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切分音 01-25(修正版)限

看板BB-Love作者 (♥二期フォロフ♥)時間4年前 (2019/09/10 19:06), 4年前編輯推噓10(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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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為19/09/10更新的連載修正版,對應原本的連載01-25回,主要劇情沒有更動只修改了 細節,完結後會在個站重新上傳校稿後的全文。有R18情節注意XD 個站網頁版→ https://lunarrabbits.weebly.com/syncopation.html 切分音 Syncopation 第一章 「沒想到你不是處男。」吉他手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果然來了。 江從響僵了一下,沒有出聲。 「就是啊,我們笑了你那麼多年,你幹嘛不說?」另一名吉他手說道。 「即使對象是男人,但我們又不恐同,你不用躲在櫃子裡吧。」貝斯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聲音聽起來就像平常一樣溫和。 他咬了咬牙,才鼓起勇氣問:「你們都看了那段影片?」 「沒看。」 「誰要看。」 「沒有興趣。」 江從響轉過身,對上幾張熟悉的臉孔,辨認出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瞬間,不禁鬆 了口氣。 雖說對於目前發生的一切感到異常尷尬,但是他很清楚,這幾人不會對他說謊,也沒有說 謊的必要。 從那段影片被上傳到網路並廣為流傳差不多過了二十四小時,江從響的住處附近早有週刊 記者守株待兔,他只得待在公司另外安排的住處,沒有跟任何人聯絡,當然也無從確認同 伴們的態度,但能確認自己並未因為這件事被同伴另眼看待,他還是有些慶幸的。 大約十年前,江從響簽下一紙合約,接受公司安排,成了搖滾樂團Independence Day的主 唱,鼓手沈磬、貝斯手鐘鳴,吉他手雙胞胎兄弟南弦與北弦,都是最初就存在的團員,如 今也是相伴將近十年的同伴。 從最初只有零星觀眾的Live演出到受邀在海外音樂節演出,從籍籍無名到提起縮寫ID的樂 團就知道是指Independence Day的知名度,做為團隊,一開始不免需要一些時間磨合,但 團員之間的關係在共同奮鬥的過程中從普通的同事成為志同道合的夥伴,最終走到了可以 說是摯友的地步。 「你們都知道了啊。」江從響其實相當窘迫,但其他人輕鬆的態度讓他緊繃的情緒消散些 許。 「新聞連截圖都放出來了,你背上的刺青騙不了人。」沈磬面無表情道。 鐘鳴瞥來一眼,彷彿有點憂慮,「你想過說詞了嗎?經紀人那邊是說暫時不要作出任何回 應也不要公開露面,公司那邊還在協商……」 「協商?」他愣了一下。 從影片開始在網路上流傳後,江從響跟經紀人聯絡過,得出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的結論後便 關了手機,以免記者打來追問這件事的始末,他知道公關部門還在討論如何處理,但卻忘 了協商這件事。 「你忘記影片裡另一個人了嗎?」 江從響頭皮發麻,想起那個人不下於他的知名度,只能胡亂點了點頭,「我知道,但是… …」 他只顧著思考要是被家人親友看到影片該怎麼辦,卻忘了這次影片外流不是他的錯,但也 與他脫不了關係,受害者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對方態度還不錯。」鐘鳴在他身邊坐下,「至少沒有直接帶著律師過來。」 「等等,你是說……」江從響一怔。 「他直接跟經紀公司聯絡了。」南弦補了一句。 「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件事?」江從響難掩焦慮,「既然都要協商了,那我也應該在場…… 」 「他們協商目前還沒有結果,下午周先生會過來一趟,跟你商量這件事。」 「他……他要過來?」 江從響張了張口,久久無法出聲。 「你在害羞嗎?」 「害羞什麼啊。」 南弦與北弦湊了過來,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逼近他,帶著促狹的微笑。 「很期待見到前男友嗎?」 「該不會想重溫舊夢吧?」 「不是。」江從響嚥了口唾沫,頓了頓,乾澀道:「我們沒有交往過。」 話音方落,雙胞胎兄弟臉上的笑意就散了,一段短暫的沉默過後,訕訕地互看一眼。 「抱歉,誤會一場。」 「就當我們沒說過。」 如果說因為交往過存有情份,要處理這種事其實不難,該被譴責的當然是造成影片外流的 特定對象,但問題就在這裡:江從響與影片裡另一名主角從頭到尾都不是戀人關係,過去 不是,現在也不是。 「你需要我們待在這裡嗎?」鐘鳴溫和地問道。 江從響這才意識到樂團成員們為什麼忽然來到他的住處,原來是擔心他一個人不知道怎麼 處理這種場面,所以才請經紀人與他聯絡時轉告一聲,準備過來一趟。 他的年紀在整個樂團中是最小的,時常處於被縱容照顧的立場,另外四人雖然會跟他打打 鬧鬧,但畢竟較他大了兩三歲,思考比他周全;發生了這種事,他們除了表達支持之外, 也是在告訴他,願意以實際行動幫助他,協助他進行交涉。 江從響吸了吸鼻子,低垂著頭,硬是壓下那股突然竄上來的酸澀,「我……謝謝你們,但 是如果因為我的關係,連累你們,還有樂團……」 如果因為自己的醜聞,牽扯到其他團員身上,導致樂團今後發展計畫生變,無法繼續在舞 台上演出,這是江從響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太自大了。」