年之後重演。   席間有一個長著山羊鬍子的男人,抱著圓圓的胡琴,在彈奏著哀傷的曲子。彷彿這繁 華盛景都不關他的事。   最後的一搏已經開始了。      夏洛穿著金色的衣服沿著長長的迴廊和石階往宴會上走去。   我拉著她的手,一直陪她,她的手冰冷冰冷,這條路也似乎沒有盡頭。   身後有宮女為她捧著那副寄托了我們的歡笑與眼淚,幸福與痛苦的春琴。   「夏洛,要是勝了你會要什麼?」   「要庶民的身份!」這是她一直渴望的。   「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玩!」   「是啊,是啊!」夏洛朝我笑了一下,「到時候我們就開個饅頭店!」   我聽了笑了起來,「我做饅頭,你負責吆喝!」   「我的吆喝聲一定是最好聽的!」夏洛說著吐了一下舌頭,「就是不知道鬼做的饅頭 會不會有人買。」   「不要緊!」我又笑了一下,「可以賣給老殷,讓他去批發,都賣給那些冥府的餓鬼 也好!」       說說笑笑中,前面就是一片燈火通明,像是把天上的繁星都搬到了地上。   「快到了,我可能不能陪你了!」在那樣金碧輝煌的宮殿,我這樣的鬼根本就無法進 去。   「我們拉勾,你要等我出來!」夏洛伸出了細細的尾指。   「不要拉勾了!」我見了面色一紅,「我何嘗食過言?」   「那我進去了!」夏洛說著回頭看了我一眼,在宮女的陪伴下往前走去。   兩邊的宮女提著花燈站成兩列,把庭院照得燈火通明。   夏洛像是蹬著彩霞的仙子,在燈光中越走越遠。      我忽然捨不得她,急忙跟在她後面,離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再往前走去,有兩個太監拉開了兩扇朱漆的大門。   大門裡面全是一片金色,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火燭的光,金子的光,玉珮,上好的食 器泛出的光澤,像是把這時間的最美麗的光都匯入這門中。   「你知道嗎?」夏洛突然回頭看著我淒美的笑了一下,「當初我要嫁儼公子,全是因 為他長得像你!」   她說完這句就走了進去,大門關上,夏洛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光的海洋中。      只餘我一個人,愣愣的站在庭院中,反覆咀嚼著她剛剛說的話。   外面桂花的香氣隨著夜色流動,一種無奈的悲哀卻充滿了我的心頭。   這又怎麼樣?我什麼都不能為她做,我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感到欲哭無淚,感到我 這個一向自由的鬼也受到命運的捉弄。      琴音慢慢的從門縫中流淌出來,不用說,我也知道這是那個山下羊彈的。   這人彈琴的可貴之處就是完全沒有章法,好像在他的手中,琴就是他的心,心就是他 的琴,想到哪裡就彈到哪裡。   估計連琴譜都沒有一本,可是就是因為興之所至,反而往往有驚人之音。   就是這個特點讓那些循規蹈矩的琴師們一一敗倒在他的琴弦下吧。   他的琴聲裡完全肆虐著他的情感,這人是在用自己的心在彈琴。   我知道夏洛一定會贏了,因為夏洛,那個嬌小的少女,完全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彈琴。   生命是壯麗的,心是美好的,但是美好比壯麗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過了能有一柱香的功夫,琴音方始漸低,接著是一片讚許之聲。      我站在庭院中,心潮澎湃,因為我知道,夏洛就要彈《廣陵散》了。   果然,小溪一般的琴音流淌了起來,現在是涓涓細流,可是我知道一會兒便是波濤洶 湧,這整個宮殿裡的人都會被《廣陵散》那恢宏的氣勢淹沒。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背後有一絲涼意,我知道有鬼過來了。   