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Again, Together（短篇完）
Again, Together（勞德克爾x亞當）
「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凝視著你。」──尼采
亞當又一次來到步調相較城市緩慢的郊區。
這幾個月他頻繁來到這個地方，但這次他是來赴約的。
數個月前他和麥斯分手了。交往了三年，期間兩人因為各種問題爭吵過，最根本的原
因還是信任問題，最後，麥斯一氣之下收拾行李離開了家，臨走前態度堅決地要與亞當分
手。
亞當眼睜睜看著麥斯在他面前甩門出走，老舊公寓的牆面因為門板的劇烈撞擊震動了
一下，掛在上面的時鐘掉了下來，狠狠砸在地上。那是兩人決定同居後，麥斯買來裝飾公
寓的。
亞當頹然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令他更加鬱悶的天花板，過了段時間才起來收拾地上
四散的碎片，和那一個時間就停在麥斯離開那一刻的時鐘。
或許他早有預感這一天會到來，但麥斯是他目前遇到的人當中最好的一個，他不想放
手。
那天晚上，亞當跑去十三街的酒吧喝酒。一杯接著一杯的烈酒下肚，沒多久就因為沒
有進食的緣故跑到廁所嘔吐，期間還撞倒一名剛出廁所的男人，被對方扶了一把。
身體難受也比心裡難受好。
亞當對著馬桶又是一陣乾嘔，半小時後才搖搖晃晃走回吧台，付了酒錢，隨手攔了一
輛外頭的計程車回家。
隔天亞當醒來已經過了中午，他摸了摸隔壁的床位喊著麥斯的名字，然而旁邊空無一
人。睜開眼睛，他迷迷糊糊想起麥斯已經離開了。習慣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亞當想他昨
天應該也只在那半張床上翻身。
他的隔壁是屬於麥斯的位置。
亞當按了按太陽穴，慶幸宿醉不是太嚴重，從床上起來倒了杯水。公寓裡的擺設一樣
都沒動，屋裡靜悄悄的，麥斯似乎沒有回來過。亞當從不知道原來他們住的公寓空間這麼
大。
將沒喝完的水放到桌上，亞當下樓拿了訂閱的報紙。信箱裡還被塞了附近餐廳的菜單
、這一期的信用卡帳單、幾張不重要的廣告信件，還有一張設計簡約的傳單，上面有一組
電話號碼。
亞當掃了一眼，將所有信件帶上樓，重要的放到桌上，不重要的揉成紙團扔進垃圾桶
。
最近工作也不太順利，上面的人看重梅根，即使他提出的提案再好，梅根總是取得比
較多的資源。麥斯說他應該再積極爭取，但麥斯不了解情況，沒有人了解。
對於工作，亞當雖然感到憤怒，卻不覺得重要到須要耗費精力執著，但麥斯不一樣。
麥斯是特別的，他從來沒有喜歡其他人像喜歡麥斯這樣，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和他在
一起。後來他們也的確這樣做了，一起搬到現在的公寓同居。
他和麥斯是在公園的三明治餐車認識的，那時他少帶來了錢，是沒走遠的麥斯幫了他
，後來聊著棒球和電影，他們在公園的長椅上享用了不怎麼美味的三明治，約好下次由他
請客，到下城區一間以墨西哥料理著名的餐廳用餐。
認識越久，亞當越覺得麥斯是個適合交往的對象。麥斯健談、風趣，人緣極好，兩人
在性愛方面的契合度也是極高，然而交往的時間一長，情侶間會有的爭執也發生了。
亞當覺得麥斯不夠在乎他，而麥斯認為亞當應該再多給他一點信任，往後幾次愈發頻
繁的爭執，最終都因為雙方僵持不下無疾而終。
因為熱戀期幾乎黏在一起，亞當沒有聯繫不上麥斯的困擾，然而當感情逐漸穩定，亞
當發現他再也無法像最初那樣獨佔麥斯。
出門後麥斯不再馬上回覆他的訊息、不再立刻接起他的電話，有時出去就是一整天，
在工作結束後和同事一起去聚餐，或是每隔幾天就和另一群朋友喝酒。對於亞當的詢問，
麥斯最初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和同事或朋友出去，次數多了之後麥斯也感到生氣，語氣變得
敷衍。
