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我繳了一筆單身税（下）
平均起來，賀文洛一個禮拜會碰到喬家琦一、兩次。在賀文洛看來，這樣的頻率不只是低，甚至可說是低得誇張，因為他們住的A棟都是三房兩廳的格局，坪數大，相對戶數就不多，他們遇到的次數這麼少，實在不太合理。
不過，他跟喬家琦多少也算是有點交情了－－至少是知道彼此名字的交情－－，對於喬家琦的作息有點了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此，雖然已經整整一個禮拜沒有遇到喬家琦，賀文洛也不慌，他已經跟管理室確認過這周六的直排輪課程正常舉行，那麼，他只要在早上那段時間過去，自然就能遇到喬家琦。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便不能睡到自然醒。因為直排輪課程結束的時候，家長要幫忙整理場地，場面鬧哄哄地，講不了幾句話。於是賀文洛訂了鬧鐘，起床後把自己打理得休閒隨意，經過社區中庭時他只看了一眼，確認喬家琦的確在那裡便走出去了。
回來時，他雙手各拿著一杯咖啡，緩緩朝中庭踱步而去，速度慢到足以讓喬家琦先注意到他並且朝他微笑點了點頭。
賀文洛還是慢吞吞地，一副「沒辦法，被發現了啊」的樣子，他走到喬家琦身旁，將咖啡遞過去。
「這杯給你，是拿鐵。」
喬家琦很驚訝，想也不想地就推辭了：「謝謝，不過不用，你喝就好。」
賀文洛舉了舉自己另一手的紙杯：「我自己有一杯，這杯給你的。」
喬家琦還是不肯收：「不用......」
「你就幫我喝了吧。」賀文洛不是沒有沙盤推演過，他道：「我在這間店有儲值，再不用掉就要過期了，還是你不喝拿鐵？我這杯是美式。」
他都這麼說了，喬家琦只好收下，客氣地說：「謝謝，下次換我請你。」
賀文洛相當滿意喬家琦的禮尚往來，反正他沒事可做，就乾脆站著不走，一邊喝咖啡一邊看小朋友上課。他不能理解，明明有花錢請來的教練和助教，家長何必全程在旁陪伴。
對於他的疑惑，喬家琦只是笑了笑，說：「孩子永遠是父母的責任，當然不能把他們丟給教練之後就不管。」
他又補充道：「而且，直排輪是種運動，隨時可能有意外，我在旁邊看著，小朋友受傷時我也能第一時間處理。」
賀文洛嘀咕：「養小孩真麻煩。」甚至麻煩到他身上，他可沒忘記自己每個月要捐三萬塊給政府的育兒基金這件事。
喬家琦盡量讓自己聽起來不要像是說教，因此換了個方式說：「確實，還沒養小孩之前，我也不知道。」
他這麼說，賀文洛反而質疑起來：「養小孩之前，你沒有先多方了解，衡量一下嗎？怎麼會不知道？」
養小孩這件事有多麻煩，用看的就知道了吧。喬家琦看起來不笨啊，怎麼會沒發現呢？除非他無論如何都想要這兩個孩子，或者他無論如何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又或者，他無論如何都想要某個人的孩子。
賀文洛突然戒備起來，他才沒有興趣知道喬家琦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他是個男子漢，男子漢不談這些風花雪月。
只見喬家琦帶著些許自責說道：「收養他們之前，我做了很多準備，但是理論和實際畢竟相差甚遠......」
「收養？」賀文洛猛然轉頭。
喬家琦早已習慣他人這樣的反應，解釋得流暢又清晰：「我在五年前從育幼院收養佑靜和佑睿，那時他們四歲，雖說還小，但畢竟已經懂事，因此他們知道我不是他們的親生父親。不過，知道歸知道，平常我們都不會提起這件事。」
賀文洛還沒驚訝完，喬家琦已經轉回去注意練習繞行小三角錐的雙胞胎，他沒好氣地說：「你都不用封我的口嗎？」
喬家琦看著他，疑惑道：「有需要嗎？你不是那種會欺負小孩的人吧？」
「那當然。」賀文洛得意地哼了一聲，沒想到喬家琦看人看得挺準的，沒錯，他就是一個這麼上道的人。
