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無經驗可 29上

看板BB-Love作者 (今晚)時間2年前 (2021/08/28 20:44), 編輯推噓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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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結果論 新的一年,花店換上了新的月曆。 沈淯青收到了兩本免費月曆,一本是保險業務員拿來的野鳥圖鑑,另一本是銀行發的世界 名畫特輯。沈淯青覺得兩個都差不多,叫李以正幫忙決定掛哪一個。 「看你啊。」李以正同樣沒有想法,但過了一會又說:「掛小鳥的好了啦,他們可以陪你 顧店。」 鳥又不是人,而且店一個人顧就夠了,沈淯青把兩本月曆疊起來放到一邊,「先去吃飯。 」 他穿上外套,李以正也站起來,「明天我也日班。」 「我知道......」沈淯青邊拉拉鍊邊走出櫃檯,走到一半時停了下來。 他的外套拉鍊卡住了,鋪棉大衣澎鼓鼓的布邊卡進拉鍊裡。 沈淯青用力扯了幾下,但反而卡得更緊。 「我拉鍊拉不起來。」他說。 李以正走過去,「這個不能硬拉啦......」常說自己手不靈巧的人揪住了衣邊,輕輕一撥 就解開了。他知道沈淯青怕冷,幫他把拉鍊拉到最高,「走吧。」 「嗯。」 他們兩天沒見了,李以正連續上了兩天夜班,今天日班,明天也日班,後天又要上回夜班 。中午通電話時他們講好,今天晚上去吃附近新開的燒臘便當。 路程十五分鐘,他們走路,路上李以正和沈淯青說著這三天工作裡發生的事,沈淯青也說 話,但不講工作,只說全聯寄來了年貨DM,說他去買麵時聽到別人和麵店老闆抱怨家門口 被畫了紅線不能停車,還有里長一天廣播了三次,請大家不要靠近修剪行道樹的施工車。 過其中一個馬路時,一輛右轉車不減速朝他們開來,沈淯青走在內側,肩膀被人扳了一下 。 他們站著,讓車子先過,等車子開走,李以正把覆在沈淯青肩上的手放下。 「走路要看路。」 兩人同時抬起腳,繼續向前,沈淯青順著走路時擺手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李以正的手 臂,李以正從善如流,曲起手肘把沈淯青的手勾進自己內手臂的灣澳,讀秒的小綠人開始 倒數奔跑,兩人也湊緊步伐穿過斑馬線。 回家時,沈淯青走得比較慢,他冷,雙手都插在口袋裡,這次換李以正把手穿過沈淯青的 手臂,然後學他也把手插進口袋。 「很冷嗎?」李以正問。 「嗯。」 「我手不冷。」 「是喔。」 沈淯青沒聽出李以正的暗示,他把手夾得更緊,和李以正手臂與手臂相攏而行。 「回去要看部電影嗎?」 「太晚了,不要。」 「可以看三分之一就睡覺,還是看動畫?」 「回去再說。」 「先講好,你不能又趁我上班的時候自己把剩下的看完喔。」 「你看的時候我可以再看一遍。」 「我不要啦,一起看。」 沈淯青不發一語,沒說答不答應。 李以正的班表不規律,不過即使日班與夜班交替也沒有打亂他的生理鐘,他總是能在該醒 的時候準時醒來,至少目前為止,沈淯青還沒聽過李以正的鬧鐘聲。 沈淯青早上醒來時,上舖總是已經折好了被子,樓下小廚房的電鍋裡有一份留給他的早餐 ,鐵捲門緊閉,地上有一個綁在塑膠袋裡,從外面投進來的鐵門搖控器。 在花店睡時,李以正會把鬧鐘設晚十分鐘,他是閉上眼馬上就能進入夢鄉的體質,經過軍 事訓練洗禮過的身體只要想著幾點必須起,到時身體就會聽從指令自動醒來,屢試不爽。 