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強風吹拂][走灰]5次的變小1次的告白(限)

看板BB-Love作者 (tainmang)時間2年前 (2021/10/06 15:58), 編輯推噓4(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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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爆頁 1. 變化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是在一個普通的夜晚。 那晚剛好是從寬政大畢業三個月後的清瀨,因臨時會議取消前往竹青莊的日子。 清瀨當時正從任職企業的運動部專屬大樓離開,他踏上人行道,轉轉兩邊僵硬的肩膀,揉 著後頸長吁一口氣。現在的時序,已經是樹葉滴著深綠迎接炎炎暑氣的初夏,暖熱的風使 人想起鶴之湯滾燙的水,讓從冷氣房離開的他忍不住拉鬆領帶,捏著襯衫領口聊勝於無地 搧風。 他又想去跑一跑了,清瀨苦澀地咧嘴一笑,依照醫囑還有九個月的時間,再忍一忍吧。 反正,他很擅長忍耐。那彷彿看不到盡頭的三年、帶著膝傷的二十三公里都忍過去了。 只不過是時間而已,而時間總能在不注意的時候從步伐間溜走,清瀨對此處之泰然,他最 近已經趁著散步的空檔,在租屋處附近規劃未來的晨跑路線了。 等著紅綠燈,清瀨從背包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接近八點半。 這個時間沒到被拖去續攤那麼晚,卻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他摸著下巴,在心裡忖思。雖 然其他人可能不介意,但現在也不好再去青竹叨擾了。 清瀨滑開手機螢幕,關掉飛航模式,打算看看那群後輩有沒有傳什麼牢騷和酒會的照片向 他炫耀。 然而他沒預料到的是,當他一開啟網路模式,各種訊息就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塞滿他的 螢幕。清瀨嚇了一跳,眼睜睜看著未接來電和APP的對話框接連跳出,它們如爭奪食物的 錦鯉般,還沒來得及看上幾眼就被下一條擠下去,當中只能依稀看到阿走的名字。 不祥的直覺穿過清瀨的內心,恐慌隨著直覺而來,像狂風下的冷火點燃他的不安。 過了幾秒,手機上的消息終於跳完了,他口乾舌燥地握緊手機,略過雙子傳給他的海量短 訊,點進神童最後傳給他的消息,於是三條含意清晰但完全無法理解的句子猛然跳進他的 眼裡。 「灰二哥!很抱歉打擾!遇到了非常緊急的事態!您現在有空回電嗎?」06:38pm 「對不起剛剛一時忙亂,沒來得及跟您說明。 阿走他突然變成小孩子的模樣,從外表看來大概是三到四歲,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 不過他現在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不再大哭,願意和我們說話了。城太衝去買了一組小汽 車玩具和冰淇淋,現在他們兩個待在202號房陪他,暫時應該沒什麼問題,請您放心。」 07:45pm 「真的很對不起,剛剛仔細想了一下,雖然現在時間不早了,如果您方便的話能來一趟青 竹嗎? 阿走他,一直在叫您的名字。」08:02pm 清瀨看到第二則訊息時,就已經抬腳往竹青莊的方向走去,而當他的雙眼掃過最後一段文 字,他馬上一跛一跛地開始小跑步,快步奔向附近較大的十字路口。他握住手機,額頭冒 著不知是因為運動還是緊張的汗水,高舉一隻手招攬亮著小黃燈的黑色車輛,用有點破音 的嗓子大喊。 「計程車!」 在計程車上,清瀨將公事包抱在胸口前,一手攢著剛與神童通過電話的手機,另一手握住 掛在公事包側邊、新年時大家一起去祈求的御守,手指撫摸上面的白色繡線,涼意從腳底 不斷攀升。 他被心急如焚的情緒所啃蝕,逐漸彎下腰,額頭抵在不知不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上。 要平安,拜託了—— 計程車的輪子一停下,清瀨立刻把數量剛好的紙鈔遞給司機,「謝謝,不用找了。」他迅 速下車,匆忙踏入毫無變化的宿舍前院。就在清瀨猛然拉開玻璃格子門,正要踏進屋內時 ,突然被不知道從哪裡竄出的雙胞胎一左一右地抱住,強烈的衝擊讓他往後退了幾步,好 不容易才站穩。 「出現了!救世主!四歲的小小走是小惡魔!」抱著清瀨腰際的城太哭喊。 「灰二哥不接電話,我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掛在左半邊的城次看起來很崩潰。 兩人才喊完,他們馬上聽到屋內傳來短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神童就出現在門廊的地方。 清瀨看到板著臉的現任隊長時,他躁動的內心稍稍鬆了一口氣。 「城次、城太,快點放手。還有不要擋在門口,讓灰二哥進來。」神童正色說道。 雙胞胎垮著一張臉應了聲,從清瀨身上滑下站到一旁,那洩氣的樣子讓清瀨感到有些懷念 。他吐出一口氣,忍不住摸摸他們的黃色短髮,揚聲安慰道,「我先去看看阿走的狀況, 等下聊。」 聽到清瀨這麼說,兩人才放下纏在他身上的手,恢復臉上的微笑。 他和雙胞胎跟著神童走進竹青莊,踏上總會發出可怕聲響的階梯。走在前方的神童表情凝 重地解釋今晚的騷動,雖然他說的話很有條理,但語氣既困惑又不知所措。 「阿走今晚本來要去參加學院的聚餐,在知道灰二哥要過來後,他就提前趕回來了。他還 很興奮地和我一起準備晚餐,說想在很久沒見到的灰二哥面前露一手,嘴裡不停唸著您喜 歡的菜色。」 清瀨的左腳頓了一頓,把幾乎要垮掉的木製階梯壓出一陣特別悽慘的擠壓聲。 「真的很對不起,這樣臨時爽約。」清瀨自責地說道,「還麻煩你們幫我張羅這些……」 「啊,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神童回過頭,連忙擺著手澄清,「我們知道灰二哥工作 很忙,每次都讓您抽空來拜訪竹青莊,給予跑步和籌備參賽的指導,大家都非常感激—— 」 「說重點啦,神童哥。」走在清瀨後方的城太沒耐心地催促著。 「我來我來!」城次提高音量說,「那時候我們都快準備好了,還讓一年級新人去買飲料 ,最近出了一款熱帶水果風味的啤酒,想說剛好可以試試味道——」 「就說了直接講重點啦,城次……」 神童不顧正在拌嘴的兩人,接著開口。 「然後我收到了您因為臨時會議不便前來的消息。」 「大家知道後,他們……確實是有點失望,不過我們都是能體諒的!」神童急著說,下一 秒,他的臉色黯淡下來,「然而阿走……前幾次您來的時候他剛好不在場,這次特地回來 又沒辦法見到您,阿走一聽到這個消息,臉馬上就垮了,他整個晚上比平時更沉默寡言, 也沒吃多少。我一直有在注意他的情況,對他說了『灰二哥很快就會再來』,可是他依舊 是那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等到吃完晚餐,阿走起身要離席的時候,冷不防被旁邊嬉鬧的人 撞了一下。」 神童苦惱地搓著手臂,像是對清瀨難以啟齒的樣子,「阿走先是倒向旁邊堆起來的被褥, 接著出現刺眼的亮光,大家都被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到光芒消失,我們往 被褥的地方看過去,只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坐在阿走跌倒的位置上,而阿走本人卻不 見蹤影。」 他們走上二樓,城次把上半身往前傾,看著清瀨戲劇化地說,「大家全都愣住了,我從不 知道竹青莊可以這麼安靜,然後一定是城太的態度太兇,在問問題的時候把小小走弄哭— —」 走在後方的城太立刻大聲抗議,越過被兩人包夾皺著眉頭的清瀨說,「明明是你一直把臉 湊到小小走的面前,問他到底是誰,他的爸爸媽媽呢?任何一個小孩都會被嚇到——」 這時吵吵嚷嚷的四個人終於來到202號房的門口,蹙著眉宇的神童一個箭步擋在門前,瞪 向說個不停的雙胞胎。 「就快到房間了,拜託小聲一點,別再讓阿走哭起來了。」 他表情嚴肅地叮嚀道,並以充滿歉意的眼神望向清瀨,清瀨則回他一個無奈的笑容,向門 把點點下巴。 神童握住門把,在四個人的目光中推開房門。 於是清瀨看到,在房間中央有一個背對他們、穿著黑條紋青色運動服的小孩子,他聽到開 門的聲音後轉過身,雙手握著塑膠小汽車歡快地開口。 「城次、城太!你們回……」稚齡的嗓音從男孩的口中傳出,然而話說到一半,聲音卻和 他的笑容一樣戛然而止,他的雙眼直直地盯著踏進房門的清瀨,嘴巴張著,不再發出聲音 ,像是看呆了一樣。 「阿走。」清瀨在小阿走目不轉睛地注視裡蹲下,與對方平視,用最柔軟的聲音呼喚他。 清瀨的聲音彷彿喚醒了什麼,男孩童稚的黑色雙眸眨了兩下後立刻濡濕了,有如被午後雷 陣雨打亂的黑色湖面,嬌小圓潤的五官以鼻尖為中心皺起來,皮膚瞬間漲紅。 他抽噎了一下,軟軟地吐出他在今晚重複了無數次的名字,「灰二……」 「灰二——灰、灰二——」小阿走哭喊著,他扔下手上的玩具,撐起身體朝清瀨跑過去, 用力撞進褐髮青年的懷裡。 清瀨接住好似忍耐著天大委屈的小阿走,將嚎啕大哭的他托著屁股抱起來,而小阿走也順 勢攀住眼前的脖子,紅透的臉埋在青年的頸間,把鼻水和眼淚蹭在社會新鮮人為數不多的 西裝上。 清瀨將放聲哭泣的黑髮男孩深深地擁進懷裡。懷抱中的男孩渾身都軟綿綿的,但他的哭聲 以及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是如此宏亮,有著深不可測的活力。隨著他的淚水和抽抽搭搭的 鼻音,一股潮氣從幼小的身軀釋放出來,將清瀨一同包進去,使清瀨覺得自己似乎抱著一 團正間歇發出雷鳴的毛絨烏雲。 「好了,沒事了阿走。我來了,嗯?好乖好乖~」清瀨輕輕地顛著他,手掌輕拍小阿走哭 得顫抖的背部。 旁邊的神童輕拉清瀨的袖子,以眼神示意他離開雙胞胎的房間。清瀨沉穩地點頭,一面安 撫漸漸停下哭泣的小阿走,一面跟著神童走下樓梯,而雙胞胎則難得靜靜跟在他們的身後 。 「灰二——」小阿走吐著鼻涕泡,掛在清瀨的肩膀上喃喃叫道。 「什麼事呢,阿走。」 清瀨放緩了語速問道,沒想到只得到奶聲奶氣的埋怨。 「你來得好慢。」 清瀨揚起嘴角,誠心地保證,「對不起,阿走,下次我會盡快趕到的。」 聽到這句話,小阿走撐直背部,身體稍微向後仰,看著清瀨的臉小心翼翼的問,「……很 快嗎?」 清瀨凝視眼前的小阿走。 在他的懷抱中,稚齡的流星正忐忑地望著自己。本來就很柔順的黑髮看起來更纖細了,服 貼垂在眼前。那雙眼睛的瞳色和眼型完全沒變,卻比長大的阿走坦率得多。男孩健康的粉 色雙頰微微鼓起,挺翹的嘴唇嘟著,看起來可愛極了。 欣賞了好一會兒的清瀨露出一個沒人能懷疑的笑容,「當然。」 「比兔子還要快?」 「比兔子還要快呢。」 「那跟汽車和火車比呢?」 小阿走雙眼圓睜盯著他問。 「汽車和火車都贏不了我喔。」 清瀨再次保證。 「……灰二……」 「嗯?」 小阿走垂下眼皮,又掛回清瀨的脖子當個小圍巾。 「想你。」小阿走口齒不清地呢喃,將清瀨摟得更緊一些,「想念灰二。」 清瀨的身體一顫,無意識地收緊雙臂。他想用最大的力氣擁抱這個嬌小的身軀,想到心裡 發疼,不過不管他有多渴望,最終都只能再三斟酌力道,小心避免讓小阿走產生不適的感 覺。 畢竟他所抱著的,可是對自己而言獨一無二、又沒資格碰觸的無價之寶。 「對不起啊,阿走。」清瀨低著頭,瀏海的陰影漫過雙眼的神采,將情緒攔在琥珀色的虹 膜內。他沉著聲音如發誓般地說,「我也很想你喔,非常非常。」 到了餐廳,清瀨拉開座椅,讓小阿走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注意到小阿走對西裝袖口的鈕 扣非常感興趣,便大方把西裝外套脫下來給他玩。雙胞胎站在清瀨的身邊,做鬼臉逗得小 阿走咯咯笑,直到神童對他們說「你們該去訓練了」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這個廚房再度安靜下來,神童終於放鬆雙肩,走到流理檯泡了一壺茶。 「其他人都去夜跑了嗎?」清瀨問。 神童將熱水倒入壺中,把茶壺放到拖盤上,伸手從櫃子裡拿出幾個杯子。 「是啊,我想阿走有我們三個看著,其他人還是要照常訓練。」 清瀨莞爾,「越來越有隊長的樣子囉,神童。」 神童把托盤端上桌,盯著自己倒茶的手心平氣和地說。 「您過獎了,我很了解自己不是那種能激勵人心或在前面領跑的人,目前不過是勉強撐著 而已。但有阿走和您在幫我,讓我輕鬆很多。」 「別這麼說,你遠比你自認的做得還要好。」清瀨注視著對方真誠地說道。 神童在清瀨對面坐下,和藹地看著硬是把過大的西裝外套套在自己身上的小阿走,他拿起 托盤上鋁箔包裝的果汁,插上吸管後遞給小孩子,「阿走突然變小讓大家都很不知所措。 一開始阿走還沒有哭,只是張大眼睛望著陷入慌張的我們,雙胞胎第一個湊上前跟他說話 ,除了名字外還問了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語氣太急,嚇到阿走,他就『 哇~』地哭起來。」 「他哭了之後大家更慌了,這下子連問題都問不了,雖然每個人都想讓他冷靜下來,但他 只是一個勁地哭,還有問您在哪裡。」神童想起小小的阿走揮舞四肢拒絕別人靠近,在哭 音中勉強聽出「我要灰二」的場景,忍不住彎起一抹無奈的笑容。 「幸好他還認得我們,認得竹青莊。不然他要是哭到引來警察,導致大家被抓去警察局做 筆錄就慘了。」 清瀨笑了幾聲,低頭看著吸果汁吸到臉頰凹進去的小阿走,面色忽然轉為凝重。 「不過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他輕撫小阿走的髮絲,「他現在穿的這套就是阿走 平日的裝束吧。」 神童點點頭,「是啊,這也是我們確定他就是阿走的原因之一,似乎是在身體縮小的同時 ,連身上的衣物一起變小了。」 「這神秘力量挺方便的啊。」清瀨評價道,這時他注意到小阿走好像吸不到果汁了,便調 整了一下吸管的位置,確定小阿走能順利喝到東西後,又接著問,「阿走最近去了什麼特 別的地方,或本人有什麼變化嗎?」 神童用手指抵著下巴想了一下。 「這倒是沒有,除了上課以外他都跟大家待在一起。」 清瀨嘆了口氣,露出力所不及的笑容,開玩笑地說,「是嗎……不會是去參拜了什麼傳聞 中的神社,招惹了不能接觸的存在被詛咒了吧。」 聽到這裡,神童的嘴角也牽起苦笑。 「關於這個部份我不曾聽他提及,他掛在背包上的御守也還是那兩個。