這樣的反應讓喬家琦笑出來，發自內心的笑意讓他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成為兩個小孩的父親之後，他的人際關係都是圍繞著孩子發展，只有賀文洛是個例外。
他真心誠意地說：「謝謝你的咖啡。這豆子很不錯，是曼特寧？以前我也常在週末悠哉地煮上一杯，有小孩後，就不太有那樣的閒情逸致了。」
賀文洛把喬家琦的鑑賞能力打了個及格分，他買的是小眾咖啡店的單品手沖，能夠透過拿鐵喝出來，想必以前確實講究過。
只是後來，他為了雙胞胎放棄那樣的生活。看過喬家琦在加班和接送照顧小孩之間的掙扎，週末又像這樣陪著上課，賀文洛想到什麼說什麼：「你一個人養兩個小孩，負擔很重吧。」
他的本意是指時間、心力上的負擔，豈知喬家琦沒聽出來，回道：「是有點重……，不過，我申請了育兒津貼，現在輕鬆不少。」
說完，他忽然想到賀文洛曾經辦過育兒基金捐贈登記：「或許你並不期待聽到這個，但是，我、還有許多跟我一樣的家長，都很感謝你們願意捐贈，謝謝。」
原本他也覺得，來登記的人為的都是特別扣除額，並非真心想幫助其他人扶養小孩，實際受惠於育兒津貼之後，他才覺得別人的動機如何也不重要，產生了好的結果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有時會反省：「對了，你來辦登記的時候，我的態度是不是很差？抱歉……」
賀文洛一愣，都兩、三個月前的事了，他哪還記得？好吧，也不是完全沒印象，他依稀記得那時喬家琦的態度很公事公辦，不過也不是什麼問題。
畢竟，如果那時候喬家琦就像現在一樣，輕鬆自然地對他笑，親切地和他說話，那他……
賀文洛也不知道這個如果會產生什麼結果，眼看直排輪課將要結束，他胡亂回了句「沒怎樣啦，你不要想太多」之後就落荒而逃。
後來賀文洛才想通，這整件事都跟喬家琦的笑容沒有關係，而是跟喬家琦疲累的樣子有關。原本他把公務員都當作一上班就在等下班的米蟲，但喬家琦是例外，他操勞的程度跟民間企業的員工差不多，甚至更重也說不定。
他像今天這樣笑的時候，前幾次遇見時的疲態都沒有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但是要特地去跟喬家琦說他現在的笑容很好也太奇怪了吧，喬家琦笑不笑、怎麼笑，喬家琦自己知道就好，下次見到面的時候，他才不會說這種事，跟喬家琦討那杯說好的回禮咖啡才是正經。
賀文洛調整好心態，信心十足地迎來週末。但是，當他志得意滿地走到中庭時，愕然發現——沒有，沒有喬家琦，也沒有雙胞胎的身影！
直排輪課程照樣進行得熱熱鬧鬧，小孩子大喊大笑聲中的愉悅氣氛點綴在中庭裡，比這時節會盛開在新綠灌木上的杜鵑更顯生機蓬勃。
但是賀文洛的情緒非但沒有被帶動，反而低落地垂著眼皮，彷彿要被沒有睡到自然醒的倦意打垮。缺席今天的課大概是因為喬家琦他們有事吧，住在同一個社區總是還會遇到的，除非他們——
「搬家」這個可能性剛浮上腦海，突如其來的恐懼就讓賀文洛自己都嚇了一跳。他一個人搭乘電梯往上，沒想到電梯在喬家琦住的那層樓停住。
門一打開，電梯裡的賀文洛和電梯外的喬家琦看見彼此，都吃了一驚。不一樣的是，賀文洛差點從喉嚨跳出來的心臟穩穩地落了回去，安心了。
而喬家琦則是露出笑容：「賀先生早，真巧。」
他提著一個大洗衣籃，動作不太俐落地用電梯管制卡刷了頂樓按鈕。
賀文洛不禁出聲問道：「你要去哪裡？」
「 今天天氣不錯，我要去頂樓曬被單。啊，別誤會，佑靜佑睿沒有尿床，他們大班之後就不會了，我只是定期清洗而已。」
喬家琦解釋的時候，低頭看了自己洗衣籃一眼。他細軟的頭髮順著這個動作輕輕地滑下來一些，整個人看起來莫名地溫柔順從。
賀文洛沒想到喬家琦這麼適合穿白色針織衫。和白色襯衫截然不同，V字領口將他優美的鎖骨線條半遮半掩，下擺寬鬆地罩在髖骨處，遮住了腰部線條，卻讓人注意到他窄小的臀部，進而遐想他的腰一定也很纖細。
待賀文洛回過神來，電梯已經來到他住的二十四樓，他想也不想地就按了關門鍵：「我跟你上去看看吧，住了這麼久，我還沒去過頂樓。」
