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早前，魔法書房。
變出時尚又大氣的王袍，Bernard對著鏡子穿戴。仔細將髮型梳理的一絲不苟，他邊檢查修剪完美的小鬍子，邊哼歌。
「……若幸福有形，即是你，如夢似幻。
你像風，捲住我，教我心醉，卻又離去。
我向你承諾，不惜一切，一生守護……
何為心碎？當你逝去，我不再有夢……
你留下的血脈，我不惜一切，守護。
我起誓，承諾，她會安然的。
我起誓，不惜一切，守護……」
幸好今天Robert沒出來搗亂，他可以好整以暇的準備進行Asha的面試；今天是Sabino死後，他第一次接見對方的女兒，一定得表現的嚴謹莊重，才不會失禮。
他聽到Amaya敲門表示人到了，最後一次檢查了儀容，才上前去開門。
讓人進來，他接受了Asha的屈膝行禮。瞧她的打扮，雖是粗布，但很明顯她為了今天的面試，穿上經濟所能最好的衣裳。
然後她抬頭回視，恭敬得體。那雙眼像Sabino一樣，晶亮有神，教他的心口一陣揪緊，鼻頭險些發酸。
回身落座，他召她立在書桌前自我介紹。
聽她口齒清晰、條理分明，教他忍不住分了神，心道：你將女兒教得很好，放心，我會為她安排好婆家。
接著，他提了幾個面試的公式問題。「……妳對『國王的書房助手』這項工作，有什麼展望？」
Asha得體的微笑。「家父教導過小女，陛下是世上最英明的君主，只要能為陛下效力，就算是擔任書房助手，也能學到極多為人處事的道理。」
聞言，Bernard一愣。他聽出這個答案的言下之意：她對這個工作，沒展望。
點頭，他接著下一個問題。「想必Sabino博士對妳寄予厚望？」
「是的，家父向來叮囑小女：多讀書，多思考，將來為公眾服務，回饋社會。」半斂眼，Asha微微曲膝致意。
唔，這很清楚了，她不將「書房助手」的工作看在眼裡，志向是擔任公職。心想，他又隨便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有了結論。
「好，面試就到這，我跟妳解說一下在書房工作的注意事項。」
他將相關事項一一說明後，領著她一起前往大禮堂。
大步走在前頭，他邊走邊想起過去與Sabino閒談的美好回憶，故作隨意的提問。「明年就十八了，準備好『心願』了嗎？」
「回陛下，準備好了。」小碎步追著，Asha回答。
「哦！那是想要成為全國最幸福的新娘？還是創作出能夠啟發人心的歌曲？」這是妳母親和妳祖父的心願。心道，Bernard故意這麼問。
「當然都不是。家父曾教導小女：自己可以做到的，不能當成『心願』。要獻給陛下的，是自己做不到的事。」
「妙了！Sabino博士這樣教妳？」想起愛慕之人留下過「靠自己追逐心願，誰都不需要你。」的遺言，他心有不平的糾結。
「是的，家父在小女十歲時，就引導過小女，準備好獻給陛下的心願。」
「用引導的？」這算作弊嗎？心問輕笑，Bernard的目光遠颺，心想：你到底引導女兒準備了什麼心願？雖然有點好奇，不過明年就知道了，不差一時。「果然是公校博士，對孩子的教育真有一套。」
「謝謝陛下讚美，家父在天之靈會感到榮幸。」
「嗯哼……」嘴角微揚，他遙想著愛慕之人，忍不住口頭稍微鬆了，接續話題。「那麼，Sabino博士跟妳提過實現『心願』的條件嗎？」
「回陛下，實現心願不是隨機的嗎？小女不知這還需要『條件』啊？」抬高了嗓音，Asha反問。
聽她語帶疑惑，他頓了一步，發現自己因為她是Sabino的女兒，一時失了防心，差點不小心說錯話。但也因為她是愛慕之人的女兒，所以他坦然表示。「不是隨機；魔法不是萬能的，有些事魔法辦不到。例如：違反自然法則的、虛無飄渺的，還有不夠具體的，這些都是。」
「嘿！也就是陛下收到『心願』時，便能判斷它是不是可以實現？難怪祖父大人等待陛下點召，等了二十幾年至今無果，我們還想是他老人家抽獎運很差呢！原來如此，呵呵呵……」
聞言，他心頭打了一突。畢竟沒生養過孩子，他不明白她是不是話中有話？但轉頭看她銀鈴似的笑到掩面，他想應該是自己老了，聽不懂時下年輕人的流行語，多心了。
「陛下，小女可以請問您一個問題嗎？」
「妳說說看。」不置可否，他觀察她。
