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遺失物

看板BB-Love作者bbbbbou (ㄏ一ㄏ一)時間4年前 (2020/02/23 23:57)推噓6(6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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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失物 (楊宇一x陸時頎) 　　『我等你在前方回頭，而我不回頭，你要不要我？』── 張懸〈豔火〉 9. 重逢　　「陸、時、頎！等一下新的編輯就要來了，你快點準備一下。」穿著洋裝、搭了件皮外套的女人踩著平底鞋卻依舊有氣勢，第N次對每天都穿著白色襯衫和牛仔褲，看起來有些慵懶的男人說。　　「蕭姐……我這樣就好了，還要準備什麼？」陸時頎無奈地看著即使懷孕也不改強勢個性的編輯。　　嚴格來說再過半個小時就是前任編輯了。陸時頎和對方合作了快四年，算是知道彼此脾氣和底線的人，合作起來也愉快──雖然大多的愉快都建立在陸時頎有準時交稿的分上 ──但現在對方要去待產了，陸時頎還真有些捨不得。　　「就你這副邋遢的樣子叫作準備好了？」蕭品芮瞪了陸時頎一眼以示不滿。　　明明頂著一張還不錯的臉、三十二的成熟年紀，又是印刷數量還算穩定的作家，偏偏一點維持形象的自覺都沒有，簽書會要不是她直接帶著搭配好的衣服殺過去，陸時頎肯定會隨便抓起已經皺掉的襯衫直接套上說「我們走吧」。　　被蕭品芮這麼一說，陸時頎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那麼捨不得了。　　「襯衫跟牛仔褲哪裡拉遢了？」盯著自己的穿著看了半天，陸時頎覺得一點問題也沒有，中規中矩的。　　「是沒什麼問題……」但又好像哪裡怪怪的。蕭品芮皺著眉頭打量了陸時頎一會，覺得問題應該是出在這裡：「是你的精神層面太拉遢了。」　　面對這種抽象的問題，陸時頎選擇安靜喝茶。　　「對了，妳沒跟對方說我的本名吧？」　　「你都交代了，我能說嗎？真不知道你在介意什麼，你的本名又不奇怪。」蕭品芮捧著肚子坐了下來，不明所以地看著捧著茶杯的陸時頎，「讀者也就算了，他可是接下來要跟你合作一年的編輯喔。」雖然聽說對方也是陸時頎的書迷就是了。　　「總是要留一點遐想空間給其他人……開玩笑的，我會說的。」接收到蕭品芮無語的眼神，陸時頎很知趣地改口，「熟一點就知道了。」　　「我們一開始也不熟啊。」　　陸時頎點了下頭，一本正經地說：「但我們一見如故。」　　蕭品芮抬頭望著天花板，一邊摸著肚子提醒自己要注意胎教。陸時頎就是那種不熟不會對他生氣，但熟起來即便生氣也有氣無處發的類型。　　「新的編輯怎麼樣？」感受到蕭品芮的無言以對，陸時頎微微勾動唇角，將話題轉到新來的編輯上。　　「帥哥小鮮肉，年齡二十五，身高一百八，很有禮貌、說話也好聽……唉，真是便宜你了。」說到最後，蕭品芮一臉可惜地看著陸時頎。　　她知道陸時頎的性向，但一度懷疑對方是因為知道她喜歡耽美所以誆她，畢竟認識陸時頎這幾年也沒聽對方提過什麼對象。　　「蕭姐，在家待產有沒有考慮寫小說？」陸時頎覺得蕭品芮設定起來得心應手，而且符合一般大眾的口味。　　蕭品芮準備開口反駁，會議室的門被打開了，辦公室裡的工讀生探出一顆頭朝蕭品芮揚起笑，「小芮姐，人我幫你帶到囉。」而後，跟在工讀生身後的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這一次蕭品芮沒有誇大其辭，是個帥哥、二十五歲、身高看起來也有一百八，很有禮貌，因為門被推開的同時對方就開口打招呼了。　　「你好，我是……」　　不是吧…… 　　陸時頎偏過頭，自動閃避那一雙在看見他之後陡然明亮起來的眼睛，和那一張早已退去稚氣、變得更加帥氣的臉龐。　　「嗯？」什麼情況？蕭品芮忽然嗅到空氣中暗潮洶湧的微妙氣氛，用不太確定的語氣開口問道：「你們……認識？」　　陸時頎還在思考怎麼回答比較好，已經有人搶先替他回答了。　　「認識。我們認識。」男人踩著不疾不徐的腳步緩緩走到陸時頎面前，伸出了手，「好久不見，陸老師。」　　人都湊到他眼前了，他能裝作沒看到嗎？　　不能。　　陸時頎深呼吸了口氣，抬起頭對上男人的視線，有些遲疑地伸出手：「好久不見…… 宇一。」　　總說台北居大不易，但要遇見本以為不會再見面的人好像挺容易的。　　他的前任編輯把他的前任男友找來當他的編輯，這個世界多麼的小。 4. 回憶　　陸時頎認識楊宇一的那一年，是楊宇一最青春年少的時候。　　那一年他二十六歲，邁入寫作的第三年，擁有一群屬於自己的書迷，當時的出版社比現在的小，但辦起活動卻相對頻繁，儘管挑選的地點都不大，但每一場人數都是滿的；那一年楊宇一十九歲，剛從高中畢業升上大學，正是青春洋溢、熱血方剛的年紀，因為喜歡小說，每一場出版社舉辦的簽書會，陸時頎都能在人群中看見楊宇一。　　在陸時頎的記憶中，楊宇一一直是那個總是坐在最前面，用最認真透亮的眼神望著他、聽他說話的少年──即便他們後來分手了。　　「所以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什麼時候分手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和楊宇一斷了聯繫的第二年，陸時頎跟小時候一起長大的趙文安一起喝酒，雲淡風輕地提起了這件事。趙文安兩罐啤酒下肚本來人還有點飄，在聽到陸時頎說的話後立刻清醒過來，大為悲憤地追問。　　陸時頎喝了口不知怎地味道特別苦澀的啤酒，哭笑不得地看著趙文安：「你當時因為失戀哭得呼天搶地，難不成我要跟你一起哭嗎？」安慰還來不及呢。　　「靠，別提那件事……」趙文安重重放下啤酒，神色鬱悶地皺起臉，陷入一片愁雲慘霧。　　　　「……你跟程羲到底怎麼回事？」陸時頎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好奇心。　　林程羲是他的高中同學，也是因為他，趙文安和林程羲才有了交集，之後要喝酒、聚餐幾乎都是三個人互找，但在趙文安那一次轟轟烈烈的失戀之後，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不太對。　　「沒怎樣啊。」趙文安飛快看了陸時頎一眼又撇開視線，面對如此明顯的謊言，陸時頎都不忍心拆穿他了。　　