當然,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老殷來了,他怎麼會錯過這樣的音樂的饕餮盛宴?   「老殷,快聽!」我急忙說,「你還沒有聽過完整的《廣陵散》吧?」   然而我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完全不似老殷那般渾厚,「誰是老殷?」      我被這聲音驚呆了,急忙回頭一看。   我的身後站著一個穿了白色衣服的人,一張臉也是陰慘慘的白色,方方的像是一張面 板。   他穿著白色的衣服,拿著一隻白色的哭喪棒,正一跳一跳的向我走來。   是白無常。      我記得老殷說過,白無常是專門領了新死的鬼投胎的,難道我大限將至?   我望了望身後的大門,這次真的食言了,不能等夏洛出來,不過能夠這樣我已經滿足 了。   我伸出手給他,「你帶我走吧!」    「誰帶你走?」白無常尖聲說,「你不知死了多少年,你這樣的應該由黑無常負責 !」   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我愣住:「我是帶歌妓夏洛的,她今天該去鬼門關報到了!」   我的耳邊像是響起了一個炸雷,是的,是的,我早就該發現了。   應該從夏洛生了白髮的時候就該知道的。   她那樣嬌小,在監獄裡苦挨了兩個月,《廣陵散》不是一般人能彈,她卻彈了足足十 幾天,不眠不休,嘔心瀝血。   她能走到這裡已經算是奇跡。      白無常說著就拿著哭喪棒要往前走去,彼時的大門裡,《廣陵散》的樂章像是洪水一 樣傾瀉出來,我的夏洛,我可以想到,她在用生命在演奏,這個時候怎麼能令她停止?   我往前垮了一步,擋在了白無常面前。   「你這野鬼,要妨礙我公務?」白無常指著我叫道。   我點了點頭,「不錯!」   我也不知道我哪裡來的勇氣,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打過架,就算打架也是打嘴架,站在 高台上與別的政客口沫橫飛的對罵。   我想了想自己活著的時候的荒唐事,笑了一下。   我是多麼荒唐的一個人啊,人生真正的戰鬥要到死了以後才開始。      白無常愣住了,他的眼前,這個少年的鬼風度翩翩,正站在花階前向他微笑著,完全 不似有一絲劣氣。   而他們的身旁,琴音縈繞,一個少女,在用她的生命彈著琴。    「還不快快讓開?」他揮舞著哭喪棒就朝我打了過來,力道很小,大概只是想嚇唬我 一下。    我一閃身躲了過去,我的速度還是很驚人的。   「你真是不是好歹!」他接著又是一擊,這次比上次力道狠了許多。   那哭喪棒上帶著的陰風拂過我的臉,刀割一般疼痛。   「這次看你往哪裡躲?」就在我無處閃避的時候,手裡憑空多了一樣東西。   我急忙抄起它隔了一下頭頂就要落下的重擊。   兵刃相交,在夜色中濺起火花。   白無常一愣,似乎很驚訝於我手上的東西。   我仔細一看,是一根黑色的哭喪辦。是老殷!他果然來了,他無法出面幫我,只能把 兵刃借我用。      「放馬過來吧!」我立時來了勇氣,伸出手中的哭喪棒一指。   微風帶動我的髮絲飛揚,耳邊琴音不絕,夏洛的琴音裡正有兵戈之氣。   來吧,來吧,我笑了起來。   夏洛,如果命運注定讓我們面對死亡的話,就讓我們一同在死神的刀尖上舞蹈吧!      琴聲裡有兩軍對壘,有石破天驚,我和白無常在外面也打做一團。像是青色和白色的 兩朵雲交織在一起。   我反正也不想活了,在琴音的伴隨下,一擊一擊,完全沒有守勢。   白無常也被我搏命的樣子嚇到了,他只是執行公務,沒有想到遇到我這個拚命三郎。   可是我還是挨了幾下重擊。   我漸漸的有些沒有力氣了。   白無常似乎看出我的弱點,我只擅於逃跑,不擅於攻擊,他想拖延我,直到我體力耗 盡他就可以取夏洛的命了。      我怎麼會讓他得逞?夏洛的琴音正到高潮,似乎有壯士在慷慨而歌,氣壯山河,我開 始圍著白無常跑了起來。   越跑越快,漸漸化作一個青色的光圈。   