一直沉默著的沈磬終於開口,語氣冷淡。 「咦?」他呆呆地抬起頭,甚至忘了掩飾泛紅的眼眶。 「你只是五分之一。」 「你覺得單憑這段影片就能瓦解一個樂團嗎?」 「太看不起人了吧?」 「主唱就了不起喔?」 其他人紛紛吐槽,江從響終於破涕為笑,「我不是那個意思,別曲解我的話啦……等等, 你們做什麼!不要撓我,會癢!」 明明都年近三十了,卻仍像中學生一樣打打鬧鬧,江從響的頭髮被雙胞胎揉得亂七八糟, 連向來穩重的鐘鳴也跟著加入他們的鬧劇,沈磬坐在一旁,像往常一樣靜靜看著他們,神 態卻比先前軟化了些許。 「真的不用我們留下來陪你?」 「不用。」 再三確認後,儘管依舊不太放心,但團員們還是在他的堅持下起身離開;送走其他人後, 江從響去浴室裡整理儀容,注意到自己的眼眶還是有點紅,隨即怔怔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想起那段外流的影片還有即將到來的訪客,情緒愈發緊繃。 最後一次見到對方,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就在這時,鈴聲突然響了。 江從響從紛亂的思緒中清醒,轉身離開浴室,壓抑著不知道該說是緊張或躁動的心情,快 步往玄關走去。 走到玄關,江從響伸手開了門,與站在外頭的人目光相對。 大概是因為怕被發現的關係,對方戴了帽子與口罩,刻意壓低帽沿,整張臉只剩下雙眼沒 被遮蓋住。 「我……」他頓了頓,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一段令人窒息的靜默後,他才重新 找回聲音,「你先進來吧。」 江從響低著頭,微微讓開身軀,等對方踏入門內,他正想跟過去詢問對方是否需要什麼飲 品時,眼前的景色卻突兀地一晃。 腰側一痛,意識到自己跌倒的瞬間,江從響幾乎想要奪門而出,耳朵燙得要命。明明這麼 久不曾見面,連一句話都還沒說就表露出這種醜態,對方大概會覺得很可笑。 「你還好嗎?」 低沉悅耳的嗓音在上方響起,一隻手來到他的面前,江從響腦海中一片混亂,下意識地將 手伸了過去,被對方拉了起來。 「有沒有受傷?」周隨韵握著他的手,顏色深暗的雙眼凝視著他。 「我沒事!」他連忙道,但是尷尬與羞窘早已令他臉頰灼熱,「你先在客廳坐一下,我去 準備飲料……」 「麻煩你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對方的眼裡盛滿了某種跟笑意很相似的情緒。 江從響快步踏入廚房,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十年來,雖說彼此沒有聯絡,也不曾私下見面,然而江從響在電視上看過對方很多次, 自然知道對方現在的樣子,跟十年前相較,現在的周隨韵看起來成長不少,除了身高比他 高了一截之外,肩膀似乎也比過去寬了一些。 想起剛剛跌倒的瞬間,他幾乎想以頭撞牆。 除了演唱會或Live舞台上精神集中專心致志避免發生任何失誤的狀況,江從響在日常生活 中時常因為分神不注意而跌倒摔倒,釀成這類跟搖滾樂團主唱一點都不相符的愚蠢事故, 縱然上訪談節目也不例外。 即使走在平地上也能莫名其妙地跌倒,這件事在樂團粉絲與媒體眼中早已不是新聞,網路 上甚至有他跌倒的畫面被剪接成合集的影片,南弦與北弦有一陣子一直拿這件事取笑他。 回憶到這裡,江從響記起了周隨韵來到這裡的目的,心頭一緊。 儘管影片外流導致的醜聞無法立即抹消,但只要不影響到樂團,不影響到周隨韵,他什麼 都願意做。 十年不見,但江從響知道,周隨韵始終對個人隱私非常重視,由於自己的疏失讓事情鬧得 這麼大,江從響心裡除了愧疚也十分自責。 他拿了剛煮好的一壺咖啡往客廳走去,替對方倒了一杯,在對方面前坐下。 「對不起。」江從響低著頭,壓抑著緊繃的情緒,完全不敢抬頭看對方,急切地將自己想 說的話一口氣說完,「這一次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這對你的事業影響很大,不管要我做什 麼,我都可以配合,可是……」 「可是?」 「上傳影片的人……對方手上不是只有那段影片。」江從響低著頭,忽然有些想哭,「對 不起……」 因為對十年前的分離耿耿於懷,也無法忘記周隨韵,他始終不曾刪掉那些檔案,一直留在 電腦硬碟裡,當然也有加密防止外人窺看內容,但現在討論加密與否已經沒有意義了,如 果當初他毫不猶豫地銷毀那些影片,也不至於發生這種事。 他低著頭,看不到對方的臉孔,只能聽見那低沉的聲音。 「事情我聽你的經紀人說過了,是你前任助理因為被解僱,所以故意上傳影片報復?」 江從響胡亂點了點頭。 雖說是解僱,但不是因為對方在工作上不夠稱職。 江從響向來是個遲鈍的人,相處幾個月後才察覺助理對他似乎有幾分曖昧情愫,在他委婉 拒絕幾次後,對方卻依然我行我素,甚至開始對他做出一些過度親密的行為,江從響只能 跟經紀人商量,因為對方始終不願意接受轉任旁人助理或調到其他部門的選擇,最後不得 不以解僱收場。 因為是助理,不管是在外地巡迴演出或日常生活排練都時常接觸,偶爾也需要對方代為更 新SNS上的圖片或訊息,對方大概就是趁著這個機會才拿到加密的檔案,甚至報復性地上 傳影片。 「總共有幾段影片?」 「三段。」 周隨韵將摘下的帽子與口罩放到一旁,「讓我看看。」 江從響霎時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錯愕,「你——你要看?!」 周隨韵的臉孔靠近了些許,凝視著他,那神態看起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江從響難以 理解。那幾段影片他看了很多遍,他知道內容是什麼,所以更加對周隨韵的鎮定感到困惑 。