亞當知道自己有時反應過大，但麥斯的朋友太多了，亞當害怕麥斯不會留在他的身邊
，儘管麥斯在做愛時總是一遍又一遍對他說我愛你。
麥斯不能這樣對他，他在努力了。亞當憤怒地想。但為什麼他總是退一步的那一個？
麥斯還會回來嗎？亞當沒有答案。
他只感覺各種情緒在打架，腦袋裡的聲音太多、太雜、太混亂，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比較好。
他想大叫，想大喊，想讓腦袋裡的聲音全都滾出去。
接下來幾天，亞當試圖聯繫麥斯，但麥斯這次非常堅決，並沒有接他的電話。幾天後
，亞當在信箱發現了公寓鑰匙和一張紙，上面只寫了兩個字。
保重。
亞當心煩意亂地將鑰匙和紙條扔在桌上，連同買回來的義大利肉醬麵。他已經失去食
欲了。
麥斯這次真的想離開他，連鑰匙都還回來了。亞當將自己拋向沙發，疲憊地抹臉，接
著，他看到那一張傳單。
或許，他可以試試看。
亞當拿起電話，撥打了傳單上面那一組的號碼。
接起電話的是一個男人，聲音輕柔，不高也不低，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
那天他們透過電話談了一個下午，最後，對方和他約了見面時間，地點就在他郊區的
事務所。
在麥斯和他分手的第二天，亞當認識了勞德克爾。
那個男人對他說可以讓他和麥斯復合。
按照紙條上畫的簡易地圖，亞當很快就找到六十七號門牌的房子。
這裡距離勞德克爾的事務所大約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位在不同的岔路上。
在轉動方向盤往左開時，亞當內心還猶豫不決，但隨著路邊的景象轉為田野風格的低
矮樹叢和籬笆，他逐漸放鬆下來。
他愛上了這一片的景色，並且因為身處這樣的環境感到平靜，就像他在勞德克爾的辦
公室裡感到安心一樣。
勞德克爾的事務所之所以選在郊區，或許也是這樣的原因吧，亞當想。遠離忙碌的城
市，置身於相對悠閒的郊區，當生活放慢腳步，會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他想要什麼呢？當勞德克爾問亞當的時候，亞當的答案只有一個，他想要麥斯回到他
的身邊。
以前他和麥斯也經常在假日到郊區或湖濱約會，麥斯總說以後退休了想住在海邊小屋
，還要買一艘船，每天沿著海岸釣魚，亞當還以為麥斯是開玩笑，但有幾次週末麥斯真的
起了大早去釣魚，等亞當迷糊醒來，麥斯已經帶著魚回來，得意洋洋跟他炫耀。
那時候帶回來的魚是用烤的還是炸的？亞當一時想不起來。他只記得當時麥斯臉上的
笑容很吸引人。他想永遠留住那一張笑臉，而勞德克爾可以幫他。
想起麥斯，亞當的動作總會不自覺慢下來。他打開車窗讓風吹進來，一併吹走他的猶
豫不決，踩下油門加速，最後在一幢用紅磚砌成的房子前停下車。
包含地下室在內，亞當目測勞德克爾的家約有三層樓。房子被打理得井然有序，前方
的院子有精心修剪過的草皮，房子周圍種滿了花，亞當不知道是什麼品種，但高度剛好蓋
住可以看見地下室的窗口。勞德克爾的細膩在這些一般人不會在意的小事上一覽無遺。
亞當住的是公寓，所以沒有地下室，但他很好奇，不知道勞德克爾的地下室是不是也
和一般家庭不一樣，拿來堆放雜物。
小時候亞當住的地方也有地下室，但裡面老是堆滿奇怪的東西。彈簧壞掉的沙發、重
到根本搬不開的鐵桶、運轉時會發出巨大聲響的洗衣機……他和鄰居的小孩經常會把地下
室的燈關掉，拿著手電筒在裡面探險，有次在櫃子底下發現一枚沾滿灰塵的硬幣，兩個人
開心地在裡面尋寶了一下午，但父親發現後把亞當罵了一頓。
「裡面不知道放了什麼危險的東西，萬一受傷了怎麼辦，以後不准再跑下去玩。」
亞當乖順地點了點頭，內心卻不以為然。
喔，他當然知道裡面有什麼。亞當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趾頭，想著以後再也不能去地下
室探險，覺得有些鬱悶。
大約是覺得自己的態度太嚴肅，父親在訓誡完他之後，又帶著他去買了冰淇淋。現在
回想起來，那是一段還不錯的回憶。
