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有一天突然闖人空門 - 續:八月

看板BB-Love作者 (這裡那裡先生)時間2月前 (2024/02/15 00:44), 2月前編輯推噓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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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後知後覺,十分震驚,忽然覺得身邊所有路人都可以猛然站出來追捕我,不安之餘 ,下意識拉了拉骨頭君的指尖。   「怎麼了?要喝飲料嗎?」骨頭君走在前頭,微微側過臉,眼神疑惑。   誰剛剛還在阻止我繼續吃東西的呀,這個前後矛盾的鬼。   「……我要去買西瓜汁。」但不禁誘惑的我屈服了,訥訥回答。   矮唷!非法入境又怎樣,在被抓包之前,多吃的都算賺到。我很快想開,抬頭挺胸, 邁開大步,向前一把握住骨頭君的手。   骨頭君微微一怔,輕笑一聲「愛撒嬌」,任由我鬼鬼祟祟將指頭一根根扣進他的指間 ,沒有熱烈配合但也不曾甩開,只笑聲越發得響。   若火鍋的蒸氣是炎夏的海市蜃樓,如今被我牽在手裡的,便是人間海潮中明亮的閃電 吧。 *   大口喝乾西瓜汁,我樂顛顛拉著骨頭君到金鋪採買,每種包裝的香都來一份,還挑了 一款印有彩色人物的高級金紙。   我朝在店外等候的骨頭君展示金紙上三尊高彩度的神仙畫像,他斜睨一瞥:「為什麼 買這個?」   「好看啊,很精緻耶!我可以貼一張在你的棺材板背面嗎?」像明星海報那樣。搶在 他拒絕之前,我又討好道:「看在我買了這──麼──多香的份上?」接著舉起裝得鼓鼓 的半透明紅色塑膠袋,證實自己所言不虛。   骨頭君幽幽瞧我,嘆了口氣。   我察覺他的不情願,試圖討價還價。「拜託?」   骨頭君的目光透露出難以言喻的哀怨,我實在沒想到原來他會這麼介意。不過仔細想 想,這金紙有夠高級,雖然我毫無概念,但說不定單一張面額就很大,被我白白貼在棺材 板下不用著實浪費。承諾要出手闊綽的是我,理當不得食言、隨意剋扣,就算只有一張也 不行。   我投降道:「我知道了。」   我在心中與三名彩色人物告別,不曉得燒掉金紙之後這三位儀表堂堂的男子會不會咻 咻咻出現在骨頭君的棺裡,就像我幾個月前不懂裝懂亂燒東西給他那樣。這麼說來,這一 疊紙中該不會每張都會燒出三個人?   ……難道骨頭君幽怨的原因並非我出爾反爾,而在於我擅自找人當室友?   震驚……!   倘若如此,那我剛剛豈不是在向他提議,要找陌生人一起入住愛的小窩?還一次三個 !   難怪他要鬧彆扭了!   我們踏上回程的路,儘管不打算全程徒步,在鬧區還是得裝裝樣子、乖乖用腳走。身 邊有人來往,我低聲向骨頭君確認猜測是否為真。   「紙錢上的畫像怎麼會變成真的,是在解壓縮嗎。」骨頭君哭笑不得地回答,「原來 你不知道。這個是燒給神明的,鬼收不到。」   「咦?紙錢居然有貨幣區別?」   所以厲鬼銀行收不了神明用的外幣?太過嚴謹了吧東方鬼神世界。   這麼說來,骨頭君的幽怨不是由於家裡即將出現不速之客,而是燒了也收不到錢的關 係啊。