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他本以為周隨韵過來一趟,至少會表現出怒氣或隱私被侵犯的不悅, 但從對方進門開始,卻一直都顯得很自然,而不是強裝冷靜。 「你……你不生氣?」他囁嚅道。 「生氣,但不是對你生氣。」周隨韵簡單道,「即使他不上傳,其他人本來就有可能看到 相仿的內容,不是嗎?」 江從響微微走神,不由自主地盯著對方的臉孔。 跟以前很像,五官輪廓也幾乎沒有變化,但是明顯變得成熟了,跟至今看起來依舊像是大 學生的他截然不同。即使身為同性,他也能清楚地分辨,周隨韵的外表原本就非常出色, 而這十年讓對方成了更有魅力的人。 「阿響?」 江從響被這聲叫喚驚醒,愣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走神良久,而周隨韵正直直瞧著他,似乎 在等待他的回應。 「你……變了不少。」他情不自禁道。 以前的周隨韵看似冷靜理性,但有興致時還是會跟他一起玩鬧,周隨韵較他年長兩歲,當 時雙方都還是高中生,除了工作接觸之外也時常結伴出遊,跟那時相比,對方的話變少了 ,姿態也愈發沉穩,這讓江從響打從心底生出一絲難以忽視的失落感。 「是嗎?」周隨韵笑了,這次是那種成年人臉上會出現的、恰到好處的微笑,「十年畢竟 是一段不短的時間。」 江從響怔了怔,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而是開了筆電交給周隨韵。 「影片檔案都在桌面。」江從響輕聲道,「你確認過後可以直接刪掉。」 周隨韵當著他的面點開了影片。 江從響的目光不自覺停留在筆電螢幕上,畫面上是十年前的他們。拍攝影片時攝影機放在 一旁,以固定視角將他們的所作所為紀錄下來。 對方看的影片就是已經被上傳到網路上的那一段,聽見自己的呻吟時,江從響不由自主地 漲紅了臉。 那叫聲太誇張了,聲音高而尖,可以聽得出來是在模仿愛情動作片女主角,只是模仿技巧 十分拙劣,但是對於剛滿十八歲的高中生來說,所有關於性的想像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畢 竟經驗匱乏,這就是當時的極限了。 攝影機只拍到上半身,兩人都沒穿上衣,江從響背對著鏡頭,背脊上那個為了遮蓋胎記才 弄的刺青在畫面上相當清晰,而周隨韵的雙手摟著他的腰部,在他頸側不斷親吻著,似乎 十分投入。 江從響到現在都記得,被對方親到產生生理反應時,周隨韵的神態有多詫異。 一切都是作戲,全都不是真的。對周隨韵來說,這或許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對他來說卻不 只是如此。 「我沒想到你還留著這些。」周隨韵忽然道。 江從響一陣緊張,「抱歉,我知道不該留著這些東西,但是……」 他不想丟掉這些回憶,也不想刪除檔案,說到底也是因為自己跟對方的交集只剩下這個, 這是僅屬於他們兩人的珍貴回憶。 但對周隨韵來說,這只意味著負擔與麻煩,即使不在乎這些事帶來的影響,但也不可能當 作不存在。 十年前,他與經紀公司簽約過後,與所有樂團團員一起被安排前往海外接受專業訓練,最 初兩年間他一直待在國外,即使一再嘗試尋找周隨韵的去向,但始終無果,直到幾年前, 發現周隨韵的名字於頒獎時出現在年度最佳歌曲的獎項中,他才發現對方在做什麼。 他一直以為周隨韵已經離開了這個圈子,但對方沒有。 周隨韵在音樂上的才華與天份,任何人都無法否認,但像這樣隱於幕後為旁人創作詞曲, 卻讓人難以想像。 前兩年周隨韵應邀成為某選秀節目的評審之一,節目播出幾期後聲名大噪。 周隨韵的外表完美無缺,也比其他評審年輕許多,但卻不是花瓶,能受邀成為評審自然有 一定程度的實力,加上過往創作的詞曲品質極高,獲獎無數,也曾在節目裡示範發聲方式 唱過歌,儘管嗓音低沉所以在音域上有限制,但歌聲音色卻極其悅耳,連選秀節目主持人 都多次調侃周隨韵不該坐在評審席,若是直接報名參賽,拿冠軍絕不是問題。 面對這種調侃,周隨韵總是笑了笑就帶過去,並沒有發表其他看法。 即使只是選秀節目的常駐評審,但周隨韵確實得到了不低的關注度,其他人談起比賽時, 總是很難忽略周隨韵不提。 選秀節目第一季結束後,周隨韵將途中被淘汰的一名選手引薦給唱片公司,誰也沒料想到 ,當選秀冠軍還在為大牌女星暖場時,這名被淘汰的選手先一步發了專輯,憑著獨特的唱 腔,加上專輯主打歌是為當年大賣的某部電影量身打造的主題曲,短短半年內爆紅,星途 坦蕩,對方第一張專輯上寫的製作人正是周隨韵。 正是因為如此,不少樂評都說選秀節目看走眼了,竟然淘汰了這樣的人才,反倒便宜了周 隨韵背後長期合作的唱片公司。 對於這整件事,江從響一直抱持著複雜的心情。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隨韵的歌聲多麼動人,所以才對周隨韵隱於幕後 的選擇感到難以理解。 對面的人忽然笑了一聲。 江從響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對方已經看到了第二段影片,這一次是沒有剪接過的版本,年 少的他與周隨韵在床上身軀相疊,過後他被周隨韵抱住,雖然努力克制,但還是忍不住笑 場了。 『你又這樣。』螢幕上年少的周隨韵對他說道,但卻是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對不起嘛。』年少的他用近乎撒嬌的口吻道歉,毫不避諱地靠著對方,『下次不會了, 再一次就好。』 雖然自己看影片時不會為此覺得尷尬,但是周隨韵專注地盯著螢幕上的他,這讓他感到窘 迫。過去的自己居然能這麼理所當然的向周隨韵撒嬌,或許當時覺得沒什麼,但現年二十 八歲的他卻覺得那是黑歷史。 「阿響。」 「嗯?」 一隻手伸了過來,碰觸著他的臉頰,江從響嚇了一跳。 