他睜開眼時,會先看一眼下舖還在睡的人,沈淯青睡覺習慣拿棉被蓋著臉,所以李以正只 能看到一個像蛋包飯一樣的鼓起,看不見睡臉。折完被子,他會躡手躡腳爬下床梯,一步 踩三個階,小聲小動靜地,不攪動沈淯青的夢,輕聲去洗簌。 他會從櫃檯抽屜拿出大門鑰匙和鐵捲門的遙控器,先去買兩份早餐,一份放在廚房的電鍋 裡保溫,另一份站著不花幾分鐘就吃完。 沈淯青把自己平時外出時藏遙控器的地方告訴了李以正,也在他面前放過好幾次,但李以 正不放心,所以他離開時,會把遙控器包進早餐店的塑膠袋裡,投進鐵捲門上的信孔,等 到沈淯青下樓再撿起它。 沈淯青在新年的第三天才將月曆換上,他拆開野鳥月曆,大略翻過一遍,上面的鳥要不是 一對就是一群,沒有任何落單的,如李以正所說,是個作伴相依的月曆。 將去年的月曆拿下來時,一條紙邊從裝訂線圈裡掉了出來,沈淯青撿起那條紙邊,他曾經 把有葉誠勳的那一頁撕給李以正讓他寄念,但若李以正沒有向他告白,那現在他手上這條 紙邊,就會反過來變成他的念想了。 他把長長的紙邊折成小小的方塊扔進垃圾桶,曾經以為自己是他們故事裡的旁觀者,沒想 到最早現身的花先生才是路過的那一個。 想到這件事,沈淯青問李以正之前用月曆紙寫的英文筆記還留著嗎,李以正說:「留著啊 ,夾在課本裡。」 自從他去上班,就沒有再和沈淯青學英文,聽沈淯青提起這件事,他以為沈淯青在盯他功 課,於是下次來花店時便把課本也帶來了。不過之前背起來的單字一陣子沒複習,他幾乎 已經忘光。 「還要學嗎?」 「想啊。」 沈淯青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他叫李以正先把忘掉的單字背回去,等他追回之前的進度才 繼續教他。 「學英文一定要背單字嗎?」 這倒是問倒沈淯青了,「你學英文要幹嘛?」 「先......想看懂你的課本......」 「那就要背單字。」 雖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但其他的事都有求必應,他們在花店用沈淯青的筆電看電影時 ,李以正說好久沒去電影院,他們假日時便一起去外面看了場電影,李以正又隨口說了句 很久沒吃麻辣鍋,於是兩人過幾天去了火鍋店。 他們吃飯一人付一頓,輪流請,早餐算李以正的,而李以正住在花店時的家用算沈淯青的 。一人在通勤時背英文單字,一人在冷清的商店街裡顧店剪花,一人工廠理貨,一人飯店 送花,兩個人時便一起吃飯,逛逛小北百貨,繞遠路回家,欣賞別人家門前的山茶花,沿 路說話,將獨自一人時沒有興致的事一件件補上,消去無法一個人經驗的日常空乏。 沈淯青看著手機裡李以正貼給他的班表,照著填進月曆。 花店的月曆本來只用作記帳,可現在它多了一個用途——記住李以正的班表。 新的一年,沈淯青以兩人為單位想像每個節日的模樣,而那些沒有名字的平常日在填上了 李以正的班表後,也有了意涵,讓人能夠想像明天,往後,未來。 去年的聖誕夜是他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節日,那天他們吃了麥當勞。 李以正那天晚班,下班時是九點,沈淯青關了店去附近的站牌等他,兩人散步到街上,發 現大部分的店都關了。這一帶不熱鬧,民宅混著少數店面,住戶作息規律,十點半後除了 便利商店外沒有商家開門,即使如此,夜裡仍不安靜。 這條路與通往隔壁市的高架橋相接,車輛很多。雖然車流量大,但因為這裡多死巷和單行 道,難停靠,於是橋的另一邊越來越繁榮,這邊卻一直發展不起來。 麥當勞比小北百貨還遠一點點,開在十字路口的斜角,是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 沈淯青不常吃麥當勞,即使是還能正常吃東西那時,他也很少踏進速食店。 