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男性友誼的關鍵時刻

看板CLUB_KABA作者 (Seto)時間19年前 (2005/03/30 23:10),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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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文音 ﹙20050319﹚ 年輕時,我上班,像大多數青年一般,有一搭沒一搭的上班。彼時生命 一樣孤獨,但卻總有男性友人來來又去去。我可以細數許多男性友人在 我生命中自此消失的某些奇怪關鍵時刻。好比阿星,我和他相約出城玩 幾天時,他卻有著為了挪出假期而忙碌加班以至於火氣過大的口臭問題 。我們併躺旅館白床數天,他卻永遠都搞不懂為何他無法靠近眼前這個 女人。 回返城市,他惱羞成怒遂不再見我。要讓男人惱羞成怒大概只有一個原 因就是拒絕他的雄性基因。不過他不會承認他是惱羞成怒,他認為整件 事都是女人惹的禍。勾引他又不要他,簡直過分,我聽見男人在心裡咒 罵的回聲。 至於我失去胖胖魚,關鍵時刻則是我沒錢狗急跳牆,一時忘了我母親的 至理名言,她說女人千萬別讓性與金錢搞在一塊。 就在我腦中浮起一尾魚時,意念誠可怖,才動念,電話響。正是胖胖魚 ,他是我還是社會菜鳥時所認識的另一家公司朋友,友誼正常,但不常 見面,突然失去音訊幾年,不巧相逢後,他再次來電,說想要好好聊聊 關於我們的重逢。 在這座城市重逢朋友不易,但重逢者卻常不是那個永遠朝思暮想者。 我們相約聚餐,把那幾年往事和相關人事從頭訴說一回。若非他停車的 那家停車場時間已到必須移車,我看我們可以在營業二十四小時的餐館 聊到東方白。 上車後,他忽然說我們上旅館吧,他的方向盤早已啟動意念之所向,往 熱鬧東區行去。當時我腦中可能有點不清醒,約是和他聊天喝太多葡萄 酒加啤酒所致,我忽然說我需要錢,他竟答可以給我一些。旋即,他就 堅持我們的友誼所走的方向應該是要往旅館去,沒錯,就是上床。他的 說詞是這幾年他一直沒忘記我,其實整個晚餐時間在我們的對話裡他都 在意淫我。真是誠實嚇人的言語,一如我那麼輕快地吐出我需要錢的言 語,且我說出我需要錢是在他提議去旅館時馬上接著吐出,頗有曖昧指 涉彼此可以進行交易之意,但我當時其實並沒有如此清楚我所吐出的語 言刀勁。 先前過長的聊天耗時,肉身已疲憊,這也有違我在床上對身體的對待方 式,我不希望敷衍我的肉體與敷衍他的肉體,並如是掙扎著萬一他真給 了我錢我即落入妓女的事實,雖然我並非高尚,但癥結是我不想讓我們 長年的友誼沾上這樣的污點,這污點日後將會擴散至整片白紙,我應該 在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的純友誼狀態打住,我看著即將到來的關係 污點而驚慌,感覺那污點已如一只巨大盤子,飛盤直射了過來。 胖胖魚,我們還是不要吧。我說。 他沒接腔,手勢回了話,他還是讓車子繼續兜轉在城市街道,企圖尋找 離我們最近的旅館。 城市深夜的霓虹燈閃爍,像是身體戰場所唯一遺留的孤獨氣味。 我說的不要,有如打著一記噴嚏似地瞬間發揮在空氣裡,沒有任何的阻 撓力。要阻止男人已啟動漫開的性慾是比在旱地裡求雨還難之事啊,這 樣一想遂也就不再掙扎了,唯心裡戚戚然,我真願他明白我的懦弱。 我知道這將是個敗興的床戲。而我一向不想敗興,我總是想要很純粹的 狀態,而這夜我們之間已然不純粹,因為我需要錢。 小娜,你別想太多。他說,他轉頭覷我眉頭緊鎖的臉龐一眼,並把他溫 厚的大掌伸過來握著我冰冷的指尖。 怎麼像個殭屍,好冷。他試圖說說笑來化解凝結在我們將去之地的曖昧 疑團。我總是想太多,但卻不堅持。這成了我三十歲前的某種搖擺個性 。 胖胖魚在某閃著旅館霓虹燈前打方向燈,拐進汽車旅館的停車場,滿停 車場是高級雙B車,抬頭卻是旅館牆漆都剝落了。 他看出我眼神裡的不解,他說這裡很隱密,這些有錢人或名人是躲開一 般人的慣性思考而逆向操作。哦,我們也是逆向操作,只是我們所逆向 的是我們的友誼關係。 進入城市市中心的發霉旅館,出了五樓電梯,木頭櫃臺前坐著看小電視 和嗑瓜子的婦人起身,比我們還搶先走在五燭光走道,發福歐巴桑的步 履踩在紅色地毯,像是殺開一條血路,她開了我們即將讓情慾安息的房 間大門,把手上的熱水瓶放下,並拉開抽屜告知吹風機和保險套等等位 置後轉身離去。 