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絮絮-35（完）
（代PO）
終章 2019/5/17. 青島東不見不散
[立 20:19] 明天我還是請假好了
[Amy 20:20] Jacob問起我幫你cover，加油！(rainbow emoji)
章立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淺青色的黑眼圈沾上眼瞼，像一朵烏雲佔據天空。氣
象預報說明天會下雨，他起身將傘放進背包，傳訊息請李子芃回家前買雨衣。
廣播裡的節目陌生而熟悉，自從李子芃畢業，章立許久沒收聽這個學生電台。他調低
音量，煩躁的心情沒有隨著抒情的旋律而平靜，腦袋裡全是明天的表決和幾日不見對戀人
的思念。
章立噗一聲又倒回床上，關燈把自己捲進棉被裡，臉頰蹭著枕頭邊角昏昏欲睡。廣播
中放著鄭興的〈雨季不再來〉，歌曲的每個字卻都像雨，一點一滴打落在他的心中，下成
濕黏的春季梅雨。
窗外的風潮濕微甜，章立回數著日子。
前年第一場雨，李子芃以下屬的身分替自己撐傘，兩人吃了晚飯，在公園談心；去年
，這個人變成了伴侶，帶來了愛。
章立翻身，瞥見床頭櫃上忘記歸位的潤滑液，腦中浮現去年此時的第一場性愛，覺得
有些害羞。
李子芃的出現澆灌了乾涸，他的故事也像雨後春芽，終因滋潤而探出希望，不再黑暗
。他開始關心台灣那些或關於他、或不屬於他的社會議題，像井底的小青蛙坐進小水桶，
井外有一雙手將他往上拉，一點一點慢慢看見廣闊天光。
章立摸了摸胸口，自己的傷雖在這一路上曾被狠狠劃破，卻也好像因此一點一點被填
補。他伸出手，試圖抓住視線中的點點微光。
這些新住進來、會發亮的小星星是前陣子和李子芃逛大賣場時買的夜光貼紙，名義上
說因為男友怕黑，但章立懷疑只是這偶爾幼稚的人自己喜歡。
『要買牛奶，回去泡奶茶給你喝。』
『還有衛生紙。』
那天兩人如常採買著生活用品，到家門時章立讓李子芃伸出掌心，遞出了一串掛有瓦
力吊飾的鑰匙。
『給你，這樣你想來就可以來了。』
李子芃帶來了光，章立便給他一個家。
關了廣播，住處只剩風扇的嗡嗡作響，他瞇起眼打了呵欠，心知今晚撐不到對方的節
目，將手機轉成勿擾模式後墜入夢鄉。
凌晨三點，章立聽著雨聲悠悠轉醒。浴室裡的水聲和外頭的雨落聲打在一塊，他揉著
眼睛，起身微波牛奶。滑手機等李子芃出浴，他發現很多人還在線上，不停更新焦躁有趣
的動態，全是關於早上的最終表決。
「吵醒你了嗎？」
「沒，睡不著。」
兩人喝完牛奶接了吻，倒到床上各自無眠。雨聲滴答滴答，趕跑了章立的瞌睡蟲，身
旁的人見狀，起身將電腦放上大腿。李子芃打開床頭燈，將半邊肩膀分給章立。
「我用你校友證借的，這部你看過嗎？」章立從抽屜拿出一片DVD。
「沒有，一起看吧。」李子芃翻到片子後面看簡介。
熟悉的畫面出現，章立舒口氣放任情緒倒流，一邊和李子芃聊起電影背後的故事。他
說：這部就是他嚇得衝出戲院、抖著身體故做沒事，卻再不願談起的〈愛人怪物〉。李子
芃捏捏章立的手，後者微笑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早有勇氣能面對結局。
一夜沒闔眼，李子芃天生麗質沒什麼異狀，一旁的章立狂打呵欠，喝著黑咖啡續命。