「陛下，家父曾說，其他國家的人民都要繳稅、交租，還得提防強盜，可是您只要人民一個『心願』，就讓Rosas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國家，這樣您不會太累嗎？什麼都沒得到，卻為人民付出一切，這是需要多寬大的胸襟啊！是『什麼』支撐著您執行如此強大的信念？可以為小女解惑嗎？」
「看起來確實是什麼也沒得到，但是……」果然是Sabino的女兒，真是直率。從這個問題看來，他剛才是多心了；一定是他少和年輕人相處，才誤會了她的意思。「子民的『笑容』，是統治者最貴重的資產。這是我的家族自古以來的家訓，也是我治國的信念。」
＊ ＊ ＊
Asha行了屈膝禮，恭送國王走向舞臺。直起身，她看著他的背影，暗自啐道：「騙人！」
她壓抑波濤洶湧的心緒，表情平靜的來到祖父身邊，陪伴長輩再一次希望落空，卻不能對老人家說出真相。「別再將無謂的希望寄託在國王身上，他從沒打算幫您實現願望！」
接下來的日子，她在書房的工作，除了打掃，還是打掃。
國王在密室、櫥櫃，和魔法典籍上都施了魔法，外人都沒法碰。這裡幾乎不放國策公文，都放在王后的辦公室，因此她也沒法偷看到什麼國家機密。除了小心不要打破魔法琉璃器具，她學不到任何東西。
從國王那天的面試看來，她可以推論出他有意為她安排婚事。
哼！想都別想！她的人生要自己決定，她才不是王室可以抓在手上隨意擺弄的玩意兒。
收拾了國王的餐具放入送餐升降梯，她一再告誡自己要耐著性子做這份沒出息的工作。
父親為她留下最有利的遺產，就是「Sabino博士的女兒」。她明白自己一介市井，而且沒父親可以依靠，若非頂著這個頭銜，怎麼有機會十二歲進港務區工作，十七歲成為國王的書房助手。
明年，她得開始奉養祖父和寡母了。若嫁人，她要怎麼服侍夫家，同時又要支撐娘家？想當然她只會庸庸碌碌的累死自己，毫無建樹的過一生。
不！絕不！
若父親還活著，她能獲得父親庇蔭，一生平順。偏偏父親死了，她落得只能給國王掃地。
她不是愚民，她和父親一樣是念過書的，比絕大多數的人更有價值。但沒了父親就多了變數和阻礙，她到底要努力多久，才能抓住原本可以輕易得到的東西？
是以，她得趁現在把握機會和王后套好關係，甩脫前途無亮的嫁人末路，想辦法升格成為宮廷女官，甚至是王后的祕書官。她要效法父親，以此為踏板成為公校博士，那才是有意義又有名望的人生坦途。
心有盤算，她詳實觀察並記錄國王的起居與公務細節。
世上沒完美的人，當然國王也不是。光是他春春永駐這件事就不合常理了；只要她仔細查找，一定能挖出他的黑暗面。
與國王相比，論外表，她死去的父親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論品格，父親一生清廉、高風亮節。論內涵，父親滿腹經綸，更是推動男女國民都要入公校學習的第一功臣。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父親這樣的完人卻英年早逝，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至於國王，光靠一副好皮相，還有幾招耍弄人心的魔法技倆，到底還會什麼？雖然王后一定和國王分享了魔法的好處，但王后至少還會打理國政，相較之下，國王根本是小白臉。
同樣生為人，憑什麼國王可以立足在萬人之上，她卻只能在社會底層打滾，就只因為他生來是國王，而她生來是平民？
結論是，她沒投對胎。若她是國王的女兒，她就是未來的女王，而不是塵埃一般的的書房助手。
不，她不服氣。就算沒高貴的血統，她也有能力站在社會階級的至高點。
因此，只要取代國王就好了，那最快，最有效。
＊ ＊ ＊
「我當書房助手好一陣子了，想和你們聊聊關於國王的事。」
找了藉口在庭院辦了假日餐會，Asha把家人和親朋好友都聚集起來。吃吃喝喝後，她在最適當的時機詢問他們對國王的看法，得到除了「Magnifico國王是世上最好的國王」之外，沒其他的答案。
「你們不覺得他青春永駐不合理？」循序漸進，她引導他們的思路。
「不會，因為他是魔法師啊！」眾人笑了，覺得理所當然。
「他在宮裡享受榮華富貴，吃的都是人民辛苦栽種的糧食，這算什麼？」這種「理所當然」讓人憤怒，覺得眾人皆醉，她獨醒。
「國王讓我們安居樂業，我們當然要工作。」眾人點頭，相互附和。
