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南碩] 在路上(上)(限)

看板BB-Love作者 (technogirl)時間2年前 (2021/11/09 10:42), 2年前編輯推噓5(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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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PREG警告 南方文學背景,有表親關係的南碩結合,生下了旻。 這是一個關於裂痕跟試圖修復裂痕的故事 在氣氛上面可能會蠻壓抑,但是他不會是BE。 ※有珍罹患憂鬱症的相關描述,請慎入 ※有關於感情之中涉及他人的描述,情感潔癖者請慎入 原文共分為五章,為維持版面簡潔,在大B版分成上下兩篇PO出 有肉防爆 〈一〉 在這個氣候濕熱的小鎮,一年裡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像夏天。即使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天色 也還是很亮。不過,從青蛙鑽回樹葉底下的情形來判斷,智旻知道是時候該回家了,他的 母親金碩珍在等他呢。 事實上,不管智旻有沒有跑出去玩,金碩珍每天晚上,都會在門廊前坐到管家委婉地說「 夫人,該就寢了。」為止,不過抱持母親在等著自己的想法,智旻會比較好過一點。 穿過遍布積水的樹林時,智旻白嫩的小腿被叮了幾個包,光亮的小皮鞋也潑濺上了髒水, 他忍住抓癢的衝動繼續前進,家就在前面了,門廊掛著吊燈,幾隻蛾繞著飛舞,金碩珍就 在那裏。 金碩珍狀況不好的時候,對智旻的歸來一點反應也沒有,直視著前方遠處,彷彿他的孩子 只是一陣吹進屋子裡的風。今天看起來是金碩珍狀況好的日子,他一看見智旻,就張開雙 臂大聲說:「我的小泡芙回來了。」智旻不顧全身大汗泥巴,跳上金碩珍的膝蓋,隨著搖 椅 的節奏,把握難得的撒嬌時光。 金碩珍的脖子上撲了白色的爽身粉,因為汗水而在他細嫩發紅的皮膚上結塊,令人想起沾 滿糖粉的杯子蛋糕。智旻更喜歡母親笑得神采奕奕的樣子,不過,無論金碩珍精神好壞, 他一直都很美。他本來就是家鄉著名的美人,看起來一天也不老於二十歲,那正是金碩珍 嫁給金南俊的年紀。 金南俊跟金碩珍結婚的時候,大家都說他們是白瑞德跟郝思嘉來到了現實當中。金碩珍美 麗、幽默又多金,金南俊雖然家世略不如他,卻是一名風度翩翩的紳士,而且上進勤懇。 他在金碩珍家的莊園裡單膝跪地向對方求婚,保證他們很快就會有屬於自己的莊園。 金碩珍是金南俊的遠房表親,在他們的家鄉,這樣結合是很常見的事,然而金碩珍對此有 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一直到炎夏正中,水蜜桃爛熟的季節,他才正式答應了金南俊,在莊 園中成婚。不過,婚後他們倒是很快就有了智旻。這在極為短暫的一段時間裡,成為眾人 開玩笑的題材,說他倆是假裝羞赧。 這些都是智旻從僕人們那裏聽來的,他有記憶以來,金碩珍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他能窺 見金碩珍以往模樣的時刻,就像烏雲後面透出的一點點金邊那樣珍貴。根據僕人們的說法 ,王子和王子的生活在智旻出生後不久就變了調。 「智旻少爺,你知道那種午睡時會作的,很長很長的噩夢嗎?」廚娘對智旻這麼說,他點 點頭。金碩珍生下孩子後,就彷彿陷入了這樣的狀態,無論焦急的金南俊如何找來城裡最 好的保母、購入所有珍饌及華服,金碩珍還是經常在夜裡哭泣。 懷有再深厚的愛意,金南俊都無法承受這些,為了逃避那令他痛心的哭聲,他逐漸埋首於 工作之中,晚上也睡在書房裡。智旻剛學會走路的時候,鄭管家來到他們家。 關於鄭管家的事情,智旻問了從司機到園丁在內的每一個人,但是平常喜嚼舌根的下人們 總是搖搖頭,打死不說。鄭管家在智旻記憶裡佔據的時長太短,他在他上學校之前就帶著 一家子搬走了,智旻只記得鄭管家是很溫柔的人,經常偷偷從圍裙裡拿糖請他吃。 智旻從爸爸不允許他看的肥皂劇中,拼湊出一個自認可靠的理論,在他們的家鄉,當家的 有點風流韻事,也是很常見的。但是他拿去質問僕人們時,每個人都不置可否的樣子,司 機甚至義憤填膺地說道:「我相信老爺不是這種人。」 每個人都相信金南俊跟鄭管家發生了什麼,卻沒有人知道、或願意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鄭管家離開後,金碩珍的情形確實變得更加好壞無常了。 智旻還記得,有一次他和表親們追逐玩耍,一路跑上樓。他和金碩珍的臥房在不同樓層, 中午以前往往不會跑上去,以免吵醒母親。這一天他為了撿球,一時沒考慮到這一點,踏 上台階才想起來,只好盡可能地躡手躡腳。經過金碩珍的臥房,卻發現他已經起床了,坐 在梳妝台前打扮。 金碩珍穿著粉紅色的紗質上衣,端坐在鏡子前面塗抹乳液。在智旻眼裡,他是最適合粉紅 色的人,高雅的儀態就像真正的歐洲王子。 「快過來呀,智旻。」這是好的一天,金碩珍注意到他,含笑招手讓他過去。智旻趕緊跑 上前去,可是他個子太矮了,什麼都看不見。金碩珍撐著他的兩個胳肢窩,把他抱到腿上 ,讓他玩弄桌上那些瓶瓶罐罐。 智旻的雙親都長得很高,這讓小男孩心急不已。