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他與他潮溼的惡夢(完)

看板BB-Love作者 (YTK)時間3年前 (2021/01/08 16:53), 3年前編輯推噓9(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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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性描寫(真的很短) 2021正月的這裡非常地潮溼,天空灰濛濛的,肯定是下過雨的,在他酣眠的夜晚。柏油路 一片潮溼,他睡眼惺忪地打開窗戶,看見的是灰色的天空,細小的雨滴讓視野不佳,只覺 得有誰抹上了灰色,顏料沾了太多水,不是夜晚的黑,更不是暴風雨來時的深灰,而是柔 軟的、憂鬱的、濕潤的灰。 他已經連續作了好幾天的惡夢,這幾天都心不在焉。早晨起床什麼事也不想做,明明工作 一點進展都沒有,他卻只想趴在窗邊,看著遠處的小山。那裡已經被白灰色的雲籠罩,似 乎正下著滂沱大雨,而這裡卻十分安靜,連雨滴落在屋簷的聲音都聽不見。 他拼命地伸出手,半個身體都在外面,指尖卻只覺得冰涼,細軟的雨連髮絲都不如,無法 留下什麼印象。 「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嚇得回頭,幸好一隻手還撐在窗邊,離失足摔落還有點距離。轉過頭 ,他看見袖扣扣到一半的男友張開了手,冷靜的臉上因為突然的意外而擠上慌張,雙手張 開,看起來上一秒似乎在一箭步衝過來的預備動作中。 他思考了兩秒,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幾天作的惡夢告訴男友。 「看雨。」他只這麼答。 1. 他夢見自己成為了機器人。 這可不是什麼未來高科技的夢,沒這麼好運,他並沒有體會到太空旅遊的樂趣。在夢裡, 他似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早上在家裡寫作,晚上的時候休息,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沒兩樣。 意外的是,男友也在這場夢裡。男友和現實中一樣,眼角還是有那顆勾人的淚痣。他是好 幾年後才體會到這顆痣的魅力,只是看著便覺得心動,很快就會被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虜獲 。 在夢裡,他們似乎都稍微年長了些,約莫在三十代的後半,而現實中他們才三十,他並不 能想像他們接近四十還在一起的樣子。夢裡男友眼角的細紋卻依然讓他心動,時不時笑了 一下,眼睛瞇起,讓他看也看不膩。 他們坐在某個咖啡廳,面前擺著鹹派、舒芙蕾、一杯紅茶,一杯咖啡,看起來是很情侶的 約會行程,但卻沒有人對他們投以異樣的眼光。他們非常幸福的樣子,嘴巴一開一闔,儘 管夢裡聲音並沒有發出來,但他就是知道這是一段沒有意義、但非常快樂的對話。 他拿起刀子,似乎想切開分毫未動的鹹派。他猶記得男友喜歡鹹派,只想著讓男友盡興, 畢竟自己已經將舒芙蕾食完了。 但不知道怎地,他愣住了,手不受控制地往自己另一隻手的手腕砍下去。他來不及尖叫, 手腕那裡發出啪茲的聲音,電流竄過,他驚得低下頭,手被切了下來,手腕切割處裸露著 電線,電流已經逃竄到金屬的內壁,怎麼看都不是人類的血肉。 不知怎地,夢裡的他竟然驚慌失色,突然意識到自己並非人類,彷彿瞞天的大謊終於被揭 發,慌張地不知所措。方才背景裡悠閒喝茶的人們都站了起來,圍著他,臉色駭人,有驚 恐、鄙夷、不屑,除此之外,還有攻擊性,劍拔弩張的氣氛蔓延。神奇的是,他竟也知道 眾人反應的原因。 