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老虎盆栽
從洛爾敦市往南開大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有個叫做蜜桃鎮的小地方。蜜桃鎮本來不
叫蜜桃鎮也不產蜜桃，但大家都習慣這麼叫。
小鎮的人口組成有些複雜。這裡講的不是人種或族群那種政治上的問題，是更根本的
不同。
鎮上最大的超市是一個被通緝多年的傳奇海盜所有，本來只是確保他的人魚伴侶每天
有最新鮮的海鮮可吃，後來在鎮民的強烈要求下才兼賣其他雜貨。
隔兩個街角有一間叫作打瞌睡的獨立書店，雖然它不賣書也不營業，根本長眠不醒。
老闆是個自稱有伯爵頭銜的七百多歲吸血鬼。
除了海盜、人魚、吸血鬼，這裡還住著不會射箭的精靈、擁有三個博士學位的女巫、
經營哈雷俱樂部的狼人、常常出門演電影不在家的魔法師以及一個只想等退休的天使和正
在事業衝刺期的惡魔。
看到這裡覺得眼熟的讀者，歡迎搜索板上2020年的活動文＜告白氣球C＞，真正的標題
是＜氣球不只告白用＞。
毫無印象的讀者也別氣餒，開場那段複製刪減過的前情提要只是可有可無的背景說
明，只要知道這是個跟現實有點距離又不會太遙遠的奇妙小鎮，主角是天使和惡魔，就夠
了。
時間線是惡魔向天使求婚的三或四年後。畢竟，時間對擁有漫長生命的他們而言不太
重要。又或許，是某場席捲全球的怪病造成的後遺症，讓作者的時間感跟著模糊。
不好意思，開場聊太久，導演說沒時間放主題曲了。歡迎有興趣的讀者前往我們的官
方推特，更正，現在改名叫叉叉，點開主題曲連結，進行一個聆聽的動作。
那麼，正片開始。
＊＊＊
當惡魔端著豐盛的早午餐回房，就看到他的伴侶靠在床頭，指間夾著一根菸。
天使瞇眼望向窗外，好像凝視深淵又像看透虛空，也可能只是沒睡醒。
菸草氣味讓走到床邊的惡魔打了個噴嚏。
「哈──啾！」揉揉鼻子，金髮惡魔眨著含淚的藍眼控訴：「說好的戒菸呢？親愛
的。」
每次某惡魔出差回來就被迫劇烈運動到只剩一口氣，黑髮黑眼黑著臉的天使懶得開
口，晃晃手上從小雪茄減量換成的涼菸。
「你這是減，不是戒。」放下餐盤的惡魔搶走那根只抽一口的煙，輕輕一吹，物理消
滅。
「減是戒的過程，親愛的。」天使回。
同樣一句親愛的，天使聲音沙啞語氣無奈。
惡魔湊上前，親了親他。「看在你願意努力的份上，我要送一份禮物給你。」
「一年份的戒菸棒？」
在外人眼中優雅斯文的惡魔先生搖搖手指，「你猜？」
「上帝不擲骰子，天使不愛猜謎。」雷伊說：「我不猜。」
「好吧。」多利昂垂下看不見的惡魔尾巴，「我要送一個盆栽給你。」
天使伸手揉揉右耳，又蹭了蹭左耳，不知道是哪隻耳朵的聽力出問題。
他看向惡魔，嚴肅地說：「多利昂，我好像有重聽。」
多利昂溫柔地為天使整理睡亂的頭髮，「雷伊，你是不會生病的天使，你沒有重
聽。」
「那就是你的答案有問題。」
多利昂一臉深情，「我只是想讓你開心，蜜糖。」
蜜糖口味的天使皺眉，「別那樣喊，那會讓我心因性牙痛。牙醫警告我不能再吃甜食
了。」
喜歡吃蜜糖的惡魔也跟著皺眉，但原因不同。「是你說笑起來很性感的那個精靈牙
醫？」
天使抱著枕頭把臉埋進去，逃避現實三秒後，抬起頭說：「如果我的失智症還沒到晚
期，我當初的說法是『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像你』。」
惡魔解開兩顆剛扣回去的襯衫鈕釦，「我不性感嗎？」
知道這問題很無聊但非常重要，天使先生壓榨耐性平靜地回：「在天使眼裡，所有生