李以正相反,他老家那邊有一間很大的麥當勞,也是二十四小時。那間麥當勞無時無刻都 有附近學校的國中生和高中生在裡面,店員不趕人,就算只點一份薯條也能在那待一整天 ,只要你找得到座位。 內用座位很寶貴,幾乎不可能現場找空位,大家去麥當勞前會先問有沒有認識的人在裡面 ,要走的時候也會問有沒有人要來接座位,交接內用桌椅是那間麥當勞特殊的風景,也是 附近學生聯誼認識人的地方。 李以正那時有一群好朋友,他們從國一就佔著窗戶旁的六人桌,感情好到上同一個高職, 即使不同班下課後也都混在一起。只是畢業後他忽然去當兵,進營區不到一年就跟大家疏 遠了,等到第二年便徹底沒有聯絡。 聖誕節那天沈淯青很閒,該忙的都在上個月就忙完了,飯店大廳十二月初就擺上了聖誕樹 ,聖誕節用的擺設花也早在那時就送去了。 沈淯青沒有參與佈置,只有將花送去。 他在送完花的幾天後才去飯店看佈置完的樣子,飯店大廳的天花板垂著雪花吊片,一樓的 販售花車也賣起薑餅屋和拐杖糖,他做的花被設計公司的人改了許多,有的沒有擺出來, 不曉得在哪裡,但他並不在意。 逛了一圈後,他停留在一樓大廳通往戶外庭院的洗石子走廊上,透過玻璃看花園裡的假聖 誕樹。他小時候,連續有幾年,飯店會在聖誕夜那天請鋼琴家來演奏。 那時沈烟棠學琴已經學了幾年,正式演出前便是由他暖場,沈淯青則在旁邊翻譜。 其實沈烟棠不需要別人翻譜,是沈淯青不甘寂寞想要加入,沈烟棠才找了個工作給他。兩 個乖巧白淨的小孩子很討喜,留下很多照片。 後來沈淯青有樣學樣也嚷說要學琴,沈烟棠藉故買了新的琴,原有的琴剛好可以送給沈淯 青。但沈淯青上了幾堂課,聽不懂樂理也耐不住挺背拱腕的優雅姿勢,很快就失去興趣。 鋼琴放著生灰,不久後父母就把琴移去了花店。 又過了幾年,等沈淯青搬來花店再看到這架琴,也不曾把琴蓋打開。 沈烟棠的琴彈得很好,而沈淯青沒音樂天份——但真要比的話又好過張緯峰。這樣說起來 ,他也不知道李以正喜歡聽什麼歌,有什麼特別的愛好。 沈淯青看著聖誕樹,想到是不是該送李以正聖誕禮物。 李以正喜歡什麼?他腦袋一片空白。 接到李以正後,他們走慕生理髮店的那條巷子回家,路上很安靜,他們遇到一對遛狗的情 侶,那兩人穿著同款式的羽絨衣,帶一條黑色的柴犬。 和他們擦肩而過以後,沈淯青問李以正:「你喜歡現在這樣嗎?」他在高中畢業以後選擇 岔出隊伍,過程稱不上叛逆,也不悲慘,但他卻也有自覺,這樣的他在別人眼裡並不與「 順遂」或「正常」兩字相稱。 他沒想過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卻想知道李以正會不會想要和更正常穩定一點的人在 一起。 路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長又壓扁,李以正踢著步伐說,「喜歡啊。」 他有喜歡的人,喜歡的人也陪著他,李以正很喜歡。 「老闆。」 「嗯?」 今天是聖誕夜,李以正本來不認為節日就該如何盛大,他也不是基督徒,不是獨自一人就 已經令他開心,但去完麥當勞讓他想念起曾經有一群朋友在身邊的那段時光。 李以正沿路都在想這件事,他問沈淯青:「你會不會想牽手。」 說完後才湧起緊張,像這句話是他脫口而出的一樣。 李以正咽口水,「那個......」突然湧出的回憶使他寂寞,他沒注意就把難受的感覺化成 一個問句,讓他想問沈淯青,能不能牽你。 「......嗯。」沈淯青過了一會才嗯了一聲。 「『嗯』。」李以正模仿沈淯青小小的嗯字。 沈淯青說嗯的側臉讓他的心一下子暖了起來。 兩人又走了一會。 「牽嗎?」沈淯青問。 「你想牽嗎?」 沈淯青沒有回話,用動作代表回答,他把手從口袋裡拿出。 