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夜眠人(2)
遇
在輪迴道裡有的是時間幽轉，也不是排隊等著投胎，而是得配合自己跟命定之人的下一世
緣分使然。比如張三前世對你有大恩，你就得在輪迴道裡飄盪等待，在一個你可能成為他
兒子或為僕為奴的時機點，才能上凡間重新投胎報恩；或者，李四與你有殺父殺子之仇，
也得等著陰間書記官牽好下輩子的愛恨情仇後，才能上陽間手刃復仇。
當人啊！真不如當豬好！豬肥了油了，宰掉就了結這世的冤孽。而人不同，不好死阿！總
是要等熬了、痛了，歷了百年椎心債後才準撒手人間。然後，還有人不願喝孟婆湯做個終
了，硬是要糾糾結結的再過千年，這人笨不笨，簡直蠢笨如豬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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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間一年，陽間百年。
蠢笨如豬的人投胎了！
診間裡沒什麼特別，長桌上擺著電腦跟資料本外，空無一物，高玄光被護士領進門後，便
大手大腳的坐在雙人沙發上，他面對著一扇落地窗，20層樓高度看出去，好似外頭都是小
矮人住的平房了。「從這摔下去，應該全身變肉泥了吧！嘖嘖嘖！」不知道為什麼，從小
遇高就會冒出這種墜樓的念頭，還會順便在腦中跑一遍摔下去的死樣，抿了一下嘴唇，不
再往窗外看，要不然血腥的畫面總讓他全身發癢。
高玄光打從心底覺得自己出現在此非常羞恥，所以故意不搭保母車，硬是自己搭小黃，五
分鐘的路程繞了二十分鐘，三番兩次確認沒人跟蹤才肯下車。就算安全抵達診間了，他也
不打算摘掉今年最新款的PRADA墨鏡，和那一枚寬大的醫療口罩，總覺得這樣包著才有安
全感。他真的不想出了這間大門，一上網就看到自己又在熱搜榜上：當紅偶像求助心理醫
生！
說他是當紅小生一點也沒錯，這行默默幹了7年了一直不慍不火，從跑龍套串到第一配角
的小日子卻也樂得輕鬆，走在路上，大概就是外型比人搶眼，但多數人是認不太出他的。
別人演戲大多是因為要爭角爭位爭名氣，他走上演員這條路，除了機緣外，而是因為自己
內心總有個說不出的鬱結沒個出口，特別難受，只好靠著詮釋角色時，可以暫時抽離自己
一點，好獲得一絲舒緩。
不過今年年初靠著一部男男戀的戲碼爆紅，他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一線男演員大多不
愛接這種戲碼，怕多了點脂粉味，掉了女粉絲的人氣量，也因此才讓他這個萬年配角終於
有機會晉升主角，但人的運到了，怎樣都壓不了，戲一完結，他馬上成為今年度最受歡迎
男演員，沒有之一，熱搜度半年來排名第一，大家應該把他的祖宗八代都翻個精光了吧！
阿！對不起，他沒有祖宗，他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小甜甜。
自此開始，這顆不會開花的樹瞬間成了鑲金神木，突然爆紅被全國人民關注的日子，反而
讓高玄光心中那顆不定時炸彈快要引爆，那壓抑不了的悶憤感，裡頭藏著憂鬱、怨恨、酸
楚與各種崩潰，經紀人見他不對勁，快點放他半天假還幫他預約好了最搶手的心理醫生。
醫生突然從房間內的小門走出，手還拿著三明治邊吃邊看著他的「病歷」，看到高玄光也
不掩飾一下，又咬了一口早餐慢條斯理的說：「高先生嗎？」
「恩！」冷漠的言語中，高玄光還記得要抬個頭打個招呼，或許是職業病吧！
高玄光把他看成了神棍算命，打從心底的瞧不起心理醫生，他沒問我就不答，看看他能掐
指神算到什麼地步。
「內心鬱結？跟我說說從何時開始的，行嗎？」醫生終於啃完了三明治，就近坐下，下陷
的沙發讓他的雙膝得折更彎，顯得腿更長，他把他的病歷關起來了，因為根本沒什麼好看
，變成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眉眼秋波，倒像在打量似的，根本不是什麼正經眼神，
且他的額寬顴高，略為四角的下巴溢滿雄性費洛蒙，如果是女的，哪受得了。
高玄光下意識的讓自己的臀後移了兩步。「沒什麼，就睡不好，我經紀人太小題大作了，
根本沒什麼問題。」
「睡不好？是失眠還是多夢？」嘴角略微上揚，順眼看到了那高挺鼻峰，這張臉用來當醫
