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mm
『欸 你相信人有靈魂嗎？』她說。
為什麼會在吃西餐的時候突然問這種問題呢，真搞不懂。為即將上桌的菲力牛排而嘆息？
吞下了剛送進嘴裡的焗烤田螺後，點點頭回答她：相信阿。
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知道只要她發問，絕對會窮追不捨，而且一定會提出一堆令人哭笑不得
的歪理，不過老實說心裡確實也是這麼相信著的。
『那轉世投胎呢？』
『恩~也相信阿，畢竟沒啥理由好反對嘛。』
『那你知道幾百年前地球上本來有多少人嗎？只有XXX百萬喔！到了工業革命後，人好像
踢翻的水一樣，唰地一聲全來到了這世界。像是伊朗阿，在30年內人口就翻了2倍耶！又
不是買股票，漲這麼快。』
『哦~了不起，難不成剛才的西洋近代史給了你什麼震撼嗎？人口爆炸這東西不是早在國
中就學過了？』繼續嚼著嘴裡的田螺漫不經心的回答著，反正有時候女人需要的只是個聽
眾，而我正好是那種與其叫我說，不如就乖乖在一旁聽著的人。
『哎呀，你別插嘴，我還沒說完吶。』果不期然的回答。
『嗯哼』男人最無懈可擊的完美回答。
『就是因為人類一下增加這麼多，天神來不及再去做新的靈魂出來，只好一刀一刀將靈魂
切的越來越細碎，好讓每人都有靈魂可活下去，於是每個人可以配到的靈魂額度就越來越
少了阿。就像蒙古草原上的羊群，原本每天只要跟著牧羊人四處晃晃就有草可吃，突然生
了一堆小羊仔，草就不夠吃啦。所以慢慢的每個人都活得越來越不像個人了。』
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腦中倒是閃過了風景明信片上千篇一律的漠南草原景致。眼睛繼續
盯著餐盤，咀嚼著剛才那有著活像新訓中心裡剛入伍的新兵那副絕望、灰敗表情的侍者端
上的菲力，只想在陶盤還沒冷卻前先把這溫熱半熟的牛排解決，老實說我現在煩惱的是該
沾著磨菇醬還是配黑胡椒醬吃才好。
『你看剛跨出捷運站的那些人，身上穿著一副日系OL雜誌裡模特兒穿的高檔貨， 提著尋
常上班族一個月薪水可能都還買不起的LV水桶包，卻還是擔心的自己不夠美，不夠瘦；雖
然睜著眼走在燈紅酒綠的街上，擦過一扇又一扇光亮耀眼的展示櫥窗，可是其實他們啥也
沒在看。路邊今早才剛開的花阿、肥肥胖胖白白淨淨又愛四處遊蕩的貓阿、大陸高氣壓來
時才有的秋天的藍天阿，根本還沒進入他們視網膜就反射性的遭到刪除了，啥感想也沒留
下。像你現在雖然聽我說著，其實啥也沒聽進去，啥也沒搞懂，對吧？』
『這麼說我太不公平了吧！』
毫無理會繼續說著，『因為大家早就已經習慣敷衍了阿，與其說這些，還不如嬉嬉鬧鬧，
聊些八卦，聽些不痛不癢無傷大雅的流行情歌日子還好過些不是嗎？有時候就連聽到別人
笑，都覺得他們一點都不真心，笑聲毫無感動。就是因為他們的靈魂被越來越多人分走了
，漸漸的也就不完整了。恩，一定是這樣。』
不容餘地，斬釘截鐵的結論。
將菲利切成丁塊送進嘴後，反正牙齒早蛀了一半，需要點時間慢慢咬，便抬起頭看著她昨
晚突然決定換新造型的俏麗短髮。其實還不頂適應，總覺得面前的她，瞬間小了幾歲活像
另個人似的。不過透過餐桌還是可以感覺到她懸空的雙腿，又在椅子上不安分的搖來晃去
。每當她噘著嘴、晃著腿時就知道她又有一篇謬論要宣佈了。
其實我跟她都算是有點憤世嫉俗的人，只是大了幾歲，多繞了幾圈後，已經不像她這年紀
時那麼愛生氣了。那時的我也是成天抱怨著世界的歪斜、世人的愚昧、真理的扭曲；用消
極的抵抗吶喊著、抗議著種種的不義；盼望自己能為理想而奮鬥，卻發現現實的壓力才是
迫使每個人掙扎活著的原力；每天對著神虔誠的祈禱，不幸依舊圍繞著四周；試著相信人
性本善，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自私，卻是不需言語便根深蒂固的生活態度、人生哲學，
甚至深信不移。罵了一堆，發現事實不會因此改變，世界不會繞著我轉動，什麼愛征服一
切啦、人因夢想而偉大啦、人生有夢，築夢踏實啦之類的勵志小語，只是讓大家好過點的
謊言後，慢慢的就再也什麼都不說了。
突然發現自己的放空，是因為她將吃不完的牛小排塞到我盤裡。『蒜片太少，不好吃』嘟
著嘴這麼說著，反正她也知道我對食物向來是來者不拒，正確的說應該是對於餐盤上剩餘
的食物有種莫名怨恨，非得塞進胃裡才算痛快。雖然放空，不過大致可以猜到她剛才還是
在為靈魂的分配數量作著申論。
『聽妳這麼說的話，古希臘人不是相信世界上有男男、女女、男女這三種人嗎？』不知怎
地飛來村上書裡出現的橋段，便接下話頭：『好像是因為人類因為某種緣故觸怒了天神，
於是天神一怒之下便將三種人斬成兩半，於是世界上只剩下男、女這兩種了，所以大家都
費盡心思地找尋另一半，希望讓自己完整。』
『恩，是阿，有聽過，然後？』她一手拄著拍上Anna Sui桃紅色腮紅後方白嫩的臉頰，邊
用湯匙攪拌著如同污水處理廠裡汲出的附餐咖啡，百無聊賴的回答著。
『會不會就像妳說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能受恩賜的靈魂量卻越來越少，所以本來完整
的人漸漸變得剩下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二的N次方之一…於是大家的戀愛越
談越多，越換越快，才交往三個月，又忙著找尋下一個伴侶。就像二戰的空戰英雄駕著零
式，急切的找尋下個敵機，好累積機身上鑲上的擊落星星數似的更換伴侶，好從這些榮譽
勳章中拼湊出屬於自己的完整的靈魂呢？』
『嗯~~~~~』她彎下頸子，交握雙掌，向前伸展拉著懶腰，以一片圓潤又閃耀著光澤的頭
髮及光滑白淨的頸背面對著我，留下一個不置可否的回答：『想抽菸。』
『是阿，禁煙餐廳真是要命，走吧。』
擱下廉價而鬆弛的奶泡，再搭上洗豆水調製成的卡布奇諾，走上櫃檯結了帳。推開褪色衰
老而別有風味的木製玻璃門，搖響門上鈴鐺，踏出餐廳。
望著面前璀璨、繁忙而又喧囂不已的復興北路，閃著白光的木柵捷運正運著一批批罐頭前
往屬於他們的賣場。瞬間有種自己飄到了高空，以16倍速的快速播放看著這巨大廣袤的城
市的錯覺。街道上的車流隨著紅綠燈而忽進忽停，彷彿沉默的脈動，一車一車、一串一串
的將人群擠向血管末端，到了明日，又再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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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悽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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