亞當下車後打量了一下勞德克爾精心維護的房子，才緊張地伸出手調正領帶，迫不及
待地往門口走去，按下門鈴。
出來應門的男人果不其然穿著白色襯衫和西裝褲，襯出一身頎長精壯的身材，頭髮是
淺褐色的，看起來十分柔順，眼睛則是漂亮的淡藍色。
「亞當。」勞德克爾微微一笑，張開手擁抱亞當。
「嗨，勞德克爾。」亞當的手輕輕搭上勞德克爾的背上，有些侷促地打招呼。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被邀請到勞德克爾的家，或者應該說，是他第一次希望能和勞德克
爾有私下的會面，進而被邀請到這裡。
「放輕鬆，我又不會吃了你。」察覺到他的緊張，勞德克爾朝亞當眨眨眼睛，開玩笑
地說。
亞當的嘴角不自覺上揚，跟著勞德克爾一起進門。
第一次見到勞德克爾的時候，亞當記得勞德克爾也是這樣正式的穿著，臉上掛著溫和
的微笑，用那一雙漂亮得彷彿會讓人陷入漩渦的眼眸凝視著他，跟他握手之後請他坐下。
「我──我其實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麥斯他……呃，他叫麥斯。」亞當喃喃解釋道
，「麥斯他甚至連鑰匙都還給我了，我想他是真的要離開我。」亞當低垂著頭，雙手緊捏
著拳頭。
光是陳述事實就讓亞當感到難受。麥斯不應該這樣對他，亞當想，為什麼麥斯看不見
他為兩人所做的一切努力呢？
這時，勞德克爾的手搭在亞當的手上，語氣和緩地對說：「別擔心，亞當，也不要自
責。你來這裡就是想請我幫你，而我會讓他回到你身邊的。現在，跟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吧
，我請你帶的照片帶過來了嗎？」
勞德克爾在電話中告訴他，請他過來的時候順便攜帶一張他和麥斯的合照。
「啊，有的，我帶來了。」亞當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從皮夾拿出他和麥斯
慶祝交往一週年在小城區湖濱餐廳拍的照片。
雖然看不太出來，但照片中的麥斯比現在年輕幾歲，十分英俊又有魅力，一頭金黃色
的頭髮往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頭，正對著鏡頭露齒而笑，伸手攬住另一個男人的肩膀。而
他──亞當──就站在麥斯旁，笑起來十分靦腆，一手抓著牛仔褲，一手抓住攬住他肩膀
的那隻手，似乎因為面對鏡頭感到不自在。
亞當一直覺得自己的相貌很平凡，沒有麥斯高挺的鼻樑和笑起來十分好看的嘴唇，也
沒有勞德克爾那雙迷人的眼睛和比例完美的臉型，臉上還有在陽光底下會格外顯眼的雀斑
，就連那頭深褐色的頭髮也帶著他不喜歡的自然捲，經常亂翹。
但麥斯卻說喜歡他臉上的雀斑，看起來很迷人，還有那一頭亂翹的頭髮很可愛。而現
在，當勞德克爾接過他遞過去的合照時，也和麥斯說了一樣的話，說他臉上的雀斑很好看
。
亞當露出靦腆的微笑，感激地看了勞德克爾一眼。
一直以來他都對自己沒自信，麥斯這麼告訴他的時候，亞當感到高興，卻又同時感到
不安，認為麥斯只是在哄他，但當勞德克爾直視他的眼睛對他這麼說，第六感告訴亞當，
勞德克爾並沒有說謊，他是真心的。
他在勞德克爾的眼中看到堅定的自信以及坦率，那雙淡藍色的眼珠似乎能夠看透他，
卻又令他感到異常平靜。
或許是勞德克爾說話的方式吧，亞當想。還有這個不自覺讓人放鬆下來的空間。
勞德克爾的辦公室有一座落地窗，米白色的窗簾半開，陽光剛好透過預留的縫隙斜照
進來，不大的空間看起來既敞亮又溫暖。
雖然是事務所，但這個房間裡沒有讓人有距離感的辦公桌，而是擺了三張沙發，一張
靠在窗邊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另外兩張勞德克爾和亞當各自坐著。中間沒有桌子，因此
亞當不覺得和勞德克爾有距離感，相反地，他反而因為沒有阻礙而能更放鬆地和勞德克爾
談話。
勞德克爾還貼心地準備了靠枕，亞當坐下時將靠枕拿起來放在腿上，當勞德克爾詢問