李以正握住沈淯青的手時,摸到沈淯青手中有個東西,沈淯青把那個東西塞到李以正手裡 ,李以正翻開手掌一看,是一顆巧克力。 「聖誕快樂。」沈淯青說。 「聖誕快樂。」李以正笑著回答,「現在可以吃嗎?」 「給你的,你自己決定。」 李以正剝開酒紅色的錫箔紙,將圓形的巧克力一口吃進嘴裡。 「我也有東西要給你。」李以正從背包拿出一個小小的長方形盒子,「護手霜。」 沒想到李以正也有準備聖誕禮物,而且還是特地準備的,不像沈淯青只是在來的路上,到 便利商店買了巧克力。他在飯店思考要送什麼給李以正,想了想,還是平凡如常的事情就 好,不要誇張,他做不來。 沈淯青接過白色的小盒子,看到盒子上寫著「無香味」的描述字樣。 沈淯青總是說自己不喜歡花,李以正雖然不相信,卻也不知道那一種才是沈淯青喜歡的, 在各種味道之中,決定買什麼味道都沒有的。 「謝謝。」沈淯青把護手霜放進口袋,剛好裝得下。 「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他們又說一次,然後沒有再說起牽手的事。 李以正把巧克力含在嘴裡不咬,讓它以最緩慢的方式消融。 回到花店時,嘴裡的巧克力已經化開沒有了,他們等待鐵捲門打開,當門緩緩升起,在轟 隆聲中,地上掉出了金色的星點,星星碎片落在李以正的腳前,然後等門完全升完,他眼 中跑出了一片星空。花店掛上了黃色的聖誕燈,垂在整面的落地玻璃上,一閃一閃,昨天 還沒有這些的。 不知道李以正喜歡什麼,沈淯青便學著一般人,在這一天給他節日的氣氛,想要將這樣的 日子視為普通平常,可以慶祝,可以作伴。 「我今天很閒。」沈淯青說,「聖誕快樂。」這是第三聲聖誕快樂。 李以正看向沈淯青。「還可以牽手嗎?」這次不是寂寞,是欣求。 沈淯青伸出手時有些害怕,不是怕李以正,也不是他不想,就是不知道怎麼做。 他把兩隻手都伸出來,讓李以正看著辦。 而李以正把沈淯青的兩隻手一起握住,樣子說是牽手,更像是一個人捧著另一個人的手。 在閃滅的金色光點中,捧著比星星還要珍貴的東西。 沈淯青的手被李以正裹著,他們這樣維持了一會後,沈淯青緩緩曲起手指,找到指與指之 間的縫隙對準,把兩雙手成對扣起。 他們兩手都扣著十指,沈淯青覺得腹部到脖子之間突然燥熱起來,這還不夠,李以正又問 ,「可以親你嗎。」李以正的聲音沈沈地,不似平時的他。 「不要問我。」沈淯青說,說完又修正自己的話,「不用問我。」 這是聖誕夜的事情,他們第一個節日。 那晚他們一起睡在下舖,兩個人擠在小小的單人床上,醒來時都感到腰痠又背痛。 沈淯青認為這張上下舖的床一定要趁早換掉。 在他把床換掉以前,與聖誕節只隔了幾天,李以正又睡了一次下舖,不過只有他一個人睡 。 跨年夜李以正輪夜班,在倉庫度過午夜零點。往常夜班後他都是回自己那裡,但這是跨年 夜,也是新年的第一天,他想見面。 沈淯青也想見李以正,說會醒著等他下班。 李以正的工作凡是遇到節日就會特別忙,他多加了兩個小時的班,到花店時已經凌晨四點 了,他一見到沈淯青先撲了上去,把自己掛在沈淯青身上,抱著他搖搖晃晃地轉了一圈, 然後打著哈欠找椅子坐。 沈淯青第一次見到李以正夜班加班後的樣子,累得不成人形,目光無神,全身上下都寫著 電力不足。 沈淯青平常就掛著一張不算開心的臉,所以累起來樣子也跟平常差不多,但李以正在沈淯 青面前總是很有精神,多話好動,和現在的模樣判若兩人。 「先洗澡?」 李以正搖頭,「我想吃東西。」 沈淯青馬上去煮泡麵。 李以正三兩下就把一碗泡麵吃完,吃完睡眼惺忪地上樓洗澡。 他洗澡花費的時間和泡一碗泡麵所需差不多,沈淯青才剛洗完碗,上樓就看見李以正已經 洗好了澡,坐在床的下舖叉著雙手打瞌睡。 李以正不想讓自己睡著,於是靠著床梯坐著等沈淯青,但坐下不到兩分鐘就累得闔上眼睛 。 