他只記得自己不停揮舞雙手,跳了起來,慌張地說: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男友 悲傷地看著他,似乎也不能理解他的背叛。 他說:不是這樣的!不是的!我雖然是機器人,但我—— 不要再說了!有人打斷他,朝他扔了半滿的咖啡杯,灑得他一臉的咖啡,冷卻後的香氣讓 他打了個哆嗦,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不是的,不是的。」他無力地替自己辯解,「我雖然是機器人……但我……但我……」 成為眾矢之的的他嚅囁,「但我可以愛……我會愛人。我知道怎麼愛。」 不,你不會!機器人不懂得愛! 機器人不會愛! 男友站了起來,哀傷的眼神盯著他。他在夢裡手足無措,求男友不要走,不停地重複:我 知道怎麼愛,我會愛的。我愛你。即使我是機器人,我也懂得擁抱的溫暖、親吻的心動, 我通通知道。 有人尖叫:你在說謊! 因為你是機器人啊! 機器人沒有心,沒有感情,你必定不知道怎麼愛。 他哭了出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不敢去碰男友的手,只知道抓著自己的衣襬,像是迷 路的孩子,全身顫抖。 夢醒之前男友似乎說了什麼,可惜他驚恐地醒來時並沒有聽清。 「啊!」 啪地睜開眼睛,他看見了家裡的天花板,手緊緊地抓著被褥,胸膛劇烈起伏,喘息。幾乎 是同時,旁邊的人收緊了橫過他的腰的手。他為了不讓男友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難得地 將臉埋進男友的胸膛,像是撒嬌的偽裝。太過急促的緣故,他的硬頭殼撞得男友悶哼一聲 ,聲音低啞,含著夢囈安慰他,就像安慰孩子那樣。男友親吻他早上亂糟糟的鳥窩頭,將 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上。 「沒事了、沒事了。」男友軟聲說。 那天是週末,他們非常難得地去吃了下午茶,還是男友拉著鬱鬱寡歡的他去的。坐在周圍 滿是男女或少女們的咖啡廳,他特地點了鬆餅而非舒芙蕾,但最後送上來的還是舒芙蕾。 店員向他道歉並表示送錯了,本店招待——而這令他更加憂鬱了。 男友沒有意外地點了鹹派,期間放軟聲音和他說話,努力想逗他開心。他勉強笑了笑,但 逃不過男友的法眼。男友低下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用拇指揉著他的手背。他不 忍心,心如刀割,主動拿起桌上的刀子,手指都在發抖。 男友最喜歡吃鹹派了,他小心地用刀。現實中並未像夢裡那樣切開他的手腕,但他的右腕 卻痛了一下,好像真的有一把刀劃開他的手腕。 「很好吃。」嚐了一口鹹派的男友說。 他這次小小地牽動嘴角,男友看出來這不是勉強的笑容,連忙又說了些可愛的話,逗得他 臉頰緋紅。男友趁著旁邊的人沒注意的時候傾身吻了他,蜻蜓點水之後便迅速地退開,低 頭害羞地笑。他忍不住也跟著傻笑,眼眶很熱。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將惡夢的內容告訴男友。 2. 他又作了一個惡夢,但這次遭殃的不是自己,而是男友。 夢裡,他們正好三十歲,生活和現在沒差多少,他還是在家裡工作,只是生活稍微有點不 規律,偶爾半夜的時候還挑燈夜戰,男友總是伴他左右。那並不像個虛假的夢境,反而像 是將他們過分平靜的日常搬進夢裡,他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夢裡的他與現實相反,總是對男友說:我愛你。男友也總會回他:我也愛你。「愛」在這 個夢裡很重要,他反覆強調,面色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平時的自己。 現實的他很少說愛,甚至有點排斥男友說愛他。如果可以,他一定會將字典裡的「愛」拿 掉。如果有超能力,他會率先將「愛」這個詞從世界上各種語言之中拿掉。 