這是我最後的一擊,要在他出其不意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這一擊必須要命中,沒有 第二次機會。   白無常大概沒有見過這樣的速度,他轉著腦袋,根本搞不清楚方向。   琴音嘎然而止,接著以更繚亂的形式響了起來,似乎是這世上的人聲,鳥聲,蟲聲都 一併被釋放出來。   這是《廣陵散》的尾聲。   我的哭喪棒也在這個時候送了出去,用盡了我的全力。      白無常完全沒有防備,眼看就要擊到他腋下,我這次是贏定了。   可是還沒有等我笑出來,就覺得這一下像是打到了棉花裡。   心中暗叫不妙,那根哭喪棒像是被牢牢的吸到無底洞裡。   「你上西天吧!」白無常手中的哭喪棒重重的擊到了我的頭上。   我頭上挨了一擊,一瞬間突然懵懵懂懂,我敗了嗎?本以為我會勝的。   我又想起那美麗的秋月,夏洛的臉,她初見我的樣子和她用生命彈琴的樣子。   她還沒有輸,我怎麼會敗?   我奮力往回一抽哭喪棒,奇跡居然出現了。   我手上一輕,烏光一閃,居然從棒子裡抽出一柄黑色的長劍。   白無常似乎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可是他沒有機會細想了,我手腕一揮,那劍鋒鋒利無比,一下就把他的頭從他的肩膀 上削了下來。      「哇哇哇!」他叫著撿起自己的頭,也無暇去執行公務了,「你等著,你會後悔的! 」他抱著自己的頭一跳一跳的又跑了。   原來冥府的鬼差打輸了架也和小孩子一樣的台詞。   我輕笑一聲,手中的長劍落到了地上。      庭院並沒有什麼兩樣,宮女還是執著花燈站在兩旁,秋蟲鳴叫,桂花飄香,這是一場 沒有人知道的戰鬥。   可是我知道我不行了,可是我多麼想看看夏洛啊,再看一眼她彈琴的樣子,哪怕只看 一眼也是好的。   我慢慢轉過身去,可是還沒等我轉完,我就向大門的方向倒了下去。      我變成了一陣風,風吹開了大門,夾著一顆眼淚。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失去了自由的心,那天晚上,那個冬夜,夏洛不小心把她的 眼淚掉到了我心裡。   我好傻,原來我一直想要的,早就擁有了。   可是我不能笑了,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形體。   我的夏洛,正端坐在金色的大廳中央彈琴。   風吹起她的髮絲,那顆眼淚落到了她的春琴上。   我的靈魂憑依其上,夏洛美麗的臉在這淚光的折射中被無限的放大,我可以看到她美 麗的眼睫,臉上的緋紅。   夏洛青蔥玉指繚亂,那如水的琴音,漸漸要將我震碎,我就要消失在這一天一地的蘊 氳中。   我最後看了一眼夏洛,這個我偷偷的喜歡她十幾年的女子,這個早生了華髮的女子, 即使她老去我也會一直陪伴著她的女子,多麼可惜,我不能和她開饅頭店,也不能對她唱 我那沒有唱完的歌了。   其實我一直想對她唱:      直至河水逆流而上,  青春世界停止夢想。      直至那時,直至那時,  我愛你。  你是我活著的因由,      我所擁有都可捨予,  只要你青睞。      直至熱帶太陽冷卻,  青春世界老去,      直至那時,直至那時,      我仍愛你……      尾聲      許久以後,經過了許多變亂,我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經是在南宋了。   此時的南宋偏安一隅,輕歌慢語,日日歌舞昇平,連著朝廷和百姓都想把那靖康之恥 全都忘了。   我的名字叫「仲永」。   老殷想辦法搜集了我散去的靈魂,直接把我送到了這裡,讓我有了新的人生。   但是我沒有喝孟婆湯,因此對前世有著很好的記憶。   我一學會掌握自己的行動,就開始找書去讀,我翻了很多書也沒有找到有關那晚豪華 宴會的記載,沒有一本書上有對夏洛的描述。   但是我的驚人之舉,引起了鄉親們的注意,他們都把我當作神童一樣看待。   