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相約煲底，除罩相認
橡膠子彈擊中他時，趙舜文正抓著繩索從橋上垂降，橋上的人們喊得大聲，他不懂粵語，
但他知道這是要他趕快逃。
數發催淚彈擊落在他腳下，煙霧四起，只見盾牌後的綠色人影挺進，警察來了。
/
大家都說趙舜文膽子大大，這亂世還到那裏交換，但趙舜文卻不這麼認為：自己與其說是
膽大，倒不如說是反射弧比較長，當所有人忙著應變時，就屬他八風吹不動，看起來自然
膽就比人大一些。
事情開始的初夏，他人沒留意，還在台北想著新學期要過去交換，其他同學不是到歐洲就
是到美國，就他不知道怎麼填的，把自己弄到對岸去了。
幾個好朋友湊起來笑他，說要交換就到遠一點的地方，現在去個搭飛機連電影都看不完的
地方，有什麼好交換的，他是愣著搔搔頭沒回話，系上有個學弟交換到清華，也被人這樣
笑話。趙舜文還想著至少人家到北京去了，後來才知道學弟是從台北交換到新竹，不是那
固有疆域裡的清華。
趙舜文平時是這樣的個性，讀書、考試、刷刷臉書塗鴉牆，有一搭沒一搭地看Netflix ，
什麼事都不怎樣上心。
所以人到那裡去了，才明白自己有多添堵。
趙舜文高中時跟家人來過這裡的迪士尼，雖然人生地不熟，但靠著地鐵往返各地吃小吃都
還算方便。如今舊地重遊，卻更陌生，此時的種種彷彿都是往日的延續，只是日常的一切
都換了名目，就好比老港片那樣，折凳是十大武器之首，如今觀星的雷射筆也成為武器，
浮板竟被拿來防身。趙舜文幾乎是回到幼年一樣，必須重新熟悉每一項事物的擺放位置，
日常便在這樣的換位中斷裂。
若說有什麼稱得上水土不服，趙舜文會說是這個。
他住在紅堪的宿舍，從天橋走到校本部也不過十來分鐘，這幾日開始連通橋也不通，大學
停課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宿舍，看了幾部Netflix剛上的劇，就像放長假一樣。在臺灣的朋
友以為這裡很危險，走在路上就會遇襲，但其實也就一般，一般人過著一般的日子，只是
衝突總是突然。
幾個在臺北的同學時不時問他好不好，但他就是待在宿舍裡追劇，哪裡還能不好。幾年前
學運和反課綱正盛時，趙舜文還在老家讀高中，電視螢幕裡的激情與衝撞就像在另一個國
度，只要關上螢幕就能回去讀書，趙舜文覺得那時的感覺和現在一樣。
但他似乎不適合這樣說，在面對關心時，他只能說自己還好。
來到這裡讀書也兩個月了，教室的人總是沒齊過，有的老師會睜隻眼閉隻眼，有的則會堂
堂點名，他聽不懂粵語，但身邊的中國同學則會堵氣地說教授以前是不點名的，口氣卻不
像是抱怨。
趙舜文反射弧再怎麼長，兩個月後的現在，他也明白那些語調裡的意思，但他是臺灣人，
他可以不把這些刺扎到心上。
趙舜文可以好好過他的日子。
不過一切都有個轉折，趙舜文的轉折是他不想吃泡麵了。聽說食堂有免費的餐點，就走過
去蹭個飯，沒想到飯是吃了，人卻出不去了。
/
兩個月來的交換生生活，他幾乎一周會來學生餐廳吃個三四次，這裡的菜色不是別好，但
比外頭便宜一些，加上趙舜文懶得跑到其他地方吃飯，就老是待著這裡吃飯。平常學生並
不太多，不需特別找位置，現在卻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
紙板和大字報貼滿樑柱和白牆，上頭寫著食堂裡的一切規則：不能使用火魔法、愛惜食物
以及注意清潔等等的字樣，在一夕之間這裡似乎有了新規矩。趙舜文這樣東看看西看看，
想替普渡般，一公尺高的泡麵塔拍張照，手機卻被人給搶走。
搶走他手機的人是個嬌小的女孩，綁著馬尾戴口罩，一身黑，女孩指著他高呼著什麼，趙
舜文聽不懂，只能一個勁地往後退。
人群慢慢地圍繞在他們身旁，又是一片黑，開始有人抓住他的手臂，這時像是反射一樣，
趙舜文嚷嚷著：「我是臺灣人……我是臺灣人……」
人群裡也有些騷動，趙舜文只聽得懂他們談論這「鬼」什麼的，知道情況有些不對，趕緊
從皮夾裡翻出學生證和身分證，搶走他手機的女孩看了幾眼點點頭，這才用國語說一句：
「你不知道不能拍照嗎？」
趙舜文搖搖頭，怯生生地說：「我只是來吃飯的。」
不知道是否這個答案既實際，卻又太超脫現實，眾人突然笑了起來，有些緊繃的氛圍也隨
之放鬆，人群裡冒出一句：「你來吃什麼？」
趙舜文頓了頓，竟然認真思考起來，他說：「脆皮叉燒……啊……還有凍檸茶。」
