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忘不了的人
20多年以來的每一天，我對初戀情人的思念一直沒斷過。
在人們的記憶裡，大部分人的臉孔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模糊，可是她卻始終清晰地存在
在我腦海中，甚至愈來愈鮮明。這種感覺並不是痛苦，而是會讓我不由自主皺起眉頭的心
酸，無法宣洩強自壓抑的滿腔鬱悶，是今生不能再圓的遺憾。也許，在過去的幾個時間點
，如果我做了不同的選擇，現在說不定就能與她相守一生，但人生畢竟不是電影，不能像
「蝴蝶效應」回到過去改變，也無法像「關鍵下一秒」預見未來而重新抉擇。
第一次見到她是小學五年級開學的第一天，她是新來的轉學生，但當時對她並沒有什麼特
別的感覺。後來我們坐在一起，於是我跟她就有了很多聊天鬥嘴的機會。某天，我看見她
的尺背面寫著她的名字，但姓卻不同，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只是喜歡這個姓，一時好玩
而寫的。
當時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我察覺到一絲異樣，是想要掩飾而故作輕鬆的表情。在那之前，
我以為她是個開朗的女孩，但其實並非如此，她的心裡似乎藏著沉重而不愉快的回憶，強
顏歡笑的背後，似乎有不欲為人知的辛酸。
明知她的回答是騙我，我卻裝傻說原來如此而沒有繼續追問，心想也許以後她會願意告訴
我。現在想想，原來我在那時已經很在乎她的感受，原來我在那時已經有了「以後」的希
望。
記得有一次，電視上有個美女選拔活動，我們閒聊各自看好的參賽人選，我說我喜歡的是
某某人，卻沒告訴她是因為我覺得她們長得很像。
小六時，班上辦了一次小天使與小主人的遊戲，可惜就是沒那麼巧，我不是她的小天使也
不是她的小主人。幾天之後的一個下午，導師帶我們全班到附近的山上，一方面做戶外教
學，一方面也讓我們玩遊戲，最後揭曉小天使與小主人，互相交換禮物。結果我收到一本
小本到像是便條紙的筆記本，跟我用心準備的鉛筆盒文具組比起來真是爛透了。就在下山
回學校的路上，我跟她聊起收到的禮物，她說她拿到的是一個周圍有切面可以折射光線的
玻璃球。
忘了是誰先提議，我們決定放學後約出來交換。我忘了為什麼當下不直接就交換，而要另
外再約出來，現在想起來好像有點奇怪，或許是那時我們怕被班上其他同學看到我們私下
交換禮物而傳出閒話，所以才這麼做，這似乎是比較合理的解釋。
無論如何，約好地點後，我的心裡真的是暗爽到不行。
放學的時候開始下起雨來，我一回到家，丟下書包就帶著雨傘衝出門，一路跑到約好的地
方去等她。可是她卻遲遲沒有出現，而雨又越下越大，我就撐著傘在雨中等了她快一個半
小時。後來想說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只好落寞地回家。到家之後，我媽說我出去後
有個女同學打電話來說她不能出門。隔天到學校，她說是因為她媽不准，我也只能無奈地
說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我和她的第一次約會就這樣成了泡影。
有段時期為了準備全市國小運動會的大會舞表演，六年級三個班全部一起編隊練習，我因
為負責掌旗而不在其中，我的一個死黨剛好跟她配對。一直到我們高中大學時他都還會拿
這件事虧我，說當時牽她的手牽到煩，牽到有夠不想牽。
小學畢業後，我選擇就讀一所私立中學，但大多數的小學同學都是到鄰近的國中，她也是
。我以為跟她之間的緣份大概就會這樣漸漸淡薄。
國一國二時期，我熱中於打籃球，但學校沒有體育課，所以到了禮拜六下午或禮拜天，我
會跟死黨約在國小打籃球。想不到她有時也會跟她同學回國小走走，我找不到理由跟她說
話，於是就賣力地打球想吸引她的注意，而死黨們有時也會在旁邊煽風點火，拉著我過去
跟她們聊天，但我總是因為緊張而沒說太多話。