「你的眼眶變紅了。」 現實中的周隨韵瞧著他,似乎對他此刻的狀況相當在意。 ……剛剛哭過嗎?這是對方沒說出口的潛台詞。 「不是,我……」江從響連忙否認,然而酸澀的感情卻因這句話而湧了上來,難以壓抑, 淚水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如果對方不問,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那隻手一直沒有拿開,手掌的溫度令他一瞬間覺得似乎回到了過去,然而他很清楚,那只 是錯覺。 「阿響。」 江從響這時才意識到,周隨韵一直用過去的稱呼叫他。 「不要哭了。」 他強忍著哽咽,退開一些,直到遠離對方的手,才低著頭開口道:「抱歉,我這幾天壓力 有點大。」 「沒關係。」周隨韵說道,目光仍專注地凝視著他,就像過去一樣,那雙眼裡沒有任何不 滿與不快,只有憂慮與寬容。 江從響沒有回應。 他深知自己的軟弱,剛才突然落淚也是,因為知道會被安慰,所以被那樣溫柔的碰觸,聽 見關切的詢問,眼淚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但事情不該這樣發展,他也不能一直依賴周隨韵。 第二章 江從響趕緊抹了抹眼,倉促間瞧見周隨韵那隻手仍停在空中,過了一會才收回去。周隨韵 的神態沒有多少變化,目光卻移開了。 他這時才想起正事,「你今天過來是為了協商吧?不管你希望我怎麼做,我都會配合的。 」 以他對周隨韵的瞭解而言,對方要求親自與他談話,是因為彼此之間有些旁人不知情的祕 密,即使是相伴十年的樂團成員,也不知道他跟周隨韵早已認識。周隨韵主動提出見面, 也是因為不希望經紀公司替他決定怎麼回應這件事。 那段影片被上傳後,江從響與周隨韵多年前曾是情侶關係的新聞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如今 並不是對同性戀十分苛刻的時代,但江從響此前十年都沒有出櫃,自然會有人覺得他是刻 意隱瞞性向,只為了吸引更多異性粉絲。 「我想怎麼做都可以嗎?」 「嗯。」江從響點了點頭,看了電腦螢幕一眼,「目前網路上只有剪接過的那段影片,我 覺得對方之後還會把原始影片放出來……」 光是他們的對話,就能讓所有人誤會他們是在拍攝商業用途的成人影片,這比兩人曾是情 侶的揣測還令眾人震驚,更別說影片裡的江從響怎麼看都像是剛成年,卻與周隨韵拍了這 種影片,這才是真正的醜聞。 前助理很聰明,沒有一口氣將所有影片同步上傳,而是先放了一段試水溫,等這件事徹底 鬧大,引起眾人熱議,那時再拋出其他影片,肯定是萬眾矚目。 「就算要公開過去的一切,你也願意讓我全權處理這件事?」 周隨韵瞧著他,似乎在確認他的想法。 江從響點了點頭。 「那就好。」周隨韵若有所思,「我想跟Independence Day的其他團員見一面,明天可以 嗎?」 「我知道了,我會跟他們確認時間。」 江從響對此並不吃驚,不管如何處理他們之間的事情,都會波及團員,在這種情況下,打 開天窗說亮話是最好的選擇。 「那就好。」周隨韵拿出了手機,「你的手機號碼?」 「跟以前一樣。」他下意識道。 周隨韵隨即拿手機撥了他的電話,自己的手機響了一聲,江從響連忙將對方打來的號碼存 了起來。 「你還記得……」他不禁道。 過了十年都沒有聯絡的對象卻還記得自己的電話號碼,不管怎麼想都很微妙,他看了手機 螢幕一眼,發覺周隨韵用的同樣是過去的門號,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我記性不錯。」周隨韵凝視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被對方這樣看著,江從響只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裡,況且兩人就 磋商一事已經暫時有了共識,這時是不是該起身送客了?或者還有別的選擇? 「我聽說你前陣子去了日本。」周隨韵若無其事道。 江從響有點吃驚,但這圈子不大,閒聊間得知這件事也不奇怪,「是啊,我們去參加音樂 節,順便也舉辦了幾場Live演出,你要看嗎?」 他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周隨韵點了點頭,似乎確實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對於自己的歌聲,江從響還是有自信的,在遙遠的過去,周隨韵稱讚過他的歌聲無數次, 即使是在他連正確的發聲方式都還未學會時,周隨韵也從來都不吝惜讚美。 江從響將筆電拿了過來,才要尋找Live影片時,卻不小心點到另一個檔案。 影片跳出來的瞬間,熟悉的畫面映入眼簾。 這是周隨韵剛才還未看過的第三段影片,前兩段影片,兩人都脫了衣服,只穿著一條內褲 ,在床上試著接吻與愛撫,但第三段影片跟這些截然不同,畫面上拍到的是兩人在床上的 情景。 江從響趴在周隨韵身上,兩人胸膛以下的部位都被棉被蓋住了,但跟前兩段虛假的影片不 同,這段是真的。 ……自己當時怎麼會覺得那是春夢? 基於這個錯誤的判斷,他主動吻了周隨韵,主動翻身到對方身上,臉埋在對方肩膀上,輕 輕蹭了幾下,周隨韵或許也還沒清醒,就著擁抱的姿勢,兩人的下身不斷磨蹭著彼此,然 後周隨韵也跟著硬了。 以色情影片為基準衡量,這段影片一點都不有趣,主角兩人大半身軀都裹在棉被裡,喘息 聲低微到幾乎聽不見,動作幅度不大,沒有任何引人觀賞的要素,只有江從響知道,當時 的自己有多興奮。 被吻被愛撫的時候,他偶爾會有生理反應,但那很正常,畢竟幾乎都是他在接受對方的刺 激,周隨韵第一次見到時對此明顯相當錯愕,但之後多半也明白江從響是那種容易因為受 到刺激而有反應的類型,反倒習慣了。 