到比較私密的問題，像是他們一個禮拜做愛幾次，或是麥斯喜歡用什麼姿勢做愛時，亞當
就會捏住靠枕，試圖轉移不自在的感覺。
「請你不要誤會，亞當。」勞德克爾起身倒了一杯水給他，用溫柔的語氣盡可能地向
他解釋，「一般人聽到這樣的問題或許會覺得被冒犯，但這些事能幫助我了解你是什麼樣
的人，以及麥斯是什麼樣的人。而這一切都必須基於信任的基礎上，亞當。如果你覺得我
不值得信任，你隨時可以喊停，主控權在你手上。」
感到焦慮的亞當逐漸平靜了下來，他捧著勞德克爾遞來的透明玻璃杯，緩緩抬起頭，
對勞德克爾點了點頭。
「我明白，我想繼續。」
勞德克爾勾起笑。
「那麼，我們來談談麥斯離開那一天發生的事吧。」
勞德克爾的住家風格和辦公室一致，沒有過多的裝飾，也沒有疲乏生活的忙碌感，不
像他和麥斯住的公寓。沙發和擁擠的餐桌椅背上總是掛著穿過一、兩次的衣服，櫃子裡和
冰箱都塞滿東西，有些甚至已經過期，桌上攤了幾本看到一半的雜誌，有折扣券的頁面還
留有折角記號，但他們一次也沒用過。
他們的公寓充滿生活感，但當麥斯離開家，這裡的空間只會令亞當感到窒息。
對了，是氧氣。亞當想。麥斯的存在就像是氧氣，他要如何在沒有空氣的地方生活？
不行，他會無法呼吸，就像麥斯帶回來的魚一樣。亞當突然覺得他和被麥斯釣上岸的魚同
病相憐。
麥斯一個禮拜至少有一天會去釣魚，他說那是難得的時光。
那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呢？亞當納悶地想。
他沒有其他興趣，他的生活重心就是麥斯，因此當麥斯離開他，亞當忽然無所適從。
如果他沒有看到傳單，沒有找到勞德克爾，亞當或許會直接去找麥斯，求他回到他的
身邊。
或許。
「你應該找一些你感興趣的事，亞當。你的生活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裡。相信我，這會
使你更有魅力。」聽完他說的話，勞德克爾這麼建議他。
相信我，亞當。
亞當發現他很喜歡聽勞德克爾說這句話。
回家後亞當認真想了一個禮拜，最後找到一個還算滿意而且具有有品味的興趣，藉著
這次的機會，他用找到的興趣為勞德克爾準備了一樣禮物。
勞德克爾會喜歡嗎？亞當又緊張了起來。
「主餐已經準備好了，再弄點沙拉就可以。」將亞當帶進客廳，勞德克爾邀請他坐下
，接著優雅地捲起袖子，走到後方的廚房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勞德克爾的私宅是開放式設計，打通的空間讓客廳看起來更加寬敞，木質地板和櫃子
都打掃得一塵不染，玻璃門上一點指紋也沒有，沙發和餐桌底下都鋪上淺灰色的平織地毯
，看上去質感很好。
看起來就像是他理想中的房子，亞當想。他並不認為勞德克爾是因為邀請人到家裡才
打掃得特別乾淨，而是本來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這是亞當在和勞德克爾見面的這幾個
月中觀察出來的。
勞德克爾像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優雅、有自信、善於傾聽，非常有個人魅力，亞當
當初認識麥斯時，也覺得麥斯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人，但他們互相吸引，這讓亞當感到不可
思議，又時常忍不住擔心哪一天麥斯不再喜歡他。
或許麥斯……
停止，別再想了，該忘掉。亞當及時打住心中負面的想法。
勞德克爾不是麥斯，他們也不曾有過爭吵。
「放輕鬆，亞當。」看見亞當呆站在客廳中央，似乎侷促不安地在打量陌生環境，勞
德克爾笑著說，「早知道你這麼緊張，我們應該在事務所見面的。」
「抱歉，我只是……呃，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那太好了，我正好需要你施以援手。能幫我把這些乾淨的盤子放到餐桌上嗎？」勞
德克爾指著右手邊的白色瓷盤。他的手不小心沾到沙拉醬，正準備洗手。