身體不僅自動醒來,有時也會自動關機。 沈淯青把李以正放倒,將他安頓在下舖,他不知道夜班的李以正是這種狀態,難以想像夜 班接日班時又要多累。 沈淯青沒有和他一起睡,怕兩個人擠一晚李以正會睡不好。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後就關上燈 ,爬到上舖去睡。 上舖離天花板很近,睡起來有股壓迫感,讓人不舒服。好了,他又多了一個必須將這張床 換掉的理由了。 隔天沈淯青問他下舖好睡嗎,而什麼都好的李以正難得地表示出喜好,說下舖比較舒服。 「我夢到你了。」或許是躺在有沈淯青味道的被窩裡的關係,很少做夢的他夢見了沈淯青 ,「我夢到你在做花,我跟你講什麼你都聽不到。」 「......那你就一直講。」沈淯青的語氣勉強,但表情相反,「講到我聽到。」 李以正笑笑地,說:「好啊。」 過農曆年之前,沈淯青回家了一趟。他回去時玄關有一雙鞋,但家裡沒有人。鞋子一腳鞋 口朝上,一腳鞋口朝下,看來有人急忙回來,腳下隨意一踢,換了別雙鞋後又急忙出門。 這是他爸的皮鞋,沈淯青把那雙鞋撿起,擺進鞋櫃放好。 沈淯青坐了一會,沒有等到家人回來。回去花店的公車上,他傳訊息跟媽媽說:「過完年 ,我想換一張床」。 沈淯青不知道前因後果要解釋到什麼程度,於是什麼理由都沒說。 要和爸媽說李以正的事嗎。要出櫃嗎。他們會說什麼嗎。消息會傳到沈烟棠那裡嗎。沈烟 棠會意外嗎。李以正呢,他想跟他爸媽出櫃嗎。 雖然考慮這些事很難,但卻不讓人難過,只是很難而已。因李以正的出現而開始想的這些 事情,雖然很難,但都是好的事情。 李以正除夕那天得上班到晚上,沒辦法照沈淯青的計畫去飯店吃年夜飯。 有過跨年那天的經驗,沈淯青決定這次去李以正上班的地方等他下班,他循著地址,在離 李以正公司最近的一間便利商店等他。 雖然李以正問過沈淯青要不要進去他公司等,可以在他們職員室休息,但沈淯青說不要。 李以正跟同事沒有明講自己交的是男朋友,沈淯青不想添不必要的麻煩。 李以正沒有讓沈淯青等太久,十二點多就下班了,他出現時,拇指上帶了個傷,是他剛剛 不小心撞到鐵架割破的,傷口有點深,已經擦過碘酒。 沈淯青看到傷口時皺了個大眉頭,「很痛吧?」 「不痛啦,花店有OK繃嗎?」 「有,要看醫生嗎?」 「這才不用看醫生啦。」 來接李以正之前,沈淯青先去飯店包了菜,他們叫車回去,在計程車的後座度過守歲的時 辰。 回到花店,沈淯青已經在二樓擺好了一張矮桌,電鍋裡有一盅雞湯。沈淯青先幫李以正貼 OK繃,然後兩人把該熱的幾樣菜用微波爐加熱,從冰箱拿了兩瓶可樂,一起端菜,將他們 的年夜飯佈置上二樓。 李以正的手有傷,沈淯青本來想叫他休息,但他說這點傷才沒差,在沈淯青拿碗筷時,不 聽話地把最難端的雞湯端上樓。 矮桌上滿滿的菜,兩人盤腿坐在地上。 「你記得我說要請你吃飯嗎?」沈淯青問。 「嗯?什麼時候說的?」 「你常跟我一起送花去飯店的時候。」 「有這件事嗎?那這頓算嗎?」 「不算,這是年夜飯,不是請客。」 「那要請我吃什麼。」 「......吃你想吃的。」 「那我要好好想想。」 明明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但提到那時,卻好像過了很久。 吃飽後他們用筆電看了部電影,那晚他們也一起睡。 李以正過年只休三天,三天的假日他們都沒有浪費。 初一白天李以正難得地睡了個懶覺,而沈淯青回家了一趟,一大早出門,傍晚才回到花店 。他跟爸媽一起到爺爺奶奶家拜年,然後趕著在晚餐以前隻身離開。 他在那裡吃了午飯,每一樣菜都吃了一點點。沈淯青的媽媽吃到一半說要切水果,切了半 天空手出來,眼睛有些紅,沈淯青才知道她是偷偷去哭了。 