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真愛無敵 4

看板BB-Love作者 (YTK)時間2年前 (2021/12/16 17:34), 編輯推噓0(000)
留言0則, 0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1/1
4. 當大哥看見我的時候很平靜,沒有發怒也沒有驚慌失措,而這正是我認識的大哥。小吉原 本慌張地走過來,但閔雋川一個眼神便讓停下腳步。 「離開。」閔雋川臉色很差,但還是勉強補充:「他由我來帶。」 對象是閔雋川小吉自然忙不迭地同意了,羨慕又雀躍地對我眨眼,我則面無表情地對他點 了點頭,小吉便收穫滿滿地離開了。 離開之前小吉還過來和我握手,悄聲地說:「你真幸運。」 我皮笑肉不笑,晃了兩下便技巧性地掙脫了。 離開的信徒中大哥是最後一個從會場出來的,大哥命中註定的女人則是倒數第二個,低著 頭看起來很虔誠。但在不經意地抬頭看見閔雋川之後,她平靜祥和的臉轉為驚恐,身體卻 本能地走近,合掌十指交握,顫抖著聲音說了什麼,但非常微弱,我過了一會才聽懂她在 說:謝謝您。 閔雋川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 女人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然後青白交叉,離開的時候步伐虛浮,看也沒看我, 我竟被完全地無視了。 大哥看見我的時候只有半秒鐘的吃驚,但即使我身邊站著閔雋川,他也很快地恢復冷靜, 只是臉上帶著疲軟。 「大哥。」我低下腦袋,做出服從的姿態,但很快地抬起眼皮,一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 「苑之。」大哥淡淡地說,「好吧,我並不是太意外,畢竟你是最有行動力的那個。」 會場還留有餘溫:忠誠的信仰、激昂的演說,半闔的門可以看見真父正和其他年輕的工作 人員說話,真母則和剛才那個離婚三次、渴望真愛的男人說話,並且時不時低下頭擁抱他 。 「我很擔心你,大哥。」我實話實說而且坦然自若:「這不像你。你在做什麼?」 與我的口吻同樣平靜的大哥說:「不,這就是我。」 我瞪他,大哥在說什麼?他可是我們之中最有機會成為正常人的大哥耶,他怎麼能就這樣 放棄。我們在泥沼內載浮載沉,只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得救,離開這惡臭的爛泥,然而大 哥卻說他一直都在陰霾之中。 「我想要找到真愛。」 「你又不是離婚三次的男人。」 大哥動了動嘴唇,過了幾分鐘後才下定決心,緩緩地道:「雋川是很重要的人。」閔雋川 的眉頭抽動了一下。「他是真父的代理人。」 「那又如何?」 閔雋川明明想要阻止大哥,但卻在「真父的代理人」這句話後放棄了,就這麼沉默下來看 著我們一來一往。 「他幫助我接近真愛。」 我稍稍拔高音調,「你怎麼知道這次就是真愛?」 大哥並沒有因為我略微激動的情緒而跟著動搖,他一直都是這麼固執認真的男人,認定的 路就是走到底,缺點就是因此忘了保留轉圜空間。 「他讓我體驗到了無與倫比的高潮。」 「……」 閔雋川「哈」了一聲,但看起來一點笑意也沒有。我很清楚大哥這番話對外人來說十分荒 謬,但我能理解大哥的意思,他就跟說「他讓這家店的披薩變得超級好吃」沒兩樣。 「只要有他在,」他看向閔雋川,為了能對上眼睛,已經不矮的大哥還得稍微仰頭:「射 精高潮一次比一次熱烈。是他讓我體驗到的。只有他。」 我說不出話來,這不是我可以涉足了領域,我一瞬間並失去了話語權,腦袋中擠出閔雋川 讓大哥「高潮連連」的畫面——不,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在感到尷尬之前,我更困擾要怎 麼把那個女人也加進去,兩男一女的情況下,大哥為什麼只在乎閔雋川? 