亞當將禮物放在餐桌上，走上前幫勞德克爾端盤子，連準備好的沙拉醬以及刀叉、餐
巾紙一併放到餐桌上。
牆邊的烤箱發出叮的一聲，勞德克爾打開烤箱，動作俐落地將裡面的食物裝盛到花紋
精緻的陶瓷盤上。
「希望你不會介意吃魚。」勞德克爾細心地拿起紙巾擦拭滴在盤子邊緣的醬汁，轉過
頭對亞當說，「剛好一個朋友來拜訪，送了自己釣的魚，所以我參考食譜做了烤魚，醬汁
裡面加了番茄，嚐起來應該不會有腥味。」
「當然不介意，麥斯也喜歡釣魚。」亞當喃喃地說，「你的朋友……」
「啊，沒事的，他已經走了。」深怕亞當介意，勞德克爾立即說，「來吧，我們可以
開動了。對了，酒……」勞德克爾走向酒櫃，猶豫了一會，從裡面挑了一瓶口味清爽的紅
酒，倒了一杯給亞當，一杯給自己。
「敬……」勞德克爾看向亞當。
「未來。」謹慎地思考了一會，亞當說。
勞德克爾微微一笑，讚許地點了點頭：「昨日已死，敬未來。」
他總是擔心亞當習慣性陷入負面思考，這對於他和麥斯的復合沒有任何幫助。他要幫
亞當做好準備，讓他變得更有自信，更有能力面對挑戰，在和麥斯重逢的那一刻，他相信
亞當臉上絕對會出現這世上最棒的表情。
麥斯絕對不會拒絕現在的亞當。
勞德克爾做的烤魚非常美味，淋在上面的紅色醬汁完美遮蓋了魚的腥味，亞當忍不住
多嚐了幾口。
「對了，勞德克爾，這個……」喝了一口酒，亞當終於鼓起勇氣拿出準備的禮物。
他將打了蝴蝶結的紙盒遞給勞德克爾，說出他在公寓裡演練過無數次的台詞。
「謝謝你今天邀請我來。雖然做得還不算完美，但使用上沒有問題，如果你想修改的
話，我非常樂意幫你做調整——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在亞當既期待又緊張的視線中，勞德克爾好奇地打開盒子，撥開堆在上頭顏色鮮豔的
紙條填充物，拿出明顯是手工製作的座鐘。
「亞當，這……」勞德克爾驚喜地說，「這太棒了！」
「是嗎？」亞當頓時鬆了口氣，臉上揚起笑容，下一秒又慌忙地解釋：「有些細節的
部分還很粗糙，但時間非常準確，下一次我可以做得更好。」亞當原本是想仿製麥斯離開
時從牆上掉下來砸壞的掛鐘，後來改變了主意。勞德克爾不是麥斯，他或許會更喜歡這樣
的座鐘。亞當猜對了。
「有時候粗糙才會帶來意外的驚喜，亞當。」勞德克爾有些著迷地撫摸上頭不平滑的
原木，以及座鐘底下亞當精心刻劃的名字。「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加入不完美的因子，最
後完成的作品會更加迷人。我非常喜歡，亞當。非常喜歡。你的名字刻得很漂亮，尤其是
最後M的線條。」
欣賞了一會，勞德克爾終於捨得放下座鐘，重新拿起刀叉享用烤魚。一旁被冷落的生
菜沙拉只有亞當動過。
「勞德克爾──」亞當心不在焉地和勞德克爾邊吃邊聊，忽然脫口喊道。
「嗯？」勞德克爾停下進食的動作，抬起頭看向欲言又止的亞當。
「現在這麼說或許對你感到很抱歉，但我……我不打算和麥斯復合了。」下定決心說
出口後，亞當覺得內心鬆了一口氣。
他終於說出口。
坐在對面的勞德克爾困惑地眨了下眼睛。「抱歉……你剛才說……不和麥斯復合了？
」
「是的。」亞當點點頭。這就是他今天來的目的，告訴勞德克爾這件事。
「喔，亞當，如果你是擔心──」
「不是的，勞德克爾。」亞當覺得皮膚發燙，他焦慮地否認，又喝了幾口酒才鎮定下
來，看著勞德克爾那一雙湛藍的眼睛說：「我想我喜歡上你了，勞德克爾。」
哐啷一聲，勞德克爾手上的刀叉滑進盤子裡。他又震驚又生氣，但沒有表現出來，而
是不敢置信地看著亞當。
「聽著，亞當。」勞德克爾嚴肅地挺直了腰桿，不帶笑容地對亞當說：「這段期間你
很沮喪，而我是你的傾聽者，你可能只是把對麥斯的愛暫時轉移到我身上而已，想想你和
麥斯在一起的日子，你還是愛著他的。相信我，亞當，這只是暫時的。」
亞當凝視著勞德克爾。
一直以來他都相信勞德克爾告訴他的，但這一次，亞當固執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勞德克爾，我很確定。你教會我如何變得有自信，應該更多喜歡自己一點