這鬼如果肯好好告訴我的話,我也不至於自己猜東猜西結果還都都猜錯了嘛……唉 ,話說回來,買錯紙錢是我自己不好。   既然這是厲鬼界的廢紙──   「你用不到的話,我留著也沒問題吧?這麼多張剛好可以當成壁紙貼。」   骨頭君聽了,沉默好半晌,苦口婆心道:「你要好好反思自己的審美。」   「唔?」   「也要當心不要變成得寸進尺小蝙蝠。」   「咦?」   骨頭君說完話,慢悠悠地晃開了,明明步調挺緩,卻很快走出一段距離。   腳長就可以話只說一半嗎?我丈二金剛地跟上,反省自己的審美哪邊不對勁,也思考 著怎麼得寸進尺了。要進尺之前,我有得到什麼寸嗎?   ……哦!   「所以說,我可以貼一張當海報,但不能貼太多張當壁紙嗎?」   我聽懂了骨頭君拐彎抹角的首肯。這個彆扭鬼,莫非是真的覺得很醜所以不肯直接答 應?唉唷,這麼不坦率。我蹭到他身邊,抬起頭朝他笑。   「你這樣笑也沒有用,就一張。」骨頭君沒好氣道。   「嘿嘿嘿,嗯,嘿嘿嘿嘿嘿。」    「這種高彩度的東西,虧你這麼喜歡,是烏鴉嗎。」他嘀嘀咕咕。   在我眼中,有其他東西更加高彩燦爛。   「如果我是烏鴉你會比較心服,那麼我當烏鴉也無妨。」   血族同樣穿得一身黑嘛,可以魚目混珠一下,或者說,珠混魚目。我拉動在身側飄動 的披風,擺出鳥拍翅膀的樣子,十分入戲。   「唉,又在耍寶。」骨頭君搖了搖頭,拉住我的手,將我牽到一邊,不去擋後頭行人 的路。   「話說──」   我因為這自然而然的牽手舉止正在偷偷開心,就聽他忽然語重心長起來。最好是不要 再批評我的審美觀了喔你這在我眼中很漂亮的男鬼,否則這份漂亮的評價可就有待商榷了 的!   「炎炎夏日,你要不要考慮換套衣服?」骨頭君說出風馬牛不相干的提議。   「血族都這樣穿啊?」我不太願意。   「你瞧瞧四周,不覺得包成這樣,跟其他人比相當突出嗎?」骨頭君看看周遭,又看 看我。我也看了看自己──華麗黑披風、繁複的花邊襯衫、修身的綁帶束腰,以及皮質長 褲和褲子底下的吊帶襪,不是顯得我身材超好的嗎?又貴氣、又優雅,看著腰細腿直!   我擺出展示的姿勢,太過擋路,被他拉得離大路更遠。   「……你不贊同嗎?」   他不回話,意味深長地瞅我一眼。「你太引人注目了。」   「因為打扮嗎?」   「因為打扮啊。」   我想起自己的偷渡客身分,頓時深以為然,決定聽從他的建議。「那不然,我來使個 障眼術法,把外表變得更樸素一點。」   我轉頭張望,抓著他躲進牆角一簇開了紫花的攀緣植物下,在他擋住旁人視線時,迅 速調動法力,將一身華麗裝扮調整為接近當地人裝扮模樣,甚至考慮到他提及夏季炎熱, 而特意變出又短又薄的衣衫。寬鬆上衣、七分褲跟夾腳涼鞋,我覺得十分道地了。   這變化只在轉眼之間,僅他一鬼,見證了所有。   見證這血族委曲求全瞬間的東方厲鬼,是這麼評論的:「變成台客小蝙蝠了。」   「我本來就是台灣的客人,有什麼奇怪的?」   我嘀嘀咕咕,摸了摸身上粉色的花襯衫,走出牆邊。要人家換衣服還挑東挑西,   而且換了衣服仍然一直有人在看我,穿什麼有差別嗎?   「我身上怎麼有蒜頭味?」我抓起領口嗅,皺起眉頭。   骨頭君伸手將我掀起的下襬拉正,擋住露出來的側腹,接著一指牆邊那束紫花藤條, 「那是蒜香藤,葉片有蒜的味道。」   