物都跟諾亞方舟上的動物一樣。」
俊美惡魔邪魅一笑，「那我一定是最性感、最帥氣的那隻。」
「……是的。」用隻這個量詞確實沒問題。
多利昂的笑容黯淡了點，「所以，你承認對『你的』精靈牙醫有好感？」
「不要告訴我，你連牙醫都吃醋。」
「任何被你冠上所有格的人事物我都吃醋，甜心。」
雷伊的耐性見底。他說：「不要再使用甜食稱呼我，這是挑釁。」
多利昂伸手，用拇指輕撫雷伊紅腫的脣角，「喔？你想怎麼回應我的挑釁呢？我真期
待。」
「看在上帝的份上……說到這裡──」雷伊瞪了惡魔一眼，「把你的褲子穿回去，我
已經回應過你了，兩天。」
「嚴格說來，只有兩天一夜。」不甚滿意的多利昂接話：「你要說甚麼？」
他在雷伊使用過度的腰間塞了一顆靠枕，並將準備好的早午餐遞過去。
今天的配餐飲料是愛爾蘭咖啡，對此相當滿意的天使在喝了大半杯後，賞了一個帶著
咖啡與威士忌餘韻的輕吻給他的惡魔主廚，才開口聊起前幾天的經歷。
「我上週去超市買東西，碰到我們的鄰居，那個新搬來的銀頭髮青年。」
多利昂將藍莓鬆餅切成四分之一大小，塞了一塊到雷伊嘴裡，「他也在跟愛麗絲迷宮
一樣的貨架間迷路，最後被前任海盜現任店員找到，打電話給家屬要求天價贖金嗎？」
雷伊嚥下那塊鬆餅，回答：「還沒。我剛好路過，救了他。」
「你真是個天使。」多利昂舔去雷伊嘴角的藍莓醬，很甜。
「回家路上，我說了一句『看在上帝的份上(For God’s sake)』，他問是哪個
『sake』。我拼給他聽，他說我的發音有問題。」
「嗯？」
「他說上帝不喜歡清酒(sake)，他喜歡處女赤腳踩過的葡萄釀成的葡萄酒。」
「你確定新鄰居是獨角獸，不是麒麟？」多利昂說：「畢竟，聽到sake想到清酒，這
很東方。」
雷伊告訴他：「就算是東方，麒麟誕生的國度跟生產清酒的國家也不一樣。」
對酒的喜好和研究沒有某天使深刻，多利昂皺眉，關心起另一件事：「他不是天使，
為甚麼那麼清楚上帝的怪癖？」
雷伊扯扯嘴角，「我當了兩千多年天使，我也不知道這件事。」
多利昂用右手搭上雷伊的肩，「親愛的。你知道，有時候越親近的人，越看不清彼此
的真面目。」
「我覺得我把你看得很清楚了。現在，這一秒，請把你的左手從我的臀部上移開，謝
謝。」
「唉……我只是想安慰你。」求愛被拒的惡魔只好繼續純聊天，「於是，你們對上帝
到底喜歡喝處女葡萄酒還是老頭子清酒，展開一場學術研討會？順帶一提，我覺得上帝跟
他麾下的主教一樣，只喜歡還沒變聲的可愛小男孩。」
「……我想，上帝不喝酒。起碼天使不喝酒。」
多利昂用亮晶晶的眼神望著雷伊，「是的，酗酒的天使全宇宙僅此一位。」
雷伊澄清：「我沒有酗酒。只是喜歡品酒而已。」
「當然。品到隔天醒來忘記自己有多熱情多迷人……」多利昂笑說：「我愛死你這個
小嗜好了。」
雷伊選擇性失聰，「咳，我剛剛講到哪裡？」
「你拯救那個新鄰居和他的家產，聊起清酒。」
「對。他跟我聊了很多關於清酒的故事，還推薦好幾支評價不錯的清酒。」
多利昂回憶著：「我聽說他之前在當腎臟科醫生，現在改行當酒促？」
「不。那只是他的私人興趣。」雷伊說：「重點是，我買了兩支清酒回來，如果你答
應我不再追問那個精靈牙醫跟『我的』惡魔男友哪個更性感，我很樂意在晚餐時跟你一起
分享。」
「我想提醒你，我們是合法伴侶，你可以稱呼我丈夫或夥伴。但看在你為我冠上所有
格的份上，我赦免你。」
「……謝謝您的慷慨仁慈。」
多利昂抬起手，「慷慨仁慈的惡魔決定將他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同樣慷慨仁慈的天
使。」