「等一下，不是在講你跟那個大學生的事嗎，你扯到我幹嘛？」　　「因為那時候你失戀……」　　　　「停。」趙文安舉起手，面無表情地制止陸時頎繼續提及他當年轟轟烈烈的失戀，「停止我失戀的話題，你直接切入正題，你跟那個大學生到底怎麼回事。」　　「要說什麼其實也沒什麼……」陸時頎斂下目光，隻手撥弄桌上喝了一半的啤酒罐，用一種在談論其他人的事的語氣，淡淡述說自己和楊宇一的故事。　　當時楊宇一對於他的簽書會很熱衷，他也喜歡這個總是能給他豐富的閱讀感想和耐人尋味想法的書迷，隨著兩人的交集越來越頻繁，他和楊宇一的接觸也不僅止於簽書會，而是會私下約在咖啡廳、書店見面，分享喜歡看的書、喜歡的音樂，甚至是他下一本新書的構思。　　他喜歡那些和楊宇一腦力激盪出來的想法，更覺得和對方相處輕鬆自在，以至於他沒有注意到對方看他的眼神漸漸變質，原本單純的欣賞和崇拜，在一次次接觸後注入了喜歡和愛戀，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也愈來愈長。在一次獨處的時候，楊宇一抓住他的手湊上來吻他，而他並沒有躲開。　　那時楊宇一的吻有點青澀，帶著對於主動靠近的不確定性，但發覺他親吻的人沒有躲開，而是閉上眼睛順勢接受時，楊宇一捧住他的後腦杓，用舌尖輕輕頂開貼在一起的唇瓣，火熱的舌頭旋即探入他的口中掃蕩，勾住他的舌頭親暱地糾纏。　　陸時頎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沒有拒絕楊宇一，而是任由對方為所欲為。或許是當下氣氛所致，一時的意亂情迷，也或許是在他注意到對方眼裡那抹灼熱的光芒時，他其實早就已經被那道光芒吸進去。但不論原因是什麼，結果都是他沒有推開楊宇一。　　「現在的小孩真是不得了……」聽完陸時頎隱晦的敘述，咬著毛豆的趙文安搖了搖頭，用感慨的語氣喃喃嘀咕。　　陸時頎情不自禁點了下頭，認同趙文安的說法，因為在那之後楊宇一的攻勢開始猛烈起來，令他幾乎招架不住。　　說起來有點丟臉，明明已經過了不再那麼容易衝動的年紀了，他的心卻如此輕易地隨著楊宇一的情感起舞。　　「感覺你也挺喜歡他的啊。」身為在對方分開後兩年才聽說這件事的趙文安，完全可以站在公正的第三者角度去聽陸時頎的故事，「有魅力的年輕人居然動搖了你這個連想要談戀愛都覺得麻煩的懶人，真是罪孽。」趙文安搖了搖頭。　　陸時頎一時間竟不知道趙文安口中造孽的人，到底是指他，還是指楊宇一。　　「所以你們後來就交往了？」　　「嗯，試著交往看看了。」其實感覺還不錯。陸時頎想。　　「那你們沒事幹嘛分手？」　　「這個……當然是因為有事。」趙文安喝醉的時候說話都有點無理取鬧，陸時頎也習慣了，只是常被對方的發言弄得哭笑不得。　　「什麼事，說！我罩你！」　　罩什麼罩，都兩年前的事了……陸時頎一邊啃著毛豆一邊在心裡吐槽。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有一天晚上約會完送他回去，結果被他也剛回家的父母發現了，之後他就沒再來找過我。」　　雖然那時天色很晚，他們牽著手可能沒被看見，即使被看見了，他也做好承受被責難的心理準備，但他當時在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主動牽起他手的人，在那一刻率先鬆開了他的手。　　聽陸時頎用那種格外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完，趙文安一瞬間還真覺得沒什麼，但抽離陸時頎帶給他的情緒後，趙文安直接拍桌大罵：「靠，他也斷得太乾脆了吧！」明明是主動撩人的那個，結果居然撩完落跑，俗辣！　　「你冷靜點，店員在瞪我們……」陸時頎被好友那一巴掌拍得心驚膽跳，深怕等一下結帳的時候除了要扛一個醉鬼，還要附帶賠償店家好友把桌子拍壞的錢。　　「陸時頎你是不是有被虐體質啊？他那樣對你你還不生氣？」趙文安有點激動地說。按他的處理方式，要是當時他知道這件事，絕對撂人去罩罩他。　　「都兩年前的事情了，也值得你這樣生氣。」陸時頎似笑非笑地看著氣憤的趙文安，拿起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飲而盡，「反正也不會再見面了，無所謂。」而且…… 　　對於未來人生軌跡可能改變的害怕，以及兩個人能不能承受壓力走下去的不安，他懂。　　在那之後又平淡無奇地過了幾年，陸時頎換了出版社、換了筆名，連簽書會也不太出席，要不是因為上一次新書賣得不錯，再加上蕭品芮凶神惡煞勸他差不多要用心經營，陸時頎可能還是那副「反正截稿日前一定把稿子給你，其他你幫我搞定」的消極狀態。　　雖然這麼做有部分原因是下意識避開可能遇見對方的機會，但一方面也是陸時頎真的覺得有些累了，就這樣安安靜靜寫著想寫的故事也挺好的。　　然而他和楊宇一還是遇見了。　　他其實曾經想過未來和楊宇一相遇的情景，但沒有一種和他們真實相遇的情形一樣，陸時頎不得不承認，現實果然比他寫的小說讓人更加意外，而那種意外是不可控制也無法預知的，就像他當初不知道自己會和小七歲的男生交往一樣。　　幸好合作的這幾個月以來，楊宇一和他的交集只建立於工作上，私底下沒有約見面、甚至是提及過去的事。這讓陸時頎鬆了一口氣，也漸漸放鬆了警惕。　　撇除兩人之間的過往不談，陸時頎和楊宇一合作起來是相當愉快的。　　「……老師？陸老師？」　　「嗯？」陸時頎的思緒被楊宇一的聲音拉了回來，一抬頭發現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盯著他，「抱歉，剛才說到哪裡？」　　「說到晚上要聚餐，剛才大家都投票了，剩下你這一票。」楊宇一平靜地看著陸時頎，快速總結剛才對方恍神時的進展。　　「聚餐啊？那我就……」　　「不行，蕭蕭姐說自己人的聚餐你一定要去。」楊宇一神情嚴肅地阻斷陸時頎的念頭，引得會議室裡的其他編輯和作家大笑。　　的確很像是蕭品芮會說的話，就算去待產了還是把他的脾氣和習慣摸得一清二楚，還不忘交代接手工作的後輩防範。面對工作上幾乎滴水不漏的女強人，陸時頎也不掃其他人的興致，無奈地接受要去聚餐的事實，把他關鍵性的那一票投給了居酒屋。　　「你被你家編輯小鮮肉耍了。」結束討論離開會議室時，坐在他旁邊的作家忽然轉過頭對陸時頎說，臉上還帶著很歡樂的笑容。　　陸時頎看向斜前方笑著和同事談話的男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疑惑地反問：「什麼？」　　