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九神-鍵盤妖怪與患病的我（８）
美國心理學家伊莉莎白‧羅芙托斯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她讓測試
者寫下一本記載童年回憶的備忘錄，列舉幾歲去哪裡玩、幾歲交到一
個好朋友……之類的小事。然後偷偷在備忘錄裡捏造一條「五歲時曾
經在大賣場迷路」這種測試者不曾經歷過的事情。
寫完之後，她讓測試者回家慢慢補足這些記憶裡的細節，如果想
不起來就寫記不得了、五天後帶著備忘錄回來。結果有個十四歲的測
試者清楚「想起」自己在大賣場迷路的經過、「想起」熱心幫助自己
的老伯是怎樣的人、「記得」自己被父母罵了一頓，他完全不認為這
件事情是虛構的。
這名少年也不是個案，許多受測驗的大學生也有類似情形。
一張紙、一隻筆，塑造出的記憶就有可能讓當事人信以為真。
人們太相信自己的記憶，更相信從那些記憶編織出的故事，每個
人都是天生的小說家，樂於欺騙自己、讓自己置身於精彩的故事而非
無趣的現實。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可能再來。」
「……說完了？」
「妳希望我再說下去嗎？那也可以，我最擅長跟人解說了，因為
我幾乎每天都在心裡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某人解說。」就是說你！
「這是該感到得意的事情嗎？」
離開太玄宮之後，我們在公園一座涼亭裡休息，小紅化為實體坐
在我身邊，我則是替蓉蓉和虹秀解答各種疑問。從形成小紅的原因到
小紅的能力，連白筱笙的真實身分我也透漏了──誰叫他從來沒叫我
幫他保密──不過要付出生命作為代價這點我就沒說，反正她們沒問。
「摸起來明明就是人類，不敢相信她只是你的幻想。」虹秀抓起
小紅的手掌捏來捏去，還雙手握著感受她的體溫。
「想像力可以傳染，小紅是想像力的結晶，她讓妳擁有觸碰到人
體的想像，但這不是單純的催眠，真的有物理上的影響。這可以用量
子力學來解釋，只不過我了解的還不夠、沒辦法說清楚罷了。」
「如果我每天用那隻鋼筆寫字，不知道它有一天會不會變成妖怪。」
「妳已經是啦！鐵板妖怪。」
「天蓬人閉嘴好嗎？」天蓬人是三小？要取西經嗎？
「為什麼妳們兩個關係可以這麼差啊？」既然我都把自己的秘密
告訴她們了，她們應該很樂意告訴我吧？
沒想到她們同時轉頭看著我，一副「你是認真的嗎」這種表情，
然後不約而同的把頭轉回去、嘆氣。有趣的反應，如果我想的沒錯，
她們認為我應該要知道她們為什麼彼此不合，可是我並不知道為什麼
才合理，否則會表現的很生氣而不是無奈。
最有可能的原因是我就是讓她們關係破裂、勢如水火的元兇，但
她們並沒有把怒氣和仇恨指向我，所以我要負的責任應該不是很多。
「葛格是個小說笨蛋呢。」小紅倒在我肩膀上。
「欸！妳這麼說很傷人喔，我好歹也能分的清現實跟幻想，不如
說正因為有寫作才分的更清楚。怎麼可能是兩個人為我爭風吃醋才彼
此結怨這麼扯的答案？我有什麼好讓她們爭風吃醋的？而且一般來說，
女生才不會光明正大針對情敵、都暗中耍小動作的好嗎？」
蓉蓉和虹秀身體忍不住顫抖。
「噗！哈哈哈……。」虹秀先爆笑出來，眼角都笑出了淚光。
「咯咯咯……。」蓉蓉手指放在嘴唇上，笑得含蓄多了。
「妳們笑什麼？該不會其實我說中了？」
「哼，少自作多情了，我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虹秀站起來
背對著我，但是依稀可以從她頭髮間看見變紅的耳朵。
「只是覺得你的答案很好笑而已。」蓉蓉雙手抱胸，把頭別開：
「我只是，如果非要從喜歡和討厭二選一的話，會選喜歡而已。」
「我也只是……有一點點、硬要說是喜歡也可以的好感而已。」