生太浪費了，當個紅牌牛郎或是一線明星都賺的比這多吧！
「多夢。」高玄光不打算講太多，看了看時間，怎麼才過了十分鐘，剩下的時間該怎麼熬
。
「什麼夢？你醒來後還記得嗎？」太牛郎的臉蛋了，他之所以能成為名醫的原因應該就是
女性病患很多吧，都來這裡找春夢的！
「不記得了，醒來後會覺得心悸。」總不能跟他說，他日日夜夜夢見自己在一個古城跳樓
摔成血糨糊的畫面吧！人家不把他當瘋子才怪。
說也奇怪，小時候並沒有多夢的狀況，直到有一次小學去參觀了一場古物巡禮後，大腦中
的一扇神秘門就打開了，有時閉眼後就能見到不屬於這時代的場景，小時候還不懂，覺得
做夢像郊遊，常常飛到不同地方看風景，醒來就忘了，也沒什麼負擔。開始真正夜不成眠
，應該是從今年當上「炸子雞」開始的，起初不以為意，覺得就是工作太多，壓力導致。
但因為好幾個月來，夜夜只做同一齣夢，在夢中，他常常夢見自己跟著一名氣宇軒昂的男
子馳騁沙原，但永遠看不清他的臉，只有朦朧背影，一起策馬奔騰好不痛快，鐵蹄踏草弓
在手，兩人笑語不斷。但又不知怎的，歡顏瞬變，場景變換到了一處長不見底的宮牆之中
，他獨自扛著一具屍體，下著雪，走著，走著，走到一處城樓上，他就一墜而下。
此時此刻，就身體的本能反應都會驚醒魂回，但這齣夢總是逼著自己演好演滿，他懷著絕
望無比的心情直墜而下，的確一瞬間有些許快感，但在另一場景緊接著的頭身重摔，他躺
在那邊動彈不得卻意識清晰，尤其是那，血漿滿溢的奔流。
「心悸？所以都是惡夢囉！那你醒來後會覺得疲倦或是胸悶嗎？」煩不煩阿！心理醫生就
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嗎？
高玄光有點不耐的一直挪動著下半身，始終找不到一個完美舒適的坐姿來應付這抽絲剝繭
的問題：「就是會覺得……，人很悲傷，但我知道這根本不是現實。」
「高先生……。」完了完了，這位醫生肯定要開始引經據典講一堆學理了，高玄光有點想
把耳朵遮起來，但基於一個完美小生形象，必須仍故作耐心，三齒露笑，但想一想自己戴
著口罩，人家也見不著，就把那戲子的笑容收回了。
醫生笑了笑，也不點破病人的不配合。「夢境真的是很私人的事情。」
「我跟你一樣，也是個多夢的人，從小就是，而且醒來後歷歷在目，我曾經因為這個困擾
而有自殺的念頭，你說誇不誇張！」醫生自己講自己笑了出來，高玄光倒是感受到了這個
人幾分的真性情。
「就像你一樣，醒來後我反而找不到出口宣洩，消化了一點，晚上又來，天天這樣搞我，
你說人不發瘋也難吧！」心理醫生就是高招，先來個同理心，讓我以為全世界就你最懂我
，屁！我才不會上當！
「那你真的自殺過嗎？」高玄光感覺不提問一下很不給面子，那就來看他何時露出狐狸尾
巴。
醫生嘴角揚起了30度的標準微笑，完美大小的雙臀離開了沙發，慢慢走到了那扇落地窗旁
背對著病患：「有，然後我用安眠藥自殺，有沒有很傻！」
霎那間，高玄光看著醫生的背影有點失魂，陽光正好灑在他的身上，這感覺怎麼那麼似曾
相似？「安眠藥？那…豈不是更陷在夢境裡出不來了？」高玄光撇撇頭，很快的回到現實
，再慢個幾秒回好像會被看透心事似的。
「對阿！三天三夜！沒死透還夢夠了，不過我也因此更懂了為何我會做『這個夢』的脈絡
，既然猜出了做夢的原因，也算是對現實的一種解套了。」醫生突然間一瞬而過的憂鬱，
感覺是發自肺腑的。
「所以你，明白了？」不是說這是個招嗎？怎麼越問越有勁了！消停吧！人家心理醫生在
笑你傻咧！
「應該說，我現在只能選擇跟夢和平共存，認清了有兩個我在平行時空裡走。不要去逃避
，只能接受，你的心就不會像現在那麼煩悶了。」不愧是分秒千金的心理醫生，完美的總
結後，立刻伴隨著鬧鈴聲，殘酷的告訴著病患，記得下一次再提錢來聊，今日完畢。
高玄光雖覺得這一小時有點兒鬧，但又好像有點兒收穫，不管是個騙人故事還是真的，最
後一句說的不錯，「得接受」。
「對了，這是我的名片。」心理醫生很難得會親送上自己的名片給病患吧！
「楊旬。」等等就丟了吧！我才不要再來了。
送完客，門關實了，楊旬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雙手握拳支撐著額頭，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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