他這回答又激起一陣笑，搶走他手機的女孩說這裡沒有叉燒，但凍檸和阿華田到是有一點
，語氣裡帶著笑意。女孩把手機還給他，要他不要亂拍，還順手指了凍檸茶可以去哪裡領
，吃完飯就趕快回宿舍。
趙舜文道聲謝，屁顛屁顛地往凍檸茶的位置走去，人群也隨之散開。
趙舜文這趟不只喝了凍檸，還吃了炒蛋、時蔬和豆皮，竟是連日來最好的一餐，離去前他
看了堆積如山的泡麵一眼，掃過一張張桌前，那些趴著小睡的少年少女，最後兩手空空地
離開食堂。
他拿著手機，想說要在臉書上分享這個時刻，果然反應熱烈，他看著通知的紅點閃爍不斷
，頓時起了虛榮心，趙舜文摸摸下巴想著自己該回些什麼才是。
不過人還沒走出校區，煙霧先漫了過來，接著是一個個頭戴安全帽、護目鏡和過濾器的黑
衣人奔出濃煙，伴隨著他聽不懂的叫罵。趙舜文一時間愣住了，但比起轉身跟著人群逃散
，他雙眼火燒般疼，所有的感官都被被抹上芥末，辣得嗆人，他睜不開眼，轉過身又是摔
了一跤，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金屬的鹹味，扎得他猛咳。
混亂中他感覺有人踩過他的身邊，一個又一個，直到有人拉起他，他的手臂環在那人的頸
上，被拖著前進。
/
已經是第三瓶了，趙舜文的臉卻仍然辣得嚇人。清水澆在趙舜文的臉上，浸得他的頭皮發
冷，整件帽T都濕了一大半，等到他稍微緩一些，對方替他點了眼藥水，他用力眨了幾下
眼，才依稀看出對方的輪廓。
救了他的人大約一百八十公分上下，一身黑衣黑褲，臉上戴了個粉紅色的面罩，他似乎跟
趙舜文說些什麼，但趙舜文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趙舜文環視周圍，他現在身在體育館，體育館裡大家在軟墊上稍做休息，像是台北車站大
廳那樣，人群和背包一落落地散在地板上。
「謝謝……」趙舜文定了神後，回了這一句，卻被自己瘖啞的嗓音給嚇了一跳。
青年聽到他的口音，忍不住笑著說：「你怎麼把自己弄進來的。」
「我只是餓了。」
對方聽聞又輕輕地笑了幾聲，隔著面罩聲音有些悶，但確實是笑著的。
「謝謝……那個……我叫趙舜文，真的很謝謝你。」
青年愣了一拍，似乎對這樣的開場白有些不習慣，他再次打量了趙舜文說：「你可以叫我
David。」
趙舜文看著他遲遲未拿下面罩，想起放才在食堂的插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他連忙
補澄清自己不是像要探聽什麼，連帶掏出自己的學生證和身分證來。David揮揮手，沒接
過去：「我知道你不是來抗爭的，看你這樣就不像。」
趙舜文看了一下自己的穿著，紅色的帽T搭配牛仔褲，腳上還穿了雙帆布鞋，的確不是適
合抗議的打扮。
「我們現在都出不去，你要是出去，也是會被抓，你如果以後要在這邊就業，還是注意一
點，不要留案底。」
「我只是來交換的，這學期就會回去。」趙舜文回答。
「你是交換生？從臺灣來香港交換？」
趙舜文點點頭回答：「我本來是想去英國的。」話才剛完，趙舜文再度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他一時語塞再度陷入沉默，但David卻沒什麼在意，反而說：「我們很多人都這樣想。
」
「你也想去嗎？」趙舜文問。
「想過。但現在比較想待在這裡。」David這麼說，但他頓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句：「
但我們現在怎麼都出不去了。」
這明顯回得不在同個脈絡上，但就前線回報，只要有人嘗試步出校園，不是被以煙霧彈驅
回，就是直接被壓制逮捕。
趙舜文的臉垮了下來，他往褲子口袋掏了掏，再是左翻右找。
「慘了」
「怎麼了？」
「我的手機掉了。」
/
David陪著趙舜文往回走，並塞給了他一組護目鏡和面罩，護目鏡看出的視域狹窄一些，
反而讓趙舜文比平時更提高警覺。
警方擊發的煙霧彈還未散去，前線莫洛托夫雞尾酒的火光像一展展在濃霧裡竄動的燈，校
園裡堆疊著椅子，文宣品、噴漆罐散落一地，這個蒼涼的景色，讓趙舜文憶起過去看過的
戰爭電影。
這裡彷彿是前線，是生與死的邊界。
「可能找不到了。」趙舜文手插著腰，語氣帶著不甘。兩人一路盯著地板，走到方才趙舜
文摔倒的地方，路上散落著各樣的雜物，卻不見趙舜文的那隻手機，趙舜文眼神從地面移
向遠方，眼神被火焰給勾住：「這樣會不會很容易受傷？」