我記得一個是大家 新年參拜時一起求得的勝利御守,另一個是灰二哥送給他的紅色御守。」 清瀨伸手逗弄小阿走沒穿襪子的雙腳,兩人玩起閃閃躲躲的遊戲。他輕捏手下小巧的指頭 ,語氣柔和地說,「如果我送給他的不是這個出雲大社的緣結守,而是拜託母親買了厄除 守的話,說不定就可以保佑阿走平安了。」 神童沉默了幾分鐘,才又開口。 「不過我覺得阿走會比較喜歡緣結守,雖然當初他把御守掛上背包的時候,還被雙胞胎虧 說『灰二哥想必是擔心不善言詞的你交不到女朋友,才送這個御守幫你開運』。」神童說 完後謹慎地抬眼,觀察清瀨的神色。 清瀨的睫毛鬆鬆的眨了兩下,臉上掛著不動聲色的笑容,「他們說的,很接近事實啊。」 「灰二哥,」神童喚了清瀨一聲,有些著急地開口,「阿走他,我想——」 「灰二!」 不湊巧地,小阿走將鋁箔包舉起來,打斷了神童的話語。坐在清瀨大腿上的他仰頭看向對 方,燦爛地笑著說。 「我喝完了喔。」 清瀨的神色瞬間軟下去,他一手從小阿走的腋下攬住他,另一手揉著那頭黑髮,把小阿走 弄得笑出聲,手腳裝作抵抗般地揮動。 「好乖~很棒喔阿走,阿走最乖了。」清瀨邊和他玩邊稱讚道,過了好一陣子才停手,叫 小阿走轉過身來。 「來擦擦嘴。」清瀨抽了一張衛生紙,抬高小阿走的臉,抹去嘴角的果汁痕跡。 被擦完嘴的阿走在清瀨的大腿上不安份地扭來扭去,抓著清瀨的白襯衫往上爬,似乎是想 回到被清瀨抱著的位置。正當清瀨用手托住小阿走的大腿想將他抱起來時,小阿走的身上 發出刺眼的光芒,反射性閉眼的清瀨感到手臂上一沉,某個突然膨脹的黑影直接落向他的 大腿,把他壓得唉了一聲。 「灰二哥!」 就在清瀨猛眨眼睛的時候,他才發現方才的小小身影已經消失,坐在自己身上的是從晚餐 後就不見蹤影的十九歲阿走。 清瀨和阿走都因突如其來的變化而怔住,一言不發地與對方四目相交,下一秒,兩人間曖 昧的姿勢讓阿走回過神,他的臉頰馬上升溫,身體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想從清瀨身上離開 。 「為什麼?對、對不起!我、立刻——」 「別急、不要緊的、阿走你這樣會跌……」 「阿走別激動!」 清瀨和神童才剛出聲制止,阿走的身體就歪向右側,在清瀨來不及拉住他的情況下一屁股 坐在地板上。 神童和清瀨都站了起來,喜憂參半地圍在阿走的身旁,將他拉到椅子上。 「阿走你還好嗎?」、「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面對兩人的詢問,坐上椅子的阿走 很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杓,慢吞吞地回答,「……我只記得自己吃完晚餐,」他看著前輩 們陷入沉默的臉,面色惶恐地問,「發生了什麼事嗎?我以為灰二哥今晚不會來了。」 清瀨和神童互看對方一眼,有志一同地嘆口氣,接著由神童開頭,清瀨補充資訊,將今晚 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他。 一開始阿走還瞇著眼睛,似乎很難相信的樣子,但聽著可靠的前輩們說出如此誇張的經過 ,阿走的臉逐漸因尷尬而發燙,瀰漫著紅色,待聽到尾聲時,他整個人已經變得跟燒融的 鐵一樣鮮豔,羞恥至極地將頭埋在雙手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呻吟。 「啊……萬分抱歉……怎麼會……灰二哥、神童哥……」 「別在意,別在意~」、「變回來了就好。」他身邊的兩人這麼安慰他。 「對於變小的原因,阿走有頭緒嗎?」神童關懷地問。 阿走放下手,低垂的頭搖一搖。 清瀨拍拍阿走的背,然後把外套掛在手臂上,對阿走及神童說,「現在阿走恢復正常,我 也該走了,不好繼續打擾你們。」 阿走馬上抬頭,詫異又不捨地望向他。神童也趕緊站起來,擺著手說,「我們才是,灰二 哥晚上加班,我們還耽誤到您的休息時間。」 清瀨笑了幾聲,「別這麼見外啦,我的後輩們遇到了困難,我怎麼能置身事外呢?」 他們三個一起往門口走去,清瀨穿上皮鞋,扶著鞋櫃將後腳跟拉上後站定,在看到阿走坐 下時制止了他穿鞋的動作。 「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今天你們也受到了驚嚇,晚上早點睡吧。也請幫我跟雙胞胎道個 歉。」 「我會向他們解釋的,也請灰二哥回去後好好休息。」神童放在身前的雙手交握著,神色 愧疚地注視清瀨,「真的很對不起,我現在是隊長,可是隊員出事時還是會下意識地打電 話求援,一直在依賴您。」 清瀨按住神童的肩頭,以親切的口吻對他說,「不是這樣的,你們只是接手了我的任性而 已,請別對自己太嚴苛。」 「那一年才不僅是灰二哥的任性。」從餐廳走出來後一直默不做聲的阿走突然揚聲反駁。 清瀨有些吃驚地望著激動起來的阿走,嘴角慢慢浮現笑意。 「之後的紀錄賽要加油喔,」清瀨柔和的目光籠罩著黑髮青年,眼中的光點搖曳著,「變 得更強吧,阿走,不要停下腳步。」 「我會的。」阿走真摯地說,接著他像想到什麼似的請清瀨等他一下,拔腿跑進自己的房 間,不一會兒又從敞開的門急急忙忙跑出來,面色羞赧地將一張紙遞給清瀨。 「這是我的課表和學習會的時間。」阿走感到很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鼻頭囁嚅地說,「 如果……灰二哥再來拜訪的話……希望能跟您見到面、唔、也想討論跑步的事情……」 「我會好好參考這張表的。」 清瀨把時間表收進公事包裡,眼睛笑得彎彎的,成為一對新月。 「下次見,阿走。」 2. 再次聽到阿走變小的消息時,清瀨不是很意外,但更加擔憂。 由於誘發這個現象的原因不明,既然源頭沒辦法被根絕,那麼就有極大的機率再次發生同 樣的情況。 清瀨搭乘電車來到寬政大附近的住宅區,在他趕到區營操場時,已經接近下午鍛鍊快結束 的時刻。 他踏著不順的步伐走進熟悉的訓練場。夕陽照耀這片簡陋賽道的樣子,青草的氣味以及令 人懷念的跑步聲迎面而來,立刻將過往的一幕幕拉到他的眼前。而除了幾位正在做訓練的 生面孔外,這個場所與過去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坐在長椅上晃著雙腳的黑髮男孩。 清瀨刻意放緩步伐,來到長椅的後方。他彎下腰,俯視對方的髮旋,輕聲細語地喊了一句 ,「阿走。」 黑髮男孩身體一抖,迅速回過頭,帶著比陽光還要耀眼的笑容回應清瀨。 「灰二!你來了!」小阿走快樂地大叫,並把腳縮回椅子上,以最快的速度站起來。他舉 高雙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清瀨。 「走醬,你想被抱起來的話,我來可以嗎?」 另一道聲音讓清瀨和小阿走望向旁邊,只見姆薩擦著額上的汗,有些著急的用小跑步跑過 來,清瀨看到遠方的神童和尼古也正注意著這邊的動靜。 「欸~?可是,我想跟灰二抱抱……」小阿走看了姆薩幾秒,就低下頭,雙手扭著自己上 衣下襬時嘟著嘴說,「不行嗎?只有晚上能抱抱?」 這時清瀨不由分說地托住他的腋下,在姆薩擔憂的目光中以俐落的動作將小阿走舉起來, 抱在自己的胸前,「沒關係的姆薩,阿走只是想和我相處一下,對吧?」說完後,清瀨調 皮地向姆薩擠擠眼睛。 「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抱抱,小阿走甜甜地笑出來,心滿意足地圈住灰二的脖子, 將臉頰貼到對方的頸側。 看著眼前笑得開懷的兩人,姆薩面有難色的呼出一口氣,他朝他們靠近了一點,然後以手 掌括著嘴,附到清瀨的耳邊輕聲勸道,「灰二兄,這樣好嗎……您的膝蓋不適合抱有重量 的東西吧。」 「沒事沒事。」清瀨抱著小阿走繞過長椅的左側,走到正中間後坐下,「這樣就兩全其美 了吧。」 他仰起頭,大方地對姆薩表達感謝之意,「真的很謝謝你們,一直為我著想。」 就在這個時候,有些沙啞的嗓音從旁響起。 「怎麼了,走醬很喜歡自己走的啊,一看到灰二就變成喜歡抱抱的無尾熊了嗎?走醬?」 滿頭大汗的尼古走到長椅前,他的兩手撐在微彎的膝蓋上,與蜷在清瀨懷中的阿走對看。 然而阿走沒有回答,只是擰著眉毛,咕噥一聲後過身,很不好意思地把紅起來的臉頰藏在 清瀨的頸窩裡。 看到此景的尼古笑了幾聲,挺直膝蓋和背部,以爽朗的語氣對清瀨開口。 「在從竹青莊來的路上大家怕他走得太累,問他願不願意讓別人抱,可是走醬不管怎麼說 都不肯呢。」 尼古以拇指摩擦下巴的鬍渣,露出看透了什麼的促狹表情,斜斜勾起嘴角。 「還有吃飯的時候也是,他很堅持要自己坐一個位置,像個小大人一樣。」 接著清瀨突然感到脖子一緊,耳邊傳來不是很有底氣的軟嚅反駁。 「灰二、是不同的。我喜歡被灰二抱抱。」 如此拙稚又真誠的回答使清瀨心頭一暖,連忙拍拍不斷往自己身上蹭的小阿走,想讓對方 平靜下來。 「這種差別待遇真讓人心情複雜啊。」尼古半開玩笑地哀嘆一聲,他雙手抱胸地注視窩在 清瀨胸前的小小身影,拉出一個了然的表情,「不過如果對象是灰二,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就是了。」 在這之後三個大人聊了起來,說著清瀨在工作上遇到的瑣事以及竹青眾人的訓練情況,而 半抱半坐在清瀨懷中的小阿走則是把頭靠上對方的肩膀,似懂非懂地聽著其他人的討論。 「最後一圈!」 神童在操場邊喊出的提醒劃破空氣,他們幾乎是同時轉頭,看向同一個方向。 「神童兄真的很厲害。」姆薩說。 尼古雙手插腰,稱讚道,「對啊,帶領隊伍可是一個大工程,更何況現在加入的人越來越 多了。」 清瀨注意到小阿走也面朝操場,目不轉睛的望著正在跑步的部員。 「阿走想去跑一跑嗎?」清瀨問道。 小阿走回過頭,他想了想後抓著清瀨的襯衫央求道。 「灰二,我們一起去跑好不好。」 童稚的話語脫口而出,霎時間,姆薩和尼古的聲音凝固在空中,他們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神經緊繃地盯著清瀨的神色。 「很遺憾,我現在沒辦法去跑。」清瀨露出有點抱歉的表情。 小阿走歪著頭,「為什麼?」 姆薩率先動作,他走上前蹲在長椅旁,拍著手討好地對小阿走提議,「走醬,我有帶一顆 球來喔。我們來玩球好嗎?」 小阿走純真的臉上浮現猶豫的表情,嘴巴噘起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抉擇,最後他看了看 姆薩的臉,又把目光轉回清賴的的方向。 姆薩這時有些急了,就在他張開嘴巴想繼續吸引小阿走的注意力時,清瀨對他使了一個眼 色,在男孩的背後對姆薩比出OK的手勢。 「因為我今天穿的是皮鞋啊。你看。」清瀨一派悠閒的解釋,並把左腳舉起,在小阿走看 過去的時候讓腳尖左右晃了晃。 「真的。」小阿走恍然大悟地說,他接著低下頭,看著自己腳上的塑膠拖鞋,表情變得有 些難過,「那我今天穿的是拖鞋,是不是也不能跑了?」 小阿走的話剛說出口,清瀨就將公事包拉過來,從裡面拿出一個小巧的鞋袋和一雙兒童用 的襪子。 「我幫你買了跑鞋喔。你看~」清瀨把鞋袋裡的小運動鞋拿出來,放在手心,小阿走的眼 睛立刻睜大了,「有深藍色和黃色的花紋,喜歡嗎?」 小阿走咬著嘴唇用力點頭,他踢掉腳上的拖鞋,很自動地將放在一旁的襪子穿上左腳。清 瀨小心翼翼地把襪子撐開,套上另一隻腳,並檢查了一下左腳的襪子是否服貼,然後將兩 雙運動鞋上的魔鬼氈撕開,示意小阿走把腳伸進去。小阿走穿好鞋後,清瀨先用手壓壓腳 尖的部分,確認留有足夠的空間,再將上面的魔鬼氈細心黏上。 「來吧,走一走,看看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清瀨將小阿走放到地上時說。 小阿走的腳一接觸到地面,就立刻繞著長椅跑了起來,等到他再度回到清瀨的面前,旁邊 的尼古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太過興奮的黑髮男孩,蹲下身問他鞋子會不會太緊,或是太大 。 小阿走把頭搖成了波浪鼓。 清瀨叫住在尼古手中不耐煩的動來動去的小阿走,期待地看向對方。 「阿走想跑給我看嗎?讓我知道你有多棒?」 小阿走拉開一個純粹的微笑,墨色的雙眼亮晶晶的注視清瀨,並用全身的力氣給出答案。 「嗯!」 待小阿走興沖沖地衝向跑道,尼古坐到清瀨的旁邊。「連哄小孩也很拿手,真有你的,灰 二。」他感嘆地表示。 「哪裡,前輩對付小孩也很有一套,未來會是個好爸爸喔。」清瀨含笑地說。 尼古從鼻子裡哼笑一聲,搖搖頭。 清瀨轉個話題問,「阿走是什麼時候變小的?」 「今天中午,從便利商店回來的途中經過小公園時變的。同行的王子一發現,就趕快把他 抱回竹青莊,幸好那時路上的人不多,沒釀成騷動。」尼古打開水瓶喝了幾口水,「這次 大家有了上回的經驗,沒那麼驚慌失措,走醬還是一直問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你,我們有跟 他解釋你大概在吃晚飯的時候才會過來,那麼小的小朋友居然也能耐住性子等下去。」 尼古望著剛從自己手中掙脫的身影,小阿走正仰著頭和神童說話,神童往操場比了一下, 他便踏上跑道,沿著最外圈開始奔跑,「大概是想說不過去個便利商店,所以阿走穿著拖 鞋就出門了,沒想到你居然考慮得這麼周到,還為變小的他準備了襪子和運動鞋。」 清瀨苦笑了一下,看著自己的手掌,「之前只是覺得可能會需要,正巧上次變化時我量了 一下他的腳型,所以就買了。當然沒用上是最好的。」 他沉默了幾秒,抬頭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在操場跑著的小阿走。 雖然這個操場對運動員而言未達標準尺寸,但以一個小孩子的角度來看,橢圓形的土紅跑 道就像不著邊際的海洋那麼遼闊。小阿走跑得很努力,小手小腳奮力划動,體力也比一般 的小孩子還要好。但不管怎麼說,他仍是個孩子。當他跑到四分之三圈的地方時,旁人便 能很明顯得看出這個男孩已經累了。他原本輕快的步伐開始拖沓,上半身向前傾,雙手的 揮動也變得無精打采。小阿走跑得越來越慢,就在清瀨猜測他快要停下腳步、想著自己該 過去接他時,小阿走原本垂下的頭仰起來,向清瀨的方向暼了一眼,而這一眼似乎給了他 振作起來的動力。他原本彎下去的背脊挺直了,雙眼也重新恢復精神,小小的孩子鼓起紅 潤的雙頰,大汗淋漓地抿著嘴唇,一步一步奮力往前跑去。 清瀨原本已經站起身,見到這等光景後又坐回原位。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雙眼。不管是什麼時候,或對方是什麼模樣,自己一定一輩子都沒辦法 移開視線了吧,清瀨嚐著在喉間滾動的酸澀這麼想。 「尼古前輩,下次再發生這種事的話,請直接連絡我沒關係。」清瀨凝視著遠處的幼小身 影,平心靜氣地開口。 尼古皺起眉頭,「別傻了,因為這種事影響到你的出勤怎麼辦?」 