影片裡的自己微微動著,本能地尋求著刺激與快感,鏡頭拍到的是遠景,但他知道自己連 耳朵都紅了,因為覺得發出聲音很羞恥,所以努力忍著不出聲。 與他相較,周隨韵的表現自然許多,連眼睛都還是半合半閉,一副尚未完全清醒的模樣, 只有江從響知道,對方的欲望不比自己輕微,即使只是晨間的自然反應,也讓他感到興奮 。 當時的江從響以為這是一段綺夢,完全沒有深究其他細節。 磨蹭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但在影片裡沒有太多變化,只有江從響能從記憶裡得知,在 這之後,他忍不住在這種狀況下射精,趴在周隨韵身上,因為快感而無法停止顫抖。 周隨韵或許還不清醒,又或者將他當成別人,竟然擁緊了他,讓彼此身軀緊貼,正在宣洩 的部位被對方膨脹的性器抵住,登時令他腳趾蜷縮,難以言喻的快感淹沒了一切,他將臉 埋在周隨韵肩上,顫慄許久都沒能讓急促的呼吸緩和下來。 在那之後,影片就中斷了。 他們並不是有意錄下這段影片,只是恰巧忘了關掉攝影機,但周隨韵對此一無所知。 江從響望向對方,發覺周隨韵神態錯愕時,立即道:「對不起,我……」 這種時候辯解的台詞通常是「我不是故意錄下來的」或「我不是刻意保存檔案的」,但實 際上江從響就是故意的。 即使只是一次意外,對他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前兩段影片都是他們共有的產物,但這個檔案不同,這是江從響事後察覺攝影機沒關才發 現的檔案,但他卻沒有告知對方、甚至私下保留影片,周隨韵根本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存在 。 江從響對周隨韵的歉意,有一半源自於此。 他本該第一時間刪掉影片,或者剛才就跟周隨韵說清楚這件事,但周隨韵的存在佔滿了他 的心神,完全忘了這件事。 「這是那一次……」 「嗯。」 江從響偷偷看了對方一眼,周隨韵怔愣地望著螢幕,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周隨韵才緩慢道:「我以為那是一場夢。」 完全沒預料到這樣的回應,江從響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對方轉過頭,望著他的目光彷彿產生了某種變化。 「我不是故意的!不、不不不,我是說,我不是故意趁你不知情錄影,那天攝影機沒有關 ……」江從響的聲音卡了一下,決定含糊掠過,「我發現有錄到那一段,所以留了下來… …」 「為什麼要留著檔案?」周隨韵依然瞧著他,「我們從來沒談過這件事。」 「我以為……」他低著頭,嗓音乾澀,「我覺得那是一場意外,你沒有提過,我想你應該 不願意談這件事,所以就算了,而且那時候情況也很混亂……」 周隨韵伸手過來,托住他的下頷,不太用力但卻堅定地讓他抬起頭來。 江從響強忍著想要逃跑的衝動,直視眼前的人。 「你之後表現跟平常一樣,我以為那不是真的。」對方說道。 周隨韵的話讓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畢竟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周隨韵讀懂了他的猶豫。 「你想說什麼?」 「你現在知道那是真的,你……」江從響嚥了口唾沫,「你不覺得不舒服?」 「不覺得。」 「我還私下保存影片……」 「沒關係。」 江從響心底湧出一絲酸澀。 周隨韵總是這樣,待人溫柔,就連這種事都輕易地諒解他,這種態度反而讓他愈發愧疚。 周隨韵以為那只是夢,所以什麼都沒說,不是因為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而像平常一樣對 待他,而是什麼都不知情。 江從響咬了咬牙,壓抑著滿心的忐忑不安,開口道:「那時我……」 這段話才剛開頭,周隨韵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對方當著他的面接起了電話,隨意應了幾聲,似乎是今天原本就有什麼計畫要進行;江從 響望著對方,一陣走神,直到周隨韵放下手機,叫了一聲阿響,他才清醒過來。 「我接下來有事。」周隨韵瞧著他。 江從響連忙道:「我知道,那你先去忙吧。我會安排跟團員見面的地點與時間……」 「你願意將這整件事都交給我處理?」 江從響點了點頭,急切道:「在不牽涉其他人包括團員的前提之下,不管你希望怎麼解決 我都會配合。如果不是我留存檔案又疏於防範,這整件事根本不會發生,更不會波及你。 」 「那就好。」周隨韵點了點頭,露出了微笑,「我需要你電腦裡這幾段影片,電腦借我一 會。」 江從響將筆電推過去,看著對方登錄網路硬碟準備上傳檔案,不由得詫異道:「你不打算 刪掉這些影片嗎?」 周隨韵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有點好笑,「別人都在網路上看過了,你這裡有沒有留存原 本的檔案也不重要了。」 江從響這才明白自己說了多愚蠢的話,窘迫地別開了目光。 「別想太多。」周隨韵的嗓音低沉而溫柔,「如果那時沒發生那些事,那段影片的內容也 會以別的形式出現在公眾面前,所以不用在意。」 「嗯。」 過了片刻,他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至於你額外留存的這段影片……」 江從響心頭一緊。 「等事情結束之後再說。」 他小心翼翼地望著對方,不知道為什麼,周隨韵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並不是他常在電視 上看到的含蓄禮貌的笑容,而是別的……他更熟悉的姿態。 江從響鬆了口氣。 還有挽回的餘地,周隨韵沒有生氣,也沒有表現出反感,這樣就好了;他們之間有些從未 說清的誤會,也有尚未解決的麻煩,他本該為此感到焦慮,但是周隨韵的態度讓他知道, 自己沒有被討厭,對方沒有覺得噁心。 ……這樣就好。 江從響想要的只有這些。 感情不被回應也無所謂,如果可以,他還想像過去一樣,在工作的空檔跟周隨韵一起消磨 時間,維持朋友的關係,他不會奢望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鐘鳴問道。 「以前……待過同一家公司……」江從響心虛道。 「一起接受培訓的同伴?」南弦問道。 「在組團之前就認識了?」北弦問道。 鐘鳴若有所思,「我以前聽別人說過,你發聲的方式聽起來像是有被指導過,跟一般新人 不同,如果有接受過其他公司訓練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差不多就是那樣吧……」江從響含糊道。 雖說這一切遲早都要告訴他們,但他還是覺得有點尷尬,昨晚與團員們約好了時間,謹慎 起見還是約在江從響暫居的住處,不知道周隨韵跟經紀公司那邊說了什麼,不過經紀公司 已經答應在他們磋商達成共識後盡快解決問題。 「你看起來很緊張。」沈磬盯著他看。 那銳利的目光讓江從響僵了一下,「是嗎……」 不等他說什麼,門鈴響了。 江從響立即起身,拋下一句我去開門,快步離開客廳。 周隨韵大概是剛結束工作就直接趕過來,衣著與儀容都十分完美,想到這裡,江從響其實 有些慶幸。周隨韵跟他不同,在唱片公司的地位也不低,即使不再出現在螢光幕上,也依 然可以持續創作,以製作人的身份待在業界。 雖然這一次的醜聞為周隨韵帶來不少困擾,但在對方同意澄清事實暴露真相的前提之下, 因為影片外流造成的麻煩都可以一一解決。 Independence Day以樂團而言名氣不小,周隨韵也不是無名小卒,音樂圈就這麼大而已, 奇怪的是他們從未真正面對面見到對方。 江從響看著其他團員與周隨韵一一握手,有種自己可能在作夢的感覺。 這是他永遠都無法想像的情景,卻在眼前自然地發生了。 「周先生,我想發問。」南弦率先開口,「你想怎麼解決這件事?那段影片貨真價實,也 絕不是造假的,不能否認影片內容的話,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順利解決。」 周隨韵有點意外,目光轉向江從響。 「你還沒告訴他們?」 江從響搖了搖頭,猶豫道:「我想等你來了再說。」 「那就現在說吧。」周隨韵回道。 他們之間的對話引來旁人注目,除了沈磬之外,其他三名團員都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瞧著他 。 「那個、我……我跟周先生……」江從響吞了口口水,謹慎地揀選用詞,「我們之前其實 是同一個團體的成員,後來團體解散了……」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南弦難以置信道。 「你居然一直瞞著我們?」北弦皺起了眉頭。 饒是鐘鳴向來穩重,一瞬間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但很快又恢復為往常的神態,「那是認 識我們之前的事嗎?團體名稱叫什麼?」 「沒有人知道。」 「你不說我們當然不知道。」 「我說『沒有人知道』。」江從響加重了後面幾個字的讀音。 「你到底在說什麼?」 「……Nobody Knows?」沈磬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儘管感到無比尷尬,江從響依舊點了點頭,默認了對方的猜測。 再轉頭一看,另外三人臉色或僵硬或錯愕,甚至張口結舌說不出話,每個人都對著他瞪大 了眼,就像江從響事前預料的一樣,這件事帶給他們相當大的衝擊。 這種反應並不奇怪,江從響不自在地偏過頭。 跟周隨韵一起工作的時間實在太過久遠,對他來說是少年時代的一部分,事隔十年的現在 ,他回想起那段時光依然覺得不太真實。 在普羅大眾眼中,Nobody Knows是一個從未公開露面的男子團體,成員只有兩人,官方甚 至沒有發表這兩人的藝名或代稱,對外一律以團體稱之,此外兩名成員分別擅長高音與低 音,作品風格多變,以樂曲結構含有不少和聲而聞名。 從出道到消失,這個團體只活躍了大約兩年,出了數張單曲一張專輯,過後隨著唱片公司 破產而失去蹤影,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知道成員是誰,不只是長相或年紀,所有私人資訊 都是謎團。 只是這樣的話,當然不至於讓其他人如此震驚。 打從最初那張單曲開始之前,Nobody Knows的製作人就已經確立了發展計畫,他們兩人分 別在不同的地方被製作人搭訕,詢問有無出道意願,江從響當時對成為歌手毫無興趣,周 隨韵也是如此,但製作人終究說服了他們,基於不影響私人生活的前提,暫且以不露面的 方式出道。 Nobody Knows最大的賣點就是同性間的禁忌關係,歌曲通常有事先決定好的主題,比如逃 離社會的固有框架,對抗來自旁人的惡意,或者是對自由與愛情的嚮往,偶爾也有氣氛相 對輕快的情歌,多是以兩人對唱的形式表現。 在如今這個時代,同性戀已經不再是所謂的禁忌,但在十年前,社會風氣還稱不上開放, 讓男子團體以同性戀人作為賣點出道是相當前衛大膽的企劃。 事實證明製作人是對的,這個企劃異常成功,加上周隨韵與江從響完美契合的歌聲,當年 年末還拿下了最佳新人獎,但他們依然堅持不露面,所以由製作人代為領獎致詞。 他們兩人唯一真正出現過的畫面,就是專輯封面上彼此背靠背的剪影,因為是經由背光的 角度拍攝,所以只能從身形判斷出兩人都是男性,雙方身高差了一截,至於五官臉孔或其 他細節都隱沒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那竟然是你?!」南弦瞪著他看,依然沉浸在震驚中。 