「剛才大家都把票投給居酒屋，根本不差你這一票。」對方說完還拍了拍陸時頎的肩膀，才趕上其他人的腳步離開。　　「……」陸時頎忽然明白為什麼大家臉上都帶著一種想笑又不能明目張膽笑的微妙表情。　　他皺起眉頭再一次看向楊宇一，這一次楊宇一捕捉到他的視線，直勾勾迎上他的目光，而後勾起了笑。　　幼稚。　　陸時頎抿了抿唇，在心裡偷偷說。 1. 買醉　　他們晚上聚餐的居酒屋在另一區，所以大家決定自行前往，陸時頎決定搭公車慢慢晃過去，離開前還刻意不去看楊宇一，但對方一看見他起身，二話不說拎著包就跟了上來，跟他一起進了電梯。　　「……你跟著我幹嘛，小吳剛才不是揪你跟他們一起搭捷運嗎？」看人沒有時間差地閃進電梯，陸時頎原本要按下樓層的手猶豫地停在半空中。　　他不好趕楊宇一出去，要對方不要跟著他又似乎太自作多情，只不過是要去的目的地相同，不管是公車還是捷運都是合理的路線；更何況楊宇一對他的態度沒有越界，提出這種要保持距離的要求，不就顯得自己太過在意對方嗎？　　因為不能拿對方怎麼辦，陸時頎覺得有些無奈，只好順應現在的情勢和對方相處，只要不影響到工作就好，至於其他的他並不希望有過多牽扯。　　當初沒有明確說要分手就分開，幾年也過去了，現在見面雖然有些尷尬，至少還能坐下來把工作談好，對陸時頎來說這樣就夠了。　　「晚上我送你回去吧。」楊宇一沒有回答陸時頎的問題，逕自按了一樓的樓層，連帶轉移了話題。　　「不用，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送的，你還不如送那幾個小女生回家，今天又不知道會喝到幾點。」想起蕭品芮每次在時都會喝到全場的人倒一半，陸時頎心有餘悸。只因為他酒量好也知道節制，所以每次都是他幫大家叫計程車。　　「倒是你……」陸時頎嘴巴開闔了幾次，最後將幾欲吐出的話吞了回去。　　「我？我怎麼了？」楊宇一側過頭看著陸時頎，但對方卻只盯著電梯顯示樓層的螢幕板，在電梯不大的空間裡，仍是避開了和他視線接觸的機會。　　楊宇一的臉上揚起一抹苦笑，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路向下的電梯，不管是六年前還是現在，造成這樣局面的人都是他。　　如果陸時頎恨他、討厭他，他心裡還會好過一點，畢竟他當初一句話也沒說就擅自斷開聯繫的行為很傷人，但陸時頎並沒有。　　只有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楊宇一看見陸時頎和記憶中一樣的臉龐閃過一絲詫異和動搖，之後一切歸於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憎惡、沒有尖銳的情緒，當然也沒有喜悅，好像他們過去曾經發生的事對他來說已經過去了，可以放下了。　　對楊宇一來說，陸時頎這樣雲淡風輕就把自己揭到人生下一頁的態度，才是真正令他感到無能為力的，因為這代表他連把人追回來的機會都沒有。也因此，重逢至今，楊宇一都沒有對陸時頎提起過去的事。　　「沒什麼。」在楊宇一看不見的地方，陸時頎的唇角微微勾起，在自己那抹微笑中嚐到一點苦澀的味道。　　「你的酒量不好，少喝一點」這樣夾雜回憶的話，好像不適合在這時候說出口。　　「我、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站好。」陸時頎頭疼地扛著身高一百八、已經醉得走不穩的男人，非常後悔稍早沒有將勸誡對方少喝點酒的話說出口。　　弄成現在這樣，到底是誰要送誰回家？　　唯二還保持清醒的吳慶燁走會居酒屋店門口，就看見陸時頎吃力地扛著楊宇一：「嗚哇，真的喝很醉……我這邊叫的計程車都到了，已經把他們幾個塞上車，要不要我送小楊回──」　　「不要！」楊宇一一把抱住陸時頎，還以為有人要跟他搶人，瞇起眼睛對提議的吳慶燁說：「我送他、回家！」　　「媽呀……早知道你酒量那麼不好，我跟拓哥就不會跟你拼酒了！」看著喝醉後像小孩一樣任性的楊宇一，吳慶燁被這反差驚呆了。　　陸時頎只想嘆氣，席間他不知道提醒了幾次要大家別喝那麼多，但楊宇一像是酒不用錢一樣，別人倒一杯他就喝一杯，還自己加碼半杯，兩個小時喝下來不醉才怪；偏偏其他人又不知道楊宇一酒量不好，還因為楊宇一乾得特別爽快以為他能喝，幾個男人就這樣喝成一片。　　要是蕭品芮在，醉鬼恐怕還會多一個。　　「楊宇一，你……欸，你放手，站好。」楊宇一抱住他的手臂越收越緊，陸時頎輕輕拍了幾下也不鬆手，最後受不了地一邊扯開環在他身上的手臂，一邊命令對方站好。　　「不要……」楊宇一果斷拒絕。　　該說不要的是我吧？陸時頎哭笑不得，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楊宇一喝醉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黏著人。　　　　「要不然你送他回去吧？我看他這樣酒大概要明天才會醒了。」吳慶燁指著路邊剛停下來的計程車說，「剛好剛好，計程車到了，你們先搭吧，還有一輛我再等等。」　　礙於他怎麼也無法將楊宇一從他身上撥開，無奈之餘，陸時頎只好點了點頭接受吳慶燁的提議，在對方的幫忙下將身形比他高大的楊宇一推上計程車，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　　「小楊的地址通訊錄有，你看一下。」　　「謝了，你自己也小心點。」　　「安啦！」吳慶燁爽快地幫陸時頎關上車門。　　「楊宇一你先放手，我要拿手機……司機大哥抱歉，你等我一下。」一上車楊宇一又黏了過來，陸時頎不得已，只好用力將人推到一邊，再從口袋拿出手機查看通訊錄，將楊宇一租屋的地址報給計程車司機。　　車子駛上街道沒多久，抱人被推開的楊宇一長手一撈，又將陸時頎撈進自己懷裡，像以前擁抱他的習慣一樣，將下巴抵在陸時頎的肩上，親暱地蹭了蹭他的頭，一雙手則是不安分地在後背和腰上游移，在耳邊喃喃低吟他的名字。　　「時頎……」　　也許是因為楊宇一渾身的酒氣竄入他的鼻間，陸時頎覺得自己也染上了幾分醉意，才會任由像大狗一樣靠在他身上汲取溫暖的楊宇一抱著，甚至伸出手回應對方的擁抱。　　曾經，他也眷戀對方身上的溫度，所以貪婪地享受每一次接觸，但現在的他不應該這麼做。　　看著車窗外夜色與街燈交融的景色，陸時頎忽然覺得有些迷惘。　　楊宇一，我該拿此刻動搖我的你怎麼辦？ 3. 後悔　　扛著人下車、搭電梯來到楊宇一五樓的租屋時，陸時頎更加後悔沒有阻止楊宇一近似買醉的行為了。　　