初二他們在床上賴了一早上,下午搭車去附近的景點逛老街,回家時買了一張刮刮樂,中 三佰塊,初三他們去了另一個老街,晚上逛了夜市,花掉那三佰塊。 回家時他們身上都是油煙味,但李以正說,這是他這幾年來過過最有年味的年。 沈淯青說,「我也是。」 初四李以正開始上班了,沈淯青雖然是開店的,卻也跟公司行號一樣初五才開工,初四那 天,慕生的老闆開車帶沈淯青去逛花市,沈淯青在那買了一些便宜又合眼緣的花器回來。 出發得很臨時,沈淯青不知道慕生的老闆怎麼找到花店來的,開了一台越野休旅停在花店 門前,拍打鐵捲門把沈淯青叫出來。 他們從花市回來時天剛黑,沈淯青在慕生門口下車,抱著一個紙箱緩緩走回花店。 李以正在花店門前,他以為沈淯青在花店裡,他剛到不久,卻也快半個小時了,納悶沈淯 青怎麼不接電話。 沈淯青雙手抱著箱子,路上沒有看手機,也不知道電話有響。 沈淯青用下巴點點變電箱,遙控器夾在那上面的牆縫。 李以正踮腳拿下遙控器,「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不放在身上?」對於這件事他一直都感 到很困惑。 「我媽的習慣。」沈淯青回。 進到花店,沈淯青整理今天的戰利品,而李以正用少見的正經語氣跟沈淯青說:「下次你 跟別人出去可以跟我說一聲嗎。」 沈淯青聞聲停下手上的動作,訥訥地點頭,說好。 他不知道這種事要說。沈淯青感到奇怪,忽然才覺得有點抱歉,可同時又新鮮無比,「我 以後都會說。」 李以正也不知道自己在不開心什麼,但見到沈淯青乖乖點頭,惱氣頓時不見蹤影,他又回 到平常的樣子,放下背包幫沈淯青一起整理。 初五早上,沈淯青提早起床,兩人一起吃早餐,他給了李以正一個兩百塊的開工紅包,聽 到一聲久違的「謝謝老闆」。 關於換床的事,沈淯青不想多花錢,他打算將家裡自己那張床換過來花店。 他跟家裡提時,沈淯青的媽媽在電話裡沈默了一會,然後問,那以後沈淯青回家打算要睡 哪。 「小淯,你以後都不回來家裡了嗎?」 沒有任何責怪,溫柔的語氣和話語反而讓沈淯青噎住了。 沈淯青頓了頓,改口說:「那買一張新的,我再去看。」雖然改口了,但歉疚感卻消不去 ,「換好了再跟你們說。」 「我們一起去看吧,等你爸有空的時候,正好我們也很久沒有一起出門了。」 沈淯青說好。 掛斷電話後,沈淯青才尷尬地想到,換床是為了跟李以正一起睡,讓家裡出錢,他覺得奇 怪。無論如何,這張床他要自己買單。 在那之前他得存一筆買床的錢。 新的一年才剛開始,佛系老闆沈淯青不得不,又要面對世俗中最常見的煩惱。 蔣舟在柏林度過了一個快意自在的寒假,張緯峰睡舅舅以前的房間,他躺在床上搜尋柏林 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得知柏林的gay吧文化盛名享譽世界,於是沮喪的心情除了單純難 受之外,又平添一股沒來由的悶氣。 空盪沒計畫的寒假他又讀了很多書,有時看書看得入神會暫時忘了蔣舟,忘了周遭,但有 時蔣舟又無所不在,讓張緯峰發現原來思緒裡有這麼多縫隙,生活有這麼無聊。 初三時他開車,載外婆和媽媽去走春,媽媽離婚後變得快樂多了,他們先去廟裡拜拜,然 後去海邊,外婆和媽媽在遊客中心吃點心,躲風,聊心裡話,而他四處走走。 他看到海浪打在沙灘上,漲潮的浪像不斷新生的階梯,重複生長卻蓋不起樓,一拍上岸就 被細沙吸收,像他靠近蔣舟的樣子。 客運站的電話之後,張緯峰回到外婆家時傳了訊息跟蔣舟說他到了,也問蔣舟到了嗎,而 蔣舟一直沒有讀訊息。 不知道蔣舟正在做什麼,想知道時,他就讀書。在物理系作業和社會系書單之間來回,一 邊摸索世界既有的規則和原理,一邊讀人的行為,約束和慾望,有的書他會讀好幾遍,某 些困住人的地方就像學腳踏車,只有會跟不會的差別,彷彿這些事是寫在基因裡的,只是 將它喚醒。