「仔細想想聲音是有點像……」北弦彷彿在努力回憶。 雖說團員們較他年長了幾歲,但畢竟處於同世代,當年Nobody Knows的知名度他們也都領 教過,自然是感到十分震驚。 「如果你們是這種關係,網路上的那段影片該不會是……」鐘鳴突然插話,像是想通了什 麼。 最難說出口的話都說了,接下來也沒什麼需要顧忌的,江從響的心態早已從最初的緊張轉 為放鬆。 「我們被製作人說服,準備正式露面,公司那邊提出了企劃,原本是打算拍攝以我們兩人 為主角的電影,雖然是短片,但是因為抓不到情侶的感覺,導演要我們自己在開工前私下 練習,拍下相處或對戲時的樣子,可以從影片檢查聲音或表情是不是有要修正的地方,所 以……我們就試著練習了,也拍了下來。」 想起當時的事情,江從響還是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他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即使周隨韵對待他的方式跟戀人如出一轍,也無法讓他免於笑場 ,最初被親吻愛撫時只覺得癢,雖然為了模擬戀人關係而有親密接觸,他甚至看了成人影 片學了女性被男性愛撫時的反應與聲音,試圖營造氣氛,但這依然失敗了,他們看起來還 是不像戀人。 儘管如此,短片裡仍會有一些涉及情慾的部份,導演不打算刪減情節,所以江從響不能不 努力克服難關。 事後回想起來,當時的周隨韵明顯很有經驗,入戲跟出戲都很快,而江從響卻逐漸發現自 己對周隨韵的感覺產生了不該有的變化,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感情或者只是基於自 己飾演的角色而產生的移情。 不過,這問題並沒有讓他困擾多久,之後一陣子,在短片正式開拍之前,就爆出製作人委 託旁人寫的短片腳本是抄襲作品無法使用,導演決定中止合作,這整個計畫跟著延宕,過 後隨著公司破產,Nobody Knows被迫解散,關於那段短片,留存下來的也就只有江從響手 中這幾段影片。 「你們明明是歌手,初次露面的形式為什麼是電影演出?」鐘鳴臉上寫滿了納悶,「一般 人不會為了短片練習做到那種地步吧?」 即便不一一確認,江從響也知道其他成員臉上都堆滿了相似的困惑。 一直坐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的周隨韵替他回答了問題,「導演是前年拿了金獅獎的那一位。 」 那一瞬間,團員們的表情都變了,面面相覷,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你們竟然能請到他!」 「說吧,花了多少錢?」 「導演跟我們當時的製作人私交不錯。」江從響連忙道。 「原來是靠著裙帶關係……」 「那就不意外了。」 「好狡猾,我也想認識導演!」 不用多加解釋,江從響也知道所有人都懂了。 由名導執導的電影,就算是時長不到三十分鐘的短片,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而 且導演對劇本十分喜愛,似乎還動過要把這部短片送去參加影展競賽的念頭,但是劇本是 抄襲作品這件事暴露之後,當然不可能繼續拍攝下去,只能中止。 Nobody Knows在歌曲中宣揚的禁忌之戀一方面引起不少粉絲注目,另一方面也不乏來自保 守人士的批判,以參演短片的方式露面出道,對他們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導演的名字 影響力深厚,這點毋庸置疑。 他們作為戀人的設定不是為了譁眾取寵,是為了更進一步為被壓迫的少數族群發聲,同時 宣揚愛情不該受到任何外在因素限制,製作人讓身為歌手的他們參演短片的用意正在於此 ,一開始或許只是出於突發奇想,但這所謂的戀人設定其實還有更多可以發展的方向。 只是誰也沒想到,不到兩年,這一切就被迫結束了。 江從響看了周隨韵一眼,心情有些複雜。當初對這一切感興趣的人其實是他,他當時身在 局中沒有發覺,但事後想想,周隨韵會答應拍攝短片,或許是因為知道他對名導十分崇拜 也有合作意向才鬆口應允的,然而他們當初沒討論過這些,現在再追問真相也太晚了。 「你打算怎麼回應外界輿論?」沈磬盯著周隨韵看。 周隨韵微微一笑,「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儘管還不知道周隨韵打算怎麼做,但江從響心中的憂慮已然削減大半。 這整件事情的關鍵就在周隨韵身上,如果周隨韵不願意承認他們曾組成Nobody Knows這件 事,甚至不肯與他見面交談,江從響也不打算強求,早就做好了獨自承擔所有責任的覺悟 ,只是沒想到周隨韵會直接聯絡經紀公司,甚至寬容地諒解了他的過失。 他看了對方一眼,周隨韵彷彿察覺了什麼,往這邊望了過來,唇畔含著一縷笑意,江從響 瞧得入神,心頭不禁一跳。 第三章 江從響跟過去一樣,除了長高,臉孔看起來變得成熟一些,其他幾乎跟過往沒什麼差異。 周隨韵一頓,心神一陣恍惚。 第一次見到江從響時,對方也是這樣盯著他看。 「你……你好?」陌生的少年看著他,有些侷促。 周隨韵頓了頓,「你好。」 陌生的地點,陌生的對象,他其實不太想過來這裡,但卻別無選擇。被所謂的製作人搭訕 後,對方從他的制服得知他的學校,幾乎每天都會在放學時間到校門口守株待兔,詢問他 願不願意去錄音室一趟,當作是參觀或體驗也好。 對方看起來相當懇切,也不像是壞人,周隨韵收了對方的名片後曾打電話去唱片公司,確 認過這個人真的存在而不是捏造的身份,所以才勉為其難地答應過來一趟。 不過,看著眼前的少年,周隨韵不免生出一絲微妙的心情。 對方看起來很年幼,可能只是國中生,就製作人先前所說,似乎是想讓他們接受訓練,以 男子雙人團體的身份出道,但周隨韵對此沒什麼興趣,看到眼前的少年,他愈發覺得製作 人很可疑。 「不用這麼拘謹,當自己家就好。」