國一下學期結束之前，她給我的生日卡裡頭附了一張小紙條，「我們不是仇人，見面時何
必緊繃著臉不自在呢？況且曾是同班同學呀！如果你有什麼話請儘管說出來，欲言又止的
樣子，大家都不舒服。」其實正是因為太在乎她，所以在她面前才更顯得拘謹侷促，儘管
她說我緊繃著臉，但只要一看到她，我的心就狂喜雀躍不已。
國二那年的4月，終於鼓起勇氣約她看電影，而她也竟然答應了。當時真是興奮到無以復
加的程度。電影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我和她第一次的約會，雖然我仍然因為緊張而
話不多。
那天回家告別前，我向她提議通信，她說可以，只是因為她家管得嚴，所以要我寄到她同
學家再由她同學轉交。於是我們就開始互相寫信，即使內容不過是學校或生活中的小事情
小感想，但只要一收到她的信，就會讓我非常開心。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6月底她寄來的信中說，很抱歉我們的通信必須告一段落，她
還抄了「萍聚」的歌詞給我。我當時真的很難過很難過，我猜想也許是被她的爸媽發現了
吧，為了不讓她為難，我也沒有追問，只能默默地接受。
過了一年，考完聯考後沒幾天，忘了是她打電話給我還是我們又在國小籃球場遇見，她說
過幾天五專考試雖然她沒有報名，但是她想陪我去，對我而言這簡直是天賜恩典。因為我
聯考考得出乎意料地好，因而五專考試對我而言幾乎沒有壓力，於是我們約好一起坐公車
去考場，我考試的時候她就像考生家屬一般地等我，考完了又一起坐公車回家。
第二天的考試結束後，我交給她一封前一天晚上寫的信，內容是說我對她在這麼熱的天氣
下還陪我來考試感到抱歉與不安，幾天後她的回信中寫著：「…其實我只為了一個目的，
就和你找藉口的目的一樣，而我也沒有後悔，在陪考的一天半中，我很快樂，雖然我們話
不多。」
看到這幾句話，過去一年的折磨煎熬竟都變得微不足道，或許就因為這樣而讓我以為，只
要我一直等待著，即使會有分離，她終究會回到我的身邊。信中還說，雖然她叫我不要寫
信給她，但她還是會不定期寫信給我。在另一封信上，她曾這樣問我：「有時候我在想，
我不讓你寄信到我家，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再寄信給你時，你如何告訴我呢？」不會有
這一天的，當時的我這麼想，沒有一絲懷疑。
她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國中畢業後，儘管她高中聯考的成績很好，她選擇去讀高職。剛
好我的一個小學好友也跟她同校，於是我便請他幫忙當信差，解決了我不能寄信給她的問
題。有一次，她將想追她的男生寫給她的字條交給我，要我幫她處理掉，這個舉動又讓我
反覆想了好久，難道這是代表她對我的重視嗎？
高一下學期的3月初，意外地在公車站遇到她，一起坐車回家，她拿給我一封信。我看了
信封，心頭狂跳不已，因為上面竟有著LOVE YOU字樣的貼紙，我不敢當場看。等回到家，
打開來一看，原來她抄了「親密愛人」的歌詞給我，而信在二月底就已經寫好。這一次，
她沒有讓我胡思亂想太久，四天後，她在公車站等我放學從台北回來，在車上她又給我一
封信叫我當場看，還沒看完耳朵就紅了，因為信中明白寫著她喜歡我。我看完之後，開心
地啞口無言，可是她笑著看著我，在等我的回答，沒出息的我鼓起勇氣也只說了「我也是
」這三個字，然後我們都笑了。這一刻的幸福感牢牢印在我心裡。
自那之後一直到4月初，我們放學後都會約在車站見面，再一起坐車回家，那段時間，只
要一放學，我就會趕緊衝去坐國光號回基隆，每一天都充滿期待，道別時也都很不捨，還
以為這樣美好的日子會一直持續。
4月中，她說以後只能在禮拜三、五見面，我雖然覺得失落，但也只能強迫自己接受。可
是她對我的感覺好像已經有點不一樣了，不知為何，對我越來越冷淡，甚至即使在約定見
面的日子，我等了很久，她卻沒有來。就算這樣，我還是沒有問她到底為什麼，我想等她