「就是啊,灰二兄,公司不比學校,這種狀況我們還應付得來。」姆薩也在一旁勸著。 清瀨轉頭,夥伴們為了他而露出的憂心表情,讓他的身體裡閃爍著一簇暖呼呼的星火。 他瞇著眼睛淡然一笑,再度開口時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堅定,絲毫不為所動。 「我很感謝你們的體諒。但我現在做的是挖掘田徑新人的業務,本來就常離開公司,多虧 職務之便,我之前才能在一般的上班時間跑來找你們聚一聚。所以不用太過顧慮我,如果 真的不方便立刻過來我也會跟你們說,我並沒有打算把自己的前程棄之不顧啊。」 清瀨衝著他們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 「阿走很重要,可是竹青莊的大家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說完這句話後,長椅上的兩人和站著的姆薩相識一笑。尼古從後方用力拍了清瀨一下,力 道大的讓他往前傾,「說得也是,反正那小子本來就是你撿回來的。主人不能拋棄寵物, 會被罰錢。」尼古壞心眼地笑著說。 清瀨撫平被打亂的頭髮埋怨道,「把人當成流浪動物看的話是沒辦法畢業喔,前輩。」 當兩人要接著鬥嘴的時候,對前輩們的互虧感到無所適從的姆薩突然轉過頭,引得清瀨和 尼古也一同看過去。 只見跑的臉色脹紅的小阿走已經離開跑道,他繞過對他張開雙臂的神童,像隻斷了線後被 風吹得歪歪扭扭的風箏,沿路喘著氣、半跑半走地撲向清瀨。 清瀨充滿愛意的注視將頭放在自己大腿上,呼哧呼哧大聲吸氣的阿走,伸手撥開黏在對方 前額的瀏海。 「跑得好,阿走。」清瀨寵溺地稱讚道。 一旁的姆薩也開始鼓掌,「走醬真了不起。」 「不愧是黑色子彈的幼年期,我小時候對操場一點興趣都沒有。」尼古佩服地說。 等到小阿走趴在清瀨的腿上休息夠了,又對清瀨舉起兩隻手,而清瀨也心神領會地將他抱 起來。小阿走坐在清瀨的大腿,頭靠向對方的胸口,蹭了蹭後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自然 地窩進清瀨的懷抱中,打一個大哈欠。 「灰二喜歡看我跑步嗎?」 在清瀨把小阿走腳上的鞋襪脫下來,換成拖鞋時,小阿走揉著眼睛問。 「每次看到你跑步,我都覺得很幸福。」清瀨的眼底洋溢著溫柔,話語中不含一絲虛假。 那晚親眼見到乘載著夢想的流星,在廣漠的黑暗巷弄拉出一道銀河的場景,一直被清瀨視 若珍寶的收在自己的心中。每次轉動回憶的影格,在過去的時光流瀉時,他總能為此感到 悸動不已、熱血沸騰。 「那我可以每天都跑給灰二看。」小阿走用被睡意弄的黏黏糊糊的嗓音說,他的眼皮一顫 顫地往下墜。 他把身體縮成一球,抓住清瀨襯衫的雙手卻慢慢鬆開了,「我喜歡跑給灰二看。」 小阿走在清瀨擁住他的時候重複嘀咕著,安心的落入包圍著他的溫暖中。 「喜歡……」 「……喜歡灰二」 他的兩排黑色睫毛落在臉頰上,逞強地抖動著,像是正處於睡夢中的蝴蝶翅膀。 「最喜歡了……」 清瀨一直注視著他,直到小阿走完全陷入沉睡。小小的身軀散發著運動後的高熱,再加上 方才甜得可以滴出蜜的童言童語,簡直讓清瀨感到內心都要因此而融化。 他眨眨有些溼潤的雙眼,等到平復心中洶湧而至的激烈感情後,呼出長長一口氣,仰起脖 子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同樣微笑望著小阿走的神童。 「他下午沒睡,果然累了。」神童壓低音量說。 「是啊。」 清瀨把兒童用的鞋襪交給神童,將公事包的肩帶小心的繞過身體,輕聲細語地說,「等下 你們用慢跑的方式回竹青莊吧,阿走我帶回去就好。」 神童點點頭,摸著小阿走的黑髮低語。 「不好意思,又要麻煩您了。」 「別在意,我很珍惜和他相處的時間。」 清瀨專注地凝視小阿走的睡臉。他的表情非常柔和,眼神透出一股混著落寞與欣慰的複雜 情緒,喃喃地說道。 傍晚的小社區熱鬧了起來,在社團活動後歸家的學生以及採買完畢的家庭主婦紛紛湧上街 頭,從人潮集中的商店街往其他地方擴散。注意到這種情況的清瀨把小阿走托高了一點, 轉個方向選了一條較為安靜的回家路線。 當他們路過還沒開業的鶴之湯,懷中的黑髮男孩扭動身體,又抓住清瀨的襯衫,小巧的鼻 翼翕動,似乎把空氣中的什麼吸入胸膛,幼齡的身體再次恢復活力。 他瞇著睡眼惺忪的雙眼,抬頭看向抱著他的清瀨,給出一個純真的笑容,「早安,灰二。 」 清瀨對他回以笑容。 「我也很想和你說早安,但是現在還是晚上喔。」這麼說的清瀨改動抱著小阿走的方式, 好讓他能轉過上半身,看清四周。 「真的……」小阿走抹抹眼睛,有些沮喪地小聲說,「我跑完後睡著了嗎?」 「是啊,不過我們快回到竹青莊了,等下就可以吃晚餐。」清瀨對他說。 接著小阿走小幅度踢動雙腳,又在清瀨的懷中扭起來。 「那……我想自己走。」 聽到小阿走這麼說,清瀨便把他放下,並扶著小阿走直到他的雙腳穩穩站在地上。 「不要灰二的抱抱了嗎?」清瀨對他開玩笑。 小阿走搖搖低垂的頭,轉頭看向旁邊,伸出小手摸著清瀨的右膝,垂著眉毛問道,「…… 灰二的膝蓋是不是會痛痛?」 清瀨愣了一下。 「阿走不用擔心這種事喔。」他摸著小阿走的頭說。 小阿走舉起手抓住清瀨的手掌,放到胸前,清瀨也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好孩子都是自己走路的,媽媽說的。」他臉頰有些發紅地望著清瀨,面色羞赧地確認道 ,「灰二喜歡好孩子,對吧?」 看著似乎想在自己面前表現出最好的那一面的小阿走,清瀨忍住內心的刺痛,拉開一個毫 無破綻的笑容,然後站起身。 「什麼樣的阿走我都喜歡。」清瀨柔聲的說,並握著小阿走幼小的手掌,配合小孩子的步 伐前進,「我們回去吧。」 接下來他們牽著手、唱著小阿走記得的動畫歌曲往竹青莊前進。轉過最後一個街角時,小 阿走的身體發出眼熟的光芒,這團光很快的往上竄,緊接著光暈減弱,輪廓收攏成型,在 金色的光線內變得堅實。看到黝黑的髮色和運動服的藍色開始從光芒中浮現後,清瀨才不 著痕跡地把自己的手從阿走的掌心抽出來。 待阿走身上的金色光線完全消失,他張開與夜同色的雙眼,看了看路邊的景色,又轉向身 邊的清瀨,跟小阿走剛睡醒時迷迷糊糊的表情一模一樣。 「啊,回來啦,阿走。」清瀨笑著祝賀道,往手錶看了一眼。 「我又……」他上下摸著自己的身體,猜到發生什麼事情的阿走臉上寫滿歉意,「謝謝灰 二哥照顧小時候的我。」 清瀨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沒什麼,我送你回竹青莊吧。」 阿走配合清瀨的速度悄悄縮短步伐,兩人並肩走了一會兒,他舉起自己的手,盯著握住又 攤開的手掌,偏頭偷瞄頗為怡然自得的清瀨。 「在我變回來之前……我們是不是在牽手。」感到難為情的阿走,在猶豫過後鼓起勇氣問 。 清瀨對他微笑,神色坦然地解釋,「是啊,因為你很堅持要自己走,把你搞丟就不好了。 」 「我也可以嗎?」在阿走還來不及細想前,話語已經脫口而出。 清瀨對著他挑起眉毛。 「嗯?」 阿走的臉騰地一下子變紅了,說話也吞吞吐吐的。 「跟灰二哥……」阿走別過視線,看著腳尖窘迫地說,「牽手。」 兩人間無聲地撒下一陣沉默。 「嘛……這個有點……」 過了半晌,清瀨才搔著臉頰含蓄地回答。 「對、對不起,對您說了蠢話。」 感到巨大的自責與尷尬的阿走趕快道歉,而清瀨立刻拍拍他的肩膀,試著弭平對方的不安 。 「你的身體才剛發生變化,因為思緒混亂產生這種想法也很正常,不用跟我道歉。」 清瀨寬厚的態度使阿走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不協調感油然而生,當對方放下手時,手腕處 一閃而過的玻璃反光抓住他的注意力。 「灰二哥剛剛在計時?」阿走忽然想起自己睜開眼時清瀨的舉動。 清瀨頷首,「是啊,我想把每次變化的時長記錄下來,如果能推測出什麼規律就好了。」 說到這個,阿走的雙肩又重新垂下,他尷尬地摩挲手臂說,「很抱歉,我和其他人討論過 ,不過沒找出變小的原因。」 清瀨發出感性的笑聲,把雙手插進口袋裡,他的臉上沒有失望或遺憾的影子,反而是一副 登山者見到難得奇景的神色。 「雖然這麼講不大好,可是多虧你今天的變化,我才能看到你小時候跑步的樣子。」 看著清瀨柔軟的表情,反讓阿走莫名泛起彆扭的小情緒。 「聽神童哥說,您很寵小時候的我。」 阿走的右手抓著上衣下襬,隨著沉下去的話語越握越緊,也不明白到底是對什麼事情感到 不甘心。 他的喉頭滾動,嗓音無法克制地繃緊,「總覺得小時候的我跟您在一起的時間,比現在的 我還要長。」 察覺到平常不會計較這種事的阿走說出嗅得出酸味的話,清瀨的眼神透出一抹黯然,但他 很快的眨眼,將那樣的感傷隱藏起來,轉而以慣常的無奈口吻說,「怎麼會呢。我們才剛 一起度過一整年啊。」 「因為在灰二哥畢業後,我們幾乎見不到面……」阿走反射性地回應,過了幾秒才揮動手 掌連忙解釋,「我、並不是在埋怨灰二哥——」 清瀨出聲打斷他的話,側著臉露出淺顯的笑容,「只是因為可以過來拜訪的時間不固定, 我們的剛好沒碰上而已,不用想太多。」 這番話鼓舞了阿走,他瞪著眼睛,握緊雙拳毅然決然地開口。 「那灰二哥下次來的時候,我一定會在場。」 清瀨吃驚的望著他,接著噗呲一聲笑出來。 「不要為了這種事翹課或是拒絕學習會啊你。」 清瀨邊笑邊說,笑完後他呼出一口氣,抬頭仰望染上星點的深藍色夜空。 「是說那個緣結守,你覺得有用嗎?」他用淡得聽不出情緒的嗓音說。 阿走忐忑的目光在清瀨臉上繞了一圈,又因試探不到任何資訊而喪氣地落下。他摸著頸側 含混的回答,「……怎麼說呢,我也不是很懂……」 清瀨雙手抱胸,直視前方的雙眼眨也不眨。 他以漠然的語氣開口,「是嗎,如果能好好發揮作用就好了。」 阿走皺起眉頭,剛才被挑起的不協調感再度湧現,隱隱的不快和警覺到什麼的第六感混雜 在一起,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舌。 「那天、您給我緣結守之前,您拜託我保密的事,我沒告訴任何人。」 詫異浮現在清瀨的面孔上,「搞砸了」這樣的預感也隨之刺進阿走縮起來的心中。在兩人 的沈默中,整個世界彷彿誤入了時間的夾縫般。他看到清瀨的嘴角凝結了幾秒,過了半晌 ,那雙眼睛半闔著,以難得的遲疑口吻問道。 「謝謝你,阿走。不過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他撇開雙眼,像突然對路邊的住家圍牆感興趣般盯著瞧。 「那個時候我叫你把這件事忘了吧。」他態度飄忽地說。 阿走感覺到自己的指甲陷入掌肉的壓力,堅定表示,「跟您有關的事情,我都不想忘。」 他停頓了片刻,接著壓低聲音自言自語。 「我一直在思考,您那天在房間裡跟我說了什麼呢?」 清瀨與阿走先後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對望了好一會兒。阿走可以從那雙棕色的眼睛中看到 某種意志凝聚起來,然後在眼瞳裡散開。清瀨旋即閉上雙眼,當他重新睜開眼畔時,他的 下顎放鬆了,五官線條也變得柔軟,又恢復成阿走最熟悉的模樣。 「抱歉,是我強人所難了。」 清瀨語帶歉疚地表示,指著前方轉角處說。 「再轉個彎就到了,那麼我就送到這裡。」他在看錶的時候話鋒一轉,叮嚀阿走,「回去 後除了找出變小的原因外,多幫幫神童,好嗎?」 清瀨說著便別過身,他的背影讓阿走感到如鯁在喉,語言突然凝結成有型的團狀物,像堵 塞水管的淤泥般卡在喉嚨裡。然而無法釋然的不快與警覺卻逐漸膨脹,與衝動一同在他的 體內橫衝直撞,與卡住的聲音對抗,最後,阿走深吸一口氣,趁著呼氣將自己連日來打著 腹稿的說詞推出嘴邊。 「啊!那個……」阿走喊道,他的雙手背在身後,十指卡在一起,動彈不得。見到清瀨因 為自己的聲音回過頭後,感覺振奮了一些。 現在不說的話,說不定以後就沒機會了。這種荒唐的恐懼不知從何而來,阿走卻有種切身 之感。他的內心傳來一道虛幻的聲音,疾呼著要他留住對方,告訴黑髮青年這不是子虛烏 有的擔憂。 但是,他們怎麼可能不再相見呢? 對吧,灰二哥。 「最近我聽朋友的推薦,買了比較好的咖啡。雖然我不懂花香還是果香什麼的,不過希望 能讓灰二哥帶回去喝喝看。」阿走聽到自己這麼說。話中的每個字都如背誦般完整,可惜 的是整句話因太過心急而變得僵硬,聽不出感情。 距阿走有些距離的清瀨思考了一下,這麼提議道。 「那先麻煩阿走幫我保管,等下次我們在竹青莊碰面的時候,你再泡給我喝吧。」 阿走沒料到這個答覆,呆了一陣子便點頭應允。在這之後他一直望著清瀨的身影,直到清 瀨消失在轉角處,阿走才卸下全身的力道,鬆一口氣。 這樣的答覆,應該不算太壞。 自己會等他的,就跟跑箱根的時候一樣。下定決心的阿走往另一個方向踏出步伐。回到竹 青莊後,準備拉開玻璃格子門的手一下子停住動作,阿走凝視著指尖,突然間,他對自己 感到那麼一點點的失望。 如果能記起變小時和灰二哥牽手的感覺就好了。 阿走這麼期望著。 3. 阿走第三次變小的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大家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 當清瀨好不容易從同業人員的臨時聚餐裡脫身,趕到竹青莊並走進阿走的房間後,意外發 現已畢業的阿雪和King也在場。大家都跟昔日一樣穿著休息服裝,只有清瀨是一身正裝。 「呦,你來啦。」King舉起手打招呼。 正在向小阿走介紹童書上的恐龍的阿雪也抬起頭,「好久不見啊,灰二。」 「好久不見,你們怎麼有空過來?」清瀨一將房門闔上,本來很專注地看著恐龍的阿走立 刻從木板地爬起來,邁著兩隻小短腿咚咚咚地跑向清瀨,拉著他的手回到剛剛坐的位置, 雀躍地跟清瀨分享自己得到的禮物。 望著小阿走很自然地爬到清瀨腿上坐著,要清瀨幫他翻書,斜躺在一旁的King撐著下巴, 懶散地回應,「今天是假日啊,晚上也沒什麼其他的事情做。」 而發現自己的工作被搶了的阿雪則樂得輕鬆,他挪向一旁靠牆坐著,伸直雙腳。 「發生了這麼有趣的事情,當然要過來見證一下。我們還帶了伴手禮。」阿雪指指那本硬 殼的童書。 待清瀨的雙眼向King掃過去時,King聳聳肩回答,「我的在冰箱裡。」 不久後,神童端著茶盤走進房間,將上面的茶水分給大家,並把有著熊臉的塑膠馬克杯放 到阿走的旁邊。 「阿走是在吃完晚飯後變小的,」他不等清瀨詢問便主動解釋,「城次和城太說他們是為 了借筆記來到阿走的房間,然後在桌上看到了一個包得很精緻的禮盒,阿走跟他們說那是 咖啡,所以他們就起鬨說想泡來喝。」 其他人順著神童手指的方向,一同望著放在桌角的深藍色紙盒。 「但阿走拒絕了。就在三個人吵吵嚷嚷的時候,阿走突然變成小孩子的模樣。為了表示歉 意,他們還把一整個禮拜的洗碗工作都包下來。」神童以有些尷尬的笑容幫不在場的雙胞 胎緩頰。 