「你……欸，不要亂動啊……好好走。」陸時頎平時主要的工作就是寫稿，也沒有運動習慣，現在扛著身高一百八又站不太穩的男人走路，還要安撫對方不要吵到鄰居，陸時頎絕對可以自豪地說，這已經是他一個月的運動量了。　　「哈啊……到底是吃了什麼，居然還長高……」好不容易吃力地把人架到門前，陸時頎從楊宇一口袋摸出租屋鑰匙後又遇到難題。　　「楊宇一，密碼。」看到電子鎖，陸時頎困擾地抓著楊宇一的手臂把人搖醒，「喂… …你家到了，先跟我說密碼。」　　「五……五二六、一……一零七……」　　「五五二六一一零七？」楊宇一還沒清醒，說話也斷斷續續，陸時頎十分懷疑密碼到底對不對，但這是楊宇一的地盤，他也不想扛著人再折騰回他家，只好祈禱對方已經下意識記得密碼。　　夜深人靜之際，密碼鎖錯誤的提示聲格外響亮。　　陸時頎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轉頭瞪了掛在他身上的人一眼，但楊宇一咧嘴朝他笑了笑，他又只能有氣無處發地嘆了口氣：「酒鬼，連自己家裡的密碼都……」忽然想到什麼，陸時頎抿了抿唇，又試了一次密碼。　　嗶嗶兩聲，門開了。　　陸時頎呆站在楊宇一的家門口幾秒鐘，回過神來才抓住掛在肩膀上的手，另一隻手則攬住楊宇一的腰，將幾乎黏在他身上的男人送回家。　　其實上計程車前陸時頎很不安，想著如果楊宇一還和家人住在一起怎麼辦。他們見過他，不管記不記得，這個既定事實擺在那裡就足以讓他心情忐忑。在看到通訊錄上的地址是不熟悉的地點後，陸時頎稍稍鬆了一口氣，卻又開始思考為什麼楊宇一不是住家裡。　　有整整一年的時間，陸時頎沒有換手機號碼、沒有搬家。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或許是楊宇一並不是故意不來找他，只是不方便過來，或許是楊宇一不是故意不接他的電話，只是被家人發現了，他們禁止他聯繫……不論原因為何，陸時頎給了楊宇一一年的時間，也給了自己一年的時間。　　直到某一天陸時頎回到家，發現自己撿回來的流浪貓打破了他平常喝水的杯子，他才意識到自己還留著和楊宇一有關的東西，而時間早已過去一年；即便他想停下腳步，也沒有理由。　　就像是重要的東西不見了，他找不回來，但日子還是得繼續過，如此而已。　　原以為把人扛到床上放著讓他睡就沒事了，但楊宇一被放倒在床上後還是不安分，硬是扯著他不放手，陸時頎好不容易哄到楊宇一願意放手讓他去倒水，誰知道一轉身又被攔腰抱住，有力的手臂牢牢圈住他的腰，順勢一帶就把他帶上床。　　「喂、楊宇一！」陸時頎掙扎著要起身，但楊宇一一個翻身就把他壓在床上，「楊宇一你別鬧，讓我起來。」伏在他身上的男人充耳不聞，逕自抓過他的手扣在兩側，下半身緊緊貼著他的，火熱的吐息旋即伴隨酒氣，落在陸時頎敏感的耳畔。　　楊宇一的力氣比他大，陸時頎掙脫不開，最後也乾脆不浪費力氣掙扎了：「宇一…… 你不要鬧了，讓我起來。」楊宇一喝醉了，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但陸時頎本能地抗拒和對方的任何肢體接觸。　　他從來就不是意志多堅定的人，這些曾經熟悉的觸碰喚醒身體的記憶，無不提醒他過去每一次親吻和每一次的親密接觸是多麼深刻，進而動搖他。　　「不要走……」楊宇一靠在陸時頎身上，在他耳邊喃喃說道，「對不起……時頎，對不起……不要走好不好……我好想你……」一次又一次，楊宇一像是要用話語將心底最深沉的悔恨與思念，刻印在他不曾忘記的人心上。 8. 逞強　　聽見楊宇一的道歉，陸時頎突然覺得心有點疼。置身於還來不及開燈的房間裡，他在黑暗中眨了幾下眼睛，有些想哭。他從來沒想要楊宇一的道歉。　　儘管他們斷了聯繫是楊宇一單方面的決定，但感情這種事，只要其中一方沒有繼續下去的意願，就無法成立。那時陸時頎還不曾想到那麼久遠的事，只是單純希望這一份感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如果有一天真的走不下去了，楊宇一和他提分手了，他也不會強求，只是沒想到那一天來得那麼快，而楊宇一也沒有跟他提分手。　　他們只是沒有在一起了而已。　　陸時頎突然發覺自己的臉頰有點濕，但他沒有哭。　　「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陸時頎嘆了口氣，手腕動了幾下掙脫楊宇一對他的箝制，在黑暗中抬手撫上對方的臉頰，輕輕抹去手指觸及到的淚水，「欸……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都幾歲了。」　　「對不起……」楊宇一還是不厭其煩地一再對他說，無論陸時頎怎麼說不需要道歉，楊宇一也沒有停下來。像做錯事怕被責罵的小孩，又像怕被主人遺棄的大狗。　　陸時頎拿楊宇一沒辦法，只好任由他抱著，隔了一會才低低應了一聲「嗯」，手覆在楊宇一的背上安撫似地輕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也許是因為喝了太多酒，再加上情緒有了出口，楊宇一說著說著就靠在陸時頎身上睡著了，而即便是睡著了，他還是抱著陸時頎，像守護什麼珍貴的東西一樣。　　被這麼大一個手長腳長的人壓著，又怕離開會吵醒對方，陸時頎任命地繼續躺在楊宇一的床上，當個稱職的人形抱枕。　　在今天之前，陸時頎不知道楊宇一藏了那麼多的情緒，也不知道壓抑了這麼久。或許從楊宇一放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後悔了，只是沒有意識到對他來說那是不是重要到需要凝聚勇氣去面對的事。　　就像曾經形影不離的東西明明已經掉了，你卻以為自己還帶著，沒有發覺，直到有一天要用時才驚覺東西掉了，早已不在身上。　　對六年前的楊宇一來說，生活中有太多的誘惑和刺激，陸時頎或許曾經參與他的世界，但並不是他的全世界，因此當現實搖搖欲墜時，楊宇一下意識放開了他的手，守護了自己的世界，卻忘了當時他的心在陸時頎身上，變成了遺失物。　　如果掉了的東西現在在你眼前，你還要不要撿？　　陸時頎靜靜躺在楊宇一身邊，腦袋一片混亂。　　除了後來撿到的流浪貓偶爾會蹭上他的床，陸時頎已經許久沒有在床上感受到這麼高的體溫。人類的體溫。此起彼落的呼吸聲令他感到陌生，卻又十分安心。　　在身體放鬆的那一刻，陸時頎才發現他也累了。　　