如果愛不存在就好了。他想。 當他還搞不懂自己是否真的在作夢、又或者只是活在另一個平行時空時,男友忽然捂住胸 口,單膝跪在地上。 身體似乎有電流竄過,他衝過去扶住男友,看見男友的犬齒變長。一瞬間,他原本以為的 日常被迅速擊碎,在夢裡,他「就是知道」男友是個吸血鬼,而自己則會向他奉獻鮮血。 他深愛著男友,自願成為吸血鬼的食物。 他扯下衣領,露出潔白的脖子。 男友撲過來,咬著他的脖子,彷彿失去理智。不符合邏輯便是夢的常識,他感覺體內的血 液不夠,四肢末端逐漸失去知覺,渾身冰冷,後來甚至因為缺血而抽搐。 還不夠。他想。 嘴巴張了張,聲音卻發不出來。他只能睜著驚恐的雙眼,看著緩緩從他頸窩抬起頭的男友 。男友的嘴角滿是鮮血,面無表情地舔過嘴唇,眼神冰冷。男友又低下頭,這次將唇覆上 他的唇上,冰冷的唇被溫熱的血液安撫。 在夢裡,他覺得自己要死了。嘴巴一開一闔,眼淚一直掉。他說:還不夠。他求男友咬他 ,吸乾他體內的最後一滴血。 男友露出和上個夢境一樣哀傷的表情,摸著他的臉頰,看著他逐漸蒼白的臉。 還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哭喊著,但垂死的他只是不停倒抽氣,直到再也無法呼吸。眼前逐漸模糊,眼球往上吊 ,男友冰冷的手指還一下一下地摸著他的臉頰,好像在挽留他。 他哭著醒了過來,這次的夢話很清晰,男友嚇得搖醒他。他十分混亂,只是不停呢喃,不 夠、不夠,不夠的,一點都不夠。 男友溫柔地問:「什麼不夠?」 他說:「愛。」 「愛?」 他靠近男友,半夢半醒之間,他抓不准距離,撞到了男友的嘴角,親吻也像是啃咬,男友 只有驚嚇。手撫著他的背,哄地又問:為什麼愛不夠? 他下一個動作嚇壞了男友——他往下去摸,這次很精準,抓住了男友的性器。 「小A!」男友叫了出來。 他哆嗦地撫弄,技巧非常差,像是初次手淫的少年,只知道上上下下,完全沒有技巧可言 。 「小A,停下來。」男友L君說。 他搖頭、哭泣,甚至去摸自己的陰莖,軟趴趴的,和L君早晨半勃的不一樣——雖然L君也 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軟掉了。 因為用藥的關係,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性生活了。小A沒辦法勃起,幾乎沒有性慾,就跟飢 餓一樣消失在生命裡。L君沒有責怪他,但小A其實知道L君會在半夜的時候去浴室。 性慾是人類社會再普通不過的事了,甚至超越食慾。人們可以不吃,但絕對不能沒有性。 不吃有很多理由或者藉口:節食、減肥,吃不下,不想吃。但性慾不行,無法勃起不行, 兩年不想做愛不行,因為這太奇怪了。 他啜泣,L君溫柔地拿開他的手,將他抱在懷裡。他的性器自始到終都沒有勃起,半硬都 沒有,軟軟的垂在腿間。 L君一直摸著他的背,像是在安撫小孩,輕哼著歌,任由他逃避地將臉埋在自己的胸膛。 好不容易等他平靜下來時,L君問:「可以告訴你我作了什麼夢嗎?」 小A搖頭。 L君沉默了一下,還是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愛太難了,他不知道怎麼給,連是「給不了」還是「給得不夠」都不清楚。 「沒關係。」L君又親吻他的腦袋,「我知道。」 小A想:知道什麼?難道L君知道他給了多少的愛嗎?如果知道,可以告訴他這是否足夠嗎 ? L君慢慢地與他拉開距離,他看見男友的眼睛在發亮,很溫柔、十分溫柔,太溫柔了。小A 感覺自己的手被小心翼翼地抓住,L君輕輕地問:「可以幫我嗎?」 他胡亂地點頭,L君很少對他提出要求,所以無論要求什麼他都會說好。他的手被牽著, 碰到方才因為驚嚇而軟掉的東西上。L君的臉頰也紅了,他們太久沒進行關於性的互動, 光是這樣兩個人便臉紅心跳。 他顫抖著手握住,很怕L君硬不起來。但L君卻忽然說:「看我。」他抬起頭,望進男友的 眼。 