「是真的很燙。」David沒有正面回答。
「那為什麼還要丟汽油彈？」
「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對我們來說有火牆會比較安心。」David望向趙舜文，一雙眼晶
亮亮的：「至少這是我們能夠預期的。」
這趙舜文同意，
「那邊的Angle是火魔法師。」David指著窩在牆邊小憩的ˊ少女：「我們一開始都不是勇
武。」
見趙舜文沒意會過來，David解釋勇武以及和理非的大概分類。
「所以和平、理性、非暴力是沒有用的？」
David搖頭，他說：「我想講的是習慣這件事。」
「和理非會從後面走到前線，勇武看別人放火魔法，自己也放，都會越來越熟練。」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但警隊也是，他們也會越來越習慣開槍，從一天幾十發到上千發，
我們都在習慣。」
David望向體育館內，趙舜文順著他的視線看著那些或做或躺的示威者，每個人都在整理
自己，簡單地包紮或者打盹，就算交談也是壓著聲音，有些隱而不發的情緒在裡頭。
「他們會越來越習慣殺戮，麻木，而我們不能習慣被這樣對待。」
「你會怕嗎？」
「怕啊……怎麼不怕。」David聳肩說自己兩個月前才剛上大學，當時也沒想過自己會在
這裡。
「我以為你比我還大。」
「我也以為。」David說。
「那你有想過要做到哪一天嗎？」趙舜文看向David，希望能得到一個答案。
「相約煲底，除罩相認。」David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們約好，在五大訴求落實的那天，我們會在立法會見面，在那天我們再也不用戴面罩
。就是這個意思。無論和理非或勇武，彼此在哪個位置，都是為了讓彼此更靠近那一天。
」
在那天香港人能夠自由，能夠自由倡議，能夠靠選舉制衡，勇武也可以不勇武，每個人都
能平安回家。
趙舜文是個反射弧很長的人，但他還是忍不住抹了幾把眼睛，他壓住自己的聲線，不希望
打擾其他人。
David手擱在他背後，輕輕地拍了他幾下。
「我都沒哭，你哭啥呢……」
／
在後來的幾個小時，David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頭，也許是擔心趙舜文的近況，他每隔一
段時間就會來探探趙舜文的情況，時間間隔有長有短，趙舜文聽著體育館內回報的戰況，
眼睛卻一直望向門外。
等著等著，趙舜文把頭枕在手臂上，靠在牆壁睡著了，沒睡得多深，但David還是輕輕地
把他搖醒，像是怕碰碎一樣地輕，趙舜文很難想像這是個會上前線和警察對峙的人。
「該走了。」
「去哪？」
「現在可以從橋那邊下，你是臺灣人，你不用在這裡。」
「那你呢？」
「你先走。」David態度堅決，不容二話。
「我還……」趙舜文直視 David雙眼，他知道他的顧慮，於是趙舜文說得很慢，一個字一
個字地說：「我叫趙舜文，趙雲的『趙』，堯舜的『舜』，文章的『文』。」
「我記住了。」
「我的臉書會設成公開，你要找就可以找到。」
「如果出得去，我會去找你。」 David話一說完，便拉著趙舜文，兩人往聯通橋奔去。
橋上排了許多人，他們抓著繩索往下爬，再由橋下的機車騎士載離。
「你等一下。」David上前跟同伴說了幾句，人群散開，他們選擇讓趙舜文先離開。
趙舜文翻過圍籬，手攀在扶手上抓得緊，他以前走這裡時，從來沒意識到這裡這麼高。
「不要往下看。」David告訴他，趙舜文點頭，他一隻手抓住繩索，腳尖踏在欄杆外不過
十多公分的空間，一不小心踉蹌一下，引起眾人驚呼一片。
好在David及時拉住他，待他站穩後，David才鬆手。
趙舜文點點頭，示意自己要走了。他緊握繩索，用大腿夾住繩索下端，一點點地往下滑。
在他靠近地面時，趙舜文突然想起什麼，對著橋上大喊：「相約煲底，除罩相認。」
此時他已經見不到橋上的人們，只能聽見他們鼓掌歡呼，但就差那麼一段，歡呼被驚呼取
代。
趙舜文在意識到狀況不對前，人就被擊中，摔落地面。
隨之而起的是嗆人的濃煙，直達天聽。
／
濃霧中，趙舜文什麼都看不清，摔落牆面時的撞擊，讓他五臟六腑幾近錯位。他什麼都看
不見，只知道要逃，他卻站不起來，嘈雜的叫罵中，警察從濃煙中現身。
趙舜文的臉被壓在柏油路上，有人重重地往他的背上踹去，一腳、兩腳他蜷曲著身體