阿雪嘖了一聲,雙臂抱在胸前嘀咕著,「那兩個傢伙太不會看人眼色了,那個盒子跟包裝 擺明是要送人的啊。」 「這麼說,阿走終於想交女朋友了嗎?聽說我們的王牌現在有很多女粉絲。」King調侃道 ,挑起一抹壞笑。 「嘛~」阿雪的雙眼轉動,看向穩坐在清瀨懷中的小阿走,再移向對這個話題置若罔聞, 正對小阿走解釋為什麼雷龍的脖子那麼長的清瀨,喃喃地說,「誰知道呢。」 這時King提議趁大家都在的時候品嚐一下自己的伴手禮,便走出房門,帶回幾隻巧克力冰 棒分給大家。清瀨接過兩隻,拆開其中一隻的包裝,把木棒的部份伸到小阿走面前,並拜 託要將杯子端去洗的神童拿一個碗給小阿走,避免他讓融化的冰棒滴在身上。 隨後幾個人閒聊著生活瑣事,時不時抱怨些無關痛癢的工作日常。當冰棒吃得差不多的時 候,阿雪也把自己於下坡道奔跑的經驗聊到一個段落,King看了下手機,開口表示「時間 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我也是,」阿雪撐著地板,膝蓋打直站起身,他把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後對著清瀨問, 「灰二跟我同方向吧,一起嗎?」 「啊……嗯。」清瀨一開始還有點猶豫,然而他旋即苦笑著回答,「好啊。」 「灰二要回去了嗎?」小阿走機靈地問,他的肩膀緊張聳起,停下舔冰棒的動作。 「是啊,我明天有空會再過來,阿走要乖乖的喔。」清瀨好聲好氣地說。 小阿走雖然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但還是慢吞吞從清瀨的懷中站起來,拿著吃到一半的冰棒 和碗朝向他伸出手的神童那邊走去。 神童一手拿著放進碗裡的冰棒、一手牽著小阿走跟在其他人身後,站在門廊處和大家送別 。杵在走廊上的小阿走表情更難過了,他纖細的眉毛往眉心集中,連成一條線,還沾著巧 克力的嘴角往下撇,正強忍著不讓眼眶裡滾動的淚水掉下來。 穿好鞋子的清瀨注意到小阿走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他嘆了一口氣,彎下腰撫摸小阿走的 臉頰。 「為了你,我明天絕對會再過來的,只是分開一個晚上,你乖乖地睡個覺,隔天我們就能 一起玩了,我們可以再看一次恐龍的故事。」 然而小阿走只是抬頭看他。大眼睛眨一眨,眼淚便一顆顆溢出眼眶,淌進清瀨的手心。 「我很乖、的話,灰二是不是就會、會更常過來……」小阿走一張開嘴巴就開始抽泣,無 法控制的情緒如洩洪般流出,雙肩和胸膛一齊抖動著。 「灰二不要走!」小阿走放開神童的手大喊一聲,在清瀨來得及給出回應前衝向他,用力 抱住清瀨的大腿,頗有絕對不放開的氣勢。 旁邊的King和神童試著哄小阿走,伸手想把他拉開,卻反而刺激到小孩子的情緒,讓他更 劇烈地反抗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我想跟、跟灰二永遠在一起……」小阿走緊抓清瀨的褲管放聲大哭,臉 頰蹭著清瀨的大腿,使清瀨的褲子很快的染上了水漬和巧克力的痕跡。 大家都被小阿走突如其來的爆發嚇到,不知該如何應對,一群大人只能愣在大門前,眼睜 睜看著幼小的孩子鬧脾氣。這時清瀨果斷用兩手捧著小阿走的腋下,將他一下子舉起來抱 在胸口,雙眼直視鼻子抽個不停的黑髮男孩。 「阿走,」清瀨沉著地輕聲喚著他的名字,「阿走,看我這邊。」 最初那雙烏溜溜的雙眼到處亂轉,就是不看清瀨。但在清瀨的一再要求下,抽泣逐漸穩定 下來的小阿走才怯生生抬起眼皮,與清瀨四目相交。 「……灰二留下來,我會乖的,所以留、留下來,好不好……」小阿走的手扭著衣服,用 哭到打嗝的聲音央求。即使他嘴上仍堅持著,大概是自知理虧,他的音量越來越小。 清瀨專注地凝視臉上留著淚痕、尚未學會分離的小阿走,不急不徐地說,「阿走,對於答 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可是在我不在竹青莊的時候,只能麻煩你照看大家,這點阿走 可以幫幫我嗎?我只能拜託你了。」 阿走看著清瀨沒有出聲,鼻子抽了兩下後,他苦著一張臉輕輕點頭。 「好孩子。」 清瀨讚許地說,並伸長脖子,往小阿走的額頭親了一下。 他的嘴唇一離開小阿走的皮膚,對方的身上又開始發亮。清瀨明白這是變回來的前兆,於 是在阿走還沒完全變化前把他放到木頭地板上,過了幾秒,張大雙眼的竹青莊王牌就這樣 重新出現在大家的眼前。 「你啊,對小孩子說那種話,不會太狡猾了?」 坐在電車上,阿雪對身旁的清瀨唸道。 「很有用不是嗎。而且阿走最後也變回來了,皆大歡喜。」清瀨在閉目養神時回應。 「哪裡皆大歡喜了啊。你有沒有看到阿走的表情?我說的不是小的那個,是和我們一起跑 過箱根驛傳的那位。」阿雪飛速駁斥。他嘆一口氣往後靠,肯定地說,「你猜得出來他為 什麼會變成這樣吧?」 阿雪轉頭看向清瀨,「他的變化找不出規則,孩童樣貌的出現和消失間唯一的共通點,就 是和你有關。你的消息、小公園、很顯然是為了等待什麼人的咖啡禮盒、你和小阿走之間 的接觸——」 清瀨的眼睛開了一條縫,以求饒的語氣回應,「他沒意識到的話,我也沒辦法啊。」 可是阿雪不吃他這一套,斬釘截鐵地開口。 「你不希望他意識到吧。」阿雪面色嚴肅,直接了當地問,「他意識到了你就會承認、接 受他嗎?」 清瀨不發一語,而是抬頭看了下頭頂的列車顯示版。 「我的站到了。」他對蹙著眉頭的阿雪微微一笑,起身走向車門。 阿雪像受不了似的垂下雙肩,身體往前傾,雙手擱在膝蓋上。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有什麼不好?灰二。」阿雪對著清瀨的背影,幾乎是以責備的 語氣問他。 清瀨背對阿雪,電車喀啦喀啦的鼓譟聲從腳下傳來,他的身體搖搖晃晃的,目光從流逝的 景色移向自己的左手。 腦海裡最先浮現的,是那張表示拒絕遺忘的堅毅面孔。 接著,窗外的路燈往他的眼底掃過一片白。 方才的畫面如漫天的雪片般強勢地蓋了過去。 摀著額頭的阿走,跌在走廊上僵住的身體,黑眸中複雜轉變著的神色,定格於悲傷的表情 ,說不出話的雙唇。 他的表情炙燙在虹膜之後,不斷不斷燃燒著,自己一閉眼就能看到。 清瀨感受著在血肉之下肆無忌憚啃食內心的痛楚,睜開雙眼。 「對他不好,阿雪。」 列車停下。清瀨轉頭對阿雪輕巧地說道。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握緊拳頭。 「只是讓我可以自我滿足而已。」 自己,好像漸漸想起來今天變小的時候發生什麼事情了。 臨睡前的阿走端坐在墊被上,抿著嘴,表情五味雜陳地望著手中握緊的手機。 他猶豫又緩慢地打了些字,不到一會兒便飛速刪掉。 暗色的雙眼緊盯著一片空白的訊息欄,他的食指在螢幕上前前後後地游移,但直到螢幕變 黑、鎖屏,都沒按上去。過了幾秒,他把手機舉起抵在額頭上,喟嘆一聲。 太糟了。這麼想的阿走彎下腰,頭往前栽進墊被裡。居然在灰二哥的面前任性大哭,還把 巧克力擦在灰二哥的西裝褲上。 好想死。 在他慢慢陷於自我厭惡的時候,突然閉上雙眼猛烈搖頭,臉頰溫度悄悄升高。自己的額頭 才剛被灰二哥親過,還要備戰箱根,現在還不可以死! 他一鼓作氣地直起身,再度把手機放到眼前,深吸一口氣,開始打字。 「請讓我為今天的事情對灰二哥負責」 阿走的手指停了下來。不對,應該打「請讓我為自己變小時的行為向灰二哥道歉」吧。當 阿走打算修正文字時,他的手指很不巧地按錯鍵,就在這零點零幾秒的瞬間,還沒完成的 訊息便被送到上面的對話框裡。 感到錯愕的阿走背上登時冒出冷汗。這樣……這樣的說法好像很不妙。阿走想著額頭上的 熱度,不合時宜地為自己的承諾感到害羞。接著他迅速點進訊息欄,試著解釋清楚。 「只有西裝褲」 阿走心急地鍵入文字,然而在發送後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在內心發出挫敗的喊叫,慌 亂地用文字澄清,「我的意思是,很抱歉弄髒了灰二哥的西裝褲,請務必讓我出乾洗的清 潔費,拜託了!」 他把最後一條訊息檢查了很多次,在十分鐘內修修改改好幾遍,等到終於送出後他吐出一 口氣,這才感到安心一些。他望著自己與清瀨的對話框,手指在螢幕上滑動,翻看過去兩 人的對話,接著又拉下來,盯著清瀨最後向自己發出訊息的日期。 四天前啊…… 阿走的眼簾垂下,握住手機,側著身體倒向一旁。 這次,灰二哥什麼時候會回他呢?阿走覺得自己的胸口一抽一抽的。他連自己前天發出的 跟跑步相關的連結都沒有看。 他注視著手機螢幕,心裡隱隱約約地發酸。他的體內似乎有隻細到看不見的針在鑽,隨著 自己送出去的未讀訊息越來越深入,發出難以忽略的疼痛。那個痛楚彷彿是個徵兆,警告 他兩人的距離就在這些未讀中被拉遠,使阿走為此感到惴惴不安。 他有很多、很多事情和想法想和清瀨分享,但每次只要他一看到累積的未讀訊息,就會對 著螢幕鍵盤天人交戰,然後默默打退堂鼓。他渴望和清瀨聯繫,又怕自己打擾到已畢業的 前輩,所以總是忍耐著自己的思念,如走鋼索般近乎神經質地挑選每道送出去的訊息。 如果可以見到面,好好聊一聊就好了。從清瀨畢業後,他就無時無刻不抱著這樣的念頭祈 禱。 清瀨在離開寬政大後並不是不常來訪,事實上他很關心長跑部的發展,一個月會在竹青莊 出沒兩至三次,讓大家跟他吐吐苦水,為隊員遇到的困境提出建言,以及說說田徑業界的 近況。可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阿走總是遇不到他。每當阿走知道清瀨出現在竹青莊時, 要不是他正在課堂上抽不開身,不然就是等到他回去後,才得知對方剛剛來訪卻已經離開 的消息。 這一次次的錯身而過把阿走逼急了,最後他甚至拜託神童,請他在清瀨來的時候通知自己 。「不管我在什麼地方都會立刻趕回去。」他是這麼說的。然而神童也只是露出相當困擾 的表情,表示清瀨每次都來得很臨時,還體貼地說自己很快就會再過來,不用為了他特地 把不在場的人叫回去。 知道是清瀨的叮囑後,阿走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雖然他不願繼續被動等下去,但他能體 會神童的難處,畢竟清瀨的請求對於竹青莊的人而言就是絕對的。對於老是和清瀨錯過的 這件事,他在當下並沒有思考太多,只是感到很遺憾,很失望,並埋怨自己的運氣太差。 反正連賭麻將都可以把住宿費輸光的自己,運氣本來就不好。阿走在心中喪氣地嘟噥。 不過,自己真的好想念他。 關掉手機,大字型躺在被子上的阿走望著木製天花板,內心泛出苦水。 落於初春的畢業季後,不管他走到竹青莊的哪個角落,看向哪個方向,對方曾經存在於此 的畫面都會立刻躍上眼前。他閉上眼睛便能想起那位前輩特有的輕盈腳步聲,以及後來拄 著拐杖,每前進一步就會響起三種不同重量的聲音。 「阿走,不用麻煩了,我不練習自己處理事情不行啊,畢竟快要搬出去一個人住了。」那 時緩慢移動到曬衣場的清瀨,笑著對伸手幫他收衣服阿走這麼說,婉轉地給總是繞著自己 打轉的後輩一個軟釘子。 想到這裡,阿走的眉毛已經打成結。他抓住手邊的枕頭將臉埋進去,精瘦的身軀向內踡著 的樣子,像隻在大雨中瑟縮於夾縫下的小動物。 這實在太痛苦了。於心中真實存在的,現實裡卻空無一物。自己的記憶,正一次次和現實 碰撞出尖銳的疼痛。視網膜上仍留著灼熱的殘像,睜開的雙眼卻找不到思念的身影;聽到 近似於對方的腳步聲或嗓音,又總在望過去時收穫了失望。而且他僅僅是記起清瀨再也不 會回到這個與風競速的美麗境界,自己心中的一角就會瞬間空掉,宛如被溪水掏掉基底的 岩石,搖搖欲墜。 突然覺得變成小孩也不錯,開始犯睏的阿走不著邊際地想著。 自己變小後灰二哥就會過來了。 下次……再變回來的時候…… 阿走的手指鬆開,手機從他的掌心無聲地滑到墊被上。 ……自己一定…… 「阿走。」 這聲叫喊讓他抬起頭,看向面前的褐髮青年。 對方和自己一同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褐髮青年身後的窗戶關起,窗簾拉上,掩住夜色, 深棕色的木板地上只剩一些紙箱和封箱膠帶,旁邊的書架已經全部清空了。明明是熟稔的 物件,卻傳達出一種冷漠的感覺。 眼前的青年臉上掛著無奈的微笑。 「站著也能打瞌睡嗎?」對方瞇著雙眼揶揄他,「所以我才說我自己打包沒問題的,這陣 子麻煩大家了。」 阿走眨眨眼,龐雜的記憶逐漸匯流到腦海中,其中隱隱藏著不安定的感覺。 啊,對了,今天是灰二哥請搬家公司把行李載走的日子,因為自己再三堅持,什麼事都習 慣自己來的灰二哥才會讓他幫忙整理東西。 「我剛剛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因被清瀨識破自己在恍神,阿走感到有點糗,他微紅著臉 解釋,「我很高興自己能幫上灰二哥的忙。」 望著阿走靦腆的面孔,清瀨收起笑容,正色說道,「你已經幫助我太多了。過去這一年要 是沒有你在我的身邊,我絕對沒辦法完成心目中最後的跑步,謝謝你幫我實現夢想。」 「阿走你總是這麼……這麼縱容我,肯定我一直執著的願景。」說到這裡,清瀨露出複雜 的表情,他中斷與阿走的眼神交流,看向唯一還擺在矮桌上的東西——放在相框裡的白樺 湖合照。他的嗓音聽得出不捨和寂寞,「但到了今天,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不會結束的。」阿走明確地注視他,話語鏗鏘有力,「我們還會再見的,不論是在竹青 莊,還是田徑的世界。」 這些話使清瀨的臉上立刻綻開笑容。 「說得好,阿走。我就是欣賞你這一點。」 阿走的表情停了一秒,然後撇撇嘴,「您在取笑我吧。」 「我是真心的。」清瀨用足以讓任何人卸下心房的和煦神情望著他,在阿走的胸口引起一 陣騷動,「阿走維持現在這樣就好,真的很好。」 接著,他的兩隻手掌在胸前如祈禱般合起,發出「啪」的一聲。 「是說,我今晚就要搬去租屋處了。所以我可以再拜託你一件事嗎?當作是我最後的請求 。」清瀨精神一振,用活潑的語氣說道。 阿走把背脊挺得跟尺一樣直,雙眼發亮地回答,「如果是灰二哥想讓我做的事,不管是什 麼我都會盡力達成,就算超出我的能力,我也會找到辦法的。」 「真可靠啊,如果是阿走一定能為我做到這件事。」 清瀨的語氣如下定決心般果斷。但他隨即搖搖頭,好似在自嘲那樣笑了出來。 「不,正因為是阿走所以才辦得到。」 毫無理由的,阿走的心跳為了這句話漏了一拍。就在他的臉上浮現無法壓抑的期待時,清 瀨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阿走照清瀨的話面對窗戶跪坐著,他的雙眼跟隨清瀨移動,看著對方走到牆壁旁,手指放 在開關上。 清瀨的眼睛平靜又深邃地凝視著他,似乎跨過了遙遠的未來把眼前的景象牽掛於心。 