「我也是，只不過那個一點點比她多一點點而已。」
「妳想打架嗎？」虹秀狠狠瞪著蓉蓉。
「打就打，誰怕誰？」
「欸……妳們」「不可以打架啦！」小紅蓋過我的聲音：「要當
好朋友，因為人家最喜歡兩位姊姊了，大家都喜歡葛格、這樣不是很
好嗎？」
「……這次就放過妳。」虹秀把吉他袋的拉鍊拉回去。
「這是我的台詞。」
沒想到真的是那樣，現實果然比小說還要離奇很多，我到底是第
幾次出現這種想法啦？我不記得自己做過會讓她們喜歡上的事情。難
道是以前為了取材跟她們聊過幾次天，基於生命安全考量講了一些中
聽的話嗎？還是拿投稿校內比賽得獎的獎金請了提供題材的她們呢？
或者是以她們為原型的角色出了名、讓她們形象大好呢？
算了，喜歡上一個人可能只需要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這種作者
說了算的事情我沒必要深究。
現在的我無法回應她們，就這樣繼續裝傻、裝遲鈍好了。
「……其實我剛才有想過，如果說小紅是你創造出來的，那麼你
不就是小紅的爸爸嗎？」
「可以這麼說，我把小紅當成自己的女兒愛護。」我輕撫小紅頭
頂的髮絲：「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她能平安成長，變成真正的妖
怪、甚至是神明。」
「如果真的變成神明的話，要保佑我們喔！」蓉蓉笑著。
「嗯！」
太好了，看來小紅已經接受我的選擇。我很擔心她想不開，隨便
搭輛火車離開這座城市，這樣我就不可能在一天內找到她。
「欸！假如以後有空，我可以去你那邊看看小紅嗎？」
「……啊、我也要。」虹秀慢了半拍才看破蓉蓉的企圖。
「當然可以，隨時歡迎妳們。」我樂意至極。
我們就這樣什麼也不做，用閒話揮霍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我把
孕育出小紅的故事說給她們聽。雖然盡量說的很簡略，但還是花了一
個多小時，只夠我講完設定、架構、理念和人物，劇情這種東西說再
多都不如直接拿給他們看。
一個偉大的工程，就算只展現它的骨架和工法都足以震撼人心，
我希望自己的作品都能像這樣讓人嘆為觀止。
回到家之後，我心想反正明天禮拜天，就這樣在電腦桌前坐了一
個晚上，直到精神支撐不住為止、我都在寫小說，就連在夢裡我也在
編排劇情。
原本以為二十四小時會漫長的讓人想死，渡過後才發現意外的短暫。
星期一，真的好懶得去學校啊……反正我都找到自己的夢想、再
活也活不到三十二歲，幹麻浪費時間去那裡？那裡能帶給我什麼？只
是如果不去的話會帶來更多麻煩，我才背起書包走出房間。
「早安。」
「早。」在公車上，我遇到了穆婉卿，就不客氣地坐到她旁邊。
「哇……你看起來好憔悴。」
「有點太認真了，呵──。」我轉頭打個呵欠。
「我第一次看你這麼累，沒事吧？」
「沒事。」
「不瞇一下？」
「不用了，反正醒著還是睡著都沒差。」進入夢境只不過是換了
一個構思故事的地點而已，差別不大：「比起那個，我想說的是、我
終於看見通往結局的道路了，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完成了。」
「你會出書嗎？出的話我一定買一本讓你簽名。」
「當然，到時候我就會成為傳說。」並且死去。
「小心別過勞死。」
「不會啦！」我一笑置之。
進到教室裡，眼前一派和平的景象，滑手機、賭ＧＰ、聊天、睡
覺……真是太自然了，沒想到我會用這個詞來形容我們班。當我到座
位要放書包的時候，虹秀看著我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空處。
「她在嗎？」她問道。
我點點頭，示意小紅也在。
「今天放學後我能去看看她嗎？」
「可以啊！歡迎，不過我還得用她寫小說。」
「嗯。」虹秀眨眼，忽然走到我旁邊、低頭看著我的頭：「欸！
你長白頭髮了耶！有好幾根。」