男友包裹住自己的手,他抖得不像話,被男友帶領著,糊里糊塗地幫男友動著,虎口被麻 擦得很熱。 L君硬了,甚至低聲喘息,微微聳動自己的腰。 射出來的時候,小A抖了一下,腦袋無法思考,好像剛剛高潮的是自己。L君顧不得兩人手 裡都黏糊糊的,親吻他的嘴,又將唇貼在他的頸上,吐息搔癢著小A。 「我愛你。」L君說,「我只能因為你硬。」他還說,他的性幻想對象只有小A,這很奇怪 ,但光是這樣他就滿足了,誰來都不行。 「沒事的。」L君說,「就跟吃飯一樣,不用著急。」 舒芙蕾是小A最近第一次主動想吃的東西。 3. L君放心不下他。 「我跟老闆說一下,這次先不去出差了。」 小A卻說:「這樣我會更難受。」 L君嘆了一口氣,握住他的手溫柔地問:「我聯絡B君好嗎?」 B君是他的弟弟。 小A搖頭,「不要。」他會說「不好」、「可是」,或者沉默,很少說出這麼直接、沒有 轉圜餘地的詞彙。L君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壓迫到小A的空間,因為那是小A覺得最安全的 結界,誰都不可以破壞,包括L君。 「那,」L君說,「我晚上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小A小聲地問:「不會太麻煩嗎?」 「才不會。」L君輕輕地笑。 「兩分鐘也好,可以嗎?」 小A同意了。他喜歡L君的聲音,偶爾閉上眼睛的時候,耳邊還會出現L君的呢喃。 「如果真的不想說話,接起來再掛掉好嗎?」 「好。」 L君摸了摸他的頭。今天的小A只想要擁抱,於是他們並沒有吻別,只是抱了整整一個小時 。 「我走了。」 「路上小心。」 L君臨走前又強調了一次:「我明天早上就回來。」 陰暗的天空似乎帶來了一些影響,小A這個禮拜的工作進度很糟,擠不出一個字。有時候 坐在椅子上發呆,有時候蜷縮在床上。本來就是個小專欄,編輯也沒有催他,但罪惡感讓 他瓦解,晚餐勉強吞下幾口飯,但很快又會因為反胃吐出來。 L君會拍著他的背,什麼話也不說,完了之後遞給他一杯水。 對不起。他說。 L君很努力,但還是會露出不同意的表情,有點像是在生氣,但也像是傷心。即使如此,L 君也會毫不猶豫地抱起他,問他要不要睡一下。 可以嗎?小A問。我可以睡嗎? L君便會堅定地說:睡一下。讓他躺在床上,兩個人穿著油膩膩的衣服,七八點便熄燈睡 覺。他通常會睡到隔天晚上,而醒來時L君都在。 他懷疑L君騙他,但L君卻說:我沒有請假,回到家小A就醒啦。 男友出差的晚上,他又作夢了,潮溼的空氣裡是惡夢的味道。他昏昏沉沉,吃了藥後呼吸 便和緩了下來。他撐不住,閉上眼睛便睡著了。 這次,他夢回了十八歲。 夢裡,他和L君是大學同學,不過不同科系,只是剛好在兩系合作的營隊中認識。他不是 當年那個畏縮、不快樂的少年,與此相反,他成為了自己一直渴望的樣子——開朗、樂觀 ,從不憂愁,每天笑嘻嘻。 營隊的時候,中文系的女生很多,但電機系的男生也不少,兩邊比拼之下,到他們這個小 隊時,小A竟和L君分在一組。營隊是個專門為想要談戀愛的異性戀設計的,他們必須男女 一組,牽手進行夜教,期待女生嚇得花容失色,還要男生驚得住驚嚇,最後運氣好的話, 說不定還能湊成幾對情侶。 小A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很安靜、不愛說話,L君很靦腆而且沒有現在沉穩,兩人都因為突然 和男生一組而有點尷尬。隊伍裡的女生想要跟小A交換,和這個長得好看的大男孩一組, 但礙於小A非常內向,只是低著頭、連眼睛都不會對上而作罷。 但夢裡的小A不一樣了,他心裡甚至浮現了陌生的動力,生活充滿了不明所以的希望,碰 見誰都可以打招呼,揮手,大笑,大家都認識他,女孩子也喜歡和他說話。 夢裡的生活似乎很美好,專屬大學生的營隊讓大家都很期待,畢竟這和聯誼沒兩樣,青春 就該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他和L君分在一組,其他男女都有了伴,唯獨他們出了意外,只好兩個男生一對,還必須 牽手走過夜教。 