「那個女人不能給你這個體驗嗎?」我更進一步地問,「周文分呢?她也不行嗎?」 我提到周文分讓大哥稍微皺眉,他似乎沒料想到我還會在兩年後提到自己的前女友。 「不行。」大哥口氣淡然,但十分堅定:「他們都不行。」 「因為你現在喜歡的是男人?」 大哥糾正我:「因為我找到了真愛。」 「對象是這傢伙?」 大哥竟然在反駁之前先糾正我:「他是真父的代理人,你不可以這麼無禮。」 我簡直想殺了這傢伙。閔雋川彷彿也感受到了我的殺意,雖然神情依然扭曲,但卻十分解 氣,對我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不是你想的那樣,苑之。」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動作輕柔,以他的方式安撫我:「性 只是表層,精神層面上的高潮才是真正讓我生理高潮的原因。」 「……」 我感到很絕望,終於確定大哥是真的不正常,精神、生理,性,許多人在追求這三樣東西 的途中失去理智,當大哥聲稱他得到平衡與圓滿的時候,我感到非常不安。 「……哥。」我挫敗又無助地說,「這樣的你……這樣的我們,為什麼還是做出這個的選 擇?」 大哥靠近我,聲音低了些:「每個人都需要一個依靠。我越來越飢渴,無論怎麼加班都無 法填補這個空洞,這已經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每一任女友都會離開,我從前不懂,但現 在我了解了,她們都不是真愛。」 「『真愛』到底是什麼?」我質疑地,「建立一個『正確的家庭』就是所謂的真愛嗎?」 會場半掩的門和確認大哥陷入泥沼之中的挫敗,讓我沒有注意到門被緩緩打開,露出一張 圓潤的臉,那張臉因為笑意而瞇了眼,只消這麼一眼便讓我注意到他非常有自信,並且非 常積極。 中年男人竟自然而然地加入我們的話題,朗聲地說:「真愛便是證明你擁有愛人、和被愛 的能力。當世界充滿了真神教的信徒,意味著我們充滿著愛,無處不是無罪純潔的家庭。 人類的罪孽將會被洗淨,自然沒有苦痛:嫉妒、犯罪,戰爭。」 自信的中年男人是我難以應對的類型,這種人通常非常擅於演說,但完全聽不進人話,能 夠用粗淺的邏輯讓人第一時間全盤接受,然後在被步步緊逼的同時忘記思考。 我不願意成為他的俘虜,於是保持沉默,皺眉瞪著隨時隨地都準備好演講的男人。 閔生明身高不高,但卻保持著強大的氣場。他後面還跟著王麗慶等人,她正扶著哭著一塌 糊塗的男人走出來。她一點也不在乎我們,只是認認真真地握住男人的手道:「真神將會 垂憐你,我們會帶你前往正道。」 大哥看見閔生明便非常自然地低下頭,微微欠身:「真父。」 閔生明還真的以為他是大哥的「父親」,竟然拍了拍大哥的肩膀,然後給他一個大大的擁 抱。 「這位是?」 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大概是我們家族的共同能力,大哥坦然地說:「一個對真神教有興趣 的朋友。」 反正我和大哥沒有一處像,這麼說倒也沒有被拆穿。 「這位年輕的朋友,」閔生明熱切地向我走來,「我看得出來你有滿滿的疑惑,但你依然 是我的孩子。」 我沒忍住,拍掉了他想要碰我的手。我聽見在我身後一直沉默的閔雋川,非常勉強地擠出 聲音慢半拍地斥責我:你竟然敢這樣對真父。 閔生明摸著不怎麼痛的手背,眼睛並沒有看我。我半秒鐘之後便知道他在等大哥為我道歉 ,但大哥只是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 確認了大哥真正的心思,我也沒有理由再裝下去,極度的失望和不安讓我面無表情,只能 直直地看著大哥,在這個會場我只在乎他。 閔生明也沒生氣,他繼續道:「年輕的朋友,你不懂得愛人,也無法被愛。」他的聲音依 然溫柔,但能夠輕易地聽出他想要營造的嚴厲:「你抗拒著神真正的旨意——」 「真父。」大哥打斷了他,「帶他來的是我,看來是我錯了。」 「沒關係。」