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第29年的中元普渡

看板BB-Love作者juin990 (聆田)時間2年前 (2021/08/22 01:43)推噓18(18推 0噓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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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用這個帳號在此發文，請多指教。今天中元節，趨炎附勢一下，私設有，抱歉。 --------------------------- 他是一道孤魂－－之所以不是野鬼，是因他每年都會收到陽間指名給他的供品與紙金，依照冥間的定義，他便是有主的，所以不是野鬼。即使如此，每到農曆七月，他還是會從眾地來到陽間，當作是一次郊遊踏青。雖說是不用和其他魂鬼去搶普渡的祭品，他卻總是忍不住停駐在某一戶人家的供品前，這已經是第四年了。大概是這戶人家的供品都太合他的胃口，他本於四年的經驗如此斷言道。美式咖啡，巧克力豆軟餅乾，銀耳蓮子湯，醬油仙貝，薄荷口味的曼陀珠……這戶人家的供品向來是這麼詭異的排列組合，卻怪得很對他胃口。第一年結束時，他沒有想過自己會再回到同一個地方。然而第二年、第三年，踏入陽間之後，他不自覺地就往某個方向飄過去。第四年開始他便認命，鬼門一開，他就自動自發地找到這戶人家門口來，等著中元節到來。除了供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在第三年時，這戶人家的小男孩直勾勾地看著他，用稚嫩不已的聲音說道：「叔叔您好。」當時他尷尬極了，一個自認外表年輕的孤魂……小男孩看得見他，以及自己被個活生生粉嫩嫩的小孩喊叔叔這兩件事，都讓他震驚不已。然而那個漂亮可愛的小男孩還是看著他，在那樣的注視之下，他覺得自己什麼原則都沒有了。嘆了口氣之後，他在這戶人家門口的階梯坐下，吃起醬油仙貝配咖啡。小男孩也在他旁邊坐下，一開始目不斜視－－可能是大人教過他，盯著別人吃東西的樣子並不禮貌。只是，小男孩終究克制不了好奇心，偷偷看了他好幾眼，然後說：「你喜歡醬油仙貝，對不對？」他鐵了心保持沉默－－他是孤魂，是不應該存在的存在，易言之就是一團空氣，跟空氣對話的小男孩，會被當作怪胎。他捨不得這麼可愛的小孩被歧視、被排擠，於是固執地不肯答腔，雖然他也不知道小男孩是否能聽見他說話就是了。明明他一句話都沒說，小男孩卻還是從中找到了樂趣，一邊偷看他，一邊偷笑。「小河－－你還在外面？該進來了。」屋裡傳來一個初老而溫文儒雅的聲音，看見小男孩立刻起身的模樣，便知道那是小男孩親近的家人。小男孩確實家教很好，跟他道了聲「再見」之後才跑進屋去。「姥爺，有個叔叔來吃我們的仙貝－－」沒有受到邀請，他無法進屋，因此只能聽見小男孩邊跑進屋邊說這句話的餘音。好極了，他懊惱地想，剛剛應該開口要小男孩當作沒看見他的。他很擔心小男孩家人的反應，於是又在屋外徘徊了一陣，偏偏這家人講話輕聲細語，從屋外聽不到多少－－至少沒有聽見長輩覺得小孩亂說話而大聲喝斥的聲音，然而他還是無法放心，於是從徘徊幾分鐘，變成幾小時，變成幾天。然後他總算弄明白這戶人家的狀況。早上老人會把腳踏車牽出來，把小男孩載去幼稚園，接著老人會去買菜、整理家務，閒暇時看看報紙或者小寐，放學時，又踩著腳踏車把小男孩接回來。偶而會有老人的朋友以及女兒一家來訪，但這戶人家只有祖孫倆相依為命。於是，當下次前往陽間的機會到來，他沒多少掙扎地就往那戶人家的方向飄去，然後像個恐怖情人一樣，偷偷窺伺著這戶人家的日常。偷窺十四天之後，仗著是中元節，他才不再躲藏，裝做剛到不久的模樣靠近這戶人家的供桌。小男孩搬了張椅子坐在供桌前，見他靠近，很開心地和他打招呼：「叔叔，你來了！」你不要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啊－－他在心中默默唸道，沒說出口。豈知下一秒小男孩轉頭朝屋裡喊：「姥爺，他來了！」好極了，你就這麼想嘗嘗被當成怪胎的滋味嗎？他心中又氣又急，偏偏不知如何阻止小男孩，只見那位優雅的老年紳士端著一盤酥炸銀魚出來。他真的很想翻個白眼，這對祖孫到底是怎麼回事？大熱天的，拜什麼熟食？這樣在戶外放著，不用多久就會壞掉，儘管、儘管，唔，他真的很喜歡，也很想吃酥炸銀魚。老年紳士放下酥炸銀魚後，俯身問小男孩道：「在哪裡？」似乎只有小男孩能看見他。老年紳士視線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逡巡，方向是對了，卻掌握不到距離，眼神焦點終究沒有落在正確的地方。