在重要的宴會場合,金碩珍還是會陪金南 俊出席。當金碩珍挽著金南俊的手從旋轉梯走下來的時候,他們就是全場的國王與皇后。 為了追上雙親的身高,智旻每天捏著鼻子灌牛奶,他向金碩珍撒嬌地抱怨這事,母親只是 捏捏他的臉頰說:「至少你的嘴唇像我。」 「媽媽,你這麼好看,為什麼都不讓爸爸看一看呢?」智旻說。金家宅邸著實大,大得分 居兩頭的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相見。他們還有一張橫亙整個飯廳的宴會桌,即使招待金南 俊的生意夥伴,夫婦也分坐兩頭,看不清彼此的臉,而小智旻坐在中間,不知所措。 金碩珍只是笑了笑,他的這一種笑,智旻覺得好像是有人拿水彩筆隨意撇上去的,了無生 機。他讓智旻抬頭,兩個人一起盯著光亮的鏡面。 「信任就像是鏡子一樣。碎了可以把它拼回去,但是你還是能在上面看見裂痕。」金碩珍 幽幽地說。 智旻不明白他的意思,這座梳妝台是外祖母傳下來的,歷史有超過一百年了,保養得很好 ,根本看不見什麼裂痕,當初作為嫁妝一起運來金南俊家。看著鏡子,智旻只會想到,當 初雙親的婚姻也是收到眾人的愛與祝福的。 他坐在金碩珍的腿上,又想起了這些事,直到金碩珍開口。「小朋友,你應該去睡覺了, 別忘記去給爸爸一個晚安吻。」 雖然金碩珍本人與金南俊中間隔了一條冰河,但他從來不阻攔孩子與爸爸親近,甚至帶著 鼓勵。 「好的,媽媽。」智旻從母親的腿上跳下來,捏了捏他冰涼的手。即使經過了所有的事, 金碩珍一直都戴著婚戒。 也許我應該親自去問爸爸那些事,他不會生我的氣的,智旻心想。金南俊對他百般寵愛, 他在聖誕節慶的每一天都有禮物,一年裡得到的東西比許多小朋友一輩子還要多。金南俊 從來沒對他發過脾氣,還允許他跨在他名貴的訂製襯衫上面玩騎馬打仗。 智旻站在書房的厚重木門前,慎重地敲了兩下。 「如果是我的小天使,就直接進來吧。」隔著門,沉穩的聲音傳過來。 打開門,看不出來金南俊是辦公到一半,還是已經結束了。層疊的文件上壓著裝有烈酒的 玻璃瓶,他的書桌一向很亂。 智旻來到書桌旁,抱著金南俊的脖子,啵地親了他的臉頰一下。金南俊聞起來有香菸跟杜 松子酒的味道,讓智旻皺起眉頭,不過這不能影響他們父子睡前的固定儀式。 他坐在金南俊對面的扶手椅上,雙腳晃呀晃地,向父親報告他一天的大小事與隔天的計畫 。 「爸爸,學校要開始為秋季音樂劇練習了,今年的劇碼是《亂世佳人》,我希望能當主角 。」 金南俊皺了皺眉頭。「這部作品真的適合你們這年紀的孩子嗎?不過智旻你一定會做得很 好的,你唱起歌來就跟你母親一樣美妙。」 講到母親的時候,金南俊遲疑了一下。但是智旻很喜歡看金南俊提起金碩珍時的樣子,他 的眼神比桃子和奶油還要甜蜜柔軟。有好幾次,智旻都逮到金南俊盯著他跟金碩珍的結婚 照片,陷入沉思,然後再把相框悄悄塞回書桌抽屜裡。 他得問,就算會被禁足也非問不可。 「爸爸,你還愛媽媽嗎?」 金南俊臉上沒有出現慍色,他用左手探尋著酒杯,差點把裏頭的酒打翻在書桌上,終於搆 著之後,他一飲而盡,狹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然後,他站起身來,越過書桌,摸了摸智 旻的腦袋。 「我虧欠你媽媽很多。」他只是這樣說,苦笑著。 智旻放學的時候總是有司機來接,不過他今天要求司機叔叔提早把他放下來。他得去樹林 裡一趟,那裏有一種蔓生的漂亮紫色花朵,很適合搭配他即將宣布的好消息,一併贈送給 金碩珍。 他成功拿到了郝思嘉的角色。他在所有小朋友面前毫不怯場唱歌的模樣,讓老師讚美他「 就像真正的南方大家閨秀。」智旻一直記得眾人對他父母的讚美之詞,所以能夠演出這個 角色意義非凡。 他在心裡祈禱,今天迎接他的是「好的」金碩珍,也許母親能讓他試穿那些王子般的衣服 ,或是透露一些讓臉色像是塗了腮紅一般的秘訣。畢竟他現在即將做音樂劇主角了,很需 要提升自己的儀態。 然而,越接近樹林,智旻越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小孩子特有的靈敏直覺還存在他身上,樹 葉擺動的聲音異常微弱,鳥兒和蟲子也不見蹤影。他被迫匆匆完成採花任務,花莖因為他 緊握的小拳頭,擠出了帶著腥味的汁液,汩汩流下。 他從林子裡出來的時候,金碩珍沒有坐在門廊前面。智旻衝進宅邸裡,紗門被撞得砰砰作 響。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他的吶喊也驚動了僕人們,整個宅邸上下被掀翻過去。智旻 拼命奔跑,跌倒了好幾次,甚至連金碩珍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金南俊的書房,他也把門 打開來查看。 「夫人,您還好嗎?誰快點叫醫生!」終於,一位驚惶失措的女僕在走廊深處的浴室找到 了金碩珍。他躺在浴缸裡頭失去了意識,一罐幾乎見底的波本酒放在旁邊的地板上。 金南俊剛結束工作回家,就聽見騷動聲,他趕忙衝進浴室的時候,智旻還在用手拼命拍打 母親的臉頰,試圖喚醒他。金南俊推開不知所措的僕人,跪在浴缸邊,一把抱起金碩珍。 「碩珍,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我真的做錯了,我不知道你到底要什麼,但是求求你先醒 過來好嗎……」 金碩珍綿軟地癱在金南俊身上,他還穿著那件智旻最喜歡的粉紅色王子襯衫,如今已經濕 透了,洗澡水一滴滴浸濕金南俊筆挺的西裝。 「南俊啊……」聽見金碩珍開口,他們都嚇了一跳。 