他以為楊宇一的離開沒有對他的生活造成太大的改變，只是又過回原本平凡無奇的生活而已；他以為自己沒有那麼喜歡楊宇一，喜歡到會因為他單方面斷了聯繫而廢寢忘食、無心工作，就這樣平靜地接受了事實，繼續生活；他還以為在時間到了之後，收拾掉所有和楊宇一有關的東西，包括他很喜歡也用了很久的對杯，他就能回到最初一個人也很好的狀態，但這一切都只是他以為。　　如今躺在楊宇一的床上，被他攬在懷裡，陸時頎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他只是在逞強罷了。　　他其實想念記憶中楊宇一彷彿會照亮全世界的陽光笑容，想念楊宇一纏著他透露下一部作品設定的執拗神情，想念楊宇一偷襲他得逞後漆黑眼眸裡一閃而逝的沾沾自喜，想念楊宇一溫暖的懷抱和與他頻率相似的心跳，非常想念……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可以丟掉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卻丟不了愛。 5. 早晨　　陸時頎後來也迷迷糊糊睡著了，半睡半醒間他想翻身卻動不了，發現被人抱著就下意識往楊宇一懷裡鑽，抱著人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隔天早上陸時頎是被一道灼熱的目光喚醒的。他使勁撐開眼皮，睫毛連帶微微顫動了幾下，視線逐漸聚焦，眼前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　　盯著陌生的天花板和陌生的房間擺設看了幾秒，陸時頎才一股腦地從床上坐起來。　　喝醉了還抱著他睡了一整晚的楊宇一早就醒了，側躺在他身邊也不知道盯著看了多久。陸時頎已經很久沒睡得那麼沉了，原本還打算趁楊宇一醒來時趕緊離開，沒想到對方會那麼早起來，而且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你昨天喝醉了，我送你回來的。」陸時頎嚥了口唾沫，潤了潤發乾的喉嚨，尚未完全清醒的腦袋緩緩搜尋字眼，向楊宇一解釋為什麼他會睡在這裡。　　「謝謝，給你添麻煩了。」一早醒來發現陸時頎躺在他懷裡，楊宇一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摸了幾下確認人是熱的還有心跳後，他開心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一想到會吵醒陸時頎又立刻安靜下來，小心翼翼湊近對方，凝視那張這幾年不斷浮現在他腦海中的臉龐。　　陸時頎這樣靜靜躺在他身旁熟睡的樣子真好。　　「還好……昨天你拉住我了我走不掉，後來不小心就睡著了。」是挺麻煩的，昨天對他又摟又抱又蹭，還哭了，陸時頎都不知道自己在照顧幾歲的人，只記得以後聚餐絕不能讓其他人灌楊宇一酒。當然，這種話他不可能對著當事人說，於是將回答的重心放在送楊宇一回來之後。　　「你昨天喝了很多酒，等一下起來多喝點水，我先回去了。」陸時頎邊說邊準備下床，覺得這時候和楊宇一待在一張床上有些尷尬。　　「等一下！」楊宇一立即伸手拉住陸時頎，「謝謝你昨天送我回來。」　　「沒什麼，反正也剩我跟小吳沒喝醉……」陸時頎試了幾次還是沒辦法把手抽回來，很是無奈。以前楊宇一不是那麼不會讀空氣的人啊。　　「吃完早餐再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　　「我馬上去準備，一樣咖啡加牛奶不加糖對嗎？」楊宇一從床上跳下來，一邊脫掉沾染酒氣的上衣，一邊在衣櫃裡找乾淨的衣服，還找了一件給陸時頎，「抱歉我昨天喝太多了，還抱了你一個晚上，你的衣服應該也有些味道，先換我的吧！如果要洗澡的話……」　　「我換衣服就好。」眼角餘光瞄到楊宇一精實的上半身，陸時頎連忙抓過對方遞來的 T恤，轉頭望向另一邊。　　察覺陸時頎避開視線的反應，楊宇一疑惑地看了對方幾秒，最後緩緩勾起唇角：「那我去準備早餐了。」說完，楊宇一抓著T恤、赤裸著上半身，慢悠悠從陸時頎眼前晃過去。　　陸時頎無語地望著楊宇一離開房間的身影，隔了半晌才唇角微動，說了一句幼稚。　　陸時頎磨蹭了一會才從楊宇一的房間出來，看著楊宇一在廚房熟練地煮咖啡、烤土司，根本不需要人幫忙，他就默默窩到客廳去。　　昨天把人送回來後就直接拖到房間，陸時頎也沒時間看楊宇一租屋的環境，趁著對方準備早餐的空檔，他在堆滿書的客廳晃了一圈，最後視線停留在他寫的小說上。　　自從和楊宇一分手後，他已經很久沒和出版社以外的人聊自己的創作了，就連看到新奇有趣的小說也是抱著他養的貓自言自語。　　陸時頎拿起其中一本書，發現上頭的翻閱痕跡相較於其他書來得明顯，不禁有些懷念，旋即盤腿坐在地上看了起來。　　楊宇一準備的早餐很簡單，咖啡、吐司和炒蛋，沒多久就把準備好的早餐和咖啡端到客廳。看到陸時頎正在翻閱他平時最常看的書，楊宇一不禁揚起笑，「早餐好了，還有你的咖啡。」　　「謝謝。」陸時頎將書放回原位，從楊宇一的手上接過咖啡。看見咖啡杯時，他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　　這個杯子他也有，是當時和楊宇一在一起時買的對杯。分開後屬於楊宇一的東西都漸漸被他收拾掉，包括那個不小心被貓打破，缺了一角的杯子。　　「你還留著啊。」陸時頎捧著馬克杯，盯著上頭還不斷飄散熱氣的液體，語氣有些懷念。　　「嗯……用習慣了。」吃下一口炒蛋，楊宇一說。　　「我也是用習慣了。」喝了一口咖啡，陸時頎將杯子放到桌上，拿起一片吐司咬，「不過被我養的貓打破，已經換了一個新的，也挺好用的，一直用到現在。」　　正在喝水的楊宇一因為陸時頎的話動作明顯一滯，他抿了抿唇，薄唇動了幾下，有些遲疑地開口：「你養貓？」其實他更在意的是杯子破了，陸時頎已經換了一個新的，而且還用稀鬆平常的語氣談起這件事，就好像……他已經放下了。　　他還能改變什麼嗎？　　聽楊宇一問起貓，陸時頎點了下頭，臉上噙著寵溺的微笑：「嗯，幾年前撿到的，是一隻很可愛的三花貓，遇到牠的時候大概才……這麼大吧，現在已經──」　　「時頎，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在理智阻止他之前，楊宇一已經衝動地脫口而出。　　陸時頎的微笑凝結在臉上。他斂下目光，垂下肩膀，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太衝動，但我是真心的。」深呼吸一口氣，楊宇一讓自己冷靜下來，神情專注地對陸時頎說：「六年前因為太懦弱傷害了你，我一直很後悔。