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但願年年歲歲 03
03
幾經轉折，終於抵達下榻的山中旅館。茶褐色的桐木建築物，和林木山景融為
一體，門口的木雕貓頭鷹像，搭著幾團雪球頗可愛。年輕女將一邊招呼問候，一邊
仔細擦拭行李箱的滾輪，再引領兩人前往如願訂到的客房。
二樓角落靜謐的山側房間，約莫九疊的和室裡，下有榻榻米、暖桌、電視等常
見設備，上有格狀米色天花板，懸掛一盞橘黃圓燈。窗邊則擺設一張木質沙發椅，
與同色系的櫥櫃、暖爐散發昭和三十年代傢具的沉穩味道。
先入沙發椅者為王！他搶先佔據一頭，順手挪動了抱枕，成就最愜意最舒適的
臥佛姿態，好整以暇看著善男子俐落的燒水沏茶，順便聲控，要人偷空把桌几上的
簿本呈上來。
他慈悲的施捨出沙發的另一頭給人坐，只是玲瓏空間有限，乾脆把彎起膝蓋，
把雙足擱在對方的雙腿上。事發後再略略關切： 「這樣會太重嗎？」
「完全不會，像被貓掌踏著一樣。 」
每當下雨天而有幸不必出門時，總有種人生勝利組的快哉感受。現在也不相上
下吧，甚至可說略勝一籌。
待在開著暖氣的房間，像貓一樣沐浴著窗邊的午後陽光，初春的日光如一池泉
湖，穿過雪堆透過玻璃仍是沁人。
溫熱的煎茶來就伸手，迎賓點心來就張口 。一邊嚼著新潟仙貝，一邊瀏覽簿本
內的資料，旅館的簡介之外，還有一頁寫著推薦活動：「請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好好沐浴。」
不錯不錯，幾乎囊括人生的三大欲望。
既然如此，儘管多麼不捨廢遠如此舒適的房間，也要先暫離此地，準備完成一宿
三湯：甫入住、睡前及隔天早上泡溫泉的慣例。
* * *
恰好旅館內有三個溫泉浴場：「上之湯」、「裡之湯」及「下之湯」，他們先
造訪後者。正如其名，玄關的指示圖描述要走過下樓的階梯方可抵達。有種漫步朱
閣迴廊和地道探險的趣味，雖然有點累人啦。
卸下衣物，一拉開「下之湯」浴場的大門，偌大的空間就傳來阿杯音量適中的
問候聲，他也不禁出聲回禮。哎呀池子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但是不至於失望，一旁
就座，心平氣和開始洗滌全身。
儘管起初對於在他人面前赤身裸體的場合有些羞赧，然而溫泉浴場賦予一種眾
生平等的感覺，還有療癒感，漸漸使人樂在其中。彷彿神社佛寺或教堂與人慰藉，
亦如山林綠意給人平靜一般。
泉池旁大片的玻璃窗外正是山、林木及雪景，如屏風，似壁畫，即是這古樸簡約
浴場最華美宏大的裝飾。景色和溫泉聯手召喚，逗引人從靄靄霧氣中踏步趨近。
藺草鞋墊 、蠶絲棉紗、手作涼糕。泉水一寸寸舐過肌膚，直到心窩，這水溫令他
想起既不燠熱也不冰寒的事物。難怪號稱羊水，畢竟相當接近人的體溫36度。難怪旅館
玄關置放好多種防水小說讀本，供常客一天數小時湯浴使用。
可能是常客的阿杯先行離場，就這麼讓兩人包場。
據說一個空間有好幾人在的話是最自在的，誰也管不著誰，誰也不在意誰。相對
的，如果只有兩個人是最尷尬的樣子，很難不去關注另一位。
身為一個理應成熟自持的社會人士，壓下了想唱歌想水母飄想打水的衝動，壓不
下想凝視對方的念頭。
略略一瞥，同行的青年場外沐浴完畢，緩緩走來，還帶來一項物品，往他頭上一
扣：「戴著，保溫才不會感冒。」
「啊，謝謝……幹麼啦，又不是韓國汗蒸幕。」竟然把毛巾折成綿羊角帽，可恨
啊摸起來還很精巧。
始作俑者自己卻是輕便登場，任憑黑髮濡濕，好似小試身手後的體壇健將。微微凌
亂的瀏海貼額，彷彿放長假慵懶度日的望族子弟。低歛持重的眉眼，因為身體浸入溫水
而隨之舒展。 這個人的鼻尖至頸窩，襯著窗景構成好看的剪影，加上清澈的水面倒映
戶外景緻，根本是現成的觀光海報……
窗外的天空藍如寶石，日光燦燦，山色林相經雪妝點後格外別緻冷媚。早春的積
雪如同高山岩鹽大把撒在枝葉上，又像奶油抹醬均勻塗在山稜地面，上上下下皆勾人
脾胃。
啊啊哼哼乾脆來預想晚餐陣容，他可是自持自重的成熟人士。
還在設想前菜會是哪道，身旁的觀光代言人就出聲：「剛開始有點涼颼颼，真的
慢慢就會變得暖呼呼了呢。」
打斷思緒的這傢伙毫無罪惡感，半瞇的眼睛內盛著水光，還附帶豁然開朗的天真
微笑，半啟的雙脣裡安著齒牙，好像造物者用棉花糖霜製成，看似堅硬實則柔軟。
真的，也算是。他感到熱騰騰，又有一些輕飄飄的，以及其他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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