「碩珍啊,醫生馬上就來了、」 金碩珍氣若游絲,撐起一個濕淋淋的微笑。「你不陪我喝一杯嗎?南俊,你從來沒有跟我 一起喝過酒。」他說完這句,又昏了過去。 金南俊無言以對,竟然嗚嗚哭泣起來,狼狽的樣子像是大門前那隻衰弱的老狗。僕人們紛 紛迴避,只有智旻站在門邊,盯著他的背影。 在醫生趕到前的那一段時間,金南俊一直在哭。智旻第一次看他高大偉岸的父親哭泣,這 也是他第一次看見雙親擁抱,並且知道了金碩珍對金南俊的稱呼是「南俊。」 醫生進門的那一刻,金南俊又恢復了平常鎮定自若的樣子,他們在金碩珍的臥房外談話。 智旻手撐下巴,在床沿端詳母親。被妥善擦乾更換衣物的金碩珍,看起來僅僅是睡著了的 樣子,只有臉頰還留有淡淡未褪的,浴室蒸氣造成的紅暈。 根據醫生的說法,金碩珍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大概是服用平時的鎮靜劑後又過量飲酒,造 成交互作用,因而失去了意識。「醒來之後讓他多喝一點水,另外,最近請盡量讓夫人戒 酒。」醫生作出了囑咐。 其實金碩珍平常根本不喝酒,那瓶酒是金南俊書房架子上的,他倆平素不相往來,也沒有 人看見金碩珍是怎麼跑進去拿走那瓶酒的,天知道他這麼做的動機為何。 金南俊仍然先答應下來。「知道了,謝謝您,醫生。」 結束與醫生的談話,金南俊才重新進到臥房。 「爸爸。」 「嘿,我的小天使,你嚇到了嗎?」 智旻搖搖頭,金南俊把他摟進懷裡,深吸了一口氣。 「你媽媽沒事,他只是不小心犯傻了而已。我們都有做錯決定的時候,如果可以回到過去 ,我希望自己連第一口薄荷巧克力冰淇淋都沒有吃過。你媽媽今天也只是吃錯了冰淇淋。 我相信他很快就會醒過來了,我等等叫廚房燉一點熱湯、」 「媽媽沒事,但是你有事。」 金南俊錯愕地看著他,但是智旻堅定地掙脫懷抱。 「爸爸,你明明就還愛著媽媽,為什麼總是要假裝不愛的樣子?等一下我們是不是又要在 房子裡三個遠得要命的角落各喝各的湯?雖然我只是小孩,但也知道有問題的話不能當作 不存在。就像我們房子前面的樹林,裡面有鱷魚呢,如果你一直假裝沒有鱷魚,總有一天 他會把我們全部都吃掉的。」 智旻一口氣說完,他細細嫩嫩的聲音無法吵醒金碩珍,而金南俊的表情卻像是被大吼了一 頓一樣。 「智旻啊,對不起,作為孩子你承受太多了……」金南俊說話甚至有點支支吾吾。 「承受最多的不是我。」智旻打斷他的父親。「我只是希望你跟媽媽不要假裝什麼都沒發 生過而已,」他伸出小小的指頭比了比自己。「我就在這呢。」 金碩珍作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作任何有意義的夢了,大部分時候他只覺 得自己在林中濕黏發臭的沼澤裡漂浮,每一口氣都在窒息邊緣。 今天,他卻夢見他回到了老家的莊園,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金燦燦的,空氣中瀰漫著果子 的甜香。他的老家靠著品質良好的精緻農產品致富,這裡的水蜜桃養法比人類還嬌貴,金 南俊第一次踏進去的時候,好像長了兩隻左腳,連一步都不敢動。 「別把桃子碰壞了,這些寶貝比你還有價值。」好事的親戚提醒金南俊,又眨眨眼。「也 別把我們的碩珍碰壞了。」 這種沒羞沒臊、明顯帶有暗示意味的話語,讓金南俊跟金碩珍兩人都紅了臉。但是金南俊 的表情仍然很誠懇的樣子。 「我不會的。」他說。 金碩珍醒來時天色一片漆黑,伴隨全身的劇烈疼痛,讓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 努力撐起身體摸索,想要點亮電燈,卻赫然發現金南俊近在床沿,讓他嚇得倒回床鋪上。 「晚安,碩珍。」金南俊的聲音嚴肅,但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你在這邊幹什麼?」 「你肚子餓嗎?如果不餓的話,我們可以先上路再說,我已經在車上囤放了足夠的食物。 」 「什麼上路,你到底在說什麼?」 金南俊伸出一隻手,金碩珍聽見鑰匙晃盪作響。 「我們要去旅行,夫人。」 〈二〉 金碩珍還穿著家居服跟不合腳的拖鞋,就被金南俊抓著手腕步下階梯,腳步聲在挑高的廳 堂裡迴響。金家宅邸隨時都有守夜的僕人,此舉想必驚動了他們,不過眾人都十分有默契 地裝作沒看見。 門口停著一輛老爺車,金碩珍對它的印象很模糊,大概是金南俊剛開始發展事業時開的, 他現在也不怎麼自己開車了。金南俊將他輕輕放進副駕駛座,自己再坐上駕駛的位置,越 過來替金碩珍繫安全帶的時候,他沒有聞到酒味。 這讓金碩珍有些意外,倒不是說他還會在意酒駕可能把他們兩個都害死這種事,只是他原 本猜測,金南俊是喝了酒才會作出如此魯莽的行為。他往左側悄悄瞥了一眼,金南俊的眼 神看起來充滿決心,清醒得很。 他的丈夫把鑰匙轉了半圈,準備發動車子。 「你不問我們要上哪去嗎?」 金碩珍確實有一些疑問,不過還不到引起驚惶或是任何在乎的程度。他只是輕輕地開口: 「我們這樣出去了,智旻怎麼辦?」 「我已經吩咐過廚子跟司機,也額外請了保母。我剛才告訴智旻,爸爸媽媽要出去一陣子 ,他說可以理解。」 金碩珍點點頭。「那就好。」 其實他知道的,智旻一直以來沒有他們,也過得很好。那孩子很努力地長大,他最對不住 的就是智旻。 他們的屋子本來就位於郊區,現在大概是往更荒涼的方向開了。車窗外一片漆黑,金碩珍 只能看見野生動物炯炯發光的眼睛。他這幾年很少出門,才行駛了一陣子,已經認不出哪 裡是哪裡,很快就感到乏味。