真父拍拍他的肩膀,搖了搖頭,表現出無比的同理和寬厚,一點也打算繼續 計較。「思言啊,不要這麼說,很多人都還不知道他們是我的子女,不是你的錯。」 閔生明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看重大哥,見我如此無禮且大哥替我道歉了,最後也寬容地無視 了我。閔生明最後和大哥握了握手,還欣慰地拍著他的肩膀,皺摺的掌背透露了中年男人 的年紀。 好不容易談話結束了,閔生明還有點戀戀不捨,相較起我身後沉默的閔雋川,大哥還比較 像他的親兒子。 末了,王麗慶不知道什麼時候走近,服侍似地從後面替他套上外套,秋風雖然不刺骨,但 真父真母的情感必須熾熱,雖然相差十四歲,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感情深厚的傳統夫妻。 閔生明還是意思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但我想主要還是為了我身後的閔雋川。 「他也是我的兒子。」閔生明這次稍微有點此地無垠三百兩,淡淡地解釋:「這孩子的生 父不明,是他母親去世前托我照顧他的。」 大哥一點也不懷疑地點頭,誠懇地說:「他見證了我的真愛。」 閔生明輕輕地瞥了我一眼,經過的時候我聽見他對小捲說:「好好幹。」 這是當然的了,畢竟他是閔生明的私生子。假裝是閔雋川的親朋好友並不困難,欺騙那看 似變態但心腸卻軟得容易碰到壞人的夜店老闆,我也沒有半點罪惡感。 我確定了閔雋川的身分證影本上只有生母的名字,她似乎也曾是真父的信徒,現在在網路 上的某個角落扯著嗓子指控真神教是邪教,根本沒有死,但很可惜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等閔生明走遠了,我用乾巴巴的聲音問:「大哥……你,你被騙得人財兩失也無所謂嗎? 」確認了大哥的不正常後,我反而失去了行動能力,竟說出了聽起來有點蠢的話。 「錢?」大哥露出了客套的笑容,「你我都知道這根本不是重點。」 閔雋川因為這聽起來過於自傲的話而撇過頭冷笑,但我很清楚大哥的意思,開始能夠自由 地呼吸之後,有很多事難以進入內心,心臟周圍好像有一道道柵欄。 大哥靠近我,同時飛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身後的閔雋川,好像後者是個想要「逃跑 」的獵物。大哥靠近我,我感覺到被他扣住手腕的閔雋川也被迫靠近,我被兩個教徒包夾 。 「對不起,我不是你們所想的『正常人』。」大哥對著我平靜地說:「我無法救你,苑之 。請原諒我。」 # 我塌著臉回到家,一進家門就看到大姊在吃餡餅,昨天是墨魚義大利麵,今天是牛肉餡餅 ,但我已經沒力氣佩服大姊的風格變換。 「……禹苑樂呢?」我環顧四周,餐桌旁只有大姊,整個客廳、廚房也沒看見弟弟的身影 。我問:「他說今天要回家吃飯。」 「有啊。」大姊舉了舉手中的餡餅,「這是我的宵夜。」 我連忙看了眼時鐘,竟然已經過了午夜。 「禹苑樂呢?」 「吃完晚餐就心滿意足地回去了。」大姊抹了抹嘴巴,「成年之後他連偶爾住在家裡都辦 不到。」 「喔。」 「你怎麼了?」大姊看出我的失神便隨口問。 我呆了兩秒,兩秒鐘之後便知道我已經幾乎放棄了,不知道是失望多一點還是挫敗多一點 。 「我們家就是一沱爛泥。」我直白地說,「我原以為大哥是唯一正常的人。」 「哈。」大姊的笑聲爽朗得讓我皺起了臉,她說:「禹思言?這怎麼可能?」 「什麼?」我的眼角抽搐。 「我只知道大家大概的狀況,包括你的事,我也只知道輪廓。唯獨禹思言不一樣。」她露 出了輕浮的驕傲,「我可以說是這個家除了爸最了解他的人。」 是的,大姊說的沒有錯,我們在倖存之後匯聚一起,成為了珍貴的手足,彼此依靠、互相 扶持,亦步亦趨,不敢盼望成為正常人的可能性。 我只知道這個家庭最初的成員是大哥、大姊,以及父親。說實話我很慶幸,至少他們沒有 參與我的過去。