明明是我先招惹你，我卻先放開你的手，還猶豫不決是不是要去找你，就這樣拖過一年……我沒有什麼好辯解的，我知道我很爛，也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你也許已經不在乎，但是我不想再後悔一次。」　　「這幾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不是因為初戀，不是因為愧疚，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把你追回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絕對不會。」　　楊宇一的聲音因為哽咽有些沙啞，陸時頎的視線早已模糊，直到眼淚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看了同樣紅了眼眶的楊宇一一眼，頭也不回地逃出那個家。 2. 痛哭　　陸時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他喘著氣靠在門上，腦袋一片空白，過了良久才被軟萌的貓叫聲喚回飄散的意識。　　「你在等我嗎？我回來了。」陸時頎將在他腳邊徘徊、磨蹭的三花貓抱起來，走回散亂著各種書籍的客廳，從櫃子裡拿出貓用零食，席地坐著餵貓。　　「好吃嗎？」看著懷裡的三花貓將粉嫩的肉球壓在他的手上，興奮地伸出舌頭舔拭肉泥，陸時頎總算冷靜下來，用手指輕輕騷弄三花貓的耳後。　　屋子裡很安靜，除了三花貓和他的呼吸聲，就剩下冰箱運轉的聲音。陸時頎維持同樣的姿勢坐在地上餵完三花貓，期間逸出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嘆息。　　在和楊宇一重逢前，他以為所有好的、不好的記憶，都會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淡忘，事到如今卻發現根本不是那樣。儘管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他的左胸口仍舊會因為對方一個眼神和微笑悸動，因為對方掏心的告白拉扯撕痛。　　他知道楊宇一是認真的。不管是當年放手的悔恨、打從心底感到懊悔的歉意，又或者是對他揮之不去的思念。　　從以前就是這樣，只要是楊宇一說出口的話，都是他打從心底這麼認為的，所以他明白對方是真心的，這點陸時頎沒有懷疑。　　對陸時頎來說，楊宇一就像照進他人生裡的一道光，以前他是耀眼的少年，一舉一動都吸引著他的目光，經過這些年，陸時頎發現楊宇一依舊是記憶中那個耀眼的少年，只是歷經過黑暗、收斂了光芒，懂得不為人生留下遺憾。　　對於未來人生軌跡可能改變的害怕，以及兩個人能不能承受壓力走下去的不安，陸時頎懂。他真的懂。　　因為他也曾經退縮過。　　大學時期，他曾經喜歡社團的一個學長，聽說學長是雙性戀，他更加無法抑制自己的喜歡，而學長後來也似乎對他有好感，在一次又一次的社團活動中，他們的互動漸漸曖昧起來。　　陸時頎當時很喜歡這樣曖昧的感覺，甚至有些享受，一個眼神的交會、一個會心一笑的反應，都讓陸時頎覺得或許他們有機會走下去。　　一次社團活動中，他和學長不約而同地提早到了，社辦裡就只有他們兩個，聊著聊著，學長忽然拉住他的手，直勾勾盯著他看，他因為學長的主動心跳加速，然而下一秒，他就聽見門外傳來嘻笑聲，社辦的門倏地被打開。　　在看見學長僵硬的神情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甩開了學長的手。　　在那之後學長並沒有躲開他，但他卻開始躲著學長。學長不是神經大條的人，幾次之後也明白過來，漸漸疏遠了他。　　這件事埋在陸時頎心底很久很久，久到即使那些年過去了，他也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陸時頎在楊宇一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但和楊宇一相比，他是多麽的醜陋不堪。　　楊宇一誠實地面對了他，而他卻依舊躲在防空洞裡，默默讓悔恨和自責吞噬自己，甚至曾經想過，楊宇一甩了他或許就是當年他退縮的報應。　　楊宇一並不懦弱，懦弱的是他。　　埋在內心最深處的傷口猝不及防被撕裂時，陸時頎才發現他有多需要痛徹心扉的疼痛，儘管他連喊痛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傷害了別人，也讓自己受傷。　　止不住往下掉的眼淚，陸時頎抱著三花貓，在安靜的空間裡痛哭起來。　　是他活該。 6. 遺忘　　「宇一，我們可以見個面嗎？我有話跟你說。」隔天下午，陸時頎撥了通電話給楊宇一，想跟他約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通訊錄裡有地址，楊宇一幾個禮拜前就是按照上面的地址到陸時頎到家收取稿件，於是接到陸時頎的電話後，楊宇一二話不說便從出版社出發。　　編輯和作者約見面是稀鬆平常的事，更何況楊宇一是負責陸時頎的編輯，因此出版社裡沒有人察覺楊宇一的神情不對，而楊宇一就揣著忐忑的心情來到陸時頎的家。　　「進來吧。」楊宇一到了以後，陸時頎將懷裡的貓放到地上，為楊宇一和自己倒了咖啡。　　楊宇一猜不透陸時頎想和他說什麼，對方的語氣聽起來相當平和，神情有著藏不住的疲憊，眼角眉梢卻又不似之前緊繃，像是決定了什麼事而感到釋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味道……楊宇一說不上來，總之不像是要拒絕他的樣子。　　「你……哭過？」楊宇一仔細看了陸時頎的臉，發現眼睛有明顯血絲，還有些腫，不禁有些擔憂。是因為他昨天說的那些話嗎？　　「如果你覺得有壓力，我……」　　「不是，是我自己的問題。」深怕楊宇一誤會，陸時頎趕緊解釋，「有件事想跟你說，說完……」　　陸時頎的欲言又止讓楊宇一更加疑惑，但他沒有問，而是靜靜等待對方開口。既然陸時頎要跟他說，他就等。　　喝了幾口熱咖啡，陸時頎才重重吐了口氣，鼓起勇氣迎上楊宇一澄澈的目光。　　雖然因為難以啟齒說得斷斷續續，但陸時頎一五一十將他和學長的事對楊宇一全盤托出。關於他的退縮，關於他的後悔，還有他埋藏在心裡很深的愧疚。　　