他想要閉上眼,但金南俊的駕駛技術實在彆腳,顛簸得令人 難以成眠。 金南俊和金碩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根本就不會開車。他必須坐長途火車到金碩珍家居住 的城鎮,再搭著親戚的卡車開進莊園。 金南俊從卡車上頭笨拙跳下的樣子,留給人不怎麼可靠的第一印象,連金碩珍的父親都皺 起眉頭。不過,他本人倒覺得無所謂,金南俊除了鮮花以外,還帶給他一盒巧克力。雖然 因為路程上的豔陽,已經融化得岌岌可危,但巧克力就是巧克力,先前上門的追求者從來 沒有人這麼做過。 不是金南俊,就是別人,那麼至少選一個會送自己巧克力的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金碩 珍就已經在心裡下了決定。 「這是我們第一次開車旅行嗎?」 金南俊的聲音將金碩珍從回憶中拉起。 「大概是吧。」 金碩珍懷孕的時候,金南俊去學了開車。他對於一家子的公路旅行建構出美好的藍圖,那 時候沒有人知道金碩珍會變得連走出房間都很困難。從此沒有人再提起過開車旅行的事。 金碩珍不知道金南俊想要什麼,這一趟車程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嗎?金南俊把他載去哪 裡都無所謂,不過對方要是覺得這樣能造成任何不同,也太過天真了。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的肚子發出了蠕動的聲音,在連收音機都沒開的車內格外明顯。 「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有三明治、包心菜沙拉、也有一些火腿。」 「我吃不下那些。」是真的,金南俊的開車技術一定會讓金碩珍把那些東西吐光。 金南俊沉默了一陣,行駛到下一個岔路時,他才開口:「還是你要吃巧克力?」 「嗯,給我一點那個。」金碩珍有氣無力地回答。 他的丈夫把手伸進置物箱裡摸索,拿出一片巧克力,把鋁箔紙剝好之後遞給他。巧克力裡 頭加了核果,苦甜參半。也許是因為糖分進入身體,他覺得舒服了一點。 「你可以睡一下,我們還要開很長一段時間。」 金南俊的聲音富有磁性,金碩珍閉上了眼睛。 「碩珍、碩珍,醒醒。」金碩珍被搖醒來,恍惚看見車窗外的天空,像是塗在花生醬吐司 上的藍莓果醬,一種渾沌但甜美的顏色,就快要天亮了。 「我們下車看看日出吧。」金南俊說,他的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 金碩珍聳聳肩,金南俊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膀上。清晨的溫差仍然驚人,金碩車一 步下車,忍不住合攏了兩邊的衣領,屬於金南俊的菸草味安穩地竄上來。隨著早晨的寒風 ,麥田被齊刷刷地吹開來,他們腳下有麥粒被輾碎的聲音。 金南俊突然摟住他的一邊肩膀,讓金碩珍瑟縮了一下。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日出了。這樣的時刻好像能讓人用不同角度看待很多事情。」他的丈 夫說,金碩珍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看見金南俊為了眼前景色而熱淚盈眶。 金碩珍想起來了,他記憶裡的金南俊的確是這樣一個感性的男人。他們成婚之前去看過幾 場電影,金碩珍一次也沒哭,金南俊每次都哭。電影內容演什麼他也記不得了,全場都在 偷瞄金南俊的側臉,憋著笑。他對金南俊的印象,好像是越遠越清晰,越近越模糊起來。 「我們待會兒會經過鎮上,停下來吃個早餐吧。除此之外你還想不想買什麼東西?」 金碩珍時常不曉得自己要什麼,但這一點他還可以掌握。 「我得買衣服。我不能就這樣一直穿著睡衣。」 「那裏可能沒有百貨公司……」金南俊皺了皺眉頭。 「無所謂,一般的賣場就可以了。」即使他的生活根本是一攤漿糊,梳妝整齊還是這些年 以來,金碩珍每天早上醒來唯一的堅持。 金碩珍不曉得什麼時候該出聲提醒金南俊。他們坐在一家平凡至極的餐館,吃著過乾的鬆 餅跟煎焦了的培根,金碩珍把食物盡可能切成小塊,如此一來就吃不出太明顯的好壞差異 。但是金南俊看起來完全不在意,他狼吞虎嚥,把鬆餅淋上大量的糖蜜,黏膩的光澤沾得 他滿臉都是,使得徹夜駕駛冒出的鬍青更加明顯。 「那個、」金碩珍清了清喉嚨,用手指著臉頰周圍,比劃了一圈。然而金南俊跟他全無默 契,反而露出擔心的神色。 「你身體不舒服嗎?對面就是藥房,我們去看看、」 金碩珍無可奈何,只好拿起自己的餐巾,越過餐桌替對方將嘴巴擦乾淨。金南俊看起來對 這樣的舉動大感意外,打直了腰桿,乖巧地讓金碩珍替他擦嘴巴,一動也不敢動。 「你在外面吃相也這樣,是怎麼談成生意的?」金碩珍忍不住嘆氣。 金南俊沒有回答,早晨帶著暖意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照亮他笑瞇了的眼睛還有兩個酒窩 ,這好像是這些年來金碩珍第一次這樣直視著金南俊,他丈夫的臉孔逐漸清晰起來。 這個鎮上賣男士衣服的店並不多,至少沒有販賣金碩珍平時會穿的款式。他們只得走進一 家藍領階級風格的店,陳列的多半是牛仔褲和法藍絨襯衫,空氣中更微微散發著一股讓人 一言難盡的氣味。 「隨便看。」大鬍子的店主說。如果金南俊再不刮鬍子的話,也可能會變得和他一樣。 金南俊望向金碩珍,他點點頭:「不要緊的,我會找出能穿的衣服。」 