，讓自己掌握主導權，我──」
勞德克爾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有些疲憊地抬手撫摸後頸。「抱歉，亞當，我太激動了
。我只是……」他沉默了一會，最後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原本打算今天讓你和麥斯見
面的。」
什麼？亞當覺得腦袋像是被一道從天而降的雷打到，他迷糊地看著勞德克爾，祈求一
個解釋。
「他就在房間裡，亞當。」勞德克爾說，「我認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當你準備好
，而他也準備好。」但這一切卻被亞當的告白徹底打亂。這讓凡事要求盡善盡美的勞德克
爾感到一絲挫折。不是對亞當，而是對他自己。
他沒有料到自己會成為這件事的敗筆。
亞當第一次對勞德克爾感到生氣，但他知道不該有這樣的情緒。他們從一開始就說好
的，勞德克爾和他的會面本來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和麥斯復合，一切都很順利，唯一的意外
是亞當自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如果麥斯在的話，他必須和麥斯談談。
「勞德克爾。」深呼吸一口氣，亞當覺得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而這一切都是勞
德克爾教會他的。
「讓我見見麥斯，給我們一點時間。」亞當說。
勞德克爾緩緩點了點頭，指著靠近壁爐角落一扇緊閉的門扉。
「我去地下室拿點東西。」
說完，勞德克爾把一樓的空間留給了亞當和麥斯。
「你知道嗎，亞當。」轉身前，勞德克爾對亞當說：「其實你和麥斯很登對，真的。
」
啊，勞德克爾，多好的一個人。
亞當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他明白的。
是勞德克爾讓他明白，他值得擁有更好的。
感覺很奇怪。
分手是麥斯提的，現在亞當卻有一種錯覺，彷彿對不起麥斯的人是他。
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他，不，事實正好相反，但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這其實不
是任何人的錯，他們只是剛好走到這一步而已。
是嗎？他和麥斯真的只是剛好走到這一步嗎？
亞當覺得他的腳好像在地板紮了根，在勞德克爾離開後，有幾分鐘的時間他都動彈不
得。好不容易邁開腳步，亞當又覺得腳踝像是被鐵鏈鎖著，另一端綁上沉重的巨大鉛球，
才會令他寸步難行。
你可以的，亞當，告訴麥斯你現在想要什麼。
他和麥斯只隔著幾公尺的距離了，或許。門關著，亞當並不知道，但他如此猜測的。
他有些緊張地把手放在門把上準備開門，忽然想起一件事。
勞德克爾的家隔音好嗎？剛才他和勞德克爾的聊天內容麥斯是不是都聽見了？亞當反
覆思索這個問題。
「麥斯？」亞當推開門走進房間。和客廳不同，臥室裡的窗簾被拉上了，足足遮掩了
半扇窗戶。白天的陽光可以直射進來，但放在房間中央的雙人床剛好不在陽光的照射範圍
，所以亞當覺得房間有些昏暗。
臥室的地板鋪著有別於客廳的地毯，踩起來非常柔軟，亞當踩在上頭向前走近幾步，
發現雙人床上靠近右邊的位置躺著一個人，睡姿規規矩矩，但床幔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只
看到胸部以下的身體。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熟，臥室裡的人似乎沒有聽見他走進來的聲響，躺在床上動也不
動。
亞當鬆了一口氣。如果麥斯睡著的話，應該沒有聽見他和勞德克爾說了什麼。
當然，他沒有對不起麥斯。亞當又一次對自己說。是麥斯先離開他的，如果麥斯沒有