L搔了搔頭,靦腆地對他說:嗨,我叫L。 小A還沒來得及回應,說自己叫做小A、中文系,很高興和他一組時,前面的女生已經鼓起 勇氣,希望能和小A交換partner。 夢裡,小A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身體不受控制,竟然雀躍地頷首了。 不,不對。他在心裡吶喊,但夢裡的小A卻背叛了他,不聽他的指示,輕易地答應了她。 最後女隊輔和生輔組長也下來,勉強讓男女失衡的隊伍恢復平衡。 他們悄悄地說:說不定電機系受歡迎的L君會和她在一起。 他好像縮小了,被壓在名為小A的人的體內,沒有人聽見他說話,他拍打、嘶吼,但誰也 沒有注意到。「小A」很開心自己能夠和女孩子交換,與大自己一屆的學姊一組,或許還 有機會會成為畢業就會分手的情侶,順利脫離處男之身。 一切都是這麼美好。他沒有生病,也不會憂鬱,只會笑,從不哭泣。不用吃藥,不用看醫 生,不需要諮商,太棒了,多美好的人生。 L君和那個女孩子牽起手,看了他一眼,小A以為他注意到了,拚命地吼:我在這裡!我在 這裡!但只有一眼,L君便被女孩子呼喚而低下頭,然後因為害羞而笑得很可愛。 小A愣住,但「小A」已經開始說起了胡話,只為了逗學姊開心。 不是這樣的。但,這似乎又是最好的。 他站在原地,周遭開始黯淡,所有人遠去,包括和女孩子說話的L君和「小A」。 回過頭,他站在雨中。並不是傾盆大雨,而是綿綿細雨,空氣很濕潤,棉絮般的雨滴落在 他的髮、肩上。他沒有撐傘,只是站在馬路中間。天空灰濛濛的,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當然也不若暴風雨來臨前的混亂,但他卻覺得什麼都看不清楚,誰也不在。 突然,對面迎來一輛車。他站在中間,動彈不得。 他立刻就意識到了,這是他所渴望的結局的。他已經想了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車的燈光越來越刺眼,讓他終於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幾秒,小A沒有感覺到疼痛。夢或許沒有這麼真實吧。小A想。再睜開眼睛的時候, 他還是站在馬路中間,車子已經不見了,他滿腹疑惑,風吹來,細雨打在臉上。 他看見了腳邊的血,從不遠處蔓延,坑坑窪窪的柏油路積了些雨水,竟讓鮮豔的紅淡了不 少。 鮮血流到他腳邊時,竟只剩下淡淡的粉紅色。 小A看見L君躺在地上,睜著瞳孔放大的眼睛。那雙眼睛是沒有絲毫雜質般的純粹,微張的 嘴角溢出鮮血,手腳以奇怪的角度彎曲。 他放聲尖叫。很奇怪的是,他感覺到胸腔的震動,但是耳朵卻聽不見。他喊著:不要。不 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不。不!不!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然後他蹲了下來,扯著頭髮。天空破了一個洞,崩塌,雨卻還是下得這麼悄然無息,似乎 決定讓灰色的世界在寂靜中死去。 夢裡的L君似乎在微笑,靜靜地看著他。 小A在自己的尖叫中醒來。 為什麼是我! 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吼道。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我碰到這種事。為什麼是我。好可怕。好痛苦。好無助。好寂寞。我不知道。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他吼得聲音都啞了,虛弱的身子受不住,喊了幾聲便抖得無法呼吸。他看見自己伸長了手 ,不知道手的另一端是誰、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伸出了手,睜開眼睛只看見天花板。 