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某個夜晚，孫喜望在老家店門外等了好一會兒，等到店門口的燈都被關上後
，始終沒看見法爾托走出店外。
抬手看了下手錶，早已過了打烊時間，孫喜望疑惑地向屋內張望，一樓營業的燈早已
熄滅，仰起頭，孫喜望看見二樓住處亮著微光。
今天孫喜雅和朋友出去玩了，沒在店內幫忙，孫喜望也沒辦法打給她確認裡頭的狀況
，現在若是冒然打店裡頭的電話，難保接電話的不會是老爸……
雙手插在口袋裡，孫喜望低頭沉思好一段時間後，抬起的臉孔滿是糾結，深吸口氣，
取出口袋裡隨身攜帶的鑰匙。
那串鑰匙裡頭包含現在住處的門鎖鑰匙、偶爾用到的機車鑰匙、打工麵店的門鎖，最
後一把，就是老家門口的鑰匙。
老家鑰匙自從離開家後就沒使用過，但孫喜望依舊隨身攜帶，也許是種習慣，又或許
潛意識裡期盼有一天能再次用到。
用鑰匙打開門時，孫喜望不斷心裡建設，想著待會兒一看見法爾托就拉著他離開好，
別和老爸正面起衝突，但推開門後，店內卻沒看見任何人。
熟練地打開室內燈，孫喜望環顧店內再熟悉不過的陳列，上回急著帶法爾托離開所以
沒仔細看看店裡頭的模樣，和之前他在的時候一模一樣，沒任何改變。
二樓傳來細微聲響，孫喜望看向樓梯，猶豫了一會兒後，嘆口氣，脫下鞋子緩慢走上
二樓。
一踏上二樓時，孫喜望便看見法爾托躺在沙發上睡著了，背對樓梯的孫承德正替法爾
托蓋上毯子。
孫承德聽見聲響轉過頭，看見孫喜望後臉色一僵，不自在地收回視線，走到一旁的單
人沙發落坐，別開了臉，沉默無語。
「我來接他，馬上就會走了。」
明白孫承德的顧忌，孫喜望淡淡說道，走向法爾托睡著的沙發，彎下身子，打算將人
抱離現場。
「他……」
孫承德依舊沒轉過頭，但忽然開了口，讓孫喜望停下動作，看了對方一眼。
「他才剛睡著……你再等一會兒吧。」
原以為兩人處得不好，沒想到孫承德居然會替法爾托說話，孫喜望不免感到有些訝異
，收回視線後，低頭檢視緊皺眉頭，似乎睡得不安穩的法爾托。
孫喜望想了想，將法爾托的上半身稍微托了起來，自己坐上沙發後，讓法爾托的頭枕
在自己大腿上。
只見法爾托這才略微抒展眉頭，下意識蹭了蹭，調整好角度後，唇角微揚，似乎睡得
十分滿意。
孫喜望垂眸看著，眼裡藏不住寵溺的笑意，伸手將法爾托滑落臉上的頭髮繫至耳後，
一抬起頭，便和孫承德的視線對上。
孫承德一臉尷尬，輕咳一聲別開視線。
孫喜望看著似乎多了點皺紋的孫承德一會兒，接著身子向後躺入沙發，沉默一會兒後
，輕聲開口。
「……爸，你其實很早就知道了吧？我喜歡男人的事。」
孫承德緊握了拳，不發一語。
孫喜望想著這是頭一回，坐下來好好和他說出自己最重要的事，忍不住輕輕歎息。
「我國中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對女孩子沒興趣，頭一個喜歡上的就是男孩子，當然……
我沒告訴對方，更沒告訴你，因為那時的我覺得那是不正常的事。」
和身旁同年齡的朋友有不同的性傾向，那時的孫喜望只會感到惶恐，根本沒辦法跟任
何人說。
「升上高中後，我儘量讓自己和其他人一樣，討論寫真雜誌，收下女孩子送的禮物，
但我心裡越來越明白，這些不是我想要的……高三的時候，我遇到和我一樣的人，他是我
學弟，所以很自然地就走在一起，那時的我頭一次感到開心，但一方面又覺得愧疚，因為
我總會想到你。」
看著孫承德臉上面無表情，孫喜望垂下眼。
「媽走得早，你一個人把我和小雅扶養長大，你的辛苦我比誰都明白，所以當你和我