金碩珍表示想自己看看,他們便分頭行動。這家店雖然不大,走道卻千迴百轉,他很快就 看不見金南俊了。他很難想像大部分衣服在自己身上的樣子,彷彿穿上去口頭禪就會變成 「好樣的!小夥子!」,於是越走越往深處,終於找到一些素淨的棉麻襯衫。 他想金南俊或許也會想試試。依金碩珍對金南俊的了解,對方多半也沒有給自己準備替換 的衣物就出門了。正要出聲叫金南俊的時候,他卻發現叫不出口。「南俊」兩個字,哽在 喉嚨裡,幾乎讓他無法呼吸。這個稱呼背後伴隨著他們有過的一切回憶,如果溜出口,那 些事物也將隨之湧出,將他淹沒。因此,金碩珍叫不出口。他決定先自己穿穿看,拉上了 簡易試衣間的簾子。如果合適,他會連金南俊的尺寸一起拿去櫃台結帳。 衣服雖然有些歲月的痕跡,但是貼在肌膚上頭很柔軟舒適,金碩珍對著鏡子繞了一圈,看 起來沒有太大的瑕疵,再說,這裡也沒有讓他挑三揀四的空間。他又往鏡子湊近了兩步, 細細端詳鏡中的自己。每天他都會像這樣檢視,這是他從重視儀態和容貌的原生家庭繼承 下來的習慣,因而對五官的細微變化十分敏銳。今天他的臉頰因為昨晚的酒精而顯得浮腫 ,缺乏睡眠也讓黑眼圈若隱若現,用一句話說,看起來糟透了。 金碩珍深深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這趟旅行將要帶他到哪裡去,又將給他什麼樣的變化。 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他霎那間有些迷失方向。這裡的每一條走道都長得一模一樣,金碩 珍往左看往右看,都找不到該從哪裡走回櫃台的線索,焦慮一點一點從心頭爬上來,他的 指尖麻木,一路往上蔓延,後腦杓也緊繃得可以…… 「你在這裡!」 有人抓住了金碩珍的手,回過身來,是滿頭大汗的金南俊,他的表情看起來真心焦急。 「我以為你就這樣走掉了。」金南俊的眼神閃爍,語氣近乎絕望。 「我不會就這樣走掉。」金碩珍回答,他說完也呆住了,不曉得自己為何要這樣說。 他們提著大包小包回到車上,兩個人都在想著剛才的小型驚魂記,氣氛比一開始上車時還 要凝滯。金南俊肩膀聳得高高的,沉默地開了好一段路。 「你有先訂好住宿的地方嗎?」這是旅途到目前為止,金碩珍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 「沒有。」金南俊簡短而自信地回答。 當然了,金碩珍心想,當然了。 他們停在一個招牌寫著「尚有空房」的汽車旅館前面,大門一旁的泳池已經乾涸,正像是 電影裡那些恐怖凶殺案發生的地點。金碩珍看過很多,大部分時候他只是讓電視開著一整 夜,直到收播,伴著沙沙作響聲入眠。 912號房雖然一打開門有一股廉價地毯清潔劑的味道衝出來,收拾得倒還算乾淨。視線所 及 之處沒有害蟲或可疑的污漬。只不過,這間房只有一張雙人床。他們手提著行李不知所措 ,從智旻出生以後,金碩珍和金南俊就不曾同房過了。 房間裡還有一個小沙發,金南俊遲疑了一下,把行李放在地上,就坐到那上頭,金碩珍則 走向床緣。 扭開來電視,在尷尬的午間時段,肥皂劇都沒得看,新聞也只是重複著無關緊要的地方新 聞,連金碩珍都感到無趣了。他意識到金南俊比剛才更加安靜,往旁邊一瞥,看見對方已 經閉上眼睛,時不時點頭,艱難地維持清醒。連夜開車想來十分疲憊,而且他們和彼此在 一起,就已經是身心極大的折騰。 「想睡覺的話就來床上睡吧。」他輕輕地說。 金南俊投來試探的眼光,他又重複一次。「我沒關係。」 金南俊脫掉鞋子,小心地從另一邊上床,連枕頭都沒調整,就整個人癱軟下來。沒過一會 兒,就有鼾聲傳出。金碩珍關掉電視跟著躺平,他自己也需要小睡一下。 對方突然翻了個身,這樣一來,他倆之間的距離就拉近了許多。金碩珍只要往後幾公分, 就等同於躺在金南俊的懷中。往反方向移動就要摔下床了,金碩珍猶豫著是否要將對方叫 醒,但在此情此景顯得很不必要,更多的尖銳摩擦也只是讓彼此在這個汽車旅館的小房間 裡被困得更深而已。 金碩珍一向睡得不安穩,多年以來需要靠著醫生開的鎮靜藥物入睡。奇怪的是,感覺到金 南俊溫熱均勻的鼻息在身後,他的手腳漸漸地輕盈柔軟起來,他很久、很久沒有感覺到這 種好眠一場的徵兆了。朦朧之間,金南俊寬大的掌心好像搭上了他的身體。 「這樣就好。」他聽見他含糊地說。是呀,這樣就好,金碩珍閉上眼睛,希望明天醒來會 是好的一天。 金碩珍醒來的一瞬間就知道不太對勁,今天不會好了,甚至是糟糕的日子裡特別糟糕的那 一天。他的喜怒哀樂、他哭或笑的能力,全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給抽乾了。他連移動手 腳的力量都沒有,花了全身的力氣才轉過頭,發現金南俊已經不在床上。 南俊跑走了,他把他留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畢竟沒有人想要一個整天愁眉苦臉的妻子 在家裡招霉氣。以前金南俊只是礙於他的家世不好意思提出離婚,現在終於容忍不下…… 鬼扯。金碩珍清楚知道金南俊不是這樣的人,卻無法阻止自己耽溺在荒謬的念頭裡。不能 這樣下去,讓金南俊看見他像屍體一樣躺在床上,他們已經不是在陰暗寂寥的金家宅邸裡 頭了。 浴室裡有一面鏡子,金碩珍告訴自己,下床,然後在鏡子前面好好地換上新襯衫,振作一 點。他一直是靠這樣的儀式來找回些微的自我,在混亂的時間感中定錨。 他的雙腳沉重無比,只能靠半翻滾的方式下床,再用膝蓋一點一滴地移動。他一手拖著裝 襯衫的紙袋,終於接近浴室的門檻。