但也有的東西厚厚一本,到了最後一章才攤開什麼也沒有的雙手,跟他說,沒 有正確答案,請你繼續想。 他喜歡那些遙遠的,抽象的,冗長並帶著機械感的句子。 他不容易被激情或感性感動,在物理系時他感覺自己比別人通懂人情,但在社會系時,他 又覺得自己比別人冷酷無情。他喜歡那些跟自己無關,已經結束的,最好是半個世紀以上 的事情。論及社會不公或是上下壓迫的那股深沉無力經常讓他不耐,那些照片和描述雖然 有序有理,口吻清晰,但他卻會讀出裡頭壓抑的憤怒和感傷,似曾相識的無助。 那些無助像他童年裡面對父母的樣子,那些憤恨像他青春期裡的不滿,那些憂傷感,像他 一個人在海面前,感到自己很渺小。 了解越多,便覺得原來世界一點也不和平,但彷彿,它們也在說,這就是世界的原貌,了 解以後,或許成為一個消極表現的積極者,或是一個表現積極的消極者。這種無助彷彿也 是寫在基因裡的,會了就忘不掉。 不過他在社會系認識的人,如蔣舟或陳教授,他們身上卻都沒有傷春悲秋的氣息,也不憤 世嫉俗,或許這條路的終態就是不喜不悲,在沒有標準答案的路上與其俱進。 連那個愛跟蔣舟聊天的小大一,也散發著樂觀開朗的氣質。 小大一在寒假剛開始時對張緯峰提出了臉書好友邀請。他們的共同朋友只有蔣舟一個。張 緯峰滑了一下他的頁面,發現小大一貼文頻繁,平時會發社會系活動的照片,衡量之後, 張緯峰接受了好友邀請。 小大一學弟姓董,名字叫新辰。張緯峰看到他們去做志工服務時的合照,照片裡沒有蔣舟 ,但他tag了蔣舟,其中一段話提到「謝謝大學長帶他們來」,蔣舟按了一個已讀的讚。 張緯峰藉著叫董新辰的學弟的貼文,從他的tag連結點進蔣舟的臉書帳號,沒有新增任何 貼文,甚至沒有他人在國外的跡象。張緯峰想到自己在網路上查到的柏林,又腦補起蔣舟 置身花花世界的畫面,不曉得事實上,蔣舟在柏林的時間最常去的地方是博物館和動物園 ,或是超市和書店。 蔣舟帶了兩支手機,原本的那支上飛機後就關機了,另一支在他落地時插上這裡的電話卡 ,儲值了月租15G的上網方案。這支手機沒有line,只有telegram,沒有登入任何SNS帳號 ,只有知道他這隻德國號碼的人聯絡得到他。 他在當地找了個短租兩個月的房子,除了去博物館和動物園之外,他常到附近的公園,找 一個被大片樹蔭籠罩的椅子坐下,待一下午看閒書。他不喜歡照太陽,他喜歡待在影子裡 ,像黎明前的333+公車,或是研究室裡背對窗戶的位置。 彩色電視發明以後,連人的夢也變成彩色的了,陰影裡,飽和度會低一點,畫畫也是從素 描開始的,先懂影子如何描繪形體,再去思考光的波長如何折出彩虹。比起五光十色的明 亮風景,他更喜歡與陰影面共處。 德國的地鐵沒有閘門,不會發生進站找不到卡的尷尬事件,他不會逃票,卻也從沒遇過查 票員。 有一天地鐵故障,乘客被趕到月台,他在月台上看見一個很像張緯峰的人。其實只有背影 有一點像,但的確讓他想起了張緯峰。不止張緯峰覺得蔣舟難懂,蔣舟也覺得張緯峰有的 地方不好懂,但差別在於他不覺得要懂。 他在二十一歲時已經交過四個男朋友,若把似是而非的那些也算進來,那就數不清了。他 那時候接觸的圈子在那個時期已經算是開放,但和現在比,卻也還差許多。那時圈子裡有 許多潛規則和沒有門道就不會知道的事情,大多事都得自己親身經驗。雖然後來,他覺得 不論是什麼年代,有的事都只能自己走一段才能學會,和性向無關,跟年代無關。 他二十一歲時,喜歡的人結婚了。他們短暫在一起兩個月,對方提的分手。 分手的一年後,那個人結婚了,也有了孩子。然後又過了幾年,蔣舟在圈子的聚會裡遇見 他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仍愛穿襯衫。