這一點也不妨礙老年紳士微笑時散發出的善意，他催促道：「來，吃吧。對了，今年仙貝我有多買一種，明太子口味，新出的。」 ……這戶人家的供品還是那麼奇葩，還是那麼合他胃口，於是他再次默默地在門前的階梯上坐下，吃了起來。「我是皮卡丘班喔。」小男孩也跟著坐在他旁邊，吃著老年紳士另外拿給他的幾包餅乾，一邊自顧自地報告起生活近況。明明有千百個問題，他卻不敢問出口。他想問，為什麼只有你和爺爺？你的父母呢？為什麼你看得見我？你不怕我嗎？於是他耐心地聽，希望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又或者，小男孩既然連上周和隔壁巷子同齡的玩伴去公園盪鞦韆這種小事都說了，或許也會將自己跟雙親之間的狀況說給他聽。小男孩說累了，被老年紳士帶進屋裡睡午覺，等到他醒來，便也是差不多要收拾供品的時候。老年紳士牽著小男孩左顧右盼：「他還在嗎？」小男孩揉著眼睛：「不見了。」「東西他都有吃嗎？」「有，銀魚全部吃完了。」「嗯。」老年紳士笑著揉了揉小男孩的頭髮：「明年也做給他。」他躲在一旁偷看，心裡憤恨不平，這對祖孫憑什麼認定他明年也會來？搞不好明天他就投胎去了，到時看你們這一桌澎派誰來吃……。想是這麼想，偏偏一年過去他還是沒投胎，於是仍然來到這戶人家門口，坐在門口階梯上吃著供品，聽著小男孩報告這一年來的生活點滴。第五年、第六年……年復一年，老年紳士逐漸衰老，小男孩逐漸長大，上小學、國中、高中，考上外地的大學，然後從軍。「我的工作不是打仗......雖然收集情報也算是一種戰爭，但是比起戰爭時的前線安全多了。」當年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俊俏青年，而且不知從何時起學會報喜不報憂，話都挑好的講。然後，這一天終於來臨－－這年的中元祭祀，只有青年一人忙進忙出地準備。青年早已學會將銀魚炸得金黃酥脆的功夫，撒上胡椒粉之後，這道香噴噴的佳餚就上了供桌。青年淡淡地說：「前年我跟你提過，姥爺得了骨癌，本來都有控制住，但是去年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惡化，過年前就走了。「姥爺不在，我考慮把房子交給姑姑，也就是說，明年開始，這個家不會再辦中元普渡了。」他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青年又說：「但是我會在T市那邊的家裡拜。普渡這件事，是傳統，是習俗，不會因為老人家不在了就不做。你……」青年語氣平淡：「如果明年你還來，就來T市吧」。他愣了愣，做了二十幾年孤魂，見聞亦有所增長，卻不知道他能不能照自己的意思去別的地方。青年說：「我們家的供桌，你一眼就能認出來。」他不敢給出承諾。次年踏出鬼門的時候，他十分苦惱要怎麼找到青年的住處，豈知隨著鬼門外的氤氳白霧逐漸散去，現出的周遭景色雖然陌生，但他晃蕩著晃蕩著，突然便注意到某一棟老舊公寓的三樓。飄上去一看，因為前陽台空間不夠，所以供桌是放在客廳裡。巧克力豆軟餅乾，銀耳蓮子湯，兩種口味的醬油仙貝，薄荷口味的曼陀珠，酥炸銀魚……他順著咖啡香抬頭一看，青年正端著兩杯美式咖啡從廚房走出來。喔，對了，這孩子上高中之後，供桌上的咖啡就不再是超商貨，而是手沖單品。青年的臉上一瞬間閃過驚訝，甚至有一點點哀傷，但是很快又露出笑容。「你來了。」那一瞬間，儘管還是不明白引領他至此的機制為何，他也能夠肯定，自己終究是會來到青年和他的供桌前。換了場地，沒有家門口的階梯，他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喀滋喀滋地咬著酥脆的炸銀魚，等待青年自己跟他報告這一年來的大小瑣事。青年啜著咖啡說道：「姥爺過世後，我的時間就變的很彈性，以前有所顧慮的長期性任務，都可以接了。」他後知後覺地想到，青年早就是能獨當一面的大人。和姥爺相依為命的日子讓男孩早熟，實際上，從好幾年前開始，就已經是青年在照顧老人，而不是老人照顧孫子。青年長大了，自然會想要追求自己的事業，自己的……人生。下一次的中元普渡，青年仍然笑著招呼他，在他吃飽喝足之後才說：「明天我就要出國，有個調查任務……別擔心，一年內應該可以完成，我會在明年的中元節之前回來，如果回不來，我也會在那裡辦普渡。反正，你知道我們家的供桌長什麼樣。」青年笑了，他卻笑不出來。隔年，青年依約回來，身旁卻多了一個人。他一如往常地從七月一日當起跟蹤狂，於是知道青年是帶著傷回國的，幸好青年身邊的男人百般呵護，他們的親密互動昭示著兩人的情侶關係。依照青年的個性，今年中元節的時候，肯定不會把受傷的事情跟他報告，至於那個男人的事嘛……他不確定。到了七月十五這一天，他看著兩人合作擺好供桌，忍不住嘆了口氣：好吧，姥爺不在，這樣總是比青年孤人一人來得好。「他叫章諒達。」