惡魔一彈指，變出一個包裝精美但配色驚悚的盆栽。
盆栽往下降落，落在雷伊懷裡。掀開螢光綠、亮粉紅和土黃色的包裝紙，盆栽裡趴著
一隻把頭埋在底下，只露出毛茸茸圓滾滾的屁股，差不多巴掌大的老虎寶寶。
雷伊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摸了摸牠的背，聽到一聲微弱的喵凹。
他連說話的音量都跟著放輕，「如果這是你上個月打破我最喜歡的酒杯的賠禮，我接
受你的道歉。」
多利昂搖頭，「不。這是因為我那天出差回來，看你哭得很傷心，所以……」
「我說過，那是在看電影。」
多利昂挑起眉毛，擺明不信。「那部電影你看很多遍了。」
「我每次看都會哭。那對小兄妹很可憐，戰爭太殘酷了。」
惡魔提出他的看法：「戰爭是人禍。那是人類自己造成的問題。」
天使淡淡掃了對方一眼，「你敢說惡魔沒有幫忙？」
多利昂切了一塊培根塞進雷伊嘴裡，「我也是領人薪水的可憐蟲，那些都是上頭的主
意。我們聊點適合用餐的話題吧？你喜歡這個禮物嗎？」
以前，他們為此吵過無數回，反覆確認這是個無解的難題，除非……
妥協的雷伊嚥下烤得金黃焦香的培根，終於動手舀了一匙炒蛋給他的惡魔。
「那麼，請你告訴我，為甚麼要把一隻老虎養在盆栽裡？」
享受伴侶難得的餵食服務，多利昂花了比平常更多一些時間思考答案：「呃……因為
賣家說，這是最適合的飼養方式。」
天使無奈又有點想笑，「多利昂，我的男孩，你認識老虎這種地球生物嗎？」
多利昂想了想，開口：「老虎，大型貓科食肉目動物。分布範圍廣泛，從溫帶山區到
熱帶叢林都有牠的足跡。特色是身上一條條像被輪胎輾過的黃底黑色花紋。牠們是獨居動
物，非常孤僻，只在發情期跟同類有交集，但牠們願意跟同類分享食物。麻煩的個性跟我
的天使很像，非常可愛。」
雷伊作出評論：「最後那句是多餘的。」
多利昂很聽話，朝空中吹了一口氣，「刪了。」
「你從哪裡買來這小傢伙？不會是走私的吧？」
「放心。」多利昂說：「這是我出差路上帶回來的。」
雷伊更疑惑，「你不是回地獄開會？」
「是的。老闆說地獄人手不足，派我去南方大陸徵才。你沒看到新聞？」
「……上禮拜南方大陸火山噴發，十幾萬人緊急撤離，好幾千人死傷。是你幹的？」
多利昂抬起下巴，「沒錯！我第三季的業績順利達標了。」
知道苛責一隻惡魔殺生跟阻止一位天使救人同樣不講理，雷伊把馬克杯中的含酒咖啡
一口氣喝光，作了個深呼吸。
他盡量維持平穩的語氣，「那跟你送我這禮物有關係？」
「我在路上看見有人在賣，聽你的話日行一善。」
多利昂眨眨眼，等待誇獎。
雷伊敷衍地拍拍他的頭，「我是不是不該追問你，為甚麼那片四面環海有火山的南方
大陸會有老虎？」
多利昂閉起眼睛享受輕拍，「是的，蜜糖。」
「嘶……」不應該牙痛的雷伊按著臉頰，決定結束這個話題。「謝謝你的禮物，我收
下了。」
多利昂睜眼親了雷伊一口，惡魔尾巴在身後愉快地晃動。
活了兩千多年頭一回養貓的天使先生從某間從不營業的獨立書店搬了一大堆寵物飼養
書籍回家研究，一天二十四小時繞著那個老虎盆栽打轉。
一本書提到老虎喜歡曬太陽，雷伊就把盆栽擺到客廳的窗邊。當然，每天三餐的溫牛
奶和碎肉泥也沒少。
另一本書說舒緩的古典樂可以穩定幼獸的情緒，幫助牠們更快適應離開父母的新環
境。看完書的天使又把盆栽搬到書房的落地窗前，本人則坐在一旁的三角鋼琴邊，彈了兩
個小時的莫札特。
傍晚下班回家的惡魔循著好久沒聽見的琴聲來到書房，站在一旁捨不得打擾。
等演奏完畢，多利昂走上前想擁抱他的天使，聽到雷伊問：「好聽嗎？」
「當然。你是我聽過最適合彈貝多芬的天使。」多利昂彎腰親吻他的黑髮，「下次我
