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驚鴻回雪 四、漣漪
水灘上一隻鴻雁望見了人,卻沒有飛走,不過輕輕一個回頭,竟在水面上映出那樣深
、那樣長的影子,又隨朝陽殞落消亡去。
那天白梅飛落紛紛,讓人誤認成雪,所以也把眼前人也看錯了吧。
中國戲子與日本軍官的一見成懺,還有他們的妻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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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漣漪
穿針引線最不容易的是個「纏」字,細長如髮絲的線,一個不留心就會相互糾纏,一
旦纏上了,擰成結解不開,就只能一剪子了斷。
今早何濯漣練完功,換了件水綠長衫就出門往戲院去赴青見的約,聽說青見太太對中
國伶人進出家裡稍有微詞,他拉起嗓子又是響徹整棟洋樓,多少擾了家裡安寧,青見尊重
他的太太,就少讓他往家裡去,只要有時間出門,就借用大早上的戲院,憑何濯漣愛怎麼
唱就怎麼唱。
進了戲院,人還沒來,何濯漣給青見唱戲不扮上,沒事兒好做,乾脆開了燈走到戲臺
上,自個先唱起來。
進門來暗昏昏一燈搖影,可憐他伏几卧獨自凄清。
我有心向前去將他喚醒,羞怯怯只覺得難以為情──
「濯漣君,一個人也興致這麼好,又是《洛神》?」一聲叫喚忽然打斷何濯漣,是青
見抱著臂彎坐在紅欄干上,他摘下了軍帽,燈光照得那雙大黑瞳孔熠熠發亮,甚至成了沒
有邊際的粼粼海波,朝自己淹來,他又唱得癡了,沒瞧見人來。
「這不是曹子建嗎?」何濯漣風輕雲淡地開玩笑,還恍惚在戲裡,當自己是甄宓了。
「我可不會唱戲。」青見卻不同他入戲,撇著嘴回答。
「小仙給子建舞一曲。」即使是這樣也不減何濯漣的興致,他勾起桃花眼笑了一下,
舞弄胳膊旋過身,好像水袖就穿在他身上,輕飄飄地飛颺,他滿懷情意也零紛紛地四散開
來,一身清淺的水綠衣衫那樣無邪,當他蹲下身去,長衣襬堆落地,就有如濯在潔淨透澈
的綠波裡。
乘清風揚仙袂飛鳧體迅,拽瓊琚展六幅湘水羅裙。
我這裡翔神渚把仙芝採定,我這裡戲清流來把浪分。
我這裡拾翠羽斜簪雲鬢,我這裡採明珠且綴衣襟──
何濯漣一個回眸,發現青見專注的、熾熱的眼光正朝他照來,比戲臺前打下的燈還扎
人,感覺都要給他照化了,何濯漣再也禁不住他的注視,臉上胸口都是一片燒燙,他緩緩
收下胳膊,面上還殘著甄宓半含羞怯的笑,溜著小步伐一下子來到青見跟前,扯住衣袖將
他拉起來,轉身就往入相字匾下的紅帷幕走,青見由著他拉進帷幕裡。
「我真真是前世跟你有緣未了,今生才跟你現在這樣。」何濯漣的腳步跟嗓音都很輕
快,一路揪著青見衣袖穿越幕後的通道。
「『有緣未了』是什麼意思?」跟在後頭的青見沒對何濯漣的癡話表示什麼意見,只
是實事求是地問。
正以為這條路無窮無盡,就進了後臺看見牆面,何濯漣停下腳步,轉回身對上青見,
「就是上輩子我倆有個什麼,還沒了結,到了這輩子還得繼續。」他琅琅地念,那樣理所
當然,又無意藏起他的渴慕,早些來時只開了鏡檯上的幾盞燈,後臺裡暗曖曖的,一時瞧
不真切青見的臉面,只覺他俐落分明的眼底也悄悄流露某種情意。
多希望不要了結,就能待在這人身邊久一些。
「你真的信這個?」青見沒有直接否定何濯漣,那副精明又沉著的口吻卻擺明了不以
為然。
「信不信都得,不都走到這地步了。」這話說得平淡,何濯漣心中卻激起竊喜。
這會兒眼睛逐漸適應昏暗燈光,瞧清楚了,原來青見眼底有的只是冷然,「我不喜歡
男人,你想要我的什麼?」他斷然表態,卻又耐著性子認真問,沒有半點責難或厭煩的意
思。
這男人就會假裝乾脆,又作要給人轉圜的樣子,根本優柔寡斷,可何濯漣偏偏喜歡得
緊。
他想要的這男人又給不起......又也許已經得到了。他乾脆不理青見,自顧自說想說
的話:「甄宓跟曹植是在夢中相約的,那你夢見過我嗎?」
「沒有。」
「我有。」
何濯漣答得很堅定,上前一步,兩人靠得很近,太近了,就連對方的眼睫毛都能數出
來,他一只手輕輕撫上青見的軍裝肩線,一只按上胸口的勳章,幫他理衣服似的,綻成蘭
花的手卻又不是那麼回事,青見沒拒絕,他就想是時候了。
「睡我。」他終於說出縹緲的、爛漫的妄思,又想留點矜持的緣故,話一吐便很快收
住聲音。
「你說什麼?」青見冷靜的神情沒什麼動,坦蕩的口氣不像裝傻,原來他壓根不懂這
個字用在人身上什麼意思。
可何濯漣非要他懂不可,雙手使勁按上他髮鬢,用再明白不過的口吻告訴了他,彷彿
對他揮舞尖銳的刀,「在這裡睡我,做愛,懂嗎?」
何濯漣鐵了心不要給對方迴避的餘地,急急忙忙解衣釦,連對方的也解了,又粗魯地
扯開他不怎麼會用的皮帶,忽然衣襟上一緊,只聽得青見含糊的吐息聲,低聲說了什麼,
濕熱的唇就狠狠貼上來,他給粗烈的香菸氣味嗆了一口。
兩人唇舌纏綿間,青見把何濯漣壓在牆上,手探進長衫底下鬆開他褲帶,他順勢抬高
一條腿,牢牢扣上青見腰間,雙手也急切地鑽進軍服裡去感觸對方的體熱,待青見鬆開嘴
,何濯漣睜眼,望見他眼裡有自己的倒影浮動,迷離的眼光,微張的唇,全然是他在戲裡
作的女人媚態,又不是他自己。
剛才他說:伶人不懂戲。
假戲也罷,成真也罷──他自私又霸道,現下只想要滿足自己深夜夢迴的遐想。
「英樹......」何濯漣唇貼在青見耳邊,咬了一口耳垂,輕柔地、情動難耐地呢喃。
玻璃荷花盛的燈火闌珊,牆上映出晃動的薄影,後臺外的紅帷幕靜悄悄的,沒有誰會
發覺藏在深處的漣漪盪漾。
後來他倆再見面跟沒事一樣,該唱戲就唱戲,不唱戲就聊幾句不著邊際的閒話,誰也
不提那事怎麼發生的,去戲院的時候,幾次不小心情來意動了,多半是何濯漣挑起的,就
在後臺裡糾纏一番,弄得好像他們往沒人的戲院去就是為了偷歡似的。
日子愈久,何濯漣愈是分不清自己站在哪一邊,他是恨透鬼子的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的聽話走狗?也理不清自己跟這個男人之間算什麼,是拿錢辦事的雇傭,以戲相知的朋友
,還是密不可宣的誰?他問不出口,對方也沒有要弄分明的意思,便拖磨在那兒,拖磨拖
磨著,一眼就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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