我對於過去感到羞恥,諸多羞辱性的記憶還無法忘卻,我倒寧願大腦開始 保護機制把這一切都忘光。 「大哥……他有了新的信仰。」 大姊的笑容瞬間消失,但也不是我的絕望和挫敗,下班後的那雙眼睛忽然尖銳了起來,盯 著我看。 「基督教?不,不對,他跟基督徒前女友分手很久了。」她自言自語,「天主教?佛教? 還是慈孤觀音?」 「真神教。」 「真……」她按住額頭,竟毫不驚訝,「這是什麼樣的……算了。」 「你不意外嗎?」 「不啊。」大姊一邊啃第三顆餡餅一邊含糊地說,「不過就是脫離邪教之後再去找下一個 可以依賴的信仰罷了。我們這種人不是對信仰深惡痛絕,」她指了指我們兩個,「就是成 為另一個虔誠的信徒。」她聳了聳肩。 「……」 「況且大哥就是這種死腦筋的人,再加上他……」大姊的話突兀地停下,盯著我思索,好 像在丈量我的接受程度。 我笑了,「告訴我吧。」 我們看著彼此,兩個人都看見彼此嘴角的笑意,又荒謬又可悲又惶恐,我們從不談過去, 因為那是發生在童年時期的惡夢,因此深深烙印在身心上。 我們都忘不了,為了能夠繼續生活,只能三緘其口。 「大哥並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 我猜到了,所以只有稍微僵了一下。 「不過我們的血緣也不是多遠。」大姊訴說的口吻溫柔得像是在說床邊故事,曾經我也十 分嚮往這個,不過很早就放棄了。我看著大姊,覺得她的口吻太不像她,過了一下才辨識 出那是怎麼樣的情緒。 禹思賢用憐憫的口吻緩緩地道,「一直到離開之前,大哥的父母是真的深愛著他。所以這 不能怪大哥,即使那樣的環境下,他依然有過美滿的家庭,無怪乎他想愛人與被愛,並且 建立家庭。」她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 禹思言不知道禹思賢記得多少,不過長她三歲的他意外地還記得一些細節。 還在臺灣的時候,父母總是教導他要有禮貌,並且持續不懈地努力成為更好的人,為世界 帶來進步。 他擁有很多規則,飯前飯後的禱告是基本,曾經還吃素過,服裝也被嚴格規定:襯衫、長 褲,不可以露出腳踝,不可以露出腳趾等等等,從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被父母帶往正確的 道路。 兩歲的時候,他隨著母親前往異國求學,父親也辭了工作隨母親前往,這是一切陰霾的開 端。 母親在接手家族企業幾年之後決定繼續進修,來到了異國追求企業管理碩士的學位。 他們是在冬天的時候抵達土地廣大的國家,還是位於中部的州,大學城旁邊有一個很大的 湖,一下機便是刺骨的寒風,這幾乎讓年幼他感到絕望。 雙腿打顫,他穿得像是小紳士,但仰頭瞧見的海關卻越發懷疑,最後是靠著母親學生簽證 順利通過。 他緊張得想尿尿,父親帶著他進去廁所,隔間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他看不懂的文字,他被 嚇得一下子就哭了,一直嚷要回家。父親安慰他:沒事的思言,我有預感,我們一家會在 這裡成為更好的人。 不過很快地,這樣的恐懼在見到舅舅之後煙消雲散——因為他最喜歡舅舅了。接機舅舅見 到他們一家也非常開心,他大學便在這個國家求學,畢業之後繼續念博士學位,已經在美 國待了好幾年年,但內向的他十分孤獨,所以對於姊姊一家的到來感到很興奮。 姊弟倆感情不錯,剛好也念同一所學校,自然而然住在一起。 這是一個很和藹的社區,打從他們踏進來便有許多人親切地與他們打招呼。和到了異國數 年還沒什麼朋友舅舅不同,禹思言的母親非常積極地認識新的人,手揮得都快抽筋了。 這是在他還由父親全職照料的某個下午,中部大陸的冬天從早上開始便帶來了滿天的陰霾 ,他從電視上的氣象預報圖案拼湊出今天可能會下雪,正重新牙牙學著新的語言,這時早 就過下課時間的母親興奮地回到了家。 她雀躍地和父親分享今天的所見所聞,便且道:「我收到了邀請。」 