「你沒去過嗎？」喬家琦說，他們出電梯之後再爬了半層樓梯，推開厚重的防火門：「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因為是公共空間，而且要顧慮樓下住戶，除了曬衣服，根本也不能在這裡做什麼。」
頂樓確實什麼都沒有，唯一優點是風景很好，但賀文洛自己就住在最高的二十四樓，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景色，反而是設置了曬衣架的公共區域比較新奇。
曬衣架高度至少兩百公分，喬家琦拿了抹布，伸長雙手把曬衣桿上的灰塵擦掉，然後才把床罩、毛毯掛上去曬。
喬家琦高舉雙手時，腰部的肉色線條若隱若現，賀文洛突然覺得很不自在，只好找了個背對喬家琦的位置站著。
「你們……他們怎麼沒去上課？」
「他們中午要被阿公阿嬤帶去跟朋友吃飯，一大早我就把他們送過去了。」
喬家琦的聲音聽起來情緒很好，賀文洛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他。
要去喝喜酒就翹掉直排輪？賀文洛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這樣好嗎？」
「沒什麼不好啊。上次我爸媽是帶禹謙……就是我哥的女兒，這次輪到佑靜佑睿。一方面是滿足我爸媽帶孫子出去炫耀的需求，一方面是訓練佑靜佑睿，在那種場面的進退應對要能做到跟呼吸一樣自然，這是喬家孩子的基本功。」
喬家琦提到他哥，賀文洛便記起那個男人對喬家琦說教的樣子。對於那個男人的嚴厲，賀文洛完全不能認同，他才不屑用跟他一樣的態度說這件事呢。
「那，你加班的問題……還好嗎？」
「加班？啊，」喬家琦沒想到賀文洛會提起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唷。」
喬家琦語調輕快，臉上揚著得意的笑容，在隨風翻飛的洗滌衣物之間，陽光溫柔地在他身上披上一件淺金色的薄紗。
賀文洛突然覺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接下來喬家琦說的話，他都有聽到，腦袋卻得過幾秒才聽進去。
「後來我拿筆電去請資訊人員幫我開權限，有些工作我就能帶回家做，就不用在辦公室待到那麼晚了。我們是公務機關，因為資安考量，各種系統或資料都只能用內部網路處理，但最近開始進行遠距辦公的規劃，我就利用了一下……」
「等等，那你還是加班啊！」
喬家琦已經用曬衣夾把衣物都固定在曬衣架上：「上班時間做不完，當然是加班繼續做啊，有什麼問題嗎？對了，你要來杯咖啡嗎？上次說過下次換我請你，如果你不介意只是濾掛式沖出來的咖啡。」
賀文洛想也不想地就點頭答應，之後才反應過來：「沖？」
「嗯，朋友送我幾包濾掛式，說是不錯的咖啡館出品的，希望你別計較我技術普通。我沖好拿上去給你？」喬家琦想了想：「不過，我沒有辦法到你那層樓。」住戶的電梯管制卡只能通向自己的樓層。
賀文洛道：「我直接去你家不就好了？」
喬家琦覺得沒什麼問題，喬家向來不時會招待客人，他即使離家自立、收養佑靜佑睿，也改不掉時時把家裡收拾體面的習慣。
被招呼坐在客廳的賀文洛，稍微伸長脖子就能看到喬家琦在廚房沖咖啡的身影。雖然是濾掛式咖啡包，仍然能看出他專注地沖開咖啡粉再仔細滴濾，這樣沖出來的咖啡一定是好喝的。
喬家琦將咖啡端給他的時候，順便將包裝遞給他看：「抱歉，沒注意到這是綜合豆，而不是單一產地。」
賀文洛認得這間：「星波？他們的綜合蠻不錯的。」喬家琦品味果然不錯，下次可以買一些來分給他。
但是，在還沒買到手之前，賀文洛也沒打算先說，那聽起來太像社交辭令了。說到做到是男子漢，沒說也會做到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腦海裡思緒一轉完，賀文洛回到眼前兩人的沈默，他才驚覺，自己錯失了喝下咖啡第一口、稱讚喬家琦技術的最佳時機！
他懊惱地微微別過頭，喬家琦順著他的視線，主動打破沈默：「不好意思，家裡東西很多。」