無論我怎麼解釋都沒有人聽,所以我只能對著圓月吟幾句傷心的詩,然後我的名字就 被更廣泛的傳開了。後來的王安石還以我的名字寫了《傷仲永》以誡後人,真是沒有天理 ,當然,這是後話。      終於有一天,老殷過來看我。   「她後來怎樣?快告訴我!」我急忙問他。因為我是個孩子,老殷在我的眼中更加偉 岸了。   從老殷的口中我知道那天晚上夏洛的一曲《廣陵散》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那個山下 羊也拜倒於泱泱大國的精湛文化下。   「夏洛呢!」   「她贏了那場比賽,皇上給了她自由的身份!」   「然後呢?」   「她用打賞的錢開了一個饅頭店!」   我聽了兩眼又濕了,「她的吆喝聲可好聽?」   老殷望著如血殘陽,笑了一下,「是整條街上最好聽的!」   最終的最終,失約的又是我。   我笑了一下,那個美麗的抄著春琴的少女已經永遠的不見了,我和她之間,隔了悠悠 的歲月,琴音就算再動聽,也流淌不到百年之後的我的耳邊。   沒有她的世界,我不願獨活。      我轉過頭對老殷笑道,「有沒有孟婆湯?」   「是忘憂散!」老殷強調說,接著他歎了一口氣,「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我也累了 ,過兩天也要轉生了!好像比爾.蓋茲的情人有了孩子,我也要去排隊!」      我捧著那碗黑黑的藥汁,一飲而盡,過去的風月,過去的流螢,過去的人,過去的一 切的一切,我都要忘掉,那些我與夏洛共處的日子,都是我生命中的寶石,但是我要捨棄 那些寶石了。   因為仲永是個孩子,我不能以一己之私,耽誤了他的一生。   不知這時間空間中,會不會有一絲時間的夾縫,裡面有一個少年與少女,在春琴邊談 笑風生。         在我喝忘憂散之前,把我的經歷整理了一下,寫成了一本書。      是為《春琴抄》。      —— (全文完)—— -- -- ▆▍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 ◤◢█▔▔▔ ̄ ̄ ̄ ̄ ̄ ̄ ̄ ̄ ̄ ̄ ̄ ̄ ̄ ̄ ̄ ̄ ̄ ̄ ◢▆▄◤ψ◣◥█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9.212

03/12 15:59,
bluesky轉的文章都好看,這篇真的摧淚~~~
03/12 15:59

03/12 16:11,
每個人都是寂寞的
03/12 16:11

03/12 16:23,
在無限的傷感中帶著些許的幽默...
03/12 16:23

03/12 16:24,
不錯 推一個
03/12 16:24

03/12 16:30,
真的蠻好看滴~~我也推一個..
03/12 16:30

03/12 16:52,
嗯~好看好看~
03/12 16:52

03/12 17:53,
淚推~~~
03/12 17:53

03/12 18:35,
淚推~~joke飄
03/12 18:35

03/12 21:02,
都淚了啦~!
03/12 21:02

03/13 02:38,
太感人了..
03/13 02:38

03/13 14:03,
大推!真的太好看了!
03/13 14:03

03/14 00:47,
推~好看
03/14 00:47

03/14 01:22,
王安石不是南宋人,他跟蘇東坡一樣是北宋人....宋神宗時人~
03/14 01:22

03/14 02:44,
真是好看極了~~推一個~~
03/14 02:44

03/14 06:50,
真的很好看..很感傷哪...
03/14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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