那天晚上,他被打扮得更加正式,幾乎穿了個小西裝,渾身緊繃,他又要哭要哭,但被母 親制止。母親用興奮到有些發抖的聲音說:「穿著整齊、打扮得體是很重要的,思言,你 要忍耐。」 他們急急忙忙地驅車前往,幸好也不是太遠,途中父母熱烈地討論著,兩個人看起來都很 雀躍。 這是一個很溫馨的家庭式房屋,整個晚餐都是他聽不懂的外語,母親的英文也不算流利, 父親更不用說了,但滿屋子的白人卻非常友善,友善到令人不安的程度,不停地點頭點頭 。不管母親有多結巴,他們都會耐心地回應,這餐吃得倒也和樂融融。 母親與這些對他而言的陌生人相談勝歡,父親雖然英文能力不及母親,但也抱著他在旁邊 點頭附和。 但他只覺得無聊,啃著自己的手指,自己的啃完了就開始啃父親的手指,長牙的他啃得父 親生痛,但父親卻依然著迷地聽著不算流暢的對話。 反反覆覆地,這一來一往的思想對話在他往後短暫的異國生活根深蒂固,甚至有幾個詞彙 到現在都還深深地記在腦海:「apocalypse」、「latter-day」,以及「zombies」。 這是一個劇變的冬天,內向的舅舅也加入了他們的聚會。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他們終於 找到了某種歸屬,好像人類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團體,即使裡面的人目的都不同。 舅舅一開始因為研究生的身分而不似母親那樣頻繁出現,母親很著急,打了很多通電話, 終於在聖誕節之後的新年,舅舅帶了一位朋友出現在聚會。 母親鬆了一口氣,她熱情地與其他人無異,張開雙手擁抱她的弟弟,以及弟弟帶來的男人 。她親吻他們的臉頰和額頭,懇切地用變得流暢的英文說:「你們會得救的。」 大人們又開始聊天,神情嚴肅,單字變得艱深了些,兩歲多的他聽懂得不多,最後只是著 迷地看著外面緩緩落下的雪花,屋內的人激烈地討論著彷彿存活相關的議題,甚至激動地 揮舞著雙手,只有這小小的男孩注意到了外面的雪。 「思言。」 他抬起頭,看見了最喜歡的舅舅便伸長了手,開開心心地要抱抱,舅舅當然不會拒絕。被 抱起來的時候,他才看見舅舅後面還跟著一個男人。男人有著一頭捲曲的黑髮,比他們還 要黑,皮膚也深了些,五官深邃,笑起來很迷人,只是眼神有些游移。 他童言童語地說:久舅,外面snow了! 舅舅說這樣啊,思言喜歡雪嗎? 「薛?」 「雪。」舅舅教他,「外面那些白白的是雪。」 他的國家不會下雪,理所當然地,他學到關於雪的第一個單字是外文。 「喜歡。」他趴在舅舅肩膀上充滿鼻音地說,偷偷地看著在後面不知道該不該接近的男人 。 舅舅轉過身,他看不清舅舅的表情,只能聽見舅舅以很低的聲音,用比母親還要流暢的英 文說:「沒事,過來吧,何塞(Jose)。」 名為何塞的男人才緩緩走近,先伸出了食指,他茫然地抓住。不知道這哪裡取悅了男人, 他竟然彎下腰,那張與自己、舅舅、父母截然不同的臉笑咪咪地,明明是他兩年多的生命 裡堪稱陌生的臉,但禹思言沒有哭,反而咯咯笑了出來。 舅舅卻露出了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溫柔的臉上滿是複雜的情緒。 何塞拿出一個色澤艷麗的糖果,他請示舅舅,後者小心地張望,確定姊姊、姊夫,和其他 教友,都專心地對話不會注意到這裡後才點頭。 甫剛接過糖果,他便心急得差點把包裝也塞進嘴裡。品嚐著這刺激舌頭的甜膩,他心裡一 下子就認定何塞是個好人。 他還舔了舔手指,醉心於這難得的禮物,舅舅跟何塞的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傳到耳裡。 舅舅似乎還不知道因為環境的改變,僅僅幾個月個時間,他的中文能力日益下降,但隨著 父親聽廣播和電視報導,他的耳朵開始能簡單地聽懂原本陌生的語言。 舅舅低聲地說:「沒事的,我們會沒事的。」 何塞卻反問:「你認為這是正確的嗎?」 「我的姊姊很擔心我。」