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澤(25)
一隻墨綠的蜥蜴爬過斑駁的十字碑，倏地消失在墓穴旁的石縫間。
傍晚的墓園裡，一個男人沉默地站著，他有張還算英俊的臉，神情卻枯槁而憔悴，
淺色的眼裡盡是深沉的絕望與疲憊。
當太陽完全沒入地平線，男人抖動了一下，驚慌地左右張望。
夜晚的墓園一片黑暗，附近響起幾聲貓頭鷹的低鳴，他立刻摀住耳朵，神經質地
喃喃自語起來。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你要怪就去怪那個惡
魔……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低語變成了嘶吼，男人縮成一團，恐懼地看著眼前敞開的墓穴。
那裡躺著他最好的朋友，至少在被他出賣之前還是。
幽深的墓穴裡，一雙紫紅色的眼睛突然睜開。
『是這裡嗎？』
異質的聲音響起，男人瞠大了眼，立刻跪了下來。
「是、是的，主人，就是這裡。」他顫顫巍巍地回答，一張臉幾乎貼到了地上。
『這感覺……附近至少有兩個聖器，確實有點麻煩。』紫紅的眼睛瞇了起來，難
掩兇殘。『桑格，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知道，請主人放心！」男人大聲回應，語尾卻顫抖不已。
『哼，希望這個史坦格勒的後代能識相點，等我拿下了魔界，自然有他的好處。』
墓穴裡的惡魔來回走動，目光滿懷惡意。『噢，當然你也是，我醜陋的小奴隸，背叛
朋友的滋味如何？應該挺不錯的吧？』
男人的臉龐一瞬間猙獰起來，但很快又恢復成蒼白的軟弱模樣。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不但屈服於惡魔，任其奴役，一次次地洩漏消息，現在更害
死了好友，讓惡魔藉由他的屍體入侵這個有著聖器守護的區域。無論哪件事，只要被
其他的驅魔師發現，自己絕對會被處以極刑，就算遭到五馬分屍也不奇怪。
見男人的眼裡掠過一絲陰狠，惡魔滿意地笑了。
『去吧，桑格˙Ａ˙亞當，我很期待。』
他故意叫出對方身為驅魔師的全名，無比愉悅地欣賞男人離去前的痛苦表情。
冷風吹拂，周遭的林蔭沙沙作響，仿若亡靈們不安的低語。
男人遊魂似地走在石磚砌成的墓道上，步伐不穩地往前方的高聳建築前進。
這座墓園附屬於一座歷史悠久的教堂，現在裡頭正在舉行週末彌撒，附近村落的
居民難得齊聚一堂，在神父的帶領下一齊唱誦聖歌，那莊嚴的曲調響徹了整個大廳，
就連位在地下的空間也微微震動著。
「媽媽，他們在唱什麼？」男孩停下手中的魔術方塊，側耳傾聽。
「是讚美主的話。」他的母親摸摸他的頭，微笑。
「主是什麼？」
「是你可以向祂祈禱的人。」
「他會實現我的願望嗎？」
「不一定，因為祈禱的人太多了，祂有時候會忙不過來。但只要你有著最真誠的
心，總有一天祂一定會聽見的。」
「伊娃，你明明是個女巫，說起這個倒是挺頭頭是道。」男孩的父親鎖好門，拿
著一串鑰匙走了過來。
「唉呀，艾伯特，既然都嫁給你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伊娃挽著兒子，對她
的丈夫眨了眨眼。
這裡是Ｇ家的研究室，專門開發許多讓惡魔聞之喪膽的東西，好比最近才進入完
成階段的高濃度聖水凝膠。
研究室的位置一向是秘密，受到整個驅魔師界的嚴密保護，在漫長的歲月中，歷
代Ｇ家家主遷徙了許多次，最後才移到了這座教堂下方。
「真是，我可沒成天拿著聖經追著妳跑。」艾伯特˙Ｇ˙史坦格勒推了推眼鏡，
看向妻兒的目光漾著溫柔。
「我也沒逼你喝藥草湯啊，雖然那真的對身體很好。」他的妻子聳了聳肩。
既看過聖經又喝過藥草湯的霍華坐在雙親中間，一臉無辜。
「跟你說喔，霍華，你爸爸以前很過分，他在森林裡測試東西，結果砸到我的頭，
竟然連聲對不起也沒說就跑了。」
「喔，是啊，結果妳對我下咒，害我的鬍子長到三公尺長。」
「反正你那麼愛跑矮人村，這樣不是更能融入環境嗎？那些矮人一定也覺得你變
帥了。」
「哼，那還真是謝謝妳啊。」
夫妻倆對瞪一眼，忽然一起笑了起來。
愛情是很神奇的東西，誰能預料兩人相戀的契機會是壞掉的機械鳥跟三公尺長的
鬍子呢？
知道艾伯特屬於驅魔師家族的Ｇ家，肩負研發武器與道具的責任後，伊娃離開了
她的姊妹，毅然走出森林，決定以巫術的力量協助戀人對抗惡魔。
婚後，兩人進入Ｇ家的實驗室，日以繼夜地研發與改良，忙碌的時光一晃眼就過
去，他們有了第一個愛情結晶，霍華，接著是尤里斯與莫菈，這對異卵雙胞胎兄妹目