回地獄，一定會這麼告訴他。」
雷伊猶豫三秒，決定不糾正某個分不清莫札特和貝多芬的惡魔。「希望牠也喜歡。」
「他？他當然……」順著雷伊的視線，多利昂才發現天使是為了窗邊的盆栽才彈琴，
好心情瞬間蒸發。「親愛的，你從沒為我彈過琴。」
雷伊失笑，在琴凳上挺直背脊，彈了一曲＜給愛麗絲＞。
「這首歌有點耳熟。似乎……」
話沒說完，窗外響起同樣的旋律，雷伊急忙起身往外走，「糟糕，廚房的垃圾還沒打
包。」
「可惡！你居然彈垃圾車的音樂給我！你這個壞天使！」
多利昂追了過去，廚房傳來雷伊開懷的笑聲，「你不是說我是最適合彈貝多芬的天使
嗎？這也是、唔嗯……」
「安靜。」
感謝上帝和撒旦，或許還有清潔人員，儘管打包過程出了點意外，那袋垃圾仍及時送
上垃圾車了。
照書養虎的悠閒日子才過幾天，等待退休尚未成功的天使被抓公差，據說與前陣子地
獄在南方大陸的徵才博覽會有關。
雖然天堂跟地獄有著本質上的差異，但在熱愛開會的部分，卻奇蹟似地一致。
不確定這是今天第五還是第六個會議，雷伊一手撐著下巴，兩眼無神看著不斷變換內
容的大型曲面螢幕，講述如何在越來越低的死亡率中跟地獄搶人。
上頭密密麻麻擠滿宇宙通用文，標題和內文都是同樣字體與大小，一張圖表或裝可愛
的插圖都沒有，做簡報的水準比崔斯太太家的娜拉還不如。
娜拉是隻鳳頭鸚鵡，記憶跟口語能力比台上的書記天使好一百倍。
雷伊無比想念他的菸、他的老虎和他的惡魔。
室內禁止吸菸，何況天堂禁止所有人類的娛樂項目。雷伊只好掏出離家時多利昂硬塞
給他的手機。
「相信我，你會需要這個。」多利昂自信地說。
事實證明，惡魔是對的。
以前，他們也曾私下用魔力聯絡，特別是雙方都被抓回去做枯燥的文書工作時。雷伊
這邊還好，但地獄的黑科技對來自天堂的魔力非常敏感。多利昂曾因為收到雷伊問一句
「晚餐吃甚麼？」的訊息被扣了半年薪水、監禁一個月、罰抄惡魔守則六百六十六次。罪
名是與天使私下勾結，有共謀危害地獄之嫌。
在那之後，雷伊就算在天堂無聊得快要死掉，也不敢再傳一個標點符號給多利昂，直
到多利昂意外發現地獄的安全防護漏洞：他們居然無法偵測來自人間的電波訊號。
多利昂火速前往人間，買了兩支當時剛推出的摩托羅拉手機，作為兩人的祕密聯絡工
具。
將近半世紀過去，摩托羅拉的手機已經消失在市面上，就連後來誕生的蘋果都換過一
個執行長，天堂熱愛開會的傳統依舊沒變。
拿出手機，雷伊點開小遊戲的介面，打發漫長的開會時光。
傳說天堂一天，人間十年。這樣的時間計算法對雷伊並不適用，但他的體感確實如
此。無聊不只會殺死一隻貓，還幾乎殺死一個天使。
當雷伊腳步虛浮精神恍惚地回到蜜桃鎮的家，毫無意外，一開門就被某惡魔捕獲，拖
回巢穴。再睜眼，已是一天之後的事。
一覺醒來，雷伊全身痠痛，累得好像開了七天七夜的馬拉松會議。
天使先生下意識想打個響指抽根菸，抬起手才想起自己不能再使用魔力，無奈地把手
摔回床上。
他瞪著天花板片刻，枕邊沒人，屋子裡也聽不到同居人的聲音。
他轉頭看向床頭櫃上的老虎盆栽，輕聲喊：「喵喵？」
命名為喵喵的老虎窩在盆栽裡，依舊把頭埋著，屁股朝外，沒有回應。
「喵喵？爹地回來了。」
往常聽到呼喚會輕輕搖晃的老虎尾巴也毫無反應。
雷伊忍著痠痛爬起床，把盆栽抱進懷裡。
才離開三天，他的老虎似乎縮水了。
顧不得多利昂再三交代不要把喵喵抱離盆栽，他雙手一伸，把小老虎抱起來，隨即瞪
大雙眼。
毛茸茸的雪白肚皮上長滿細細密密的鬚根，隨著雷伊的動作，被從培養土裡拔出來，
散落細碎土屑。
明明雷伊沒用多少力氣，老虎的肚皮卻出現裂痕，一路裂到背部。