「阿走,這也許不怎麼合理,可是在我再次開燈之前,不論你聽到什麼都請不要出聲,也 不要移動,然後在房間亮起來之後,請把在黑暗中感受到的全都忘掉,不要說出口,當作 沒有發生過。」 清瀨吐出的每個字都很清晰,阿走卻無法理解。 「灰二哥,」阿走疑惑地偏頭,「到底……?」 清瀨的臉上拉出一個感傷的淺笑。 「我不會傷害你的,請相信我,我只能拜託你了。」他語氣真誠地說道,墾求般地直直看 向阿走,在那熾熱的目光後,棕色的雙眼彷彿升起了大霧似的讓人看不清。 阿走的喉結滾動了幾次。 「我相信您。」阿走的聲音有些乾澀,但堅毅不移。然後他轉過頭背對清瀨,盯著眼前動 也不動的窗簾。 他旋即聽到一聲喜悅的嘆息。 「謝謝你。」 下一秒,緊隨著關燈聲而來的,是從窗外蜂擁而入的暗夜。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人難以適應,阿走用力眨眼,過了一會兒他才見到漂浮在眼前的灰藍色 方型。今晚的月色似乎缺乏亮度,無法照進室內。 在這樣濃稠的黑暗中,阿走不明所以地等待著。他感覺到脈搏的間隔頻率越來越短,手心 和額頭開始出汗,身體似乎直覺地知道即將發生什麼變化,然而他的大腦還在遲緩地摸索 ,只是縈繞著一股預感,告訴他這會是改變自己人生的轉捩點,卻無法由自己來掌舵。 阿走不自覺地把背部挺得更直,豎起耳朵傾聽房內的動靜,又吞了一口唾沫。 不久,他的身後傳來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停在自己的正後方,緊接著是衣物摩擦的細微聲 響,與重物壓上木板所產生的尖銳噪音。 就在阿走搗鼓著各種猜測時,他察覺自己的衣角被輕輕扯住,背部傳來被鈍物抵著的觸感 。這種感覺像是對方把頭輕靠在自己的頸後,不過阿走並不覺得沈重,相反地,對方的動 作只是單純的碰觸,有如害怕把身體的重量壓上來似的,極為克制,又如履薄冰。 灰二哥在害怕什麼呢?阿走十分困惑。 那麼無所不能、自立自強的灰二哥也有畏懼的東西嗎? 他想開口。可是他才剛張開嘴巴,就記起不能出聲的規則,又把懸在舌尖的那聲「灰二哥 」吞回去。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極小、幾乎難以用耳朵捕捉的低語。那陣聲音有如冬天隨著氣息產生 的白煙,剛離開嘴邊就消散於無形,溶進身邊稠密的陰影中。 在這宛如結界的四方型黑暗裡,被輕聲訴說的話語散佈於空氣,流過阿走的耳際、皮膚和 衣物,讓他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不真實的幻覺。他想像清瀨將額頭抵在自己的背部,然後 出聲,讓細如蚊蚋的嗓音經由嘴唇的顫動,透過背部、脊椎傳進自己的身體,最後匯集在 肋骨之間,化成一個不可見的虛像。 阿走聽不出清瀨在說什麼,但他的心跳越來越劇烈,從自己胸口傳出的「噗通、噗通」聲 大到可以填滿周遭的黑暗。他想命令自己的心臟別再跳了,不然自己就要聽不到灰二哥的 聲音了。 灰二哥會聽見嗎?自己的心跳。 阿走口乾舌燥地胡亂擔憂著,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體內漸漸燃起一股正面回應對方的 衝動。他試了好幾次,然而他一開開嘴巴,這片鬱結的黑暗便湧進他的口中,吸盡他的聲 音。又過了彷彿幾世紀的時間,他終於掙扎著做出決定,懷著打破規則的決心做了一個深 呼吸,試圖轉身。 在他突兀的吸氣聲刮破空氣時,背上的重量好像從沒出現過似的消失了,衣物摩擦的聲音 再度出現,隨後是自己熟悉的跛行步伐慢慢遠離的聲響。 緊接著喀的一聲,強勢的白光如春夜裡的驚雷籠罩了他。他迅速站起身,飛快地眨著眼, 等不及讓眼睛適應便急著看向站在門邊的清瀨。 清瀨的身影在他模糊的視線裡泛著青色,看不清表情,阿走嚥下唾沫,感覺到心跳如敲鐘 用的打木般敲響自己的胸膛。 「謝謝你阿走。」清瀨踱步到阿走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臉上掛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將一個 綁著白色繩結的紅金色御守遞給他。 「這是出雲大社的緣結守,就當做幫了我最後一個忙的回禮。」清瀨說完後調皮一笑,朝 他打開了房門,「之後也麻煩你了,記得來吃晚餐。」 當晚的那場送別酒會上,阿走極其沉默地吃著眼前的飯菜。其他人雖然覺得奇怪,但都以 為他是因為清瀨的搬離而感到傷感,體貼地不去打擾他,只有他知道這種鬱悶到喘不過氣 的感覺,並不全是為了那麼簡單的理由。 他的雙眼緊黏著清瀨,清瀨則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神色歡快又開朗,一邊與尼古談 論自己未來的工作和出租公寓,一邊忙著與眾人舉杯。 阿走看著這習以為常的景象,覺得內心有塊溫暖的地方被挖空了,濃稠的冷風灌了進來。 他不知道自己被挖掉了什麼,也不明白該怎麼恢復原狀,或如何向對方討回。他僅知道被 挖掉的空洞裡越來越冷,像嵌進了冰晶般的冷硬之物,這種難受的心情彷彿窮極一生都不 會散去。 「咚!」 阿走猛然張開眼睛,他抹著眼角迷茫地望向上方的天花板,想著可能是哪本漫畫掉下來的 聲音。 他坐起身,揉揉自己的後頸,感到一半的大腦還在剛剛的夢境裡遊蕩。 自己又夢到清瀨離開那晚發生的事情了。雖然對方希望他忘掉,然而只有這點,他沒辦法 遵從。 那天在清瀨房間中,在那個黑暗裡所發生的一切,就像場幻夢,即使自己從夢中清醒,他 仍不願離開那個夢中之夢,那個與清瀨前所未有的親密的一小段時光。 當日光燈重新灑下,端坐在那個房間裡的只剩下空白的軀殼,其他在這一年內所凝聚起來 的、更為重要的心意,都被留在方才幾坪大的黑夜裡,隨著開燈的聲音驟然消逝。 灰二哥太過分,太了解我了。阿走咬著臉頰內側,用指尖探著後背,摸索在記憶中被靠著 的地方。 直到現在,他都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突然被野放出籠的獸,帶著燙在皮膚上的烙印,在世間 漫無目的遊走。這個印記不妨礙他在荒原上奔跑,卻無時無刻提醒著自己有關它的存在, 宛如無限延長的隱形韁繩一般。 那晚的謎底以及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只有灰二哥能夠解開。下次見到面的時候,自己絕 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問個明白。 那是對我說的話吧,不向本人說清楚怎麼可以? 這麼在內心做出決定的阿走伸長手臂,拆下掛在背包上的緣結守,包夾在兩隻合起來的手 掌裡,於今日的夜晚再度睡去。 4. 今天空氣中的濕度很高,吹拂的南風中嗅得出潮氣,是個快要下雨的日子。 從月台走進車廂的清瀨扶著旁邊的扶手坐下,伸手摀著自己的右膝。手掌下的膝蓋從外觀 看起來別無異狀,惟有清瀨知道,有著舊傷的膝蓋從早上起床後便開始發麻,而當他為了 趕上這班電車而小跑步進站後,膝蓋的狀況更差了,間歇性的刺痛就像螞蟻鑽進了骨頭中 的空隙,嚙咬裡頭的神經。 下次回診的時候又會被醫師唸一頓吧。清瀨揉著小腿肌肉,陷入沉思之中。 拖著這樣不方便的腿,很辛苦,也讓人感到疲倦。 不過清瀨並不後悔。 在過去的人生中,他一旦動了心,在將成果握在手裡前絕不輕易放棄。清瀨知道自己具備 頑強的意志,過高的行動力以及深謀遠慮的思維,很會忍耐也很能堅持,沒有任何事可以 阻止他迎刃而上,達成自己的目標,即使遇到難以解決的阻礙,他仍能找到曲線前進的道 路。 就像跑步。 就像箱根驛傳。 而當自己終於披上櫸帶,踏著夢想奔向前方時,還未看到終點,就已經因右腳的傷痛到眼 前發白,他只能靠著劇痛得知自己的腳掌一步步踩在地上,明白自己仍在前進。右膝骨頭 幾近碎裂的痛楚似乎要把身體劈成兩半,但他的心中只感覺得到暢快與盡興,堅信只要能 這樣奔跑,不管未來發生什麼都無所謂。 在最後的直線跑道,他盯著飄盪在眼裡的終點線,咬緊牙齒,用更快的速度進行衝刺。待 他望向前方的人群,於一片白茫茫的視野中,他的雙眼捕捉到了站在終點線後的身影。那 時天上灰濛濛的雲層正巧散去,往穿著水藍色長袍的阿走投下一束陽光,照亮他注視著自 己時充滿喜悅的臉龐。看起來那麼快樂的阿走,正奮力揮舞雙手,準備迎接最後一棒的自 己。 這一刻世界上其他的事物都淡去了,他的眼裡只有上天在那個夜晚賜給自己的珍貴寶物。 在我身為運動員的最後時刻,能被你等待,佔據你的目光,朝著你跑去並墜落到你的懷裡 ,是多麼幸福。跟如此巨大的幸福比起來,身上的疼痛是這麼的微不足道,因為我的真諦 ,正在等著我。 阿走,在等著我! 清瀨再次跨出右腳,縮短自己與阿走之間的距離。然而無預警的「啪嚓」以及將他滅頂的 痛楚席捲而來,奪走他在賽道上的半秒。那半秒間,他感到全身的水分都化作冷汗,爭先 恐後地擠出皮膚。緊接著在即將失去重心前,本能接手了他的身體,讓他再次邁出步伐。 回過神的清瀨重新抬起頭,用目光搜尋自己一直遙望的身影,等到他的眼睛終於對上阿走 溼潤的黑色雙眸時,對方那悲傷到就要哭出來的表情瞬間穿透了清瀨,比劇痛更尖銳地扎 進他的內心。 清瀨並不後悔。對於跑步,對於自己的右腳。 直到他在那次的對視中,看到阿走眼裡鮮明如火炬的疼痛。 是嗎,原來如此。在那個剎那清瀨頓悟了。 我明白了我對你的心意,如同你對我的感情。 只是我察覺到了這點,而你卻沒有。 隨後,比起知曉這份愛戀而感受到的歡欣,更快湧上的是苦澀和疼惜。 他們四目相對的這一秒,清瀨做出了抉擇。 箱根驛傳結束,他不出預期地住進了醫院,阿走如把清瀨當作自己的責任般,在他的周圍 跟前跟後,打理一切的事情,沒過幾天,病房內的其他人與護理師都知道了他有個非常熱 心的後輩。他也自告奮勇往返於醫院與竹青莊之間,送來準備好的替換衣物及必備用品, 甚至被雙胞胎戲稱為「子彈快遞」。儘管清瀨一再勸他減少待在醫院的時間,阿走仍不聽 勸阻的邁著本該屬於自由的雙腿,在不能奔跑的醫院裡勤快地走動,不知道上上下下地踩 過轉角樓梯的台階多少次。 「我想陪著您……我不能待在這裡嗎?」每次清瀨暗示自己並沒有那麼虛弱,而且已經有 高中的經驗,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時,阿走就會靦腆地背著手,雙腳一步也不退地站在原地 問。 但這樣不累嗎?自己在病床上醒來後,常常看到阿走靠在自己的床邊,頭枕著手臂,睡到 自己幫他蓋上外套都不知道。一定很疲倦吧,清瀨不只一次這麼想。他了解陪伴一個傷者 所需耗費的精神和時間,就像在偌大的世界被無法動彈的小樹枝勾住,分秒在一旁潺潺流 逝,他卻把青春虛擲於枯燥又漫長的日常中。 清瀨受傷後,阿走的處事變得細心謹慎,對清瀨的表情和一舉一動敏感到有點神經質的程 度。他儘量以開朗的態度說著竹青莊的大小事,像是哪個人做出了地獄級的料理,哪個人 在買菜時把紫薯當成馬鈴薯。然而在他認為清瀨看不到的地方,如影隨形的自責常悄悄浮 現在臉上,被清瀨盡收眼底。 對於跟著去復健的這件事,阿走從不讓步。 他不像某些傷者的家屬和友人,會在旁邊喊著加油口號。每次輪到清瀨上場,阿走只是拿 著水瓶和毛巾默默站在一旁,如燈塔一般,焦慮地守望在苦海裡翻滾的清瀨。清瀨扶著器 材踏出僵硬的右腳時,累得滿身大汗的他偶爾會悄悄轉動眼珠,從被汗黏成一束束的頭髮 中打量阿走,並在見到對方抿著嘴唇的蒼白臉色後,咬緊牙關拱起背脊,背負著那樣的目 光走下去。待清瀨復健完畢,阿走會在器材旁接住不斷喘息的他,絲毫不避諱清瀨身上的 汗水,牢牢撐著他疲憊不堪的身體直到坐上椅子。有的時候阿走的表情太難過了,清瀨還 常跟他開玩笑,「你看我這樣來來回回地走,不是挺有在跑道上繞圈的感覺嗎,只是規模 小多了。」然後對感到無所適從的阿走彎起一個安撫性的微笑。 最終被醫生宣告必須放棄職業跑者生涯的當下,清瀨呼了口氣,不是很在意這個理所當然 的結果。但他看到站在一旁的阿走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就像忽然無法呼吸了那樣。黑髮青 年的眉宇緊繃,下顎顫抖著,無法排解的遺憾和痛苦從黑色的雙眸傾瀉而出,又被倔強地 堵在發紅的眼眶裡。 病床上的清瀨覺得自己再次被拉回賽事結束的瞬間。讓他於烏雲散去的湛藍蒼穹下,在呼 嘯而過的強風中,看清扎在自己內心的刺有多麼鮮明真實。 等到醫師離開房間,清瀨伸手輕輕抓著阿走的手腕,「阿走,我是知道可能會產生這樣的 結果,仍選擇和你們一起跑的。」 「灰二哥不用和我解釋這些。」阿走不看他,用另一隻手抹眼角。 「阿走。反正也不是每位箱根驛傳的跑者最後都能成為職業選手啊,你看去年的——」 他叨叨絮絮地說著,阿走沒有回應,只是任由清瀨的嗓音落在房間。 阿走不曾對這樣的結果說些什麼,也會試著掩飾自己的心情,但他的演技如此稚拙,在清 瀨的眼中可以說是無所遁形。 光是那抿著的嘴角,發紅的眼尾,就什麼都說出來了。 在父母親的臉上,藤岡的目光,還有鏡子裡寫滿斥責的棕色眼睛裡,清瀨都見過這種表情 。 那種遺憾混雜著不捨,如山谷間縈繞不去、陰鬱密佈之山嵐的表情。 他太熟悉了。 在乎與愛戀本來就會讓人受傷、感到不自由。若自己肉體上的裂痕已經順著牽絆伸展開來 ,和阿走的感情交織成把他們綁在一起的枷鎖,困在這無法痊癒的傷口裡,那麼,就交由 他來斬斷吧。擁有駿足的野獸和具備豐羽的禽鳥不該顧慮身後的影子,理應輕巧邁步,朝 著向它們伸出雙臂的未來,在漸長的風勢中毫不猶豫地飛奔而去才是,怎麼能被不會消散 的陰影拖慢了速度。 要在被痛苦侵擾的泥淖沉下去的話,自己一個人就夠了。比過往更遼闊的世界確實掌握在 阿走的手中。 一直注視著對方的清瀨,鬆開自己的虎口,加深了在箱根驛傳結束當天所決定的信念。 他確信自己不管在什麼時候遇見阿走,都一定會如同命中注定般戀上對方。而阿走是不同 的,他有其他更好更廣的選擇,自己只是足夠幸運,在對的時間闖進了阿走的視線裡。 不過,明明已經下了這樣的決心,在搬離竹青莊前他還是忍不住向阿走提出請求。關上燈 ,在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裡說出自己的心意。 ——阿走不會聽到的。 清瀨知道自己足夠慎重。 ——他不能聽到。 清瀨一向樂於滿足阿走的願望,除了唯一禁止的那個以外。他很努力,努力不跟阿走接觸 ,努力遠離他,直到時光稀釋他們之間的情感,阿走找到另一個讓他喜歡上、感到快樂的 人,再次帶著幸福的笑容出現在自己面前為止。 然而阿走變小的事件就像命運對他發出的嘲弄,它破壞了他努力維持的距離,還擾亂了自 己的心緒。在幾次的接觸中,他察覺到阿走對自己的行為越來越敏銳,態度也更加大膽, 所以現在更要小心行事才行。 清瀨在腦中一遍一遍地停醒自己,築起內心的城牆後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片駛向黃昏的天 空。 