「是喔？」
「真的！話說回來，為什麼她是白頭髮？」
「因為她本來就是白色的。」但現在似乎是黑色鍵盤當道，我可
以理解，去年我曾經把按鍵拆下來一個一個擦乾淨，工程浩大到我都
想哭了。
「你們說的那個『ㄊㄚ』到底是什麼？」陸曉鳳過來參一腳、加
入聊天的行列，但也許只是忍不住吐槽？
「秘密。」我和虹秀對看一眼，一起回答。
「……有姦情。」
我們心照不宣的笑一笑，陸曉鳳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單純：
「你們兩個開始交往了？」
「沒有！」虹秀立刻否認，朝我這裡看了一眼。
美好愉快的日常生活開始了，可惜現在的我並不需要。
等到上課鐘聲一響，我拿出筆記本默默抄寫腦中倏忽即逝的靈感。
如果我讓一群有超能力的人演出推理劇，看他們在犯人有超能力
的前提下怎麼推理，或者看破成員真正的超能力來找出兇手，那應該
很有趣。
如果我讓惡魔利用被大眾接受的價值觀抨擊教會那些有爭議的教
條，例如世界上只有一個神、其他信仰中的神明都是偽神，探討所謂
的正義應該是單一而絕對的或者複數而相對的，這樣應該很有深度。
如果正義會因為立場而改變，那還能被稱為正義嗎？這樣只是合
理化自身行動的藉口吧，我應該要用怎樣的橋段來戳破這點？
直到下課鐘響，我才回到自身所處的現實之中，當人專注在一件
事情上的時候，會失去對時間的感覺，彷彿超脫世界、獨立於時空。
「呼……。」我放下筆、在座位上伸展僵硬的肢體，沒想到已經
中午了，儘管肚子對飢餓的感覺已經麻痺，還是買點東西來吃吧。
我終於注意到教室特別安靜，四周所有人都趴在桌上睡覺，老師
更是乾脆倒在講台上。難道專注力太強會穿越到平行世界嗎？
怎麼可能嘛！
「小紅，發生甚麼事了？」
「就一個個趴在桌上睡著了呀！那個老師一開始也坐在椅子上，
忽然摔下來、『碰！』的好大聲。」小紅在我身旁化為實體。
「欸！欸！咒血魔眼，起來啊！」我搖晃座位前面的白筱笙。
「吵死了，召喚本大爺有什麼事？」白髮紅眼的少年猛然起立，
轉頭惡狠狠地看著我：「噢？真有意思。」
「你是……紅蓮？」
「沒錯，就是本大爺。」三太子藉由這具軀體開口說道。
「到底發生什麼事？」
「有人用法術讓學校裡的人都睡著了，只有靈力達到一定水準的
人才能保持清醒。」紅蓮的視線移向遠方：「四個人，都有槍……好
消息是那些改造手槍不準，距離超過五公尺就會偏一公尺，子彈很普
通、傷不了妖怪。」
所以是專門來殺我的囉？
「真是好消息，誰派來的？太玄宮？」我忍不住翻白眼。
「不，是一個你沒聽過的邪教組織，大概是來搶那個小鬼的。」
太好了，這裡果然是現實世界，可以毫無伏筆、毫無鋪陳的冒出
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反派來追殺主角，但也許是因為我的視角看不出其
中的關聯。
說不定是禮拜六和太玄宮的那一戰驚動各方勢力、太玄宮的人解
除小紅的能力後找打手來報仇、我們走在路上被人注意到……可能性
其實很多，如果我跟紅蓮一樣能用神明的視角看事情就好了。
「可以幫我嗎？」
「這具身體不適合戰鬥。」紅蓮握握拳頭。
「我只需要你幫我通風報信就可以了，你看得見他們對吧？」
「當然。」
「隨時傳訊息給我，我想知道他們四個人的狀態。」他們不知道
我有紅蓮這個外掛，否則就不會只派四個人來：「至於你就趴下來裝
睡吧。」
「本大爺可曾答應過你？竟然敢命令本大爺。」
「拜託了。」
「那本大爺就勉為其難出手了。」紅蓮回到位置上，邊趴下去邊
嘀咕：「做這種事情明明一點意義都沒有……。」
沒有意義？怎麼會呢？雖然對方八成知道我的位置，如果我也知
道他們的位置的話，至少能準備迎擊。
或者祂另有所指？
「葛格，不找其他人幫忙嗎？試著叫醒他們啊！」
「如果是拿木劍的雜魚、拜託他們幫忙清理沒關係，可是對方有
槍，我不能把一般人捲進去。」如果陸曉鳳的手指連子彈都夾得到的