離開他，他也不會遇見勞德克爾。亞當焦慮地想。緊接著他又開始思考應該對麥斯說什麼
。
嗨，麥斯，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或者是──麥斯，我不知道勞德克爾和你說了什
麼，但是我……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房間裡安靜得嚇人，亞當只聽見自己的聲音，這讓他覺得不對勁。
麥斯睡覺的呼吸聲很大，有時亞當還會因此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一個人睡著的習慣有
可能改變嗎？躺在床上的人真的是麥斯嗎？亞當不禁皺起眉頭。
他望向床鋪，伸手掀開遮住他視線的床幔。
「麥斯，是……」亞當說不出話。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顫抖的手停在半空
中。
一個男人穿著西裝躺在床上，脖子上打了一個黑色的領結。他閉著眼睛看起來十分安
詳，看起來像是在微笑，手安然地放在肚子上，十指交扣呈現祈禱的姿勢，沒有被衣物遮
蓋到的皮膚染上一層粉紅色，顏色漂亮得一點也不像真實活著的人。
又過了幾秒鐘，亞當發現胸口依舊沒有起伏。
是麥斯，但是他死了。
亞當難受地往後退了一步，感覺莫名的情緒在胸口炸開，令他難以呼吸。布幔隨著他
的動作放了下來，在空中晃蕩了幾下，重新擋住他的視線，卻阻擋不了蔓延在他心中的戰
慄和瀰漫整個房間的死亡氣息。
亞當喘著氣無法思考，還有點想吐。他應該離開這裡，但他無法移開視線，剛才的景
象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咿呀一聲，身後的門被推開了。
聽見聲響的亞當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這個季節不熱，但他覺得後背有點濕；這個時間點不冷，但他全身彷彿被冰凍住，置
身一股寒意之中。他豎耳傾聽離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不敢移動，更不敢回頭。
「很漂亮，不是嗎？」亞當聽見勞德克爾輕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距離自己很近。一
雙手攬住他的肩膀，從背後擁住他，親暱地貼著他的臉頰。
「我必須承認，在你說你不想和麥斯復合的時候，我真的非常生氣，亞當。」勞德克
爾平靜地說，「我安排好了你想要的一切，就是為了讓你和麥斯復合，但你卻在最後打亂
了我的計畫。」
亞當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他感覺自己在顫抖。
「但你說你喜歡我……喔，亞當，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沒有完全按照我的計畫走
。」勞德克爾的語調微微上揚，感覺有些愉悅。
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加入不完美的因子，最後完成的作品會更加迷人。
勞德克爾繼續說：「或許我們應該再多相處些日子。你覺得呢，亞當，親愛的？」
亞當的瞳孔震動了下。他的喉嚨依舊發不出聲音，胸口好像開了一個洞，恐懼的、戰
慄的、刺激的……還有更多其他的情緒從裡面跑了出來，佔據了他的身體。
亞當聽不見勞德克爾的聲音，只聽見自己無限放大的心跳聲。而後，他看到勞德克爾
那一雙如海洋般深邃的藍色眼睛。
即使這時候看起來像極了深淵，依舊很漂亮。亞當想。
一個禮拜後，一個名叫洛特・帕斯曼的男人循著傳單上的地址來到了郊區的事務所。
「你真的能讓我跟梅根復合嗎？」洛特問道。
「相信我，洛特。想留住一個人有很多種方法，除了愛之外，有時你需要的是一些技
巧性的協助。你有愛，而我有方法能幫助你，讓你留住你想要的人，但我需要你給我全部