他過了很久才讓呼吸勉強維持在一進一出,腦袋的齒輪咖咖作響,一直催促他轉動。 小A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哭。 ——但剛這麼想,眼淚便在瞬間流了下來。 他並不是嚎啕大哭,只是一滴一滴,慢慢地流下,從眼角滑到耳朵。 黑暗中他無聲地落淚,但連流淚的原因都非常模糊。悲傷?自憐?思念?因為L君?因為 自己?腦袋一片混亂。他恨的,或許一直是自己。遇到這種事的自己。害L君無法「前進 」的自己。縮在自我世界的自己。 鼻水從鼻腔流到喉嚨,嗆得他咳了兩聲,耳邊傳來「啵」的聲音,聽覺清明了些,可以隱 隱聽見風聲。 雨還在下嗎?他想。為什麼不來場暴風雨,或者龍捲風,把一切破壞殆盡,讓一切得到結 束。 L君躺在地上。看著他。嘴角滑下鮮血。對他微笑。 他捂住臉,又想到在夢裡開朗大笑的自己。學姊人很好,也會被他的笑話逗樂,如果重來 一次,又或者,在某個科幻小說的平行世界裡,他是不是一個個性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正 常人」呢? 那個世界有L君嗎?那個人真的是自己嗎?小A無法思考太多,腦袋的問題也支離破碎。 房間外傳來聲響,是金屬碰撞的聲音,聽得出來那人的動作非常小心。小A用混沌的腦袋 想:小偷?或許是強盜?如果強盜發現他醒著會殺了他嗎? 他應該起身,躲到某個地方,或者找點什麼防身。或者出去看一看。但是即使他想,身體 卻很重,重得他幾乎動彈不得。連日惡夢讓他非常虛弱,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只有眼淚 是自由的。 他想要起身翻下床,但試了許久,久到外頭如果是小偷大概已經把電視搬完了,他才從床 上坐起。 才剛坐起,房間的門已經被無聲地打開了。 他看著門口,坐起來時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逃走是不可能的。 門口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顆腦袋,竟然是L君。 你不是……小A的聲音卡在喉嚨。 「對不起,吵到你了?」L君剛解開領帶,風塵僕僕的疲軟還在臉上。「趕了末班車回來 ,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呢? L君慢慢地往床鋪走,每個動作都非常小心,他並不想嚇到小A。但當他走近時,卻反被小 A臉上不止的淚水嚇到了。他沒有發問,只是迅速地張開手臂,和往常一樣抱住他,一下 又一下地揉他的背,大手扣在他的後腦杓上。 「沒事了。」L君說,「沒事。只是惡夢——你作惡夢了嗎?」 小A點頭,但又搖頭。「我作夢了。」他用嘶啞的聲音說。 「作了什麼夢?」L君問。 小A搖頭,不願意說。 L君哄他,但也只是再問一次「真的不能說嗎」。 「不想說。」小A道。 L君讓他躺下,把西裝外套一脫也躺在他身邊,絲毫考慮襯衫皺了該怎麼辦。他只記得小A 很依賴他的心跳聲,噗通噗通,他現在只能記得這個。 小A意識到,自己大概沒有接到L君晚上的電話。這次他不想要道歉,只是抓著L君的襯衫 ,努力地看著男友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甚至用手去捏L君的臉。 L君任君揉捏,是圓是扁都遵照小A的意思。 「重要的人死了。」小A忽然說。 L君頓了一下才意會過來,小A方才說的是惡夢的內容。L君輕吟,揉了揉他的腦袋,動作 看似鎮定地將他擁入懷中,手卻在發抖。 「是假的。」L君說,「都是假的。」 小A閉上眼睛,L君聲音裡的顫抖太明顯了。「死」,這是L君唯一忌諱的字。可以是「離 開」、「消失」,或者「道別」,但不能是「死」。小A知道L君並不真的是個豁達的人。 他只是很了解自己,並盡自己所能地承受。 眼淚原本已經停了,但此時又開始湧出。