他跟老婆離婚,帶著孩子又和另一個男人結婚,皮膚 變得粗糙,魚尾紋更深了。 蔣舟從十幾歲時就一直愛上三十到四十歲區段的人,尤其是穿襯衫的。 對他而言,男人至少要三十歲才算長成。連他自己也是,說不定三十歲以後,他會再也看 不下超過三百頁的書,也許那時他已經可以聽教科書式的觀光導覽,不會感到無聊,或是 已經不能夠一個人旅行。 他將迎來學生身份的最後一個學期,他不打算唸博,而張緯峰的新學期沒有聽物理系主任 的話,照自己的意思選了兩堂社會系的課,此外又加選一門經濟系開的不分系學分。 他盡量把課排到上午或晚上,刻意留出空隙,增加遇見某個人的機會。 他上學期成績落了下來,因為陳螳螂給了他一個七十分。雖然他物理系的分數名列前茅, 但被社會系的分數一平均,班名次就掉下來了。 物理系大三下學期這年,會按學期成績選出幾個人組成小組,由教授額外指導,帶他們做 研究投稿國外。 隨然張緯峰的學期成績被社會系拉低,但他還是被選進了小組。 才開學第一週,他就能預見這學期又會是非常忙碌的一學期。張緯峰到陳螳螂的辦公室問 他,研究所的課他還要去嗎,想知道下學期研所的課怎麼安排。 陳螳螂說下學期這屆的研究生會開始講自己的題目,這是最混亂動盪的一個時候,歡迎他 來看看大家無助崩潰的樣子。 「語無倫次。」陳螳螂說,「他們這個時期,通常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講什麼。」 張緯峰無言以對,覺得陳螳螂有虐待傾向。 張緯峰決定先去旁聽看看再說,問陳螳螂一點都不準。走前,陳螳螂說:「你叫蔣舟明天 來找我。」 「他在台灣嗎?」張緯峰回問。 「我不知道,你打給他。」 張緯峰一出辦公室就打電話給蔣舟,語音信箱。 晚上他又打了一次,還是語音信箱。 隔天他繼續打,打上癮了一樣,明知是語音信箱也天天打。陳螳螂給了他一個理由這麼做 ,讓他可以消極得積極,積極地消極,享受徒勞的過程,在毫無聯繫的寒假後,僅是這樣 呼叫就開心。 他想起去年還不認識蔣舟時,蔣舟因為陳螳螂的關係三天兩頭打電話找他,他那時還覺得 蔣舟很煩。 他聽著無人接聽的嘟聲莞爾,安靜把語音信箱的播報聽完,在留言錄音開始前切斷通話。 而地球的另一邊,蔣舟拖沓著歸期,收行李收了一個禮拜,改了兩次機票,終於在新學期 開始的第三個星期出現。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37.180.11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30154663.A.48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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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花店兩人讓人覺得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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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緯峰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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