地上冰冷的磁磚凹凸不平,讓他的膝蓋疼痛無比。 金碩珍扶著洗手台邊緣勉強撐起身體,驚見鏡中的自己滿面眼淚跟鼻涕。他再度坐回地上 ,他已經盡力了,卻連脫下原本的睡衣都辦不到,為何努力的結果卻是搞得如此狼狽? 「碩珍?親愛的,你怎麼了?」 他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金南俊大喊,他卻沒有力氣回應。對方兩三步就衝進來,緊緊地 抱住他。 「抱歉,我只是出去裝一點水來喝、」 「別管我,我等等就好了。」 「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我是說真的,走開。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金碩珍盡可能用冷靜的口吻說。他 沒說出口的是,我不想讓你見證這些,這就是讓我們遠離了彼此的東西,我卻一點辦法都 沒有。 「你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什麼樣子。」 金南俊不知輕重地摟住他,把他骨頭上那一點點肉勒得生疼。金碩珍坐在金南俊身上,看 著浴室角落的積水慢慢地浸濕對方的褲腳。金南俊的腿上很厚實也很溫暖,他不再感覺寒 冷。 〈三〉 「南俊。」 沒有反應,金碩珍只好勉力用更大的聲音說:「金南俊。」 「是的,碩珍,怎麼了?」 「請你放開我,我必須去上廁所。」 「啊?啊,好的、」金南俊這才鬆開了他過分緊實的懷抱。「你確定不需要……」 「我已經好一點了,自己去上廁所還是可以的。」金碩珍這樣說著下了床,他腳力綿軟, 走得很小心,一路扶著牆走到了廁所。 他在鏡中檢視自己的模樣,經過剛才的小型混亂之後,金南俊協助他換上新的襯衫,不過 在對方幾乎讓人難以呼吸的擁抱之後,筆挺的襯衫現在也已經像在黃瓜罐裡醃漬了十幾年 似的。也許該跟櫃台借一組燙衣設備,他心想。 金碩珍如廁完畢,重新回到床邊,他一躺下,金南俊又重新翻滾過來,像剛才那樣擁抱他 、纏繞他。比起藤蔓,金南俊更像是宅邸周圍枝節橫生的橡樹,厚實,力道也很沉。金碩 珍的腳板像死亡一樣冰冷,就這樣和金南俊相貼在一起,不過他的丈夫毫無退縮之意。 「所以……」金南俊開口,聲音嘶啞。 「嗯。」 「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都像這樣痛苦嗎?」 這真是最差勁的提問,不過金碩珍了解金南俊,不打算同他計較。他吐了一口氣,開始解 釋。 「有時候我會感覺很糟,有時候不那麼糟。當我像剛才那樣一蹋糊塗時,會想辦法不讓智 旻看見。我感覺好一點的時候,會盡可能履行母親該做到的事,我對於每個一睜開眼就有 力氣的日子,都充滿感恩。」 金南俊懊惱的時候會忍不住用手拍自己的頭,金碩珍能感覺到對方想這麼做,但是掙扎了 一陣子,還是繼續把雙手都環繞在他的腰上。 「碩珍,他們說那只是產後暫時的現象。母親、姊姊、和家裡的奶娘都這麼說,但是你一 直在哭,我就慌了。你知道的,我最怕人家掉眼淚,尤其是你……」 「我一開始也以為這只是暫時的,南俊。但是每一天睜開眼,我都發現還是一樣。南俊,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這一切趕快結束。」 「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金碩珍說的是真心的,他如果再向金南俊要求什麼,那就是貪婪 了,只會讓他更加厭惡自己。 「碩珍,那麼,你能夠答應我一件事嗎?」 金碩珍倒是沒想到金南俊會反過來這麼說。「什麼?」 他的丈夫抓住他的肩膀,讓他轉過身來,這樣他倆就彼此相對了,沒有任何能閃躲的空間 。金南俊的額角布滿汗水,眼眶也是濕紅的。 「如果有一天你起床,感覺不那麼好的話,請你告訴我。你知道的,我就在旁邊。雖然我 可能幫不上忙,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感覺……不那麼孤獨。碩珍,你太珍貴了,不應該獨自 吸收這些可怕的東西。當然,這是我早就該面對的了……」他說完,還不停咕噥著,八成 是在咒罵自己。 金南俊,他的丈夫靠著能說會道成了南方一帶最成功的商人,此刻講話卻吞吐不安,像個 小孩子似的。金碩珍卻發現,隔了那麼多年,他還是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 「知道了,我答應你。」 金碩珍仍然虛弱,金南俊從車廂取來存糧,替他準備了熱茶和餅乾。他倚靠在床頭,金南 俊就像是對待嬰兒一樣,一口一口地餵,餅乾屑和水滴都落在他張著的寬厚大手上。 「我可以自己吃的。」 「請讓我這麼做。」金南俊的眼神裡,有著執著和笑意,金碩珍心裡竟升起了微不足道的 希望,如果有一天,他能夠跟此刻的金南俊有同等程度的滿足,那該有多好,儘管那天可 能在遙遠到看不見盡頭之處。 他們相擁而眠。睡了安穩深沉的一覺,金碩珍醒來覺得好了許多。退房之後兩人繼續啟程 ,金碩珍開始能夠留意景色的變化。陽光宜人,氣候也更加乾爽,這裡是觀光遊樂區林立 的地帶,歡快的音樂遠近飄來,他的目光被高聳的摩天輪吸引。 「想停下來看看嗎?」金南俊注意到,放慢了車速。 「南俊,你知道我最害怕那些。」他搖搖頭。 對方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總是會有你喜歡的東西的。」 