漂亮的花,有毒……   我一言難盡,恨不得將衣服換回來,先一步被骨頭君察覺,他又一次拉起我的手,安 撫道:「你還是很香的。我們回去吧。」   哪裡有香……暫且不提蒜臭味,我聞起來也全是火鍋的味道啊。   「說什麼鬼話。」我罵了他一句。   「我是鬼啊。」骨頭君輕飄飄應下。   好有道理,我無法反駁。雖然覺得他睜眼說瞎話,我聽了還是心情大好,遂不再糾結 他的胡說八道,一手提好那袋香跟金紙,另一手牽好願意哄人的體貼男鬼,高高興興跟他 回家去了。   但不是我吹毛求疵,這路上奇裝異服的根本不只我一個,明明也有穿大黃袍帶著袖口 一條小龍晃來晃去的人,這看起來更奇特吧?為何對方卻能如入無人之境,彷彿沒人在意 呢?因為我長得一副外國人的臉,還跟骨頭君牽手嗎? *   聽聞最近路邊會出現神秘的食物祭壇,來自人類家家戶戶的饋贈,但祭壇多半在我能 出門活動前就收起來了,無法親眼目睹,我扼腕許久。   呼應著我逐日增加的好奇心,街上出沒的陌生鬼魂也一天天變多。骨頭君說是由於鬼 門開了。這道神祕門扉具體不知所蹤,只在期間限定開啟,使八月成為鬼魂的人間旅遊旺 季。   直到有一晚,一戶居民忘記在天黑前收起祭壇,我才總算親眼見識眾鬼聚餐的境況。 他們圍著食物旁的金爐望眼欲穿,一發現我的目光,便做出威嚇狀,怕我上前爭奪。   哼,哼哼……有人養的血族,何須在路邊搶食。   我旁觀著,忽然意識到兩件事。其一,這些孤魂野鬼多半形影模糊,解析度很低,似 乎沒什麼理性,難以溝通,硬搭話也少有正常回應,靠太近還會惹得他們散發出森森敵意 ;和骨頭君還有槐樹新鬼的清醒模樣截然不同。其二,這點重要多了──食物祭壇若為當 季習俗的話,那我,豈不是該幫家裡的鬼們張羅一下?總不能讓他們覺得大家長都不在乎 他們嘛。   我暗自觀察研究,背著骨頭君又跑去買雜貨買香買金紙,喜得店鋪老闆的回頭客優待 。   趁著夜色,我興匆匆回到骨頭君的墳頭,居然發現有人早一步捷足先登。我直瞪他墓 前一桌豐盛的各色食材,例如貨真價實且料理過的禽肉豬肉,完全不是果凍版本三鮮打得 過的;還有那一串一顆一顆深褐色的小巧果子,好神祕啊,這是什麼東西……   「你想吃看看嗎?龍眼。」骨頭君幽幽冒出,摘下一顆給我。   「聽說你們祭壇上的東西,沒祭祀完是不能動的。」說歸說,我的手很誠實地接過。   「拜給我的,我想什麼時候動就什麼時候動。」骨頭君回得理所當然。   這什麼霸氣總裁發言。     霸氣總裁骨頭君口氣涼薄,宛如睥睨萬物,但見我忙著跟手裡的果子打架,默默拿起 一顆所謂的龍眼睛,毫不憐惜地單手掐開,再塞進我手裡,換走被我捏得不像樣的先前那 一顆。   「這個跟荔枝有點像可是好小一個,一定是因為太小顆了才這麼難剝。」我試圖為自 己的手拙辯護,骨頭君不置可否,挑了挑眉,行雲流水又掐開好幾顆,快得我來不及吃。   算了。   我還是安靜吃果子就好。   多吃一點龍眼睛,說不定能得到火龍吐火的法力。   「這是誰獻給你的呢?」吃到一個段落,我按住他的手,示意不要了,問道。   「多管閒事者。本來也沒人用龍眼在拜的。」   骨頭君將手中未剝開的果實扔回盤中,朝香爐吹了口氣,三炷香咻地縮短一截,猶如 狗血電影裡,倚窗愜意哈菸之人,但神情倒不如電影人物的神清氣爽。