清瀨進到竹青莊前院時,青竹眾人還沒從舉辦紀錄賽的大學回到這裡,他又多等了差不多 十幾分鐘,才看到領頭的城次背著小阿走,從巷子那頭小跑步過來。 「啊,灰二哥已經到了!」城次喊著。 「灰二~~~」趴在城次背上的小阿走開心地朝清瀨揮手。 因為正巧接近吃晚餐的時間,清瀨便久違地與過去的夥伴一起準備菜餚,讓新成員試試只 在傳聞中聽過的清瀨前輩的好手藝。 把菜色都準備好後,清瀨本想走去最末端的小圓桌,但坐在長桌旁正在照看小阿走的王子 站起身,把位子讓給清瀨,雖然清瀨拒絕了,王子還是端著碗站起來,對他這麼說。 「現在對我們來說灰二哥是客人,而且坐在椅子上對您的膝蓋比較好吧。」 在此同時坐在阿走旁邊的姆薩也開口,「請坐下來吧,灰二哥。走醬也會希望您坐在他的 旁邊。」 「灰二坐這邊!」小阿走用手拍拍空出來的椅子,溼潤的雙眼對清瀨閃耀著。 於是在大家的盛情下清瀨不再堅持,坐上為他空出來的位置。 除了多了些新人外,簡直就像時光倒流。清瀨懷念地想著,並順手把涼拌小松菜挾進只放 了炸雞塊的小阿走碗裡。 「不能挑食喔,要多吃蔬菜。」 小阿走瞪著碗裡的蔬菜鼓起臉頰,又看了看一旁笑咪咪的清瀨,然後認輸了似的用叉子把 小松菜放進嘴裡,擠著眉頭緩慢咀嚼。 好孩子。清瀨神色柔和地望著小口進食的小阿走,在內心稱讚道。 「你們在手機裡說,阿走是在紀錄賽結束後變小的吧。」 清瀨放下筷子,看著桌子對面的後輩們開口。 城太點點頭,吞下口中的食物後輕鬆地回答,「是啊,幸好我們換好衣服後是在喜久大不 起眼的角落集合,所以阿走變化時沒被其他學校的選手看到,而且在大學裡出現小孩子也 不是太奇怪的事。」 「在跑步的時候,你們有注意到什麼不尋常的狀況嗎?或是跑完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清 瀨摩挲著下巴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覺得都很普通啊。」雙胞胎互看一眼,異口同聲地回答。 「除了……」坐在小圓桌的王子發出聲音,「在阿走跑完後,我看到藤岡選手找他講了幾 句話。」 「啊,對啊。」神童似乎想起什麼事情,「那天六道大好像請了藤岡選手當客座指導,他 大概是看到認識的人,所以找阿走聊了一下。」 「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城次和城太疑惑地對望,兩人攤開雙手。 「嘛……誰知道。說到底,變小的理由到底是什麼?要是找不到原因,萬一阿走在跑箱根 的時候突然變成小孩不就糟了嗎?」 「……是啊……」清瀨低下頭,喃喃地說。 接著城太轉向清瀨開心問道,「灰二哥要不要參加我們的賽後酒會、啊、是反省會啦。」 摸著下巴的清瀨揚起一抹淺笑。 「說得也是,今天的比賽實況你們有錄下來吧。」 這時清瀨感覺到自己的上衣被拉動,便看向扯住自己衣襬的小阿走,柔聲問:「吃飽了嗎 ?」 小阿走點點頭,端著空碗獻寶似的說,「蔬菜我也有吃光光。」 「做得很好。」清瀨撫摸小阿走的黑髮稱讚他,並接過對方的碗放進洗碗槽,經過冰箱時 清瀨停下腳步,從冰箱裡拿出一個盒子,放到餐桌上。 「這是TOYONCHI TAMAGO的布丁,大家一起吃吧。」 在一片歡呼聲中清瀨將做成卵形的布丁容器和小湯匙分給大家,然後坐回椅子上,將其中 一個布丁遞給小阿走。小阿走看了下手中的布丁,又把它遞給清瀨,用有些羞怯但十分期 待的神情向清瀨撒嬌。 「灰二……餵我。」 清瀨沒有拒絕,他接過布丁撕開包裝,以小湯匙挖了一塊黃澄澄的布丁,送到小阿走的眼 前。 小阿走毫不猶豫地一口含住湯匙,把布丁吃掉,雙眼笑得彎彎地,吞下去後他看著清瀨, 張開嘴巴,一口接著一口吃下清瀨餵的布丁。 「灰二兄,您會不會太慣著走醬了?」在旁邊目睹一切的姆薩有些憂心地問。 「就是說,這個年紀的小小走已經可以自己吃了吧。」城次在一旁竊笑著,幫腔說道。 而清瀨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專注地望著小阿走滿足的笑臉,還有上上下下搖晃的小短腿, 「有什麼關係呢,小阿走這麼可愛。」 「沒錯,可愛就是夢想,可愛就是正義,連竹青莊的惡鬼都沒辦法違背這條定律。」含著 湯匙看漫畫的王子面不改色地說。 「……夢——」小阿走念著這個字,不再朝湯匙張開嘴巴,五官像在努力回想什麼事情般 皺起來。 「夢怎麼了?」舉著湯匙的清瀨問。 「我記得、要問灰二、問灰二……」小阿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絞盡腦汁的思考。 「恐龍的事,還是布丁?」清瀨跟著他一起想。 小阿走搖搖頭,懊惱地小聲說,「想不起來……」 清瀨拍拍他的頭,安撫道,「沒關係,我會陪著你的,吃完布丁再繼續想吧。」接著把湯 匙再度遞出去。 眼前的甜點吸住了小孩子的注意力,他的神情放鬆了,再次吃掉送到嘴邊的布丁。 就在清瀨將湯匙抽走的瞬間,小阿走的身體被一團忽然出現的光暈圍繞,頃刻間小小的軀 體開始抽長,化為成人的高度。不一會兒亮光散去,變回原樣的阿走看到眼前的清瀨後瞪 大雙眼,正因想要開口而張開嘴巴時,突然有個東西塞進他的口中,阿走立刻反射性地咬 住嘴裡的塑膠小湯匙。 「歡迎回來,阿走。」清瀨用大大的笑容對他說,並將手上還沒吃完的布丁塞進阿走的手 裡,推開椅子站起身,「既然你恢復了,那我就先走一步——」 他的發言立刻引起雙胞胎的抗議。 「欸~灰二哥不是要參加我們的酒會、不、反省會嗎?」、「沒錯沒錯。」 清瀨轉過頭,一面摸著後腦杓抱歉地對他們笑了笑,一面擠過眾人身後的椅子朝門口前進 ,「不好意思,臨時想到今晚還有事情,不方便留在這裡。」 他把「怎麼會——」和「路上小心,灰二哥。」留在身後的餐廳,三步併作兩步地走向門 廊,盡快穿上鞋子,等到他走進前院,他聽到背後傳來一聲無法忽視的、木框門被用力撞 向門框的噪音。 「灰二哥!」 一陣急切的叫喊劃破夜晚,止住清瀨盡其所能逃離的腳步。 「請讓我送您到車站。」站在大門前的阿走望著清瀨停住的背影,堅持地要求道。 清瀨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波濤,背對阿走吸了口氣,草被割過的味道和從竹青莊飄出的食物 香氣讓他鎮定下來。他緩緩轉過身,順著對方的目光回望過去。面對把焦急寫在臉上的後 輩,清瀨拉出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得體得恰到好處的微笑。 「現在天氣不好,萬一你送完我遇到下雨就糟了。況且你們還要開反省會吧,王牌不在場 怎麼可以。」清瀨態度圓融地婉拒了阿走。 「那麼、那麼……」阿走的喉結上下移動,躊躇地朝他走了兩步後忙不迭的開口,「您可 以住在這邊嗎?明天是週末對吧。還是……我在放假時過去找您?」 阿走說完後,心慌意亂地別開視線,再度開口時聲音顯得很受傷,「我……很久沒和您好 好說話了。您的電話打不通,也不常看手機上的訊息,總是回得很少,不多說什麼。跑步 的事您也只叫我和神童哥討論……」 把這些讓自己痛苦的事對著在意的人說出來,阿走覺得自己既難堪又可悲,但他再也忍不 下去了。灰二哥明明,對變小的自己那麼疼愛、那麼親切不是嗎,而自己只不過是想維持 和對方之間的聯繫,為什麼會這麼困難呢? 他緊張地抬眼,見到清瀨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 半晌,對方的嘴唇輕啟。 「抱歉。」 這番平靜的歉意,讓阿走的怒火在胸口蠢蠢欲動。 「不要道歉。」阿走憤憤地說,把拳頭握得關節發白。 「我老是在想,那天灰二哥到底在我的背後說了什麼。」 清瀨睏乏地嘆息,他的語氣彷彿被這個問題困擾許久。 「只是對你的感謝而已,忘了那晚的事吧。」 「可是——」阿走不滿地追問。 「我有點累了……下次會好好聽你說的,嗯?」 清瀨扶著額頭,閉上眼睛按摩太陽穴,希望能轉移對右膝刺痛感的注意力。疼痛果然會讓 人變得軟弱,清瀨挫敗地想著,自己最終還是沒能強硬到最後,放軟了嗓音哄著阿走,即 使他知道給出無法達成的承諾對雙方都不是好事。 看到流露出疲態的清瀨,阿走心中的火氣盡失,然而更大的無力感接著攫住了他。 「灰二哥,」 委靡下來的阿走垂下雙肩和腦袋,語氣消沉地問道。 「我沒做錯事吧?」 這個問題和阿走蒼白的臉色使清瀨蹙起眉頭。 「……你想太多了,不用擔心這些。」 他盡量維持著嗓音的平靜,刻意壓低聲音,把說出的話語縮短,不讓內心的動搖露出端倪 。在面對阿走的時候,他更該忍耐下去。 聽到清瀨沉聲的回應,阿走原本消下去的怒氣再度燃起,如爆焰般衝進他的心房。 「您之前也是對變小的我這麼說!」阿走的五官被不甘的憤怒扭曲,他僵硬地弓起背脊, 朝那張異常平靜的面孔低吼,「不要仗著年紀和我對您的信任敷衍我!」 阿走在清瀨的注目下扭頭衝回竹青莊,等到重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摔門的聲音接著響起 ,清瀨的身體才從被按了暫停鍵的狀態下恢復過來。 正當他吐出一口氣,打算轉身離開時,另一道身影從來不及關上的格子門後走了出來。 「您的東西忘在餐廳了。」神童拿著一只黑色的公事包,泰然自若地走上前。 「謝謝你。」清瀨不好意思的從對方手中接過公事包,「那麼我就不多做打擾了。」 而神童並沒有鬆開自己握住公事包的雙手,他直率地看著顯得困惑的清瀨。 「灰二哥,也許是我太多管閒事了。」神童的語氣很客氣,態度卻毫不退縮,「不過上次 提到的緣結守的事情,我沒把阿走對雙胞胎的回應說完。」 「那時的阿走雖然臉很紅,仍堅持反駁他們的說法,他說『也許灰二哥是想珍惜和我的緣 分,才會送我這個。』」 神童說完後鬆開手,看著清瀨握著公事包的把手,提在身側。 「我知道您做任何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這樣下去,阿走不是太可憐了嗎?」神童惋 惜地說。 清瀨的嘴角扯出一個微笑,感慨的目光穿過神童身旁,直至竹青莊的大門。 從落到阿走懷裡的那個剎那,直到離開竹青莊將近四個月的此刻,隨著時間的增長,清瀨 就如他所擅長的那樣,在獨自擔負決定的同時把心化作一扇漸漸關起的門,掩蓋逐日高漲 的想念和自責,不讓他人看透自己的本心。所以,今晚也不例外。他相信自己只要足夠堅 持,沒有什麼不能達成的事。不過就是一段感情,一段青春時期的迷戀,阿走能撐過去的 。他這麼優秀又讓人著迷,而能夠取代自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也許讓他爆發出來也好。清瀨這麼想著。雖然自己為此感到痛苦,但也久違地嚐到解脫的 感覺。如果能讓他斷了對自己的念想,也算是得到比預期更大的進展。 於是清瀨抓住心中的慶幸,對神童篤定地說,「阿走他,終究會認識更適合的人,總會好 起來的。」 他向神童微微躬身,誠摯地致歉。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阿走把頭埋在枕頭裡,手裡攢緊被拉出放射狀摺痕的墊被,他的耳朵聽到從二樓傳出的酒 會喧鬧聲,感覺自己的心沉得不可思議,幾乎要穿透墊被和木板,陷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 是自己年紀太小嗎?灰二哥覺得他煩了?在職業的田徑界,看到更多跑得比自己還要好的 選手,所以才不想把時間花在他的身上?是不是要像藤岡選手一樣進了職業隊,灰二哥才 會再把目光投向自己,不再疏遠他。 可是,灰二哥不是這種人啊。兩股不同的聲音在阿走的腦中互相駁斥,無法得出結論。自 己認識的灰二哥雖然狡猾,但絕不會僅以他人的成績評斷對方。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阿走知道自己不是個機靈的人,卻也不是遲鈍到連對方詭異的態度都察覺不了的傻瓜。雖 然灰二哥說是自己想太多,不過那種在自己變回來後就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行為,自己 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注意到。 想到這裡,阿走突然控制不住情緒,用力捶了地板一拳。 當他緊握拳頭沉溺於自己的沮喪中,一陣輕柔的聲響無中生有地出現,然後是什麼東西擦 過地板上的聲音。 阿走把頭從枕頭抬起,才發現是放在桌上的課表被震到飄下來了。 這張課表,之前也給過灰二哥一份呢。阿走把那張紙撿起,托住下巴盯著瞧。當時自己的 目的是希望灰二哥能在自己有空的時候來,是不是說得太含蓄了,所以才沒辦法傳達到呢 …… 就在他盯著課表的同時,一個簡單易懂的線索無情掠過他的心中。阿走的胸口一緊,立刻 爬起來抓過桌上的原子筆,將他記憶中清瀨來訪的時間一個個圈起,逐漸地,他下筆的速 度越來越慢,眼睛也瞪得越來越大,內心的那塊冰晶不斷散發寒氣,幾乎到了凍結他身體 的地步。 全部,都在—— 阿走幾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到流血,他的手指在紙上擰出摺痕。 ——我不在的時間。 灰二哥,為什麼? 原來您,根本…… 一直以來淤積在阿走心中的不安、寂寞和痛苦在這一秒突然引爆,真心被信任的人利用的 絕望狠狠穿過心臟,他聽到什麼東西破裂、彷彿蛋殼碎落一地的聲音。 無預警地,他視野的邊緣開始發亮。他轉頭看向擺在地上的背包,背包上的緣結守發出刺 眼的金光,光芒鑽進了漆黑的瞳仁中。 那道金色的光快速擴張,從他的手指開始蔓延,侵入他的身體,奪走他的視覺,使他除了 眼前的金色以外什麼都看不見,最後連意識都被一併吞噬。 5. ——怎麼會…… 心急如焚的清瀨於今日第二次朝竹青莊奔去,儘管拖著難以使力的右腳,仍盡可能快跑向 前。他的瀏海黏在太陽穴,額頭佈滿來不及擦拭的汗水,順著眉尾與眼角滑落。與皮膚接 觸的白襯衫被熱汗浸濕,貼在他的前胸和後頸,清瀨卻沒心情拉鬆領帶和領口,使自己好 受一點。他的雙腳在磚道上踏響一長一短的節奏,然而內心無聲的吶喊卻比傳進耳裡的腳 步聲更響亮。 ——以前從來不曾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第二次啊! 接到神童的通知時,清瀨才剛搭上電車坐了幾站,而在知道阿走再度變成孩童的模樣後, 清瀨立刻在下一站下車,搭乘反向的電車趕回去。 當他回到竹青莊,便看到站在大門前等著他的神童,那一向溫厚內斂的後輩臉上也是一副 手足無措的樣子。 「阿走呢?」清瀨不神童開口便心急地問道。 「他在自己的房間裡,」神童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發生了讓他難以啟齒的情況。 