賀文洛沒經驗，不知道有兩個小孩的家庭多少雜物才算正常，只好點頭順著喬家琦的話說：「嗯，是蠻多的。」
喬家琦苦笑：「等佑靜佑睿再大一點，就必須考慮搬家了。」
「搬家？」賀文洛大吃一驚。
「等他們長大，我想給他們更多私人空間，這裡的房間太小了。」
賀文洛立刻道：「你可以往樓上搬啊，二十樓以上的坪數比較大。」
喬家琦搖頭：「我現在的房東都在考慮漲房租了，樓上大坪數的更負擔不起。」
你不是有申請育兒津貼嗎——這句話在說出口之前就被賀文洛吞了回去，然後一個想法在他腦海裡模糊成形。
※ ※ ※ ※
星期三下午，他請了半天假。說到就會做到、沒說也會做到的男子漢賀文洛來到社會局的為民服務櫃檯。
在窗口前坐下，還沒等櫃檯人員開口，賀文洛就問了：「不好意思，我現在每個月有捐贈育兒基金，想請問能否幫我安排，某個人申請育兒津貼的數額都從我捐贈的數額裡支付嗎？」
櫃檯人員很快會意過來：「您是說您要指名捐贈嗎？」然後溫柔又堅定地拒絕了他：「抱歉，先生，不行喔，育兒基金的捐贈和育兒津貼的申請都是由國家統籌分配，所以彼此不能互相指定。」
這回答跟網站上的問與答一樣標準，賀文洛抿了抿唇，說道：「或者你這邊可以幫我查他申請的額度是多少？實際核給的數額又是多少？不夠的，我捐。」
櫃檯人員被他弄糊塗了：「我們不能透露民眾包含申請資料在內的個資……等等，先生，您的需求究竟是什麼？」
「我的需求很簡單，」賀文洛壓抑著焦躁：「不管他需要多少錢，我出就是了！」
櫃檯人員沈吟了一下，才道：「先生，我整理一下情況。簡單來說，您知道有一位民眾，他有申請育兒津貼的需求，然後您想支援他那筆錢。」
「沒錯。」賀文洛點點頭。
「不過就像我剛才跟您解釋過的，育兒基金捐贈和領用的雙方都不能互相指定，或許您可以考慮用別的方式支援他？」
賀文洛恨恨地說：「還能有什麼方式？」那些接送或暫時幫他照顧小孩等等可以減輕喬家琦負擔的事，「就算我想做，他也不會交給我做啊！」畢竟他不具備喬家琦的哥哥或父母那樣能讓他安心託付孩子的身份。
他能做的，似乎只剩育兒津貼。總歸他是要捐那筆錢的，與其被不認識的張三李四拿走，他寧可領走他的錢的人是喬家琦。
至少，這樣喬家琦就不用搬去別的地方了吧。畢竟，他可不認為，喬家琦搬家後，自己還有機會像那天一樣和他好好喝杯咖啡。
「不好意思，櫃檯人員又說：「冒昧請問一下，您和那位……我是說，您想幫忙的對象，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賀文洛有點亂、有點慌，他沒問過喬家琦，自己單方面回答這個問題沒關係嗎？「我們是，朋友？」
「噢，朋友……」
見櫃檯人員摸著下巴、一副世外高人撚這樣鬍鬚的模樣，賀文洛沒好氣：「所以呢！你到底能不能幫我做這個指定登記！」
「先生，是這樣的，因為您說，您希望能支援對方育兒的費用，實際上，也很願意參與、協助對方育兒的過程，對吧？」
賀文洛覺得聽起來哪裡不太對，但他的想法抽象化之後，這樣的表現似乎沒什麼不對。
得到賀文洛的認同之後，櫃檯人員繼續說道：「綜合起來，我覺得，比起育兒基金方面的登記，另一種登記可能比較適合您。」
「是什麼！」賀文洛厭惡公家機關的一點就是，總是要輾轉好幾個地方才能找到權責單位，不過此時只要能有方法，他可以大度地既往不咎。
櫃檯人員緩緩說道。
「您要不要考慮一下……結婚登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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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八落兼好像還沒讓他們談到戀愛，真的很抱歉。
感謝看到這裡的您（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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