我把神似瞳孔的種 子收好,準備另擇良地播種,湊近他,問他為什麼不高興。   骨頭君沒答話,我在他面前探東探西,不惜化成蝙蝠模樣,在他腦袋上打滾。   據說東方世界有個詞是彩衣娛親,今有血族娛鬼,甚屬不易。   「打一棒子再給甜棗,甜棗再甜,我也寧可不要。」他被我蹭煩了,終於吐出回覆。   「你不是很強的厲鬼嗎?人類可以用棒子打到你嗎?」好神奇的打鬼棒子!   我驚訝極了,猛然站起,擺出凶狠樣。倘若他願意透漏是誰這麼不知好歹,我一定會 給此歹人顏色瞧瞧。   「成為厲鬼之前的事了。」他說著,將我從頭上摘下來,捏在手中揉搓。   「你在成為厲鬼前怎麼了?你也曾經在路邊祭壇跟其他鬼搶食物吃嗎?還是厲鬼比較 高級,不需要經過路邊搶食的過程?」我很少聽聞他的過往,他此時提起,我趕緊打蛇隨 棍上,想多問一些、多知道他的事情一些。   「問這麼多。」   「告訴我嘛?唔,不過,如果說比不說更不開心,還是不要說好了。」   「問一堆的是你,不敢問了的也是你。」   骨頭君出言數落,話鋒犀利,但口吻柔和,並非生氣的樣子。我以爪子攀住他的手掌 ,用圓滾滾的眼睛回望,小心翼翼道:「我不曉得你怎麼成為厲鬼,雖然好奇,卻也不想 惹你不快。在東方不能詢問鬼的出身嗎?是的話,你不高興的話,對不起。」   「愛吃愛哭還愛跟路。」骨頭君調侃了一句,我不確定他陳述的對象是不是我,就算 是也不打算承認。   「其實……讓你知道也無妨。」他的語氣彷若嘆息。「你想聽一個不那麼有趣的故事 嗎?」   「要的要的要的。」我狂點頭。   「呵,那,好吧。」   他捧著我,靠著墓碑坐下,娓娓道來。   滿月的銀白光芒撒在供桌上,樹聲沙沙作響,附近的鬼魂與遊鳥緘默不語,夏日的熱 氣隨香燃蒸騰而上,緩緩升高,不知何時消匿於夜色之中。   「約一甲子以前,世間動盪,據說不日將降下大災,一群有心人士,自覺心懷天下, 見當時人民生活已經相當艱難,便想趁災禍發生前防範未然。」骨頭君頓了一頓,無聲冷 笑。   「他們卜問卦算,最後得到的指引是,需有一純陽命格之人方可化解。化解的具體方 法,是把人煉化後,獻祭入土,讓這人身上自帶的充足陽氣和土地連結,以與災禍的陰煞 相抗,如此便能將災難化為無形、消災解厄……」   他摸了摸身下的土地,彷彿在撫平一片曾經被挖開又填起的壤土。   白霧逐漸遮蔽滿地的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隨意打斷話頭,只敢靜靜張開 翅膀,在他的掌心中抱緊他的拇指。骨頭君撓了撓我,繼續說了下去。   「總之經過一番探查,他們找到了這樣一個人。可惜所謂的極陽之人並不願意配合, 不肯爽快答應。他們勸說無效、情緒勒索無效,便決定成大事不拘小節,重要的是結果─ ─他們將人綁了,痛打一頓,逼出他們所需的充足陽氣。煉化過程略過不談,反正最後, 人骨順利埋土,大禍未曾降下。可喜可賀。」   他的語速好快,口氣也愈來愈諧謔。   現在我懂「打一棒子」是什麼意思了,那何止一棒子呢。   「……需要的是獻祭,為什麼打人?」我悄聲詢問。   「趁還活著,多搾一點陽氣跟生氣出來?」骨頭君聳聳肩。   搾什麼呀……又不是橙子……      前陣子他讓我觀看過一抹紅如鮮血的命數,今日我才明白,原來那並非天生,是為了 埋骨才被強行染上猙獰色彩。