金南俊將玩遊戲用的彩票塞到他手中時,金碩珍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買了長長一串,粉紅 色的彩票像婚禮時拉炮噴出的彩帶,纏繞在金碩珍手上。 「南俊,我有跟你說過我是、」 「玩這些的高手,我知道的。」金南俊柔聲說。 金碩珍出生後,儘管是待嫁的命運,父親對於金家孩子該維持的榮譽還是一點都不馬虎。 他在剛走穩不久後就能夠自己上馬了,並且一邊從遙遠的地方,用一柄左輪手槍射中稻草 人頭上的帽子。 他也是學校裡各項運動比賽的好手,他贏得的戒指,雖然只是上了金漆的塑膠玩意,至今 還是跟他名貴的珍珠飾品擺在一塊。這些東西可以提醒金碩珍,他曾經度過一段溫暖的時 光,空氣裡仍然能夠聞見桃子的甜香。 儘管假槍握起來不太一樣,金碩珍花了一點時間,還是找到了重心。他用食指套著扳機孔 轉了一圈,又正手握住。金南俊在旁邊目睹一切,誠心誠意地拍手。 呼吸,金碩珍,呼吸。他在心中對自己默念,這是你少數能夠掌控的事了,重量、準心, 跟風的方向。他扣下扳機,在五次機會之中,金碩珍射中了三次紅心,得到一個猴子玩具 ,按下背後的按鈕,它就會順勢出拳。 金碩珍讓猴子揍了金南俊的手臂一拳,對方狀似無辜,揉了揉被襲擊的部位。 「我們去下一攤。」金碩珍發號施令。 金南俊雖然高大又壯碩,一副運動健將的派頭,但是說到這種考驗靈巧度的遊戲,他簡直 像是長了兩隻左腳,還有左手。 金碩珍扔給他桌上曲棍球的把手,金南俊卻在兩球之內就神奇地讓圓盤噴射出去,砸壞了 其中一個攤位的旗杆。 金碩珍不可置信地看著丈夫,對方聳聳肩。「我有帶錢。」 他倆的遊戲實力有巨大的差距,讓金碩珍漸漸覺得沒勁,另外,長年以來足不出戶,也令 他的體力有限。天空已經轉成橘紅色了,攤位三三兩兩開始收拾。金碩珍說:「我們回去 吧,我想休息了。」 他們離開園區去取車,正要打開車門的時候,金碩珍做了一個決定。他拿出那個面貌有點 陰森的猴子玩具,塞進金南俊的口袋裡。 「碩珍?」 「這個送給你。」 金南俊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頭,隨後開口:「其實我也有東西要給你。」他拿出一個紙 袋,裡頭是園遊會攤位常見的焦糖蘋果,雖然已經冷掉了,依舊散發著濃郁甜香。 「剛才你在射擊攤位的時候,我看見對面在賣的。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吃這個,不曉得對 不對……」 金碩珍接過了那顆蘋果。 他們朝著夕陽西下的方向前進,金碩珍坐在副駕駛座,拿著蘋果慢慢地啃。他很久沒有吃 這類的零食了,竟然顯得有些狼狽。每一次停下來等待號誌燈時,金南俊都盯著他看。 「我的臉上有東西嗎?」 「你這樣很美。」 當年求婚的時候,金南俊也是這麼說的。他可能是金碩珍的眾多追求者中最保守而靦腆的 ,唯獨總不吝於讚揚金碩珍的美貌。金南俊說話的時候表情如此誠懇,彷彿他在陳述的是 一項宇宙中的事實,地球是圓的、天空是藍的,而金碩珍是他見過最美的人。金南俊臉不 紅氣不喘,反倒讓金碩珍每每不好意思起來。 他無話好說,只得淡淡地回應:「你專心開車。」 也許是那顆蘋果開啟了金碩珍的食慾,回到旅館之後,他的嘴巴也沒停下來,幸好他們的 存糧裡還有許多零食。他把巧克力棒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時候,金南俊就坐在他身旁,讀 一份從櫃檯借來的晚報。 金碩珍吃到一半,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他轉過頭去,正好對上金南俊的眼睛。 「你今天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金南俊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我只是在懊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這麼做。」他伸手碰了 碰金碩珍咀嚼到一半的臉頰,他沒有抗拒。「你在這種時候看起來總是很幸福,我只是想 看你幸福的樣子而已。」 他們蜜月旅行的時候,金南俊也是這麼說的。雖然對彼此懷有好感,但畢竟是媒妁之言的 婚姻,在不是完全熟悉彼此的狀況下,他倆到了一個充滿殖民地風情的小島度蜜月。 異國珍饈和無限供應的鮮果盤,化解了兩人之間的羞澀和不知所措,金碩珍每天吃得小肚 子都鼓起來,像是為了過冬做足準備的倉鼠。 金南俊剛游泳回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肚子。「人家看到了,也許以為蜜月寶寶已經在路上 呢。」 金碩珍低下頭來,對方以為他生氣了,趕忙道歉。「對不起,玩笑開得太過火了吧……」 「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他小聲說。「那本來就是人們在蜜月旅行做的事。」 他們居住的小島附近還有幾百個景點可供瀏覽,但是那一整個月,金碩珍連海灘長什麼樣 子都不太知道。後來,金南俊曾經考慮替智旻取一個充滿異國風味的名字,然而被金碩珍 阻止了。他不曉得孩子以後假使詢問名字由來,他該如何解釋。 金碩珍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對他的丈夫仍然有懷疑、懊悔與歉疚,當然,也有恨。