「那為什麼不是我們享受榮華富貴，國王去種田捕漁？」反問，她拉高了嗓音。「你們真的享受你們的工作嗎？在太陽底下揮汗如雨的討生活，把自己弄的髒兮兮、臭烘烘，回到家還要奉養老的、教養小的，累得要命。但國王在他的書房唱歌玩樂，我得給他端點心、倒茶水，只差沒幫他搥肩捏腿，這合理嗎？」
「他是國王啊……」眾人面面相覷，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我覺得他來給爺爺搥肩捏腿，才是合理的；因為他告訴過我，他在接下『心願』的時候，就決定好會不會實現這個心願：實現心願不是隨機的。」深吸一口氣，她轉頭對上沒加入話題討論的祖父。「也就是，爺爺，別等了，你的心願沒實現的一天，從一開始就沒。」
聞言，眾人倒抽一口氣，議論紛紛，甚至懷疑這些話的真偽。
「我是書房助手，你們聽的都是虛假的版本，我聽到的才是真實的！」
「住口！Asha！不可以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妳忘了國王對我們家多麼照顧，多器重妳爸爸。要是妳爸還活著，聽到妳說這些話，一定會失望……」
「不！爺爺，爸爸會稱讚我，因為只有我記得爸爸的教誨：過多的糖會變成毒！他教導我要思考、要懷疑，尤其是對國王，不能傻傻的相信；得到好處就要付出代價，這天經地義。但你們不曾懷疑過嗎？我們得到很多，卻只給了國王微不足道的『心願』，這不合理！」
脫口的話無法收回，她不怕眾人對她的言論質疑，因為死無對證。「因此，爸爸後半輩子都在找國王不可告人的祕密；他找到了答案，但沒找到證據。所以他囑咐我，證明國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為了邪惡的陰謀，國王隱藏了真面目！」
＊ ＊ ＊
一顆石頭扔進水裡會興起漣漪，Asha的言論也是。
「妳是書念太多、想太多了，日子簡單過就好，何必自尋煩惱？」
雖然親朋好友大多因為她沒證據證明推論，而心存懷疑，甚至老Sabino為此和孫女冷戰，Sakina被夾在公公和女兒之間難做人，但這番「國王邪惡論」仍在Sabino家方圓百里內掀起波瀾。
當Asha跪在書房擦地板時，她知道那天在聚會過於衝動，太早掀開底牌，現在她騎虎難下了。
國王的黑暗面要怎麼找出來，是一天、二天可以辦到的事嗎？想也知道不可能！但她已經把話說死了，就算現在國王「沒」她所謂的黑暗面，她也得想辦法把他變成「有」，不然她會變成吹破牛皮的蠢丫頭。
攪盡腦汁，她發現只要在「對」的時間躲在「對」的地方，她極可能偷窺到國王的祕密；不管那是什麼，總之她祈禱父親在天之靈的保佑。
幾次驚險的躲藏和窺視都沒得到相關線索，挫折氣餒之時，又到了月底的心願儀式夜宴了：她有預感，今晚是「對」的時刻。
小心翼翼閃避了站崗的士兵，她偷偷回到魔法書房躲進送餐升降梯，等待。
時間差不多了，她聽到國王進書房，不知在跟誰說話，於是她輕輕的將升降梯門拉開一個小縫，偷瞧。
沒別人，但國王以二個不同的腔調自言自語，然後激烈爭吵。她看到他甩自己巴掌、打自己的頭、拉扯衣服、亂闖撞牆，還滿地打滾。
他和自己吵架，吵到又哭又笑，最後跳起來衝去打開了密室門。
見狀，她差點驚叫出聲。掩住自己的口，她不敢置信的看到密室裡飄浮了成千上萬的心願晶球：原來人民的心願被國王藏在那裡！
接著國王把上衣脫了，哭著跳舞，同時，晶球散發的光絲鑽進他的體膚。
跳完一支舞，國王癱坐在鋪毯上，笑了。
「好飽！我就說了，餓了就要吃，別每個月跟我吵這個。你看，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
「不！吃這個過活不正常！你是錯的！你……」
「閉嘴！你別假惺惺了！承認飽餐一頓的感覺很爽，會少一塊肉嗎？還有待會Amaya過來了，你還不是得分她一杯羹。瞧她多可憐，這幾天手上的老人斑連蜜粉都蓋不掉，每個月都在等你這一餐……」
震驚之餘，Asha輕輕的關上升降梯門。忍住到口的笑意，她心想果然只要自己是對的，連老天都會站在她這邊。
耐心等待離開這裡的適當時機，她心道：我找到了證據了，國王是個瘋子，不配當王！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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