在特殊時辰與日子降生之人,倘若確有命定之數,有誰料想 得到,那竟是不得安息的厲鬼一途。   他曾經擁有過的任何可能性,為了某人認定的大義,戛然而止,從此成為一副荒山白 骨,數十年來鎮在土裡,守護一個無人知曉的平穩;難道真有人能證實,如今的平穩確實 是以他交換而來的?   我視他為人間閃電,可他本是如光而生機盎然的明媚青年。   「──這個化身厲鬼以守護世界和平的喜劇故事,你喜歡嗎?」   我答不出來。   骨頭君將我摀著臉的爪子撥開,捻掉頰邊的水珠。「唉……我就知道你聽了要哭。愛 哭偏偏愛問,你讓我怎麼辦才好。」   「嗚嗚。」   我抓著他的指尖將臉毛都抹成一團,哭太久了還打起嗝。「我,嗝,我,嗚嗚……」   世界和平什麼的,都毀滅吧。   「……我要把你偷走。」我邊哭邊說,打定主意要盜走他的骨頭,飛至他方、遠走天 涯,總之離置他於此的可惡人們遠遠的,管災禍是否降下。   他愣了愣,半晌,輕笑一聲。「呵,心領了。」   他發現指尖趕不及我掉淚的速度,整個手掌抹了上來,我不顧一切,把髒呼呼的淚水 鼻水都糊到他的手裡。   「不要心領,答應我!」我邊抹邊嚷嚷。   「沒辦法,被咒法釘在土地上了,離開就要魂飛魄散的。」   骨頭君好聲好氣地解釋,明明是他自己的事,口吻卻很淡定。他還活著時就是這樣不 爭的個性嗎?是的話,那些「有心人士」怎麼下得了手?若否,又是經過何等挫磨,才變 成現在這樣的無能為力。   經歷過這些,誰都要成為厲鬼的吧。   而這個本應很可怕的厲鬼,居然在給哭哭啼啼的血族抹眼淚,一直以來總是任勞任怨 剝水果,山裡有新鬼來占地盤也只是不聲不響地分一棵樹出去,明明一點也不可怕。   ……明明很溫柔。   「你是水龍頭做的吧,這麼會哭。」   就連說著表面的嫌棄話,動作也還是格外的輕柔。   「我,嗚嗚,那些龍眼不是火龍的眼睛,是水龍的啊。」因此我得到的不是烈烈之炎 ,而是無止無盡的汩汩之泉。在這一個線香燃盡的夜晚,除了哭泣不知還能如何是好了。   「又在胡言亂語。好了好了,說故事不是要讓你哭的,聽完就算了。」   「可你還在這裡。」怎麼能算了。   「就算你哭成蝙蝠乾,我也還是在這裡。」   「啊嗚!」   「唉,怎麼哭得更厲害了……」   骨頭君以愁得要一夕白髮的口氣嘆息道。我一想到他根本不曾經歷過白頭的歲月,又 悲從中來,三兩步扒上他的領口,埋頭鑽進他面前那團白霧,張開蝠翼擋住他的雙眼,不 讓他再去看那桌假惺惺的供品。   「鬼門……在哪裡?鬼魂可以由那門前往人間,反過來也行吧?嗝……歐洲有東方鬼 ,所以鬼門也應該有通到歐洲去?嗚嗚,我帶你回老家……既然你被釘在土地上,那把棺 材連土一起搬回去,應該就可以了吧?」我打著讓人氣惱的嗝,吸了吸鼻水,「我全家都 是血族,管家是千年堡靈,又認識一堆很強的古代妖怪,反正、反正不好惹,假使有人要 來搶你回去,就傾盡力量狠狠揍飛他們……!」   我斷斷續續描繪一個古堡藏鬼、大快人心的未來,但他的笑容讓我明白這不過異想天 開。   「那你就變成盜墓賊了。」他一手捧著我,一手執起蝙蝠爪子,輕輕握住。「況且, 你不是逃家來的嗎?我說心領了,不是在敷衍你。」   「──如果你還是想為我做點什麼,就別哭了,抱抱我吧。」他緩聲道。   