，把臉藏在雙臂中，那是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在錯落在自身的拳腳中，趙舜文大喊：我是台灣人。
「我是臺灣人！」
趙舜文嘶吼，一聲又一聲。但沒有人聽見，或者是被聽見了，但沒人聽得懂。又或者是其
他種種原因。
趙舜文的鼻血糊了滿面，和著眼淚淌在柏油路上，匯聚成一灘不甘。
他瞇著眼，在有限的視域中尋找David，但每個穿著黒衫的人看起來都像是David，也都像
自己。
被打得迷迷糊糊的趙舜文被帶往警署，他告訴警察說自己是去吃飯的，但沒有人願意相信
，沒有人相信他只是去那裡蹭個飯。
此刻竟是比圍困時更加絕望。
好在他先前發在臉書的動態，朋友在他失聯後立刻尋求網路協助，被捕的照片也在網路瘋
傳。
兩日後，母親也在陸委會協助下把他從警署保了出來，這時他又成了被無端捲入的學生，
被困在校內又無辜被捕，宛如最好的支點，他的狀態能撐起各方說法。
外界亟欲探聽他的說法，以及這幾個小時到底發生什麼，趙舜文卻開始詞窮，更沒了日前
發文的虛榮。
至於去留，陸委會則建議他回臺灣，趙舜文總是人家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他自認為為不
像其他臺灣學生那樣，把未來放在這裡，說真的他就只是來交換的，總歸都要走。
他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母親在宿舍外頭等著他收拾，趙舜文回到房裡，審視房間許久，來到這裡兩個多月，幾乎
沒什麼出去玩，像在台灣那樣老是把自己關在房裡，於是來時與去時都能用一卡行李箱往
返。
書桌前的電腦還開著，一切都跟他出門吃飯前一樣，他坐在電腦前，點開新聞頁面，滑過
每一張照片，不願意看得太清楚，不讓他們在自己心裡停留太久。
他要走了。
但每個畫面都把他帶回那個當下，每個黑衫人在他看了都像是David，看不清面容，姿態
卻如此決絕。那些在煙霧裡穿梭的，被壓制在地的、被拖著走，閃躲著警棍，每個穿黑衣
戴豬嘴的人都像是David。
行李箱散開在兩床間的走道，像張可以吞噬一切的大嘴。趙舜文明白有些東西是帶不回去
的，裝不進行李箱，拖不上飛機。
那是更巨大的存在，那已經在這裡，帶不走了。
趙舜文奔出房門，但他把手機和自己都落在現場，他只能直接告訴母親。
他不回去了。
David在那晚告訴他：「相約煲底，除罩相認。」
成功的那一天，他們一起在立法會脫下面罩。
趙舜文不能這樣離開，他要等著David來找他。
他們要一起去立法會。
趙舜文不能這樣離開，他不能。
（待續）
－
寫字的人很多時候是無力的，但還是希望能用這樣的方式，用故事擴散真實。
覺醒和戀愛一樣，會在一夕間發生，但要延續卻需要長久經營，因此這篇文章已經結束，
但還是標上待續，期待這不是終結。
文中都是基於想像，現實也比想像來的殘酷，完稿時學生仍持續抗爭。
以下整裡參考資料：
1.三個放火的少年 和理非怎樣變「火魔法師」？武力邊緣上的抗爭
https://reurl.cc/Gkal73
2.他日煲底除罩相見：香港15歲勇武少女的前線告白
https://reurl.cc/6gGeAk
3.理大示威者陸續脫困 廚師堅守食堂：煮到最後一秒、最後一人
https://reurl.cc/M72L0v
4.中大事件後返台學生：「每天出門前，習慣先看台北捷運有沒有停駛」
https://reurl.cc/EKmLR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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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關心。11/27理大搜救已經結束，據校方說法已經無留守的示威者，
並呼籲警方撤離。
https://reurl.cc/M79O7p
※ 編輯: masterwho (211.22.46.121 臺灣), 11/27/2019 14:2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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