話就另當別論，可惜那不符合這裡的世界觀。
「可是葛格，你要怎麼辦？」
「我要幹翻他們，儘管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報警、逃跑、交涉……
各種不會正面衝突的策略，但我就是想幹翻他們。」他們已經侵入我
的底線了，如果連這裡他們都能為所欲為、那麼再也沒有他們不敢動
手的地方了。
我要教訓那群渾蛋，讓他們付出慘痛代價、慘痛到連報復的念頭
都不敢想，發現我的時候會本能的轉頭就跑。
「可是……很危險吧？」
「不會，怎麼會危險？只是一個簡單的遊戲，我對妳的力量有信
心。」我拍拍小紅的肩膀：「到我背上，幫我控制我自己。」
「欸？讓我去不是比較好嗎？子彈又傷不了我。」
「因為我想。」像個英雄或反英雄演出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所
以我不能讓公權力介入、不能預先阻止事件發生、不能平淡的收尾，
我要成為事件的核心人物、用驚心動魄的方式解決事件。
我是我生命故事裡的主角，後果是作者才要擔心的事情。
藉由紅蓮傳來的手機訊息，我在腦中建構出他們視角中所遭遇的
劇情：四個年紀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男子，穿著跟假日逛街的一般
民眾沒什麼兩樣、只是手上明目張膽的拿著改造手槍，隊伍呈菱形。
「呼……真的跟恩師說的一樣，都睡著了，我還擔心會被警察抓
起來。」走在隊伍最後方，看起來最菜的眼鏡男鬆了一口氣。
「相信恩師不會有錯，快點按照原定計畫幹掉那個小鬼、剩下的
恩師會替我們善後。」看起來最年長、剃著小平頭的男子走在最前方。
還有一個拿對講機的在和他們口中的恩師聯絡、一個雙手握槍看
起來緊張到說不出話的人，他們到了我們班所在的校舍，準備爬上三樓。
「看來很快就能收工了。」
「輕輕鬆鬆就能變成鑽石會員，真的賺到了。」
差不多該出手了，準備好了嗎？
好了──小紅在我的意識裡回答，讓我有種正在自言自語的錯覺，
不過我已經習慣這樣了，你說是吧？
你在跟誰說話啊？
不重要的人。
我在五樓走廊上跨過欄杆一頭栽下去，根據物理學，我會在大約
三秒鐘後腦袋直擊地面、碎的腦漿遍地，但是我在墜落到二樓的高度
時下了指令。
Ｑ──暗影追獵：向正前方衝刺三公尺、撞擊目標並造成５７點
傷害……開玩笑的，傷害才不會這麼具體，不過電玩遊戲般的操作是
真的。
我的身體運動從垂直墜落瞬間轉了九十度，對著正要上樓梯、背
後毫無防備的他們衝刺過去，翻身落地、一記手刀敲中眼鏡男的後頸。
好痛，從反作用力就能感覺力道有多強勁。
「什麼？」拿對講機的陰沉男第一個注意到異狀，轉過身來。
我往樓梯上跨了兩階、右拳從他的下巴擦過，他的臉就往不可思
議的角度旋轉四十五度、連身體都在緩慢的旋轉，倒下。
最緊張的那人轉身想把槍口對準我，我輕輕跳起、左腳尖踢中槍
托，身體有如鐵片被磁鐵吸引移向緊張男。
手槍飛了起來，我的雙腳絞住緊張男的脖子，在無處借力的半空
中把他整個人給掰彎、讓他從樓梯上翻跟斗狠狠摔在地上。
「碰！」此時最前方的平頭男才反應過來，對著我零點二秒前在
半空中的位置開槍，在這零點二秒之間，我鬆開雙腳在半空中用拋物
線的軌跡繞到他身後，小紅和我分離、觸手刺進他的後頸。
我站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平台，低頭看著四個失去意識的男子，
小紅正用她的能力竊取、並且重新灌輸他們新的記憶。當一個鍵盤可
以插入人體介面、竄改大腦資訊並且施展複製貼上大法，最恐怖的精
神控制大師就誕生了。
「妳看，很簡單吧？打破物理定律比打倒他們難多了。」其實剛
好相反：「他們是什麼人？誰派來的？為什麼來殺我？」
「等我一下下……他們是混元正道的信徒，拜一個自稱替三清祖
師傳道的道士──上元真人──為師，每個月要交講師費、香火費和