走出公車套上雨衣，章立狼狽地從後背包拿出了一條皺巴巴的彩紅絲帶。
八點五十五分，整條青島東路擠滿了人，儘管下雨，人潮卻遠比三天前多出更多。身
旁的人男男女女互不認識，卻都會在視線短暫相交時報以一個溫柔的笑。
「刈恩也整夜沒睡，很早在前面佔位，但我估計走不進去了。」李子芃看著前方。
「溫說她晚點到，晶晶公司有事來不了。」章立伸出手臂讓李子芃繫上絲帶，「她說
一定要隨時更新進度。」
「嗯，我把刈恩call出來。」
李子芃輕摟著腰不讓人撞到章立，找塊空曠的地方駐足。他從背包拿出攝影器材，組
裝完畢後置於屋簷角落。李子芃簡單做了的開場，表示這場直播不會有太多內容，但會一
直放著當做記錄。
「我把直播連結丟到群組喔，怕晶晶要看。」章立邊說邊將手機連到院內直播，「刈
恩這邊！」
「看到了啦阿立寶貝，一坨閃光那麼明顯！」刈恩綁著高馬尾化了個大全妝。他走到
李子芃身邊，玩起章立雨衣胸前的兩條鬆緊帶，「芃你們的雨衣好醜，還有你手機放那麼
遠會不會被偷？」
「不要鬧他！」李子芃彈了刈恩的額頭，「男友沒來？」
「就說了不是男友，」說歸說刈恩卻堆起幸福的笑，「他應該下午到。」
三人在立院外守著兩隻手機觀看表決直播，章立分了邊耳機給李子芃，他們看著畫面
裡的立委陸續坐定，在傾盆大雨之裡等待放晴的希望。
耳機裡傳來無情緒起伏的女聲，接著主席發言開始審議的廣泛討論。照慣例由登記立
委發言，為首的尤美女委員希望大家在歷史性、關鍵的一刻作出正確的選擇，讓台灣能邁
向婚姻自由和平等的國家。
接下來正反攻防，刈恩帶頭喊誰誰誰委員去吃屎、哪個委員沒智慧。接近中午，漫長
的流程終於進入表決。條文一路通過，歡呼此起彼落。表決到第四條時，刈恩抬頭環顧四
周，手機退出了直播變成訊息對話框；章立和李子芃早已滿臉雨水，一身狼狽沒人在意，
兩人頭靠著頭緊盯螢幕。
「怎麼了？」章立問。
「找不到他。」刈恩的口氣難得無助。
「說不定想著怎麼跟你求婚趕不過來。」李子芃伸手抓住對方，拍拍他的背安撫後勾
住肩膀。
刈恩緊抿著唇沒有反駁，靠著的身體微微顫抖，自言自語：「他說他要來了，慢慢來
，安全就好，我可以等。」
章立調高音量，另一手捏著李子芃掌心。畫面中，主席要求條文宣讀，聲音緩緩地唸
起內容：『民進黨黨團再修正動議條文第四條，成立第二條關係應以書面為之，有二人以
上證人之簽名，並應由雙方當事人，依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之意旨及本法，向戶政
機關辦理結婚登記。』
表決前立委們各自發言，反對方的言論已無戰鬥力，難以激出他們的情緒起伏，雖然
到某委員發言時，章立還是將兩人的耳機拔起稍作休息。
「我想聽這個。」鴨子聲委員發言結束後，李子芃指著畫面，將一邊的耳朵湊近。
「嗯，肥迪發言完就表決了。」章立把耳機重新戴上。
『最後，賴委員，你那位三等親的同性伴侶，登記結婚之後的婚宴，立法院所有同事
都會去向他祝福，所有同事都會給他們祝福，我相信他在大家的祝福之下，一定會非常幸
福。謝謝。』
發言由林昶佐委員作結，三人緊盯螢幕，周遭也安靜地剩下雨聲，等著一個個白色的
姓名轉為希望的綠。倒數三十、二十、十秒，表決牆在紅色中翻出更多的綠，一點一點越
來越多。