「不過他的情緒很暴躁,聽不去我們說的話,也不理其他人,」神童吞了一口唾沫,謹慎 地看著急忙趕過來的清瀨,對方因來回奔波而滿頭大汗的狼狽模樣讓神童感到不忍心,如 果可以的話,他真不想說出以下的話,「……而且在我們提到您的時候,他還大叫『不要 灰二』,重複了好多次。」 聽完後清瀨的表情並沒有變化,反而越發沉著了。 「沒關係,我還是去看看他好了。小孩子的情緒本來就不穩定。」清瀨穩重地說,似乎並 沒有被神童的話所影響。而他冷靜自持的態度也讓神童鎮定下來,使現任隊長如吃了一顆 定心丸那樣驅散了驚慌。 於是他往前一步接過清瀨的公事包,並跟著對方走向阿走的房間。 清瀨一打開房門,就看到小阿走縮在牆角、哭得簌簌發抖的背影。清瀨向神童點個頭,緩 慢地走向小阿走,在距對方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坐下來。 「阿走,怎麼了?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清瀨柔聲問。 他看到小阿走在聽到自己的聲音後抖了一下,但仍把臉埋在膝蓋裡,沒有改變姿勢。所以 清瀨再接再厲地開口說道。 「你知道的,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 即使他這麼說,小阿走仍固執地獨自啜泣著,不願回應他。清瀨又等了一會兒,然後他的 神色轉為黯然,再度開口時嗓音軟化了,妥協地說道,「神童跟我說你不想見我,那麼我 就離開了。不過,阿走,今天大家都很累了,別再發脾氣造成他們的困擾。我知道阿走一 定做得到的。」 他說完後就要站起身,此時一聲尖銳的「不要走!」停下他的動作,小阿走在喊完這句後 更兇猛地哭了起來,有如承受了莫大的委屈。 清瀨嘆口氣,慢慢靠近哭到打顫的小阿走,拍著他汗溼的背耐心哄勸,「阿走乖,要抱抱 嗎?」 小阿走又使勁地哭了好一會兒,然後以很小的動作點了點頭,清瀨這才把縮成一小團的小 阿走拉過來,而一碰到清瀨的手臂,小阿走立刻熟練地攀上這個讓他感到安心的懷抱。 「今晚怎麼了?阿走。布丁不好吃嗎?」清瀨輕撫著靠在自己頸間的黑髮,一面安撫一面 詢問。 在清瀨的懷抱中,阿走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當哭聲消失,轉為抽抽搭搭的鼻音時,小阿 走終於開了口,只是話語中還是聽得出些許的怒氣。 「如果,我不找你的話,灰二是不是就不會來?」小阿走把圓圓的鼻頭壓在清瀨的鎖骨, 鬧著彆扭。 「為什麼這麼說?」清瀨感到很驚訝。 小阿走用力吸了下鼻子,清瀨從桌上抽了幾張衛生紙,壓著他的鼻子幫他擤鼻涕,然後拿 另一張衛生紙輕按他的臉頰,吸掉眼淚。 「如果灰二不來的話,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才能見到你。」 小阿走在清瀨忙著擦去自己臉上的淚痕時,紅著鼻子可憐兮兮地抱怨。 「灰二說喜歡我、想我是真的吧?」他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清瀨的眼裡滿是恐懼 ,「騙、騙人的話,鼻子會變長……」 清瀨撫摸男孩柔嫩的面頰,撩起他的瀏海親了一口。 「是真的喔。我最喜歡阿走了。」清瀨含笑著說。 小阿走撐著清瀨的肩膀,拉開了點距離,雙眼盯著清瀨的臉,像是在確認對方話裡的真實 性。他看了幾秒後垂下頭,又往清瀨的胸膛靠過去。 「我夢到被灰二討厭、被灰二丟下了。」小阿走垂著眼皮這麼說,眼角又湧出了淚光。 清瀨用衛生紙沾沾小阿走的眼角,低聲安慰他,「那只是惡夢而已。惡夢總是會醒的,醒 了之後就會有美夢。別怕。」 「灰二可以不要離開嗎?」小阿走的一隻手抓緊清瀨的襯衫,一隻手指著自己胸口,「看 不到灰二,這裡很難受。」 清瀨沒有立刻回答,他抱著小阿走左右輕輕晃動,然後徵詢似的看向站在一旁的神童。 「今晚我把阿走帶回去好了,如果再有什麼變化我方便就近照顧他,也可以讓你們好好休 息。」 神童猶豫了一陣子,最後同意了。 考慮到阿走可能會在清瀨的租屋處變回來,清瀨和神童替他收拾了一些過夜用品。在這段 期間內,打起精神的小阿走則是啪咑啪咑地在房間內轉來轉去,好奇地問問題。等到準備 完畢,清瀨叫了一輛計程車,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就在竹青莊眾人的圍繞下走向門口。 「再見~」小阿走的小手把清瀨的手指握得緊緊的,回頭興奮地向其他人揮手。 清瀨在心中感嘆小孩子的心情變化得真快。他望向面露擔憂的大家,開口保證道,「我會 把寬政大的王牌完好如初地送回來的。」 「那就麻煩您了。」神童代替青竹眾人這麼說。 清瀨看著他重重點頭,然後牽著小跳步著的小阿走往計程車走去。 在他們回去的路途中,暗黔黔的夜空終於下起了雨。計程車在大樓前停下來後,清瀨從公 事包拿出雨傘,與小阿走一起撐著傘下車,走上一旁簡易的金屬樓梯。而清瀨一打開出租 公寓的門,小阿走就如一顆子彈般衝進玄關,飛快蹬掉清瀨幫他買的小運動鞋,在房內充 滿活力地跑來跑去、東看看西看看,如巡視自己領地的動物般到處探索。 還站在玄關的清瀨彎下腰,將翻過去的小運動鞋收進鞋櫃裡。走進房間後,他先把公事包 和為阿走準備的過夜包放到中央的茶几上,接著膝蓋一彎地坐上床舖的邊緣。 他看著小阿走墊起腳尖,饒有興味地往書架內看的背影,嘴角不由得揚起一個弧度。 不久,小阿走對清瀨的傢俱失去興趣,他轉身走向清瀨,手腳並用地爬上單人床,坐在清 瀨的旁邊。 「阿走對這個房間滿意嗎?」清瀨笑著說。 小阿走拍拍手下的床舖,「這個床好小。」 「這是單人床啊。」清瀨表情和藹地解釋,「等下你睡在這裡,我在地板上打地鋪,這樣 床就不小了。」 小阿走立刻奮力搖頭。 「不行,灰二要一起睡。」小阿走很堅持。 清瀨試著勸他,「但是床很小呢。」 小阿走抬起頭,如墨玉般乾淨的雙眼認真注視他。 「沒關係,我也很小。」 他說完後把腳縮到床上,然後站起來,伸手抱住清瀨的脖子。 「灰二不要難過,我想跟灰二一起。」他像小大人似的做出宣告。 清瀨感到哭笑不得,他伸手拍著黑髮男孩的後背,「我不覺得難過啊。」 「灰二的眼睛沒有在笑。」小阿走純真的嗓音這麼說,伸出小短手有樣學樣地輕拍清瀨的 後腦杓,「別難過,灰二,最喜歡你了。」 他說完後接著頭一偏,稚拙地把嘴唇貼上清瀨的臉頰。 清瀨因突如其來的面頰吻而愣住,在他摸不定要怎麼回應時,身旁驟然發出刺眼的光芒, 這道光讓他回過神,急急忙忙往旁邊移動,拉開兩人的距離。 沒過多久,清瀨所熟識的黑髮青年從金色光芒裡現身,好端端地坐在床舖上。他一睜開眼 便緊張地環顧這個房間,當他的雙眼對上旁邊的清瀨後,清瀨看到對方的瞳孔猛然一縮, 黝黑的雙眼閃過一絲錯愕、受傷、畏縮、最後停留在隱忍,接著他毫不猶豫地站起身,飛 快走向房間的出口,而清瀨則馬上反應過來,趕緊叫住了他。 「阿走,你今晚就睡在這裡吧,我跟神童他們說過了,你的東西我也——」 「何必呢?」阿走無情打斷清瀨的聲音,以不曾有過的冷硬態度開口,「灰二哥只是為了 照顧變小的我才把我帶到這裡吧。現在我恢復了,您沒必要繼續和我待在一起。」 清瀨注視著對方決絕的背影,感到心中有塊柔軟的地方被瞬間掐緊,他的脈搏跳得越來越 快。 「阿走,你在說什麼?」 阿走在房間連接走廊的地方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張開嘴巴,吐出尖銳的嘲諷。 「小時候的我很可愛吧。很聽話,很討人喜歡,不管什麼事情都能直接說出來。」 「……阿走,我……」清瀨不自主地緩慢站起身,即使他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決定帶來的後 果,對方的話語仍深深刺傷了他。 他幾乎無法承受阿走的譴責帶來的重量,然而,事到如今自己還想辯駁什麼呢。清瀨頂著 那樣的沈重在內心責備自己,硬是把跑到嘴邊的話語吞回去。 「但是啊,您討厭我吧。」阿走逼自己忽略背後的動靜,指甲摳進掌心,用力到發痛,「 所以畢業後每次拜訪青竹都挑我不在場的時候,每次跟您聯絡、和您說話您都顯得這麼為 難。我以為碰不到灰二哥是運氣不好,但其實是您故意避開我的結果。灰二哥討厭我到這 種程度的話,就直說啊!」 阿走瞪著眼前陌生的走廊,近乎情緒失控地怒吼。 他覺得自己太蠢了,自己真的就如高中隊友說的一樣,是個絲毫不懂人情事理、只會跑步 的大笨蛋,因此才會被對方唬得團團轉! 這麼想的他往後方瞥了一眼,隱約瞟到了清瀨臉上驚詫的神色,然而龐大的恥辱感與惱怒 一起在他的體內沸騰,使他不想在這裡多停留任何一秒。 「真的很抱歉。我這麼遲鈍,到了現在才發現,一直造成您的困擾,不過我以後會盡量不 出現在您的面前。」他咬著牙齒把這些話從喉嚨裡擠出,接著雙腿一蹬,赤著雙腳衝過走 廊,轉開門把就往外跑。 看到對方什麼都不管地衝向外頭,逼得清瀨也立刻跑了起來,他一手撈過阿走的過夜包和 門口的雨傘,不顧右膝的刺痛使盡全力跟上對方。 「阿走!等一下!外面在下雨,而且你的鞋子……」清瀨一面跑一面朝對方的背影喊道。 當阿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大樓走道奔向搭在建築外的樓梯,兩階併作一階地跳下階 梯時,清瀨只穿著襪子的腳才剛踏上被雨淋得發亮的不鏽鋼台階。外頭的雨不斷潑進僅有 簡易遮掩的樓梯間,打向清瀨的全身,可是拎著過夜包和雨傘的他沒有放慢速度,依舊快 步跑下階梯,焦急萬分跟著那越來越遠、在雨幕中往下衝的身影,兩人落在金屬踏板上的 聲響簡直跟雷鳴一樣響亮。 就在清瀨來到樓梯轉角的平台,他的右腳剛接觸到下一面台階,一股劇痛就如電流般竄上 他的腦門,讓他視野閃過一瞬間的白光。清瀨驚得倒抽一口氣,空出來的手趕緊抓住樓梯 的金屬扶手。他不得不凹著身體坐在濕漉漉的台階上,然後將手上的東西全部放下,按著 自己的膝蓋。 看來是追不上了。 終於放棄了的清瀨試著大口呼吸,等待那波痛楚和反白的景色從自己的感官退潮。他閉上 眼睛,把頭靠在扶手欄杆上,一面想著等下要先通知神童有關阿走冒雨跑回去的事,一面 感受雨水混著冷汗從皮膚流過的涼意。過了半晌,他聽到了從下方傳來的腳步聲。 清瀨想說可能有人要上樓,於是他挪動身體,盡量往欄杆那側靠攏,留出通過的空間。在 此同時,由下往上的踏步聲停了一陣子,接著飛快響了起來,對方在樓梯上奔跑而產生的 咚咚聲有如隨著烏雲逼近的天雷,接著停在清瀨的前方。 清瀨以為自己擋住了別人的去路,便睜開眼睛,準備向對方致歉。然而他一抬頭,就看到 自己一直追逐的阿走站在面前,那雙黑色的眼瞳蘊含著惱火,正執拗地瞪著自己。 「阿走……」清瀨的眼睛眨了幾下,才從被對方定住的強烈視線中解脫。樓梯間的照明從 阿走的背後打下,將他的正面覆上一層夜晚的顏色,但即使此處的燈光不甚明朗,清瀨仍 注意到阿走的一頭黑髮全都淋濕了,服貼地塌下來,身上的衣服也都是一塊塊深色的水漬 。 清瀨喜出望外地將過夜包放到對方的腳邊,並把雨傘舉起想要遞過去,他壓抑著情緒對阿 走說,「把傘和背包拿了再走吧,淋濕的話會感冒。」 「您、」阿走剛說了一個字就用力咬住下唇,喉結滾動了好幾次後艱難地開口,「您認為 我走回來,只是為了拿東西嗎……」他藏進陰影下的面孔交織著過於複雜、連清瀨都讀不 懂的情緒,比憤慨更深沉,又比痛苦更灼人,最後他扭著面孔露出粗糙的苦笑,上揚的嘴 角和流下的淚水、雨水混在一起。 「您到底要我怎麼辦才好?」 說完這句話後,他無預兆地捧住清瀨的臉頰,隨著飛速墜落的雨滴俯下身,吻住張大眼睛 動彈不得的清瀨。 這個親吻為清瀨掀開無聲世界的一小角。除了嘴唇上的熱度,雨聲、銘黃色的燈光、從對 方髮梢滴到自己臉龐的水珠,還有在今日幾乎無所不在的疼痛,都變得像從島根的田野間 所眺望的地平線那麼遙遠。 在清瀨的腦袋還處於一團混沌的時刻,唇上的壓力消失了,雨聲又流進他的耳朵。直起身 的阿走把腳邊的背包背到右肩,瞪著他握住欄杆的手,低聲命令道「請把手放開」。清瀨 被阿走的氣勢所懾,照著他的話鬆開手指,而當對方在狼狽不堪的自己身前蹲下時,清瀨 還不明白這位後輩要做什麼,下一秒,他被忽然貼近的阿走嚇到,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 下,他的雙膝和背部被一雙手扣住,接著身體被順勢打橫,抬上半空中。 「阿走!」 從沒被其他人用這種姿勢抱起來的清瀨發出驚呼,嚇得用一手摟住阿走的脖子,另一手緊 緊抓著被阿走無視的雨傘。 由於擔心走樓梯的阿走會失去平衡,所以清瀨不敢亂動,就這樣渾身僵硬地維持原本的姿 勢,被一言不發、橫眉豎目的阿走抱在懷裡。 一到清瀨住的樓層,他便開口對阿走說,「我可以自己走……」 而理應聽見的阿走只是無動於衷地往前走,沒有把他放下來的意思,莫名感到心虛的清瀨 只好再次開口。 「阿走,等一下,讓我——」 「不行。」 阿走堅毅的面孔直視前方,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不能等。再等下去,您一定會躲到我無法到達的地方。」 清瀨感到胸口被揪緊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反應能力完全沈默,讓他只能在愧疚與羞恥中, 被自己發誓要遠離的後輩一路抱進租屋處。 阿走赤腳踩上門廊,堂而皇之抱著這個房間的主人來到床舖旁,他停下來後緊緊箍住清瀨 的腰,小心把他的雙腳放到地上。 「可以站嗎?」他輕聲詢問。 清瀨雙頰微熱地點點頭。 「那麼先把溼掉的褲子脫下來吧。」阿走沒詢問清瀨的意見就直接說道。然後他把手臂繞 過清瀨的腋下,支撐住對方半邊身體,方便清瀨空出兩隻手。到了這一步,清瀨唯有照著 阿走說的解開皮帶和褲頭,等到長褲落到地板,阿走扶著他坐上床沿,將長褲撿起放到茶 几上,並以不容拒絕的態度對著清瀨說,「我幫您找替換的衣物,請把位置告訴我。」 清瀨面有難色地抿著嘴唇,在內心掙扎了幾秒後躊躇地說。 「這種事情我休息一下就可以自己來了。」 可是阿走只是不由分說地走向衣櫃,打開櫃門。 「您的睡褲放在哪裡?」阿走一面用目光尋找,一面背對著清瀨問。 見識到對方不打算罷手的態度,清瀨投降了似的呼出一口氣。 「……衣櫃下方第二格抽屜。」 清瀨無精打采地回答。 「睡衣呢?」 「同一個抽屜的右邊。」 「內衣放哪裡?」 「……」 「灰二哥,要我自己找也可以。」 「……旁邊櫃子的最下方。」 阿走先是抱著找好的衣物放到清瀨的旁邊,囑咐他換上,接著跑進浴室拿了吹風機,再走 到廚房打開冰箱搜尋一番,挖出冰袋後回到房間裡,手腳俐落地像他才是這間租屋處的房 客。 不久後腳上敷著冰袋的清瀨把乾淨的衣物換上。阿走也穿上過夜袋中準備好的衣服,並找 了條抹布,擦拭兩人留在地上的腳印和水痕。 