這次,小A聽見L君嗚嗚的哭聲,很壓抑,很小聲 ,在他的頭頂上。他想要抬起頭,但L君卻緊緊地抱住他,難得地「忤逆」了小A。 「對不起。」L君胡亂地抹著臉,「對不起,小A。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哽咽,「我說過了,如果這是你的選擇——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會接受。我只 是……突然很……」他說不出來。 很慌張。很害怕。怕你就這麼消失了。 世界真的很大,但也很小。一個人的消失可以輕如鴻毛,也可讓另一個人的世界瞬間崩塌 。 小A輕輕地說:「你怎麼可以道歉。」他慢慢地撫著L君的背,這是很笨拙的模仿。「你說 過的,不要道歉。」怎麼可以雙重標準。 L君破涕而笑,臂膀的力道更大,好像想就此把小A揉進身體一樣。 「對喔,我說過。」 小A將小腿纏上L君的小腿,不知道誰的體溫更低,捂著捂著,反而都變得熱了。 「我沒接到你的電話。」 L君很快地說:「沒關係。」想了想又補充,「但如果可以,盡量——還是希望你可以接 到——接起來再掛斷也沒關係。回播再掛斷也好。」 小A好像又看見了血泊裡的L君。「L君」正緩緩地往柏油路陷下,一隻眼睛還盯著他,微 微瞇起,大概真的在笑。 「是你真的太好了。」小A小聲地說,「L君,是你真的太好了。」 他與他潮溼的惡夢隨著雨滴,慢慢地降落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 (完) ====== 應該算是《大千世界》的後續 還有我自己作的惡夢,新年一開始就做惡夢真的太糟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7.169.0.219 (美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10096017.A.E7A.html

01/08 17:29, 3年前 , 1F
推!(新年做惡夢也許是把惡夢的扣打提前用掉,之
01/08 17:29, 1F

01/08 17:29, 3年前 , 2F
後就都好夢了XDD)
01/08 17:29, 2F
哇謝謝!QQ 希望不要再作惡夢了(累)

01/08 17:56, 3年前 , 3F
寫得好真實 情緒很飽滿 很好看
01/08 17:56, 3F
謝謝!!寫的當下也在一個情緒裡

01/08 18:00, 3年前 , 4F
推,能感覺到惡夢的壓迫感
01/08 18:00, 4F
謝推,真的很討厭作的惡夢orz

01/08 18:06, 3年前 , 5F
寫實飽滿又生動,情緒張力給出很大的衝擊,好看QQ
01/08 18:06, 5F
謝謝QQ!!好開心!

01/08 18:31, 3年前 , 6F
推,看到最後好想哭,希望小A跟L君都好好的
01/08 18:31, 6F
謝推,小A跟L君會一起前進的~

01/08 18:58, 3年前 , 7F
能從文字間讀到兩人的痛苦呢QQ
01/08 18:58, 7F
謝推,他們都在掙扎QQ

01/08 19:25, 3年前 , 8F
推 好好看
01/08 19:25, 8F
謝推!!><!! ※ 編輯: user19940218 (67.169.0.219 美國), 01/09/2021 01:54:51

01/09 04:34, 3年前 , 9F
好好看 畫面感很真實 但也很難過
01/09 04:34, 9F

01/09 10:09, 3年前 , 10F
推推 做惡夢真的會很不舒服
01/09 10:09, 1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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