「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陸時頎啞著嗓音說，「所以你不用再跟我道歉了，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楊宇一聽完後看著陸時頎沉默良久，久到陸時頎以為時間靜止了，最後楊宇一默默喝完手上的咖啡，只問了一句：「那個學長……後來怎麼樣了？」　　陸時頎的頭左右動了下，說：「不知道，畢業後沒再聯絡了。」他也不敢和對方聯絡。　　楊宇一點了點頭，將杯子還給他，不發一語地走了。　　陸時頎又一個人坐了很久，直到三花貓從桌子跳到他的腿上撒嬌，他才放下已經冷掉的咖啡，抬手捏捏三花貓的耳朵。　　「你覺得他還會來找我嗎？」　　三花貓喵喵叫了幾聲，親暱地用頭磨蹭陸時頎的手，陸時頎淡淡勾起了笑：「說得也是，他是編輯，我手上有他要的稿子，他一定會來找我。」　　然而接下來幾天，楊宇一並沒有出現，除了必要的聯繫之外，陸時頎找不到理由和楊宇一見面。　　正當他猶豫該不該主動聯繫楊宇一時，楊宇一率先找上了他。　　「我還沒寫完，還剩下兩章，你要不要……」看見楊宇一，陸時頎愣了幾秒才侷促請對方進去，楊宇一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從公事包裡拿出一份東西塞到他手上，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陸時頎覺得楊宇一好像在生氣，卻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關上門，他拿著楊宇一給他的東西回到客廳，在明亮的窗邊打開來看。那是一張喜帖，從網路上列印下來的那一種，喜帖放上去的日期是三年前的六月。　　看見熟悉的面孔牽著一個陌生女人的手，兩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陸時頎抓著那張紙怔愣許久。　　回過神後，陸時頎將喜帖放到桌上，從地上撈起正在伸懶腰的三花貓，對著牠喃喃說道：「小二，原來學長已經結婚了……」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　　胸口湧起一股暖意，陸時頎覺得心暖暖的、眼眶熱熱的；楊宇一是想告訴他，過去的事他可以選擇不遺忘，但必須學會放下。 10.復合　　「那今天會就開到這邊，小楊你再盯一下陸老師那邊……小楊？欸，楊宇一？你有在聽嗎？楊宇一？」　　楊宇一猛地回神，發現整間會議室的人都盯著他看，尤其是主編。　　「知道了。」楊宇一清了清喉嚨，嚴肅地回答。主編和副主編交換了個眼神，搖了搖頭，決定散會。　　「嘿一哥，你昨天去喝酒嗎？」吳慶燁一巴掌拍在楊宇一肩上，友好地攬著他的肩膀。　　「沒有！」楊宇一沒好氣地撥開吳慶燁的手，和吳慶燁一前一後離開會議室，「工作天喝什麼酒，我已經戒酒一個禮拜了。」雖然這幾天是挺想再去戒酒澆愁的。楊宇一悶悶瞥了哼著歌、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吳慶燁，心裡忽然覺得不太平衡。　　「幹嘛戒酒？」吳慶燁轉過頭，一臉遺憾地看著楊宇一，「拓哥才揪說今天晚上要去喝一攤欸，明天週休啊，喝個爛醉也沒關係。你也是辦公室的綠草一片，不會那麼不合群吧？」　　「唔……」有鑒於近日的情況，楊宇一有點心動。　　「是說你上次喝醉還挺可愛的，哈哈！一直黏著陸哥，反差萌，要是蕭姐知道一定很後悔不在現場。」蕭品芮最喜歡這種兩個男人抱在一起的畫面了，只可惜辦公室裡養眼的男編輯不多，現在除了他也就楊宇一能看了。吳慶燁抓了抓頭髮。　　哪壺不開提哪壺……楊宇一蹙起眉頭看了吳慶燁一眼。　　　　雖然那天抱陸時頎睡了一整晚很開心，但這之後的發展他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他跟陸時頎告白，結果陸時頎卻頂著一雙跟兔子差不多紅的紅眼睛，跟他說他和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學長的事，還跟他說不需要道歉，這讓他怎麼想？　　陸時頎的本意是想讓楊宇一知道他並不是那麼好的人，但楊宇一聽完卻以為陸時頎是對那個學長念念不忘。　　那天拿著從社群網站印下來的喜帖跑去找陸時頎，雖然喜帖留得瀟灑也走得帥氣，楊宇一事後卻有些後悔，甚至不敢面對陸時頎的答案。　　觸景生情，萬一陸時頎看到那個學長的照片又想起以前的事，那他不就更沒機會了嗎？思及此，楊宇一臉上的表情更加陰沉。　　吳慶燁還以為楊宇一介意他開的玩笑，忙不迭地說：「開玩笑的，我不會跟蕭姐講啦！陸哥也對我下封口令了。」　　楊宇一搧搧手，表示不在意：「沒事……晚上算我一個，我先回去工作了。」　　下班後，楊宇一跟著吳慶燁和其他幾個辦公室的男同事準備搭電梯下樓，另一邊的電梯剛好往上，就停在他們這個樓層，楊宇一轉頭提醒其他人，率先走到了門口，不料電梯門一開，他躲了幾天的人正好從裡面走出來。　　楊宇一倏地停下腳步，害跟著他移動的吳慶燁煞不住地撞了上去。　　「靠，你幹嘛停下來……欸？陸哥？你怎麼會來，不是還沒到交稿時間嗎？」　　陸時頎盯著楊宇一看，一雙眉頭微微皺起，似乎不像平常那麼從容慵懶，感覺還有點 ……生氣？　　吳慶燁眨眨眼睛，本能察覺氣氛不對，和其他人面面相覷站在那裡，被拓哥推了一下才試圖緩和氣氛地開口：「呃……我們要去喝酒，要不要一起去？」說完，吳慶燁一邊說走吧走吧，一邊推著楊宇一進電梯，他想跟著進去時，一隻手卻橫在電梯口不讓他進去。　　「抱歉，麻煩你們搭旁邊的，我有話跟楊宇一說。」陸時頎掃了楊宇一一眼，淡淡地開口。　　什麼情況？吳慶燁眨著眼睛看向楊宇一，楊宇一也抬眸看了他一眼，但沒說話。陸時頎臉上的表情越是平淡，楊宇一就越是不安，就怕和上次突然跟他說學長的故事一樣。　　沒有理會電梯外幾個男人臉上不一的表情，陸時頎按下關門鍵，順便按下往一樓的樓層。　　知道個性溫和又易懶的男人找上來就不會再讓他躲開，楊宇一索性跟對方攤牌，反正最壞的情況就是他不要臉地死纏爛打；當初是他對不起陸時頎，想把人追回來也得有相對的覺悟。　　「我……」甫開口就聽見碰的一聲巨響，楊宇一嚇得後面的話都掉了。　　什麼情況？楊宇一愣愣看著突然在電梯裡壁咚他的男人，覺得對方霸氣到不像是他認識的陸時頎。　　陸時頎自己也稍微被嚇到，看見楊宇一錯愕的表情才想起台詞，嚥了口唾沫問道：「幹嘛躲我？」　　鎮定下來後，楊宇一安穩地被陸時頎壁咚，撇過頭說：「如果你是想拒絕我的話，我不想聽。」　　