雷伊沒有多想，抖著手指去摸那片撫摸無數次的背脊，一張比紙還薄的絨毛外皮就這
麼脫落，輕飄飄地掉在床上。
手裡抱的不是他細心照顧好一陣子的老虎寶寶，而是一顆橢圓形，像豆類植物的不明
物體。
一個帶著嘆息的聲音落在雷伊耳邊：「不是跟你說，不要移動它嗎？」
雷伊機械式地轉頭，看向金髮藍眼的俊美惡魔，「喵喵……被我害死了？」
「沒有。」多利昂圈住雷伊，連他懷裡的盆栽一起。「應該說，這是它長大的證明。」
「我的老虎呢？」
雷伊沒哭，但輕微顫抖的聲線讓多利昂心疼得不得了。
惡魔輕吻天使的臉頰，用最溫柔的語氣解釋：「這是一種植物，擬態成老虎威嚇敵人
或吸引獵物。等子葉供應的營養消化得差不多，外殼就會自動脫落，甚至變成養分被吸收
。」
「所以你送我的不是老虎，是一盆把老虎吃掉的花？」
多利昂摸摸他的臉，「沒被吃掉，它本身就是植物。」
「地球植物？」
「……魔界植物。」
雷伊稍微冷靜下來，繼續提問：「它長大會變成甚麼？反攻天堂解救惡魔同胞的魔
豆？」
多利昂摸著下巴想，「看這樣子，應該是那種最無害的食人花。」
「我對你能把無害跟食人花兩個詞放在一起表示驚訝。」
惡魔微微一笑，「它對我無害，主要生存手段是吃人，我這麼說沒錯。」
雷伊點頭，「我知道了。」
「你知道甚麼？」
「我會負起責任把它養大，不管它會突破天際還是直通地獄。」
多利昂本想拉拉雷伊的衣角，但天使才剛起床，連衣服都沒穿，只有遮擋在腰間的薄
被。惡魔只好扯扯被角，「那我呢？」
「你？」天使揚起嘴角，眼底沒有笑意。
「雷伊，你生氣了？」多利昂趕快親了一口安撫，「別生氣。我們來做點快樂的
事。」
雷伊推開他，「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你為了一隻老虎生我的氣？」多利昂挑高眉毛，「喔，讓我更精準地敘述：一個虛
假的老虎殼。」
雷伊轉頭，不看多利昂。
惡魔皺眉，「我對於沒有第一時間糾正你的錯誤認知表達歉意，但那是因為我發現你
喜歡動物勝過植物。你不能生我的氣，我沒有錯。」
「多利昂。」
惡魔彎腰，行了一個標準的紳士禮。「在此聽候您的差遣，我的大人。」
天使指向房門，「滾出去。」
「沒有其他選項？」
「或者，你想讓我用聖光把你轟出去？」
多利昂摀著胸口，「你不是說，在退休考察期間不能再用魔力？」
雷伊表情冷淡，「對付惡魔，例外。」
俊美的惡魔垂下肩膀，語氣可憐，「為了避免誤會，我必須強調，我真的沒有因為你
這陣子都在照顧喵喵，甚至特地放在我們的床頭，就施法把『牠』變成植物。」
雷伊說：「我本來沒誤會，現在開始懷疑了。」
惡魔轉身，要離開時磨牙低語：「我要去燒死那個女人！」
「回來。」
腳步一停，轉過身的多利昂臉上是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是的，我的天使。」
雷伊質問：「你剛剛說要燒死誰？」
多利昂眨了眨眼，「有嗎？你的重聽發作了？」
雷伊把盆栽放回床頭，撐著滿身痕跡的身體爬起床，從衣櫃裡隨便抓過一件上衣套
上，尺寸略大，偏低的領口露出布滿牙印和吻痕的鎖骨。
雷伊懶得再換，穿著寬大的男友毛衣回床邊坐下，口氣依舊冷硬，「你說，要去燒死
一個女人。記得嗎？我們不能隨便對人類出手，尤其當著我的面。」
「……當然，你是一個天使。」
「我一直是。」
「雖然在等退休。」
「雖然在等退休。」
雷伊緊繃的表情鬆動了些，「現在，回答我的問題。」
多利昂不知何時偷偷蹭回床邊，低頭說：「就是那個住在鎮外小樹林的女巫。」
雷伊想了想，「那個叫維奇絲的女巫？」
「就是她。」