清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態度轉變如此之大,且自顧自在房內忙進忙出的阿走。只好在吹著 頭髮的同時讓雙眼跟著對方亂轉,茫然等待對方打破這樣的僵局。 過了十幾分鐘,阿走終於將事情打理完畢,再度走向清瀨。在對方看不出表情的直白注視 下,清瀨覺得自己簡直像隻被野獸盯上的獵物,身體忍不住往後退。這時阿走彎下腰,將 頭湊近清瀨,手掌覆上清瀨右膝的冰袋,止住了他的動作。 「阿、阿走……」 清瀨感到口乾舌燥,他怔怔望著那對既深沉又清澈的雙眼,發覺對方與自己離得好近,兩 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被那樣全神貫注凝視著的清瀨,幾乎要無法呼吸。 「您並不是討厭我。不顧雙腳的疼痛和被淋濕的身體追著我,只因為怕我到淋雨,這不是 對厭惡的人會有的行為,甚至,應該說正好相反。」阿走堅定不移地看著他,「而且,您 不可能不明白我的心意,您一定在我還沒想通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吧,我愛慕著您的這 件事。」 說完後他放過了說不出話的清瀨,跪坐在地板上。 「所以我不懂,灰二哥。」阿走的嗓音顫抖著,彷彿脫力般靠向清瀨的大腿,將額頭抵住 對方的左膝。這是他今晚第一次在清瀨面前表現得這麼軟弱。 阿走匍匐在自己膝蓋上的樣子,完全卸下了清瀨的反抗力度。半晌,他垂下眼廉,用沉甸 甸的語氣娓娓道來。 「那天,我朝箱根驛傳的終點衝過去的時候,一開始見到站在終點線後的你,你笑得好快 樂。」 阿走把頭抬起來,專注地仰望眼裡盈滿感慨的清瀨。 「你那個時候的笑容,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朝著我揮手,眼睛閃閃發光的,臉上的表情 那麼燦爛。」 緊接著清瀨的語氣變得沙啞,彷彿仍因過去的記憶備受折磨。「當你發現我的腳出現狀況 後,你臉上的光芒消失了,看起來像是要哭了一樣。在接下來的那段日子裡,你都一直, 固執地,逼自己注視讓你如此痛苦的我。」清瀨頓了一頓,「從那之後我就在想,我到底 ,對你做了什麼啊。我一輩子都不希望你為了我身體上的傷,再次露出那種表情。」 為了這點,要我犧牲什麼都可以。 清瀨想著那天的決心,抓皺了手下的被單。他閉上雙眼接著說,「所以我才會給你那個緣 結守。期許你能找到一個,讓你重新擁有那樣的笑容的人」 「就是這個,灰二哥。」 聽到阿走恍然大悟的聲音,清瀨倏地睜開眼睛,迷惑地望向他。 「在這次變小之前,我看到緣結守發出的亮光。所以我想緣結守就是這一連串事件的起源 。而變化的契機,就是來自於您的願望。」 阿走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把一臉不明所以的清瀨的手握住。 「您還不懂嗎?緣結守讓我在因思念您而難過的時候變小,並由於您的到來而恢復的原因 。」阿走的話中有著篤定的意志,「那是因為能讓我開心,為我驅散痛苦的人,就是您啊 。沒有別人了。」 不管清瀨希望他得到什麼,哪怕是幸福還是快樂,都只有唯一的那個人能夠給予,阿走對 此有著絕對的確信。 清瀨眨眨眼,看進那雙在面對自己時總是真心以待的眼睛裡。他在腦中默默將突如其來的 訊息消化、連接起線索,最後,一個氣力盡失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他的身體如被冬天 的積雪壓彎的樹枝,深深垂下來。 「我是個蠢貨。自以為是的祝福居然成了詛咒,從你的身上嘲笑我的作繭自縛和狂妄自大 。」他語帶歉疚地說,嘴邊噙著歪曲的微笑。 阿走搖搖頭。 「如果緣結守建立起來的牽絆是祝福,我會感到開心;若是詛咒,我也欣然接受。」到了 此刻,阿走眼裡的諸多情緒褪去,只剩堅韌和頑強留下來,「灰二哥,我很不會說謊。無 法說出您無法識破的謊言,所以您一定知道,我接下來說的都是真心話。」 他一字一句明確傳達出自己的心意。 「對我來說,所有您不跟我在一起的理由中,我唯一能接受的,只有您不喜歡我的這個答 案。」 趕在清瀨開口前,阿走起身從他的唇上偷了一個吻。清瀨的身體抖了一下,向後遲疑地退 開,好似不確定自己是否該接受那樣。但阿走傾身追了過去,雙手壓在他的身旁,就著對 方游移的眼神和躊躇的態度,再度賦予一個吻。幾秒後他退開了一點,兩人的目光交纏片 刻,然後是第二、第三個吻,直到清瀨不再抗拒,向後仰倒在床上。 「可以試試看嗎?我們,在一起。」阿走的雙手撐在清瀨的頭部兩側,沉聲問道。 一開始,清瀨仍默不作聲,而是以一副著迷的表情望著上方的阿走。兩人對視了一陣子。 清瀨伸手以指背滑過阿走的臉頰,阿走則瞇起雙眼主動往那隻手靠過去。 「您終於肯碰觸我了。」他親吻清瀨的指尖,釋然的笑容在他的臉上展開。 看到為了自己的碰觸而由衷感到喜悅的阿走,清瀨感覺到有股力量充盈在他們之間,讓他 們變得完滿,溫暖得幾乎讓他流下淚來。 是啊,是自己誤判了。阿走從來都不是會因這些障礙而止住步伐的人啊,不管我劃下多少 溝坎,都一定會被你所跨越。 「好,我們試試看。」 於是他目睹了自己所見過最炫目的笑容出現在阿走臉上的瞬間。對方的神情太過美麗,像 邂逅時的步伐那樣照進他的心中,足以彌補心底的任何缺憾。 他就這樣注視著阿走,然後抬起頭,主動迎上那抹讓自己無法自拔的微笑。 +1. 對於性經驗,阿走可以說全然沒有,但與所愛之人的纏綿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他積極地使用嘴唇和雙手,以不純熟的方式討好身下的清瀨。細碎的吻落在對方的頸側, 聽著對方喘息的同時褪下才剛換上的衣服。而在感覺到雙方都興奮起來後,他拉著清瀨的 手從自己的衣服裡伸進去,貼上身體。清瀨眼神迷茫地望著他,拉出一個了然的微笑,放 任了他帶著欲望的動作。 當兩人將礙事的衣物都除去,四肢赤裸地交纏在一起,阿走按照清瀨的指示拉開床邊櫃子 的抽屜,卻看到裡面不只有潤滑劑,還有著看起來像玩具的東西,他立刻紅了臉頰。 「灰二哥……您……」 聽著阿走張口結舌的話語,清瀨別過頭,用手掌擋住自己的面孔。 這下子,自己在阿走面前真的是毫無隱瞞了。 「是啊,我一方面想讓你對我死心,卻又在做這種事的時候想著你。」清瀨自嘲的說,「 我很差勁吧。真的很抱歉,阿走。」 「我才感到抱歉,」 這句話使清瀨放棄逃避,從手下露出因羞恥而發紅的眼睛,看向對方。 「讓您一個人忍受這種痛苦。以後不會了。您渴望什麼,都由我來滿足。」 阿走對清瀨承諾道,並把潤滑劑擠在指尖,碰觸棕髮青年的後穴。他邊用手指往裡頭探, 邊盯著對方因忍耐而變化的面孔問。 「在您的想像中,我是這樣碰觸您的嗎?」 清瀨發出「咕唔」的一聲,再度用手掌蓋住眼睛,臉上的紅鮮艷到不像話。 「再、下來一點。」他啞著聲音小聲說,身體的內部居然被夢寐以求的人這樣探索著,清 瀨簡直羞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緊接著,甬道內的手指碰到了特別敏感的地方,清瀨立刻 全身一震,縮著後穴夾住對方的手指,難為情地閉上眼睛。在雙眼黑暗之中,他感到體內 的異物頓了一頓,然後先是小心翼翼地撩撥幾下,接著更為放肆地揉弄這塊區域,大量的 酥麻電流立刻突襲了清瀨,使他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 他羞恥地扭動騰空的腰部,手掌從眼睛上移開,宛如握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抓著枕頭,眼前 因生理性的淚水而一片模糊。 他的耳邊傳來阿走的嗓音,但體內的刺激讓清瀨聽得不甚真切,「——我做得好嗎?灰二 哥,比您自己一個人做的時候感覺還要好?請告訴我吧。」 此時的清瀨已經沒有餘力思考,只能緊抿著嘴唇,好攔住更多在喉間碎裂的輕柔嗚咽。下 一秒,熟悉的黑影在看不清的視野中放大,另一雙嘴唇撬開他咬著的唇齒,把無處可去的 叫喊斷斷續續地推出口中。 經欲望催化的聲音一旦湧出就無法停止,而在清瀨無力控制的淫靡呻吟中,阿走具佔有慾 的話語就像無所不侵的雨絲般混了進來。 「我想知道,非常非常想知道。您舒服嗎?難受嗎?想念我嗎?喜歡……我嗎?」 阿走的問題如盤旋的風聲,迴盪在清瀨的腦海。體內細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囓蝕他的理智。 或許是對方給予的幸福過於強烈了吧,清瀨已經分不清羞恥與歡愉的界線,僅能將自己的 真心全盤托出。在自己此後的人生中,他將樂於滿足阿走的每一個願望、奉上阿走想要的 一切,即使他不曾開口,一無所悉。 「喜歡,」清瀨的雙眼裡水霧瀰漫,哽咽地笑著回應,「最喜歡你了……阿走。」 兩人的身體結合在一起時,未曾有過的感觸彷彿活水般不斷湧入,激盪出波瀾。如彼此的 靈魂在苦澀的世間漂流了這麼久,現在終於找到適合的位置,嵌進彼此的生命。 阿走的手緊緊扣住清瀨,在對方的身體留下衝刺的痕跡。他不斷用低啞的嗓音叫喚清瀨, 隨著高昂的衝動在戀人的體內馳騁,就像隻終於嚐到甜頭的獸,急切、貪婪、青澀、怎麼 樣也要不夠地奪取對方。 「……啊……喜歡、您太棒了,不想停……」 「那就不要停,阿走,」同樣意亂情迷的清瀨附在黑髮青年的耳邊蠱惑著,因能親手擁抱 所愛之人而輕聲啜泣,「不要停……」 他的身體完全敞開,接納因自己而起的焦躁和恐懼,放縱自己的珍寶將累積至滿溢的欲望 全都宣洩在他的身上。全都給我吧,阿走,只給我。清瀨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將這句話說出 口,不過感覺到在高潮湧現的瞬間,那矯健、讓自己鍾愛不已的身軀確實將回音傳到他的 心底。 情慾的潮騷在他們熾熱的軀體上翻滾、漲落,最後退下。待激烈的情潮逐漸遠去,被快感 洗滌過的清瀨和阿走面對面側躺著,平靜地凝視彼此。他們的嘴邊掛著相似的笑容,內心 滋潤過的愛意裸露而出,無法被掩飾。 片刻後阿走伸出手,蓋住清瀨的手背,拇指珍惜地摩挲對方的皮膚。 「灰二哥不會再躲著我了,對吧?」阿走感慨地說,「別逃,別去任何地方,請讓我一直 待在您的身邊。」 清瀨柔和的目光投向那雙深色的眼睛,沉默一小會兒半開玩笑地說,「我也逃不了吧。跛 腳的業餘選手對上鋒頭正健的現役選手根本沒有勝算。」 阿走不認同地挑起眉毛,聲音強硬了一點。 「但是鋒頭正健的現役選手可以抱著跛腳的業餘選手一起跑,就像您抱著小時候的我一樣 。」 聽到這句話,清瀨放鬆眉眼。他翻過身,仰躺著看向天花板說。 「以後應該沒機會再見到三歲的你了,總覺得有點可惜。」 阿走撇撇嘴,莫可奈何地埋怨,「灰二哥……」 「小時候的你那麼可愛。也不會威脅我,亂翻我的衣櫃。」清瀨刻意用誇大的語氣戲弄自 己的戀人。 「我沒有亂翻,我有先問您。」 「小小走還會主動親我的臉頰。」 「……我剛剛親的不夠嗎?臉頰以外的地方也親了!」 「而且啊,走醬常對我說超級甜蜜的話,想跟我永遠在一起什麼的。」 阿走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可是能實現那些甜蜜的話的人,只有現在的我喔,灰二哥。」 清瀨笑了幾聲,轉頭望向正在吃醋的阿走,愉快地瞇起眼睛。 「是啊,沒錯。一直都只有你而已。」 他肯定地說,焦糖般的眼裡裹著濃得化不開的深情。阿走又忍不住往前親吻對方,直到饜 足後才撐在清瀨的身體上,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他拉出一個得償所願的笑容,開懷地說 道。 「那麼在今晚之後,您終於可以趁我在的時候去竹青莊,喝我買的咖啡了吧?」 End. 這篇跟之前的人魚文將會出本成小說,並有番外的加筆。 預購網址請戳這裡 :https://reurl.cc/AROpv3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00.247.159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33507107.A.D1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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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歡走灰文了!灰二雖然細心又成熟,但在面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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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時候反而容易鑽牛角尖、又沒自信呢。幸好阿走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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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很多,夠兩個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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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一次還是好喜歡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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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走好可愛 我也想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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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 10:43, 2年前 , 6F
愛死大大的走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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