此刻金 南俊面對他,眼神裡的期待,還有彷彿過往種種都沒發生過的單純喜悅,就令他憎恨。但 是,金碩珍仍然想吻他,他知道金南俊也想。 管他的呢,金碩珍往前坐了一點,將雙唇送上去。 嘴唇上沾到巧克力醬的金南俊沒有遲愣太久,便熱情地回應。他將金碩珍放倒在床上,俯 撐在他身上時,啞啞地問了一句:「可以嗎?」 金碩珍點了點頭。「可以。」 人是貪心的,金碩珍像是幽靈一般活了太久,在今天之內,卻一點一滴找回活著的感受。 他對那些細碎的玩樂把戲的喜愛、他的食慾,如今他覺察到自己的身體還渴求著性。他已 經很久沒有擁有、或被另外一個男人擁有的感覺了。 金南俊粗魯地扯開自己的襯衫,把它扔在床腳,像裝雜貨的牛皮紙袋一樣可憐兮兮,要解 開金碩珍的衣服時,卻格外小心,彷若不知道如何下手。 「南俊,我仍然是一個男人,不是牆上的畫。」金碩珍說,他的胸口發燙,血管和心臟猶 如要浮現出來。 「我不希望傷到你。」對方回應。 旅館販賣機的廉價潤滑劑,散發著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經過金南俊的手溫,緩慢地逸散 出來。金碩珍以前是非常濕潤的體質,但是相隔了這麼久,在進入一根手指時,仍然皺起 眉頭。 「沒事嗎?碩珍?」 「我沒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了。」 金南俊吻了他的臉頰。「你好溫暖。」他低聲說,「也好美。」 那是金南俊永遠都說不膩的話。 金南俊是金碩珍唯一的一個男人。他記得他的陰莖撐開自己時那種恰到好處的撕裂感,能 令他感覺自己是被深入地愛著的,卻不至於痛苦。他記得他丈夫的形狀,好像總是不費工 夫就能抵在那個神祕的位置,每每令保守的他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他曾經為此苦惱,究竟是因為無從比較,還是他和金南俊真的天生合適。就像現在,無論 經過了多少年,他還是循著本能用雙腿勾住了金南俊,讓對方抱著他像原始動物一樣上下 搖曳。 一種即將失重的感覺,從性器交合之處漸漸蔓延上來,金碩珍將臉埋在金南俊的頸窩,他 的汗水有剛熄滅的雪茄的味道。 「南俊,我好像快……」 「我會接住你的,碩珍。」金南俊這樣說,將他的腰掐得更緊。 金碩珍恨極了高潮之後無盡的墜落感,那和每天令他害怕不已的心魔有些相像。他會感到 罪惡、羞慚,全身的喜悅都被吸乾了。不過,這一次金南俊牢牢地緊抱住他,令他不至於 沉到最底。 「我愛你,碩珍。」 金碩珍此刻除了相信他的丈夫外也別無選擇。 他的性器還夾在他的股縫之間,不知怎麼,出奇地令人放心。金南俊摟著他,說一些不著 邊際的情話,夾雜對於後續旅行的規劃,金碩珍沒有在聽,他不怎麼在乎他們要去哪裡, 只是希望有個聲音在耳邊安撫。他很快就有了睏意,期間幾次拍掉金南俊試圖摩擦他雙乳 的掌心,終於進入夢鄉。 金碩珍熟睡以後,金南俊走到樓下,用投幣公共電話打給他掛念的人。 「我的小天使,你睡了嗎?」 「保母剛帶我洗完澡,我正在往腿上抹綿羊油。」智旻嘟嘟囔囔地回答。 金南俊感到一陣寬心,智旻的生活大概比他跟金碩珍還有條不紊。 「爸爸,你和媽媽怎麼樣了?」 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金南俊思考了幾秒,這麼回應:「我和媽媽會更好的。智旻,我 希望回去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給你帶禮物了,我會跟媽媽一起挑選。」 「我不需要禮物啦,我已經過得很好了。爸爸,我只希望你跟媽媽,我們三個都能一樣的 好。」 金南俊一直覺得自己是糟糕透頂的父親,而智旻簡直是他的奇蹟。「智旻,照顧好自己。 」 「你也是,爸爸。照顧好媽媽,也照顧好你自己。別擔心我,你們應該旅行到你們需要的 時間為止。」 ===================== 剩下兩章會集合成下篇,在明天PO出! 歡迎大家留下感想或來推特找我玩ˊˇ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6.171.6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36425778.A.7DE.html

11/09 11:29, 2年前 , 1F
推推!!!
11/09 11:29, 1F
謝謝支持~

11/09 21:53, 2年前 , 2F
南碩必推!!
11/09 21:53, 2F
南碩棒棒uwu

11/09 23:56, 2年前 , 3F
好喜歡你的文筆,很容易讓人進入故事裡!希望可以常
11/09 23:56, 3F

11/09 23:57, 2年前 , 4F
常看到你的文^3^
11/09 23:57, 4F
有文章一定會po上來的,謝謝喜歡:D

11/10 01:01, 2年前 , 5F
寫得好好(比心)
11/10 01:01, 5F
(比回去)謝謝你uwu

11/10 12:37, 2年前 , 6F
推! QQ
11/10 12:37, 6F
謝謝QQ ※ 編輯: khloenirvana (36.226.171.67 臺灣), 11/10/2021 18: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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