歐巴桑吐出保險套的台灣國語時,我站在胖胖魚的身後感受的不是什麼 害羞之類的,相反的是我當時驚悸了一大晌,以為是我媽來了。有種母 親領在前頭替女兒打開血路的錯覺。 幾年友誼突然轉化成赤裸,我有種殘酷之感。不知胖胖魚太過自信或是 太過無感,他沒看出我的茫然與一種即將赴躺在刑台之哀感。 窗外閃著當時還有的統領百貨戲院霓虹燈,我懷疑我是不是在夢遊。 離開旅館,穿越整座城市東區一路我們沉默。車子拐進我台北麗水街公 寓小巷前,我感覺自己有個部分死了,關於我和男人的友誼。 在胖胖魚車子快停妥前,我在心裡說著不要開口說話,不要說話,我們 這樣沉默就好,讓我這樣冷冷地下車就好。但他卻還是在我下車前開了 口,極其溫柔地問了話:「好嗎?小娜,你快樂嗎?跟我說實話,妳喜 歡我嗎?我的表現……我應該不賴吧。」 我沒說話,只是轉頭對他笑一笑,換我緩慢吐出「你別想太多」即下了 車。 我掏出鑰匙開著公寓大門,上樓,才聽見他的車子離去。這時我明白他 是不會給我錢的,也慶幸他忘了說要給我錢這件事。 只是我有點氣他竟以友誼之姿,吃定了年輕時意志薄弱的我。 後來他倒是一直打電話給我,他說那天他感覺很好,可惜錯就錯在那天 晚上的旅館太爛了,如果我們不是那麼趕且已經那麼晚了,要是到好一 點的旅館…… 我聽著,哀嘆著我想他還是不明白重點是他而不是那間陳腐的台北東區 旅館。他所代表的意義是和我的友情關係,我還氣他乘我意志之危,竟 承諾可以給我錢的短暫幻覺撫慰。 接著他開口說要到我租處公寓尋我,我忙說不行不行,我不在我的窩和 任何男生碰面,因為這是我唯一僅存的淨土。 淨土?他輕蔑地重複說著,笑著。 我轉開話題,狀似輕鬆地說,我努力工作就可以還我所任性花費的債。 他半晌沒接腔,「我實在最近手頭緊,本來以為會接到一個案子,結果 沒接到。」我說沒關係,錢沒什麼大不了,錢的事我認真工作也就可以 還了,都怪我貪圖別人的幫助。錢再賺了就是,可是有些東西失去就失 去了,而那些東西我以為比金錢還昂貴。(雖然我亦不配說出這樣的大 道理,但不說就覺得自己因為貪圖別人什麼卻什麼也沒得到地吃了悶虧 。) 換他沉默。末了他說,祝我幸福。然是幸或性?心靈之幸福或是肉體之 性慾?最好兩者都要,在這寂寞的城市。我感覺我又因肉體而失去了一 個男性朋友。身體靠近或不靠近,卻都注定要失去,因為男人有雄性自 尊問題,而女人有意志脆弱問題。 黑暗蟑螂,人人所厭所惡。然切斷蟑螂的頭牠還可以活下去,無頭無臉 的蟑螂可以活到牠餓死直到乾癟。而我不行,我當時想我還得有頭有臉 地活下去吧,於是那些企圖身體越界的男人都消失在往後生命的地圖了 。 曖昧地圖,地圖所指引生命的方向像是誘人步入迷霧歧路森林,稍一不 慎就是荊棘滿身。情慾荊棘,刺與被刺,都是無法放下,都是見血── 的──疼痛。 拒絕胖胖魚後,我又情不自禁地走進一家光亮的百貨公司。像城市夢遊 者地逛著,每一層樓晃著,順著機械讓它帶我爬上物質的天梯。在某一 層百貨公司的手扶梯轉彎處,有某年輕男子在賣著不沾鍋,有小姐在賣 著發財紅色金色內衣,有個小女生在花車上無聊地偷偷和情人講電話, 有個歐巴桑在打瞌睡…… 我又亂花錢買了一個吸塵器。打算先用來吸我年輕生命的情慾飛塵。雖 然其實需要它的是我的租處公寓木板地圖長年被東方太陽曬得熱脹冷縮 所出現的細縫,細縫裡塞滿了陳年塵埃。 買回吸塵器後,我接到男性友人小承電話,他問我:陳年塵埃長什麼樣 子?和新塵有什麼不同? 我想了一下,陳年塵埃就像我和一些男人的關係,新塵可能是我的下一 個戀情。 小承笑了,我想也許我們出現了好的關鍵時刻,總該有好的關鍵時刻吧 ,男人不會再消失的時刻。掛上電話後,我們一起離開各自的租處公寓 ,前往城市,見面時我們微笑,我們無處可去。小承提議去泡溫泉。我 點頭覷著他的眉梢時,心想他可能就是我的新塵。 關於關鍵時刻,還有太多時間點,等待我的筆尖重返情節,藉以修正我 所失去的男性友誼,無辜的友誼,因性而消失的雄性友誼,陡留陰性惆 悵。 【聯合文學第245期三月號】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203.15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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