坐下之後，青年開始說道：「是C大的教授，去年，為了B國那個任務，給他添了很多麻煩，然後我喜歡上他，幸好他也喜歡我，於是他成了我的男朋友。」章諒達從旁插話道：「我愛你。還有，我計畫向你求婚，所以不是男朋友，是未婚夫。」顯然這位教授也看不見他，這幾句話，章諒達是朝著完全錯誤的方向說的。青年沒有制止自家男朋友，展露出無比的縱容與溺愛。這下，他更是覺得，這樣就好了。忽然，一個想法閃過他的腦海。「我們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嚴格說來不到一年，但我們算是一起出生入死過，這份感情，我保證是真的。」青年為什麼需要對他解釋？「不用擔心他會欺負我。首先，有能耐欺負我的人，一隻手數得出來；其次，他的個性本來就很好，做不出欺負人的事。」青年為什麼需要說服他？青年看著他，笑了。倒不如說，為什麼多年前的那個小小男孩，會想要對他報告自己的一切？「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在算，但我今年三十歲，也是你回來接受普渡的第二十七個年頭。」青年說：「還小的時候我就問過姥爺，姥爺說，你大概是已經喝了孟婆湯卻又放心不下，所以在投胎之前跑走。因此，明明不記得我們，卻還是在農曆七月的時候回到陽間來看我們。」啊啊，所以那一桌合我胃口的供品－－「一開始姥爺只是任性，覺得寧可祭拜些自己家人喜歡的東西，沒想到真的把你吸引過來。」我知道了，你們是我的－－「有他在身邊，未來的日子，我會過得很好。就只有你愛操心，你知道嗎，別說姥姥、媽媽，就連姥爺都沒有回來過。」青年的眼眶濕潤，他練習過很多次，豈知只有一次的正式上場，竟然是最無法保持平靜的一次。最後，青年又哭又笑地說：「你就放心地去投胎吧，爸爸。」聽到這句話之後，他緩緩閉上眼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願被滿足之後，周身被無數溫柔的光點包圍，一縷孤魂隨風而去。發自內心的快樂情緒像是浪潮般刷過青年的胸口，一時之間，他無法言語，卻忍不住微笑。章諒達輕聲問道：「他離開了？」「嗯。」「那真的是令尊？」章諒達的語氣帶著不可思議。「你看不見，所以不知道，我長得真的很像我爸。」青年說著，挑出手機裡一張翻拍的照片給章諒達看：「我父母因為交通事故去世的時候，我才幾個月大。姥爺打算等我大一點再把父母的事告訴我－－畢竟小孩子還不太能理解『死亡』這個抽象的概念，結果我爸就自己找上門來。」青年聳肩道：「一開始姥爺覺得難以置信，他沒有給我看過父母的照片或影像，我卻能準確描述我爸的樣子。當然他認為是我偶然間看見我爸的照片殘留下來的印象，但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也是很難過的，於是寧可信其有。」章諒達忍不住在戀人的髮旋上印下一吻。林健河向來才思敏捷又行事果斷，脆弱從來不是他的特質，於是這樣的時刻特別令人珍惜。「總有一天會再相會的吧。」章諒達說。聽到他這麼說，林健河卻瞪大眼睛：「是我聽錯了嗎？無神論者的章教授，這是你該說的話嗎？」沒想到林健河這麼快就平復過來，章諒達咬牙切齒地回道：「既然是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呃，father-in-law，破個例不為過－－」他還沒說完，就被戀人笑著吻住。知道林健河再次調侃自己得逞，章諒達只能無奈地投降。從林健河穿著深綠軍服、踏著黑色軍靴突然出現在他研究室的那天起，就注定他這輩子都要被林健河耍得團團轉。林健河輕輕吸了吸戀人的雙唇，然後主動將柔軟濕滑的舌送進對方嘴裡。他用舌尖輕輕滑過對方口腔內壁，輕得彷彿搔癢而非愛撫的舉動很快誘發對方的不滿，於是主動來將他的舌捲住，深深糾纏。林健河心想，如果對方不是章諒達，他才不會做這種事。章諒達是謙謙君子，一但動情便是長久又熾烈，這對林健河來說，便是幸福。我很好，你不要擔心。所以，再見了，爸爸。（完） -------------- 大學時，有位學長是高雄鳳山的眷村出身，他家就是將祖父祖母喊做姥爺、姥姥。沒什麼特別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這件事，就順手用了下去而已～～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136.13.19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29567785.A.E8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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