討論要開店，一家人一起努力時，我願意二十歲就去學做拉麵，因為我想當你的後盾，讓
你完成安頓一家人的夢想，當你終於買下這間店時，也說過將來你年紀大了就讓我和媳婦
繼續做下去……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就和學弟分手了。」
不論孫承德是不是故意說出那樣的話，但孫喜望聽明白了，也做出選擇，因此在提出
分手的當下，學弟控訴他最看重的還是家人，甚至為了家人拋棄這段感情，當時的他根本
沒辦法辯駁，因為他確實就是如此。
但相對的，他對感情也逐漸感到壓抑且疲憊。
「後來店裡應徵工讀生，靖庭一來……我就知道他和我是一樣的，我和他走得越近，
罪惡感就越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但是我也不想放棄……」
不想放棄的是愛情還是親情，孫喜望無法釐清，選擇哪邊都是對，選擇哪邊也都錯了
，這讓他一直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卻又奢望著，能有誰來接受他。
那樣的糾結情緒，讓他的精神緊繃到彷彿有人打破了現有的狀況時，一切都會完全失
控。終於在那一天，當他和靖庭在一起時被孫承德撞見，當下被責罵了不重聽的話後，緊
繃的神經彷彿失控了，他不再隱忍，衝撞了自己向來敬重的父親。
「被你發現那天，我帶靖庭離開這裡，其實是想逃離這些讓我痛苦的原因，我想著我
不要再忍耐了，我喜歡誰都錯了，這樣的日子，勢必要選擇和拋棄……但是離開這裡以後
，我並沒有覺得，自己變得更好了。」
拋棄親情後，並不代表能無畏地擁抱愛情。
「就算被你否定，離開這裡後，我還是沒辦法坦然和靖庭在一起，我總會想著店裡沒
有我會怎麼樣？小雅會不會很難過？還是老爸你……會不會想起我？」
孫喜望乾笑兩聲，抹抹臉，眼眶紅了。
「所以我最後也沒能和靖庭繼續交往，但我也沒辦法再回到這裡……你們都知道我的
性向了，再遇到我時會怎麼看我？連想像一個鄙視的眼神，都讓我無法承受。」
親情和愛情都是一樣的，有多愛，就有多痛。
「一開始法爾托問到我家人的事情時，我告訴他我沒有家人，因為我不想再去碰觸這
些讓我害怕面對的事，但是前些日子我被小雅找到了。」
孫喜望垂下眼，輕撫法爾托細軟的褐髮，僅僅只是這樣看著他，就能讓孫喜望覺得一
切都能平靜面對。
「原本我是打算繼續躲下去的，但法爾托總是替我出頭，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對……我
沒有怪他，我反而是感謝他的。」或許下一回，也用親吻他的背表達感謝吧。「遇見他以
後，我有些變了，糾結的情緒開始逐漸放鬆，直到現在能面對面跟你談這件事，都是因為
他的緣故；他對於我恐懼和拘謹的這些事情，總覺得根本不值得浪費時間自尋煩惱。」
住在外星球，兩百五十歲的全裸美王子，在這樣的法爾托面前，孫喜望逐漸覺得自己
的煩惱糾結變得越來越微不足道。
「……而我也不想再壓抑隱藏自己了，我想坦然面對這一切自然而然的事。」
想著想著，喜歡誰這種事，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嗎？
孫喜望抬起眼，看向始終側著沒看他的孫承德。
「爸，我喜歡的人是男人……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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