前才八個月大，正在Ｇ家本宅裡由保姆照顧著。
年幼的霍華很黏母親，自從會爬之後就開始跟前跟後，有時連他的父親都受不了。
「這小子，妳抱他他就笑，我抱他他就哭，到底是像誰啊！」已是Ｇ家家主的艾
伯特揮舞著奶瓶，高聲抗議。
「他這麼喜歡我，當然是像你呀。」伊娃抱著兒子，笑得既慈祥又甜蜜。
「……我怎麼覺得妳是在繞圈子誇自己？」
「你想太多了，來，霍華，給你爸爸抱抱。」
艾伯特接過兒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但霍華立刻皺起小臉，顯然不怎麼買帳。
「等等，你別又……」
「哇──」
「啊──怎麼又來了！」
「果然是父子，你們兩個現在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耶。」
「伊娃！」
雖然過程有些顛簸，霍華還是順利長大了，如今他將滿六歲，時常跑到研究室外
等候雙親，起初他還會哭鬧著想進去，但上至艾伯特，下至助理都嚴守著分際，堅決
禁止他進入研究室，後來終於找了折衷的辦法，把人安置在旁邊的休息間，一些研究
員還會拿童書或玩具讓他打發時間。
霍華最近迷上了魔術方塊，時常拿著有些褪色的方塊轉來轉去，專注的側臉活脫
脫就是個小艾伯特。
今天是週末，其他研究人員都提早下班，偌大的地下室裡只剩下史坦格勒一家。
「艾伯特，我們這樣翹掉彌撒，湯馬斯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會，但那也要他發現我們翹掉才行。」艾伯特笑了笑，在休息間的沙發上坐下，
一手攬住妻子的肩膀。
Ｅ家的湯馬斯雖然冒冒失失的，卻是誠心把自己當朋友，不像其他家的驅魔師，
表面上讚揚東西多好用，私底下卻瞧不起負責研發的自己，就連霍華也被他們的孩子
排擠，明明是應該跟同儕一起玩耍的年紀，卻老是往研究室這邊跑，身為父親的艾伯
特也有些無可奈何。
外面的走廊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張鬼魅般的白臉忽然出現在門邊。
「嚇我一跳，是桑格啊。」艾伯特反射性地護住妻兒，看清來人也是驅魔師，才
鬆了口氣。
「你還好嗎？臉色不大好看呢。」伊娃若有所思地看著門邊的男人。
「啊，大概是睡眠不足的關係，那些惡魔真是該死的難纏。」桑格敷衍地笑了幾
聲。「我是來問聖水凝膠的進度的。」
「已經差不多了，配方的比例也確定了，就等下星期的最後測試。」艾伯特揮了
揮手，有些厭煩地說。
身為驅魔師家族中的菁英，桑格所屬的Ａ家與Ｂ家總是鄙視不會戰鬥的Ｇ家，但
他們卻又相當仰賴Ｇ家所出產的武器與道具，因此當年才會不情願地簽下對Ｇ家的保
護協定。
「話說回來，桑格，今天是你守夜？」伊娃問。
「啊……是啊，難得的週末，還真是掃興呢。」
「叔叔，你的外套髒了。」一旁的霍華忽然開口，小手指著驅魔師的衣角。
「唉、唉呀，你看我真是不小心，早知道就不要抄捷徑過來了。」桑格乾笑幾聲，
佯裝親切地想要摸摸男孩的頭，霍華卻跑開了。
「不好意思，這孩子就是怕生。」伊娃笑道。
「呃，沒關係，我小時候也挺怕生的。」桑格又看了看自己的外套，暗自心驚。
那些汙痕其實是血，到這裡來之前，他先後殺死了兩個聖器的看守人，並用被汙
染的血玷汙了聖器，一待它們的防護減弱，那名惡魔就能登堂入室。
「對了，桑格，聽說魔王的兩個兒子殺死了他們的父親，目前正在魔界爭奪王位，
最近人界的惡魔有什麼異狀嗎？」
「……沒有。」
「那就好。」
「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去巡邏，先失陪了。」桑格掏出懷錶，目光游移地說，踏
著僵硬的步伐走了出去。
「伊娃，幹麻跟這個蠢蛋浪費時間，他之前連扳機在哪裡都找不到，怎麼可能會
注意惡魔的動向。」艾伯特皺眉。
「別這麼說，我覺得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那些惡魔要怎麼鬥都無所謂，不要影響到人界這邊就好。」
「但願如此。」
夫妻倆相對嘆息，正準備帶著兒子離開，就看見旁邊的茶几上多了個黑色的束口
袋。
「是桑格忘記的東西嗎？」
「霍華，去拿給桑格叔叔，他應該還沒走遠。」伊娃說道。
霍華點了點頭，上前拎起帶子，並未綁緊的袋口動了動，驀地竄出一隻巴掌大的
黑紫色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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