頓了頓,他又辯駁般地道:「況且,這裡的人都是這樣信仰的, 難道同時信仰科學的唐教授是錯的嗎?」 何塞沒有說話。小小的他打了一個喝欠,外頭的雪花大了些,蠻天飛舞,偶爾因為風吹而 敲響了玻璃窗,但裡頭的暖氣很強,他穿著薄薄的長袖襯衫,大多的大人也是同樣正式, 包括舅舅,唯獨何塞穿了件左上方有彩虹標誌的T-shirt。 那個彩虹很小,但窩在舅舅懷裡的他卻伸手去揪——這個舉動讓兩個男人意識到靠得太近 了,但又因為他的動作而僵住,成了某種拉鋸。 「Rain-Rainbow。」他軟聲軟地說,捲舌音已經很漂亮了。 舅舅很緊張,想要伸手拍掉他揪住的手,但何塞卻早先一步包裹住禹思言小小軟軟的手, 然後非常溫柔地拉開,那雙墨色的眼珠子蘊含著深不見底的憂傷。 「是的,這是彩虹。」男人說得很慢,「你說對了。」 「何塞!」 母親的聲音適時地打斷了他們,她看起來有點緊張,何塞知曉,所以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往 後退,與舅舅、母親,以及年幼的他拉開距離,就連其他教友也加入了,不過都是站在舅 舅這邊的。 他的印象很深刻,穿著T-shirt的何塞格格不入又孤零零的,他很清楚這個團體不是何塞 的所歸之處。 「何塞。」母親環過舅舅的肩膀,順帶將年幼的他護在懷裡。雖然是這種防禦的姿態,但 母親卻用十分有親和力的聲音說:「我們會幫助你,你已經不用再害怕了。」 何塞除了臉色蒼白以外,看起來還算平靜,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即使母親與他說話 ,他還是死死地看著舅舅。 舅舅只堅持了兩秒便垂下腦袋,與懷裡的甥對視,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哄著禹思言,臉頰火 辣辣地疼,耳根子發紅,頭腦脹痛,一眼也不敢看何塞。 何塞沒有理會母親的話,只是遲疑了一下後小聲地喚:「Cheng-Yi。」雖然何塞的發音因 為翻譯的關係一點也不像舅舅的名字,但還是能從何塞卑微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他是在和 舅舅說話。「你真的……真的……」何塞說得支吾,背越來越駝,好像想要就此在原地消 失。 母親環著舅舅的力道越來越大,兩姊弟也更加緊密,他咬舅舅的手指並沒得到反應。母親 不停地耳語:沒事的,沒事的,你會沒事的。你已經沒事了。 過了半晌,舅舅才有勇氣直視男人,他低聲地說:「是的,何塞。我知道這是錯的,我已 經改邪歸正、前往正道。我會成為更好的人,而你也可以。」 「這樣你就會幸福嗎?」何塞問。 但舅舅卻反駁:「我已經很幸福了。」 教友之中推出了一個女人,母親讓她取代了自己的位置,一對壁人相互依偎,看起來十分 幸福。 舅舅將禹思言抱還給了母親,手抖得很厲害,但還是牽起了女人的手。 「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他無視何塞瞪大眼的模樣,另一隻放在女人還平坦的肚子上。 「我們會結婚,然後贏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何塞扭曲了臉,手放在兩頰旁邊,不知道是想要抱住自己的腦袋,還是想要揪住自己的頭 髮,身體開始劇烈晃動,發抖得連腰都直不起。 「何塞,我再幸福不過了。」舅舅顫聲地說:「你也可以,加入我們吧。」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8.167.100.22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39647295.A.AEC.html
文章代碼(AID): #1XkmW_hi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