話已至此,此時我該做的事情自然也只有一件。   我化身為人,跪著將他抵在墓碑上抱個滿懷,彷彿守護無價珍寶的巨龍,摟緊不放, 生怕這抹魂魄真如閃電,倏忽即逝。   若不如此,心口的疼痛便無法消退半分。   我身著他希望我換上的當地人衣裝,手足裸露於外,在月光的照耀下,血族蒼白的膚 色顯得朦朧透明,與他周身的霧氣相融,彷彿再也分不出彼此。過分白皙的肌色套著粉嫩 的花襯衫,恍惚間我有種錯覺,似乎自己是盛著月色與鮮豔花朵的白瓷。   「這樣真的就夠了嗎?」我不想在他面前落下血淚,憋氣問道。   「這樣就夠了。」他的臉被我壓緊在懷裡,聲音模糊不清。   我怕將人壓壞,稍微放鬆了些,想起他對這副打扮曾略有微詞,低聲確認:「台客抱 抱你有喜歡嗎?」   「你的話,夾腳拖鞋我也喜歡。」        他的話音剛落,忽然護著我的腦袋將我推倒在地,並揮手一撥,挑開拖鞋,捏住我的 腳踝。我還搞不懂他想做什麼,就見他抬高我的左小腿,低下頭,親了親被月光曬得圓潤 的腳趾。   「……!」嚇得我差點發出尖叫。   我整個血族都能隨他親,親腳趾是怎樣?他甚至不是意思意思只碰一口,一副接著還 要去親右腳的架式,嚇得我原地蹦了蹦,卻被牢牢抓著,掙脫不開。守護寶藏的巨龍瞬間 扭動著變成油鍋裡的無助紅蝦子,蜷成一團。   「您、你不需要這麼極端地表示喜歡……!」   白月皎皎,附近的鬼們早在我倆滾在一起時就退得遠遠的,消失得無聲無息,即使沒 有眾目睽睽,東方厲鬼式的情趣依舊令我招架不住。   我的動作太大,手臂撞到墳前供桌的桌腳,打翻一桌供品,花花果果滾落在身上,幾 朵白百合甚至直接掉在我的胸前,正好呼應了方才的胡亂錯覺──我真的成為盛接花朵的 人形瓷盤了。   場面太過滑稽,我沒忍住,笑了出聲。   「噗哈……對不起,我馬上收拾。」我拍開身上的花果,推了推骨頭君的肩膀,示意 他別再壓著我不放。   他,嗯,沒聽話,只把我壓得更實。   「小蝙蝠,普渡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嗎?救濟、布施於眾生,超渡野鬼,使其不再受難 ,可我,是不能被超渡的鬼。」他湊在我耳邊說話,與往常從容或調戲的語調,以及述說 往事時的諷刺都不一樣,輕徐脆弱極了。   可惡,他慣會轉移我的注意力。我又想哭了。   「沒有真心牽掛我的對象,鬼門開與不開,於我而言,沒有意義。你老是胡亂拜拜, 還亂買金紙,盡燒一些鬼也用不了的廢紙,不過,雖然是個愛哭鬼,我卻從你身上,感覺 到了哦。渡。不只是今晚而已。」   他放開我的腿,俯身湊在我耳邊說話,月光照得他好亮好亮,宛如銀水晶磨成了粉, 撒落在粼粼的白川之上。   「……你,要成佛了嗎?」我期待又擔憂著,問了出口。被束縛如此多年,成佛對他 而言一定是好事吧;只可惜如此一來,我必須與他分別,於我而言,就不能稱作好事了。   假使有一日,血族也能在陽光下無傷地存在,我會拒絕嗎?   我想是不會的。那麼,我便不能在此時阻攔他。   「那你一路上要小心哦。聽說上西天不容易的。」雖然不捨,我還是認真叮嚀。   他輕聲罵了我一句傻瓜。   怎麼又罵人呢!我想為自己辯解,結果被他以食指摁住嘴唇,彷彿生怕從我口中蹦出 煞風景的話。   「我想說的是,我很高興你找到了我。