『表決結果，出席委員九十三人，贊成者六十六人，反對者二十七人，贊成者多數。
』主席作了宣告：『第四條照民進黨黨團再修正動議條文通過。』
下午一點四分。
院內響起了此起彼落的掌聲和歡呼，立院外更是爆出高聲尖叫──第四條，辦理結婚
登記通過，同志可以結婚了！
「過了！！！！」
「真的過了，幹！」
「啊啊啊啊啊！吃我們的喜酒吧！」
三個人互看了彼此不敢置信，刈恩率先回神，用力一推將章立送進李子芃的胸懷，隨
便指著一旁吻得熱烈陌生的情侶。章立吸了口氣，不帶猶豫地伸手勾住李子芃的脖子，抬
頭送上熱烈的吻。
促成一吻，激動的刈恩將目標朝向在屋簷下抽菸、手卻明顯顫抖的溫。他丟下雨傘，
將人在雨中抱了起來旋轉。突如其來的攻擊惹得溫大叫一聲，旁邊的人大概把她們錯以為
是對女同志，吹起口哨和掌聲給予祝福，幾個調皮的路人甚至興奮鼓譟：「結婚結婚」、
「求婚求婚」。
「滾，」腳離地的溫扯開大笑，他用力扯著刈恩的頭髮，大聲說道：「放我下來，老
娘不跟有屌的結婚。」
溫叫得越大聲，對方越是不聽，四周傳來的恭喜無數，刈恩也跟著大喊：「對！屌屌
戀萬歲！」
表決至此審議中場休息，三人與翹班趕來的晶晶聯絡，移駕到濟南路上人潮較少的轉
播區。天空仍下著雨，雲卻有逐漸散去的跡象。
「欸欸欸，親愛的看哪？我在這。」刈恩眼尖地在人頭中精確找出熟悉卻平凡的面孔
。
「給你們，刈恩說他沒吃早飯午飯，你們應該也餓了吧。」先到的是熱炒店老闆，他
穿著招牌藍白拖，氣喘吁吁地打開手中的提袋：「時間有點趕，只簡單準備了些方便在路
邊吃的菜色。」
章立盯著袋子內林林總總的「簡單菜色」，再看著最豐盛的那盒被取了出來放到刈恩
手上。
「找到你了立立，溫呢？」晶晶出現，看到熟悉的身影，撲地撞進溫的懷抱，「溫！
可以結婚了！」
「對，可以結婚了。」
晶晶從對方溫暖的懷中探出頭，下巴抵著對方的胸，眨著眼開口：「所以我們約定好
了，要加油！」
「好，一定。」
晶晶指著溫的鼻子，小聲說著只有兩人才聽得懂的承諾。
他們擠在臨時搭建的遮雨棚，和同樣關心議題的路人們守在轉播牆。接下來一路順利
，天空也在下午三點天氣放晴，六人慢慢走回青島東路，等三讀槌敲響後才從立院離開。
回到熟悉的桌遊店續攤，桌上擺滿熱炒和啤酒，眾人雨露均霑吃著刈恩的愛心便當。
全員到齊外加了一個新夥伴，他們邊聊天邊刷著動態和影片。晶晶沉溺在開心的氛圍之中
，乾脆請了下午的班，打開電腦在鍵盤上東敲西打，「你們看。」
「哈，我也看到了，放閃可恥！」
臉書上清一色的感動，有朋友討論起哪一方要準備告白，也有人未雨綢繆表示明年一
月的選舉也要加油。
被派到國外出差的小熊說：雖然沒在現場，但昨晚哭了半天，大家真的辛苦了；娜娜
傳訊息和章立恭喜，也在IG上發表限時動態；莫櫟則貼出和熙卡濕透的鞋，說走了一路終
於放晴。和她們一樣，六人也都赤著腳，濕漉漉的鞋子放到一樓晾曬。
「我想錄一段影片。」李子芃問了圈眾人，尋求同意。
「你隨意，要我們安靜嗎？」溫指著繞著熱炒店老闆、吵吵鬧鬧的刈恩問。
「你們也隨意，有錄進去的聲音，我就當你們同意了會放進去。」
李子芃熟練地架麥，還沒從立院外回神的章立發呆出神，一臉幸福欣賞男友帥氣的一
舉一動。像是在看live廣播，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著對方進入工作模式。