「這盆植物是她給的？」
「不是。她只是說可以買隻小貓小狗或乾脆生個小孩，你就不會因為孤單，藉口看電
影偷哭了。」
沒挑動物，單純是怕牠們亂跑擾亂他跟天使的兩人世界。這種屬於惡魔的小心機，就
不用在此時招認了。
多利昂踹了床架一腳，低咒：「可惡！我不該因為她有三個博士學位就相信她！」
面對被人類同化得有點誇張的惡魔，天使只得負起再教育的責任，「學歷不是判斷一
個人好壞的基準，我的男孩。當然，智商也不是。不管你的智商有157還是200……都有可
能是個渾蛋。」
多利昂的耳朵豎起來，「你認識哪個智商157的渾蛋？」
「我？沒有。天使的智商都在180以上。」雷伊說。
多利昂追問：「是蜜桃鎮的鄰居嗎？」
「人類的智力測驗對那些奇幻生物沒有意義。」雷伊補充，「至於其他人類鄰居，他
們的作為其實跟智商的關係不大。」
聰明人會犯蠢，笨蛋有時候也會展現大智慧。這是人類的有趣之處。
多利昂點頭，又搖頭。「等一下，那你怎麼知道天使的智商都有180？」
雷伊說：「因為我無聊的時候測過。」
多利昂摀著胸口，「無聊？跟我在一起居然還會讓你感到無聊？這真是天大的罪過！
請讓天空降下暴雪！大地湧出岩漿！再讓冰與火的災難持續到時間盡頭！我是個萬死難贖
的罪人，罪名就是傷害我最該珍惜的你！」
雷伊抬手做了一個收音靜止的動作，「你最近是不是又跟威廉聊天了？」
多利昂嚴肅地糾正，「請稱他莎士比亞先生，你們沒有那麼熟。」下一秒，又換了表
情，可憐兮兮地撒嬌：「因為開會很無聊。跟同事傳訊息吐槽上司不是很正常嗎？」
雷伊忍了忍，還是摸摸多利昂的頭，「我會感到無聊就是因為你去出差，不在我身
邊。」
「你可以傳訊息給我。」多利昂乾脆坐到床邊，拉著雷伊的手搖晃，「你從來沒用手
機傳訊息給我，打電話也沒有。」
不想花時間爭辯萬一地獄的科技突然進步到能偵測人間的電波，多利昂又會被如何懲
罰，雷伊只好說：「我喜歡面對面聊天。」
「我也是。」多利昂牽起雷伊的手，在手背上落一下吻，「所以，你是因為我不在你
身邊，覺得無聊？」
雷伊點頭。
多利昂再問：「不吃不睡裹著毛毯不開燈，看電影哭到眼睛腫起來也是因為這樣？」
雷伊轉過頭，聲音有些乾澀，「……有吃啦。」
惡魔沒有輕易放過他，「吃了甚麼？」
「流理台上的葡萄乾餡餅。」
惡魔先生整個人一僵，「你不覺得味道跟平常不一樣嗎？」
雷伊觀察多利昂的表情，謹慎地發表意見：「確實跟平常不同。是研發中的新口
味？」
「老鼠藥口味。」
雷伊沉默三秒，「告訴我，你一個惡魔為甚麼會使用老鼠藥？」
多利昂臭著臉，「因為我的天使說不希望在家裡看到惡魔法陣。」
雷伊低頭，「我的錯。」
「比起那個，你的胃還好嗎？」
雷伊淺淺一笑，「放心，我是不會生病的天使。再說，那都上禮拜的事了，我才不
──唔！」
雷伊摀著肚子彎下腰。
多利昂急忙起身，「胃藥在哪裡？」
「醫、醫藥箱裡。電視櫃下面，第二個抽屜……」
雷伊怕多利昂找不到，想跟著去客廳，多利昂一把將人推回床上，「你！給我留在原
位不要動，我馬上回來！」語畢就衝出房間。
幾秒後，惡魔的怒吼從客廳傳來：「雷伊！這裡沒有醫藥箱！」
一時痛昏頭的雷伊這才想起：「我把醫藥箱借給查理了。」
「查理又是誰！」
「新鄰居。」
「那隻色情酒鬼獨角獸？他有沒有對你毛手毛腳？」
雷伊實在不知道該拿這種時候還在關心這種問題的惡魔怎麼辦才好。他放緩呼吸，努
力平和地回答：「你這是種族歧視。而且，他只喜歡沒有性經驗的漂亮年輕人。」
「我不管！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不要咆哮，再噴火把窗簾燒起來你就去睡後院。」雷伊深吸一口氣，忍耐疼