願意告訴我時自然會說，結果到了6月中，她叫我以後不用再等她了。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到了大一的寒假，忘了怎麼開始的，我們又恢復了聯絡。她在外地念二專，說是愛上了那
裡的好山好水。我在信中有問過她關於中斷聯絡的事，她說有機會再跟我詳談，而正因為
我不願勉強她，我也就只好把許多疑問藏在心底。能夠再次通信固然讓我高興，但我們之
間似乎變得有某種隔閡存在，書信往來的內容幾乎都是學校和生活中的事，已經沒有了高
中時的溫馨甜蜜，也許比普通朋友再多一些若有似無的曖昧，卻已很難稱得上是男女朋友
。大二上學期，我有了另一段感情，雖然我和她已經不在一起，但還是會有罪惡感，即使
半年後我的第二段感情也結束了。
剛進大三時，也是她二專畢業後，她告訴我她考上軍校，準備當女軍官。理由是說一方面
要搬出家裡，一方面從事一份穩定的工作，再者，她說她不打算嫁人了，讓國家養她一輩
子。
有一次，我在前一封給她的信提到我們已經認識十年，她在回信中寫著：「…下個十年，
我應該會有自己的一間小屋，說不定請你來寒舍喝茶時，你會帶著嬌妻，抱著娃娃來。」
，「…為什麼我們認識十年，卻還搞不清楚我們的關係？我們是國小同學、是朋友，對吧
？這答案是你要的嗎？我想不是。」感覺就像是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不斷往我頭上淋下來，
可是我還是懷著一絲希望等待著。
一直到大四那年寒假，以為又是如往常般的她的來信，打開一看，卻是太沉重的打擊：
「…今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會在秋天結婚，嫁一個很愛我的男人。該怎麼跟你
說呢？這件事發生得很突然，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祝我幸福吧！一個不敢談戀愛的女孩子
竟然就這樣決定嫁人了。對於婚姻，我有更大的恐懼，只是，我願意賭賭看，用我的一生
。
我真的很抱歉！」
此時此刻，回想起這一段往事，仍然會讓我胸口鬱結，久久不能平復。那時我震驚了好一
會兒，接著很激動地寫下最後一封給她的回信，要她不必抱歉，要珍惜愛她的人，而我將
永遠不會忘記她。
即使是最後一封信，我仍然沒有將心裡的話完全說出來，就怕說出來會增加她的負擔，也
許我這麼彆扭不坦率的性格，就是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之一，但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說多
餘的話讓她困擾為難。
兩年後的7月某一天，我退伍後沒多久，在待業期間去外地找大學同學玩。晚上八點左右
，在當地的一間百貨公司前，看到一名騎著機車停在旁邊的女子。
就是這麼巧。
我一看到她，整個人像是被電到一般，我無法控制地走上前叫她，她看到我也很驚訝。我
們簡短地聊了幾句，聽她說現在過得很好。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見面。
如果時光倒流，我應不應該選擇跟她念同一所國中？應不應該把我從國小開始對她的情感
誠實地表達出來？應不應該任性地依賴？應不應該認為只有我能給她幸福而積極爭取？應
不應該除了顧慮她的感受之外，還是要讓她知道我有多麼需要她？應不應該拋棄我所偽裝
的理性冷靜？應不應該在明明知道她寂寞的時候義無反顧地在她身邊陪伴？
但因為不可能重來，所以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只有希望她幸福平安。感謝她給了我許多
甜美而深刻的回憶，雖然有遺憾，但想到至少有一段時間我曾經存在在她心裡，這樣也就
夠了。
也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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