雜七雜八的費用，他們還買了很多對身體和運勢有幫助的符咒，信徒
包括三教九流的人士、也有黑道信奉。因為那個叫上元真人的道士真
的有兩下子、他們都深信不疑，至於為什麼要來殺我們、他們也不清
楚，只是奉上元真人的命令。」
「信到這種程度，已經走火入魔了。」我把他們帶來的手槍一隻
隻關上保險，為了寫作稍微研究過槍械真是太好了：「他們的根據地
在哪？」
「你想做什麼？」
「殺去那裡，把恐懼植入他們每一個人的記憶中，讓他們一想到
我就會大小便失禁。」我走上樓梯、指了指倒地的邪教徒們：「這幾
個比照辦理。」
我真是善良，對於想要殺害自己的人只是嚇唬一下而已，我大可
以用洗腦對抗洗腦、叫他們拿著槍回大本營幹掉那個上元真人，這樣
不用弄髒我的手又能永絕後患……糟糕，這麼一想還蠻誘人的。
開玩笑的，故事主角就是要憑自己的力量解決困難才精彩啊！這
裡就有四把改造手槍了，那裡會是怎樣的龍潭虎穴呢？
「葛格……真的要去嗎？」
「當然要去啊！」
「照一般常識來想不應該這麼做吧？就讓他們恢復正常、去報警
告發那個道士，這樣不就好了嗎？」
常識……？
對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她一開始明明就是沒什麼常識的女孩，
現在卻比我更懂得正常人的想法，我不斷喪失的東西都會被她加以繼承。
人性也好、理性也好、智識也好，她得到我失去的一切，想要讓
她成熟說不定根本不需要等十年。
我拿著槍往自己的教室跑，紅蓮坐在自己的桌子上，這是理所當
然的，他看見敵人都被解決、自然不需要裝睡。
「紅蓮，告訴我。」我把手槍保險打開、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這一槍下去，小紅是不是就會立刻變成完整的妖怪？」
「沒錯。」「喀！」
該死，竟然卡彈了，改造手槍的品質果然不能信任。
我終於瞭解，紅蓮一開始說的「一點意義都沒有」是什麼意思：
無論我現在活著還是死去、結果都一樣。
「你瘋了。」
「我知道。」我試著把這該死的破槍修好、朝自己的腦袋再來一
發：「為什麼你一開始不告訴我這樣能讓小紅成熟？」
「本大爺沒有看人自殺的癖好，再說故事沒完成、她就會有缺陷。」
紅蓮從我手中拿走手槍，手指在滑套上輕輕一彈，卡在槍膛裡面的彈
殼從拋殼口彈出來，這故障排除方式太「神」啦：「小紅曾經私下找
過本大爺。」
「什麼時候？我們一直形影不離。」
「你洗澡睡覺的時候，她用網路跟本大爺的僕人連絡上。」紅蓮
像個無機物冰冷而平穩的開口說道：「她想知道你們兩個都能活下來
的方法，但這是不可能的，不過『讓你像活著一樣』就簡單多了。」
「我懂了。」
「喔？」
「你本來就計畫這麼做吧？你要我記住死期、以免忘記自己已經
死了，但不管再怎麼遲鈍，看到自己的屍體都應該會知道自己掛了。」
當時我已覺得奇怪，可是我又沒死過、哪能斷言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也就是說，就算我死了、也會以某種形式繼續存在。」
而且，他不希望逐漸瘋狂的我自尋死路，隱瞞了這件事，剛才手
槍卡彈十之八九是他搞的鬼。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沒錯。」
「我會成為傳說，也就是……妖怪。」
「沒錯，但是本大爺也沒想到你會變的這麼快。」
「大概是因為我的事蹟已經在某些團體內廣為流傳了吧。」對太
玄宮的那些人動手果然是種錯誤嗎？等等：「我變成妖怪跟小紅成熟
有什麼關聯？」
「答案已經在你心裡了。」
「那現在就讓我去死。」總之有關聯就對了，那其他的就不重要。
「本大爺問你：你真正不惜奉獻生命也要完成的是什麼？」
「我真正想完成的東西……。」
紅蓮食指點在我的額頭上：「佔了你生命最大的一部份、大到不
把剩餘的生命押上去不行，真正代表你的人生的東西。」