痛接著說：「找不到胃藥就算了，我沒……呃！」
新一輪的發作開始，冷汗自天使先生的額際滑落。
多利昂趕回房間，蹲在床邊握著雷伊發冷的手，低聲乞求，「看在你的上帝的份上
……拜託，用點魔力治療你自己。這麼卑微的要求，不會引發天堂和地獄的戰爭吧？」
虛弱的雷伊勉強用手指勾了勾多利昂的手心，「我說過很多次……除非公務，我不能
再使用魔力了……這是申請退休的考察……」
多利昂急得快崩潰，偏偏惡魔不會治癒魔法，根本幫不上忙。「那你就不要退休啊！
繼續當個天使不好嗎？反正你真的很善良！」
「很好啊……」雷伊的聲音弱了下去，後半句像含在嘴裡的嘆息，「那你要怎麼辦
呢……」
「我？我惡魔當得好好的……等一下！你……那麼早要退休是為了我？！」
幾乎崩潰的多利昂抓著雷伊的肩膀狂搖。
「多、利昂……我頭暈……」
「對不起！對不起！」惡魔及時黏回燒斷的理智線，一把將面容慘白的天使抱起來，
「那個晚點再說，我先帶你去醫院！」
熟悉的氣息讓疼痛中的雷伊好過一些，他偏頭在多利昂胸口蹭了蹭，隨即用力推開
他：「醫院有天堂的眼線……去轉角那間藥局……」
「我去買藥！給我五……不，一分鐘！」
小心翼翼把雷伊放回床上，蓋好薄被，一眨眼，多利昂就消失了。
某惡魔又為了關於他的小事使用魔法瞬間移動，等待退休的天使摀著肚子嘆了口氣。
算算時間，今年是交往的第十年，在這小鎮同居的第八年。感謝上帝，那隻比恐龍還
遲鈍的惡魔終於發現他堅持退休的真正理由。
在他們有生之年，世界末日一定會來。如果他不退休，到時候天地大戰，是他得奉命
拿聖光淨化那隻笨蛋惡魔，還是那隻笨蛋惡魔為了他抗命，被地獄業火燒死呢？
多利昂很聰明，他從來不去想這種問題。但問題不會因為不思考就不存在。
雷伊只好自己為他們看似絕望的未來提前規劃。
一開始像有惡龍在肚子裡跳霹靂舞還噴火後空翻的絞痛突然緩和成時不時的輕微抽
痛。
雷伊伸手在床墊下摸索，撈出他偷藏的菸盒。幸運的是，裡頭還剩下最後一根菸。
他抽著難得沒有惡魔碎碎唸當背景樂的涼菸，覺得疼痛又舒緩不少。仔細感受隨著抽
痛連帶一緊的某個部位，天使怎麼想都覺得罪魁禍首不是給老鼠吃的致命甜點，而是惡魔
昨天沒清乾淨的東西。
「……下次一定要叫他戴套。」
體力跟定力都太差，常常讓對方得逞的天使吐出一個憂鬱的煙圈，做出決定。
他從床頭雜物堆裡翻出自己不常使用的手機，那是多利昂挑的情侶款。雷伊的是黑
色，手機殼上畫著一對惡魔翅膀。
「好吧。在那笨蛋回來之前，讓我們來看看，如何正確地照顧一株魔界食人花。」
聽到這句話，盆栽裡的喵喵動了一下，從土裡伸出一根毛茸茸的小藤蔓，隨著雷伊不
自覺唸出照顧要點的聲音，左右搖晃。
不遠處的藥局裡，惡魔在跟表情曖昧的新店員解釋他說的肚子痛是因為老鼠藥引起，
不是某種過度的親密行為導致。而男店員吐槽他，如果患者真的誤食老鼠藥早就開始吐
血，要趕快送醫，才沒有叫對方去買胃藥的力氣，轉而介紹起適合修護受傷部位的軟膏。
多利昂感覺頭上的惡魔角快爆出來了。
他發誓，如果三秒後這個笑起來有小酒窩的人類男孩還在廢話，他絕對會成為地獄史
上第一個搶劫人類藥局的高階惡魔。
藥局裡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室外卻是一片祥和。蜜糖色的陽光灑落小鎮每個角落，
好像空氣中都瀰漫甜蜜氣息。
在這個禮拜四，居民們或許在陽光下揮汗認真工作，或是躲在冷氣房裡打瞌睡偷懶，
各自忙碌。
天使靠在床頭抽菸，下意識哼起逛超市聽到的曲子，一邊滑手機查資料一邊等待他的
惡魔回家。
仔細聽，那首歌是這樣唱的：
「Everyday, it's a gettin' closer , Goin' faster than a roller coaster,
Love like yours will surely come my way, (hey, hey, hey)」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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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Buddy Holly – Everyday
會知道這首歌是因為好預兆(Good Omens)第二季
萬分推薦喜歡天使惡魔的鄉親去看看這對放閃灑糖程度更勝第一季的千年之戀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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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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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刷牙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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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嘛 活著最重要的就是開心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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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9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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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也可以吃別的啦
但會不會消化不良或被飼主抓起來訓斥又是另一回事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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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喜歡雞毛蒜皮的日常www
也不算影帝上身啦 痛是真的痛XDDDD
但煙癮犯是真的(小聲)
※ 編輯: goldenink (1.169.189.242 臺灣), 08/31/2023 01:1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