的信任。」
「我愛過兩個人，第一個想回到我的身邊卻為時已晚，而第二個正等著我回家。」男
人微微一笑，坐姿稍微前傾：「現在，洛特，你願意相信我嗎？」
看著男人臉上的微笑，洛特遲疑了一下，最終下定決心點了點頭：「是的，先生。」
他願意試著相信這個臉上有著雀斑、笑起來靦腆，態度卻十分親切的男人。
「勞德克爾，洛特。叫我勞德克爾就可以了。現在，我想請你告訴我你和梅根是怎麼
認識的。」
那天下午，名叫勞德克爾的男人和洛特聊了兩個小時，接著他送走了客人，拉上了辦
公室的窗簾、鎖好門窗，到市區買了咖啡和麵包，再驅車回到掛著六十七號門牌的家。圍
繞在房子周圍的花開得更漂亮了。
停好車，他將鑰匙換到提著紙袋的那隻手，從另一邊口袋掏出住家鑰匙。
屋內靜悄悄，但隱約有音樂傳來，旋律聽起來輕快而悠揚。
愛很瘋狂，我將為你傾我所囊，愛很瘋狂，你將為我撫平過往……想起歌詞，他跟著
旋律輕輕哼，鎖上玄關的門，往地下室走去。
循著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蜿蜒而下，走道感覺有些陰暗，地下室卻不然。這裡開著燈，
像白天一樣光亮，顛覆一般人對地下室髒亂潮濕的印象，甚至佈置得比樓上的房間還要有
質感。
「親愛的，我回來了，想我嗎？」他吻了吻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臉頰，將咖啡和麵包放
到一旁的桌上，掀開男人的衣服查看。
傷口在痊癒了。亞當的名字刻得非常漂亮，尤其是最後一個字母的線條。他很滿意。
男人睜開眼睛，不為所動地任由眼前的人撫摸他腰上的傷口，語氣堅決地說：「我們
談談。」
「我帶了咖啡和麵包，你應該餓了吧？」
「亞當，我們談談。」
他──亞當──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向緩緩坐起身的男人，微微一笑：「當然，親愛
的，你想談什麼？」
「你一定要把那個東西放在這裡嗎？這和地下室裡的傢俱擺設非常不搭。」男人──
勞德克爾──皺著眉頭看向放在角落的圓形鐵桶。
這讓對自己的品味十分有主見的勞德克爾相當不滿。
亞當伸出手撫摸勞德克爾的後頸，手指安撫似地摩挲著上頭平滑的肌膚，漫不經心地
說：「親愛的，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過很多次，但是我不能把麥斯放在樓上，況且他看不
見我們做愛的。」
好想在這裡也刻上些什麼，不要名字，而是別的，像是符號……對，符號，亞當決定
去找找他喜歡的符號。和勞德克爾的頸部線條相襯的美麗符號。
「那麼至少放開我，亞當。」勞德克爾將手放在亞當的腰上，仰望站在床邊哄他的男
人，湛藍的眼眸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平靜的海洋，與此同時，鎖鏈的碰撞聲顯得冰冷而刺
耳。
「我不是麥斯。」勞德克爾又說。
亞當的手停頓了下，下意識望向角落如黑洞般存在的鐵桶。
裡面灌了水泥，麥斯再也無法離開他。
「喔……我知道，勞德。」亞當喃喃地說。
低下頭，亞當在勞德克爾的唇上印下一吻，微笑著說：「麥斯離開了我，但你不會—
—我不會讓你走的。」
勞德克爾靜靜凝視著亞當，不禁想自己為什麼不曾發現亞當的眼睛其實很像漩渦，而
他身處其中。
「我愛你，勞德。」
他聽見亞當這麼說。
勞德克爾沒有回答，但接受了亞當的吻。亞當會設法得到他的心，但他不會輕易讓亞
當得逞。完美的作品仍須雕塑，而此刻他遇到了對手。
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對手。
勞德克爾不知道他和亞當會走到哪裡，但絕不會是天堂。
深淵也凝視著你，當你凝視深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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