陸時頎抿了抿唇沒有說話，楊宇一等了半天等不到回覆，還以為陸時頎真的是來拒絕他的，不禁鬱悶想著待會一定要大喝一場。　　「不聽你會後悔。」沉默半晌，陸時頎忽然開口。　　後悔……什麼？楊宇一抬起頭，發現陸時頎的眼神裡透露著認真，不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耳朵微微泛紅。　　「你是……答應跟我重新在一起？」從陸時頎的反應，楊宇一只得出這個結論，不敢置信地再次確認。　　被質疑的陸時頎挑起眉，不由分說捧著楊宇一的臉吻了上去，將說不出口的言語化作行動表示。　　溫熱的嘴唇貼上來時楊宇一還反應不過來，幾秒後才攬住陸時頎的腰將人托得更近，強勢奪取接吻的主動權。　　原來陸時頎露出那樣的表情不是要拒絕他，而是因為年過三十還要跟人告白害羞罷了。楊宇一滿足地想著，全然忘了他們還在電梯裡，也絲毫沒有發覺電梯早就抵達一樓，更沒有注意到電梯外就站著剛才搭乘另一班電梯下樓的同事，正目擊他們擁吻的瞬間。　　眾人目瞪口呆之餘，一則訊息傳到了蕭品芮的手機裡，讓陸時頎和楊宇一在蕭品芮卸下肚子裡的貨強勢回歸後受到強烈的譴責，差點將電梯裡發生的事再重演一次。　　『蕭姐，你之前負責的作家和編輯小鮮肉公然出櫃了！』 7. 放縱　　陸時頎撿到的三花貓跟他姓，叫陸小二，很親人、喜歡撒嬌，最喜歡鮭魚和鮪魚口味的肉泥，但其實拿什麼零食餵牠吃牠都吃得很開心。　　最近牠覺得有些被冷落，於是更加賣力地跟在陸時頎身邊磨蹭打滾，時不時就窩在陸時頎的腿上刷存在感，終於換來陸時頎比某人多一點的關注。　　看陸時頎笑得一臉幸福地坐在地毯上逗著貓玩，覺得被排擠的楊宇一只能形單影隻窩在沙發上看小說，期間不時分心望向玩起來格外溫馨的一人一貓。　　過了半晌陸時頎都沒搭理他，楊宇一開始覺得無聊了，他把興奮從書局買來的新書扔到一旁，跟著刷起存在感：「時頎，晚上吃什麼？」　　「不知道欸，你有什麼想吃的嗎？」陸時頎頭也不抬地說，拿著逗貓棒的手抖呀抖地晃個不停，注意力全在三花貓身上。　　「就會賣萌……」瞪著三花貓，楊宇一忿忿不平地喃喃說道，但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勉為其難跟著坐到地板，陪著陸時頎陪貓玩。　　「為什麼牠叫小二？」從陸時頎手上接過逗貓棒，楊宇一支著下頷，用一隻手和搶了他男人的三花貓展開大戰，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問這隻貓名字的由來。　　陸時頎的眼神飄忽了下，想著該怎麼解釋才不會讓某人得意忘形，然而在看見楊宇一疑似吃醋的神情後，他又覺得讓對方高興一下也無妨，便輕描淡寫地開口：「因為我已經有小一了啊。」還是一隻大型忠犬。　　楊宇一愣了幾秒旋即意會過來，得意忘形地朝三花貓勾起笑，轉頭撲倒陸時頎。　　「喂、你幹嘛……會癢！」陸時頎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上，一邊縮著肩膀閃躲楊宇一落在他項頸的細碎輕吻，一邊阻止對方探進他衣服底下的手。　　楊宇一叼著陸時頎的耳垂輕吮，刻意在他耳邊說：「我是一的話，那你就是零了。」　　「什麼零，我又不是……」這次換陸時頎意會過來了，面紅耳赤地揍了楊宇一一拳斥責道：「跟誰學的！」　　「蕭蕭姐讓我看出版社裡的耽美小說，說下禮拜要交心得，我昨天看了幾本覺得還不錯，所以……」　　「蕭姐讓你看耽美小說？該不會是想讓你接新的作家把？」陸時頎摁住楊宇一的手喘了口氣，「所以呢，要找我討論嗎？」最近剛交完稿，他應該有時間。　　「不是，」楊宇一的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是想找你試試裡面寫到的體位。」　　「……駁回，前天才做過而已。」陸時頎收起笑，想也不想地拒絕。他才不要陪楊宇一胡鬧，前天就鬧到自己下不了床只能委屈躺在床上，蕭品芮還無情地打電話來讓楊宇一盯著他交稿，他還沒找始作俑者算帳，始作俑者倒是得寸進尺了。　　「可是你也休息好了，還可以陪貓玩……」楊宇一也很委屈。　　「不幹，駁回。」陸時頎拍開楊宇一的手，整理好自己撩高的衣服，重新拿起被楊宇一丟開的逗貓棒。　　「可是要幹的是我，你只要……欸，別使用暴力啊！」　　陸小二喵了一聲，發現最近住到牠家的男人又開始纏著陸時頎，便無奈地在原地順了順毛，自己跑去找零食吃。　　儘管日子偶爾像這樣吵吵鬧鬧，但被楊宇一抱在懷裡，陸時頎感覺很幸福。　　他知道，終有一天，他們還是會鬆開彼此的手。　　或許楊宇一會說：「時頎，對不起，我要先放開你的手了。」　　然後他會回答：「沒關係，你先走，這次換我去找你。」　　或許窗簾微動，他鬢邊的白髮會被風輕輕吹動，然後他那雙承載歲月的眼睛會泛起一層淚水，臉上卻帶著笑。　　或許有很多的或許，但在那天來臨之前，他會牽好那雙擁抱他的手，盡情放縱，走到最後。　　短短的後記：　　只是一個自我滿足、很無聊的密碼：94138 526107，就是一生吧，我愛陸時頎。　　寫BE對我來說太困難，分手更是挑戰，但這個故事不知不覺生成了。最初只是想寫簡單的一句話，後來變成兩句話，接著腦海中浮現一首歌……許許多多的想法疊加在一起，變成一篇故事，最後就是跟時間賽跑，想方設法趕在時間結束前完成它。　　寫到第三週的徵文，希望在角色的描寫和整體的故事上是更加流暢的。　　最後還是給了他們幸福，希望大家會喜歡這一對“一起夫夫”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49.216.26.3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82473427.A.BCB.html ※ 編輯: bbbbbou (49.216.26.38 臺灣), 02/23/2020 23:5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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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i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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