我很高興那天來的是你。」   彷彿怕我沒聽明白,他說得再直白明瞭不過。「花襯衫或夾腳拖鞋,粗金項鍊也無所 謂,你穿什麼都好。我只是怕你太過顯眼,被好事者發現,惹來麻煩──畢竟,我希望, 你能再陪我久一點。」   凶鬼在月下傾訴祕語。張牙舞爪的血色命數埋在地下流淌,他是被磨滅了的霧隱般的 存在,卻切切實實地,在我面前融成柔軟的粉色,那是充滿愛意的色彩。   什麼嘛。原來那些都不是嫌棄的意思。原來這個鬼總是游刃有餘的模樣,也不盡然是 真實的。   原來我,聽他說甜言蜜語,是會高興成這樣的。   「你這麼喜歡我嗎?」   「我這麼喜歡你啊。」   我雙手雙腿巴在他身上,喜悅地蹭,宛如與媽媽失散多年的無尾熊寶寶,如果他是活 人,可能會被這過於激動的力道勒死也不一定。   「雖然我不小心打翻了你的供品,不過我其實也有準備,我們等等就來享用吧!」開 心的時候就是要慶祝。我想著,伸長手臂,要去撈那包被我不小心扔到一邊的小包袱,卻 被他一把按住。   「現在才不是吃供品的時候。」   他將我扣在月光下,笑容明亮,透白的臉色染上煦煦暖意。   我貼近他,閉上眼,想感受一下「渡」是什麼感覺。   「我才親過你的腳趾,你不介意嗎?」他忽然問。   「介意什麼?」   「你不是在索吻嗎?」   「才不是──」我反應過來,很快改口,「對啊,一點也不介意,快來讓我親一個。 」   生怕他反悔,我二話不說地撲上前,盡興地親了一頓。   我想,在某種方面而言,自己或許也是一種供品吧。盛花的我、盛接了他的心意的我 、盛滿了戀慕與憐惜之情的我,而這些,倘若能帶給他一絲絲的寬慰,那真是,再好再好 不過了。   夏日如此炎熱,蒙受委屈的鬼魂也能得到一點遲來的熱意了吧。   在這個本應專屬於亡靈的季節。 *   某些事實在不宜在光天化日下進行,我跟他回到棺內,繼續行使未盡之好事,天光漸 明之際,我聽見了來者的腳步聲。是來收拾供品的人嗎?我忖度,想睜開眼,瞧瞧究竟是 怎樣的好事者敢惹我們家的骨頭君不開心,卻被他以手掌攏住雙眼。   「噓。天亮了,睡吧。」他在我耳邊低語。   我便如同受到夢魔的招引,在他的懷中緩緩入睡。恍惚之間,我聞見了,棺前俯跪那 人袖上的,小龍氣息的味道。 -- 拜拜還是不要拜龍眼比較好(?)xD 新年快樂! // ~ 金屋藏嬌新解 ~ 小蝙蝠:(琢磨著要古堡藏鬼) 骨頭君:(正在進行棺材藏寵) -- 以必要時所需之小幸運祝福您。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4.172.18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707929078.A.215.html ※ 編輯: cherry427n (36.234.172.186 臺灣), 02/15/2024 00:56:38

02/15 21:32, 2月前 , 1F
新年快樂~想不到骨頭君是因為這樣才變成厲鬼
02/15 21:32,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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