「我叫李子芃，二十四歲，高三那年發現我是同志。」好聽的嗓音溫柔和緩，「這句
開頭應該是這幾年大家常聽到的話。有時候啊，我覺得我們同志就像議題，不得不把故事
當成籌碼，讓最痛、最私密的情緒公諸於世。」
「這些副作用會跟著我們一輩子。」
嬉鬧聲減緩，刈恩哼了聲咬唇，推開熱炒店老闆的安慰，起身抓住章立搓揉，溫和晶
晶相視無言，同時聳著肩苦笑。
就像李子芃所說，儘管時以至今，大概有些傷痛還是不可能被修補，而是靠一點點遇
到的快樂覆蓋。像粉刷油漆，歷經一路斑斕，回過身成為了彩虹。
「但很幸運我們走到、也看到了今天。」李子芃笑著，神情露出淡淡的懷念與可惜：
「只不過在場外時，我除了計畫今天去哪狂歡，也想到沒來得及看到今天的朋友──那些
把傷剝給眾人嘲笑，卻沒收穫平等的前輩們。」
李子芃一頓，閉上眼對空氣點了頭，「我參與平權運動可能只有幾年，但那些人卻投
身了十幾年、幾十年。一直以來，並不是像某些人說同婚是貿然決定、更不是不等大家共
識。我們是一步一步，緩慢地走到今天。」
刈恩吹了聲口哨，拍手叫好。
「我突然想到，之前和男友看了〈我們的青春在台灣〉，導演傅榆在金馬獎時說過：
很『多人以為是在講政治，但它其實更多是在講青春。』」
「而婚姻平權的路之於我，我想更多的是平權。」
李子芃吞了口口水，似講完了話卻沒有切麥，眾人安靜地看著李子芃清嗓。他抬眸，
聲音一如最初相見的模樣令人心動，「要說什麼話嗎？」
「沒有，」章立不知道這他的父母會不會聽到這支影片，但這一刻他已經管不了那麼
多，「都被我男友說完了。」
「換我換我～」刈恩甩著頭髮，臉因為醉意而染上了紅。
他以酒瓶作麥，赤著腳站在桌上俯視眾人，「如果有一天也有人把我們的故事記錄下
來──那本質就是愛吧 ?」
身為老闆的溫沒有阻止，只是笑著也爬到桌上，捏了捏刈恩的臉。
「刈恩恩談了戀愛果然不一樣，」晶晶湊到麥克風前也說了幾句話：「恭喜大家都能
結婚了，我愛花好月圓！」
「都說了本仙女還是單身！」
晶晶聰耳不聞，走到電腦前放出影片，阻止被戀愛貶下凡間的仙女口是心非。她把音
量調至最大，畫面大家在立院外屏氣凝神等待三讀通過。
李子芃拿回麥克風，清了嗓在一片歡呼的背景音中高聲紀錄。
「二〇一九年五月十七日三點二十八分，台灣成為了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
家。」
影片中，三讀條文宣讀完畢，確定無文字修正意見。主席敲下了議事槌，決議〈司法
院釋字第七四八解釋施行法〉草案修正通過。
「今天是國際不再恐同日，我也希望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就像我有了男友，情人節每
天都過。」
眾人大笑，一旁的溫和晶晶哼起了歌，刈恩高喊著性解放的make love宣言，章立的
笑聲與附和也被錄了進去。
love is love and we make love.
婚姻平權，亞洲第一！
「平權路上，感謝有你。
謝謝你的收聽，我們有緣再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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