「……那部小說！」就算小紅不曾出現，我也會一頭栽進小說裡
面、為了完成它燃燒生命：「不對，那還不足以代表我的一切，所有
完成的作品都是下一部作品的磨筆之作，我會不斷進步、不會為創造
出妖怪而滿足，所以」
「只有創作能代表我的人生。」
「你為什麼要創作？」
為什麼要創作？我常問自己這個問題，答案每一年都會增加一點，
我也會不時修改它，它最初只是簡單的三個字：我喜歡。
後來變成一段長篇大論：
所有創作者都是詐欺師，編織出無數的謊言、虛假和幻想，把它
們說的跟真的一樣，然後把這些不真實的事物販售給普羅大眾，是最
惡劣的騙子。
除非在虛構中隱藏著他們深信不疑的真理。
我為什麼喜歡寫故事？因為可以想像超越過乏味現實的驚人展開、
在虛幻中尋找真實生命的意義、從無止境的邪惡裡確認什麼才是正義
與善良、思考面臨難以解決的問題時該用什麼心態挑戰及解決。
「我的故事會流傳千古？會成為妖怪？能讓我賺到數不盡的財富？
能讓我不老不死？這些一點都不重要。」我感覺到心痛，痛到忍不住
掉淚：「我只是想把自己生命、靈魂裡的一切說給大家聽而已。」
這是我最重要、無可取代的初衷。
我想寫更多更美的故事，達到更高更遠的境界。
我想活下去、用人類的身分去體會生命，寫下有生命力的作品。
「非常精彩的答案，你恢復理性了嗎？」
「嗯，或許吧……沒有恢復也沒關係。」用衣袖擦乾眼角之後，
我看著站在教室門口的女孩：「我還有小紅，她有我的理性。」
「希望你的理性不會成為慾望的奴隸。」
「你……還真的是神明。」
「FUCK！本大爺是惡魔王子。」紅蓮對我比中指。
「葛格，我都弄好了。」
「小紅，麻煩妳再弄過好嗎？讓他們忘了剛才的事、變成收到命
令後良心發現，帶著槍去警察局自首。」
「不去他們的大本營了嗎？」
「嗯，不去了。」
「好！這就去辦！」小紅轉身跑開，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把槍拿來，別想蒙混過去。」我向紅蓮伸手。
「真可惜，本大爺還想帶回家當戰利品。」紅蓮看起來毫不在意，
把改造手槍傳過來。
「就算是戰利品，也應該算我的吧？」
「好吧，看來這場戲也已經落幕，本大爺就回家去了。」他閉上
眼，然後變回眼神慵懶、猛打呵欠的白筱笙。
「祂已經走了。」
「……拿去。」我掏出一百塊塞給白筱笙：「當你們家香油錢。」
「靠！你自己到廟裡捐啦！有沒有誠意啊？」
「都這麼熟了就不要在意了啦。」我拿槍轉身走出教室。
騷動平息了，從睡夢中醒來的學生們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睡
著過，對於不知不覺度過這麼久的時間多少有點疑惑，但也只是「有
點」而已，中午休息時間免不了引起討論。
我還是老樣子實話實說：你們被法術催眠、有四個人就趁這時候
拿槍要來殺我，我把他們打跑了，催眠就解除啦！
他們完全不相信，這也在我的意料當中，代表我又成功鋪了一層梗。
或許你會好奇一直鋪梗又不破梗、那鋪梗是鋪辛酸的嗎？
我只能說你還太嫩，這是一種集元氣彈的概念，我要確保破梗的
時候能破壞這些人的世界觀、把他們從小到大建立起來的認知通通毀
滅。
尤其是在這所學校的人，個個都有鋼纜般堅韌粗大的神經，要讓
他們的理智繃斷需要很強大的力量。舉例來說，就連看見肌肉壯漢穿
魔法少女服裝賣萌、都有人能微笑以對，要怎麼讓他們在目睹超自然
的時候心智燒毀卻不帶有後遺症就是一門極為艱難的課題。
但是不用急，到畢業前有的是時間，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小說完成。
它代表小紅，也代表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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