製作人興致勃勃道。 「我要喝可樂。」周隨韵坐下時順手把書包甩到一旁,毫不猶豫地對製作人道。 「咦,還真的當自己家啊……」製作人小聲嘀咕,但被他瞧了一眼之後,還是起身往外頭 走去。 他想過好些拒絕製作人的辦法,難以掌控且毫無服從意識的性格是備案之一,如果這招不 奏效,他也還有其他招數。身旁的少年似乎對他有點好奇,悄悄盯著他看。周隨韵對外人 的目光一向敏感,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 「你……」 「嗯?」 「你今年幾歲?」周隨韵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十六歲。」少年頓了一下,瞧著他身上的制服,「我讀的是隔壁學校。」 周隨韵讀的是升學率極高的公立學校,而對方所提的隔壁學校是所謂的貴族學校,校風嚴 謹,學生通常由國中直升高中部,除了靠著獎學金入學的學生之外,外校學生不可能靠著 考試進入該校。 「你現在是高一?」 對方點了點頭,「你呢?」 「我現在高三。」 兩人聊了幾句,順便交換了姓名,周隨韵看著江從響,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即使只靠直覺判斷,他也能夠確認,江從響是被保護得很好的那種人,與其說是天真更像 是不知世事。 「你過來這裡有經過父母同意嗎?」 「沒有。」江從響謹慎地回道,「不過司機就在樓下等我。我只是對錄音室有興趣,想參 觀一下,沒有特別想要出道……」 「那就好。」周隨韵說完,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我也是。」 江從響似乎真的鬆了口氣,一臉放心,「那太好了。我以為你是打算按照那個人的計畫出 道,所以剛剛不敢直說。」 「別說那個人,我有名字,名片上都寫著。」製作人來到他們身邊,一邊說一邊將冰過的 可樂遞給他們。 「張先生。」周隨韵從善如流,「你要怎麼讓兩個不想出道的人出道呢?剛才的話你也都 聽到了吧。」 「張先生……雖然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 「不用叫我張先生,客套的稱呼可以直接省略。」製作人熱情道。 「那就叫老張。」周隨韵立刻道。 製作人嘴角一抽,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好吧,這樣叫也行。」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提醒道。 「因為你們不出道的話太可惜了。」談到工作,製作人又找回了熱情,「你們兩人的聲音 都很棒,我覺得一定會紅。」 「不可能吧?我們又沒有受過訓練。」江從響開口道,看起來像是十分困擾,「而且我們 又都還是學生,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一邊工作一邊讀書。」 「只要有心的話什麼都做的到!」製作人連忙道,「有志者事竟成就是這個意思啊!」 周隨韵正想開口吐槽,就聽見江從響的聲音。 「有志者事竟成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對方一臉抱歉,「我覺得我不可能兼顧這些事情, 我是喜歡唱歌沒錯,但那對我來說只是興趣,我沒想過當歌手。」 雖然才高一,但說話還算有條理。 周隨韵瞧著對方,起了一絲興趣。 「而且周……」江從響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猶豫什麼,「學長他也是,今年都已經高三了 ,接下來不就是要準備考大學嗎?總不能因為出道影響自己的人生規劃吧。」 「那倒是沒關係,我畢業後應該會直接出國。」周隨韵轉頭看向製作人,「你不會想跟只 能在這個國家再留一年的人簽約吧?」 製作人看著他們,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但並不像是已經放棄的樣子。 過了一會,對方打開了公事包,彷彿在尋找什麼,最後拿出一疊紙張,分別遞給他們。 「試著唱唱看吧。」 周隨韵仔細一看,那是一份樂譜,但看起來還未填詞,上方有潦草的筆跡寫著〈溫柔的地 獄〉,大概是暫定的歌曲名稱。 「還沒有寫好歌詞,用哼的就行了,至少試試看吧。」製作人這一次的口氣跟之前不同, 稱不上強硬,但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輕易退讓。 周隨韵與江從響對看一眼,知道這一次大概不能拒絕,只得答應了。 製作人給了他們幾分鐘讀樂譜,過後才道:「聽我數拍子,然後你們兩個一起唱。」 周隨韵原本沒抱什麼期待,樂譜上的旋律相對單調,集中在中低音,雖然以他低沉的聲音 而言唱起來很輕鬆,但也就只是這樣而已。 直到江從響的聲音跟他的聲音同時響起,周隨韵才意會到製作人想要表達的意思。 確實……太可惜了。 江從響應該已經過了變聲期,平常說話時的嗓音聽不出來,但是唱到高音時卻毫無勉強的 模樣,甚至可以說是唱得很輕鬆,一般人必須用假音帶過去的音高他都能唱上去。 他們兩人拿到的樂譜是不一樣的,旋律相同但音高相異,唱出來後就是和聲的效果,江從 響唱得很認真,目光直直盯著樂譜,一般人或許會因為周隨韵唱著不同的音高不知不覺受 到影響而走音,但江從響沒有。 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彈鋼琴一樣。 江從響唱出來的聲音就是準確的音高,跟按下琴鍵的聲音相同,這之中不含有任何模糊地 帶,江從響的歌聲裡沒有任何猶豫或遲疑。更不要說對方的高音加上他的低音遠比想像中 還要契合,他唱不上去的高音由江從響彌補,江從響發不出的低音由他承擔。 注意到製作人在一旁露出了興奮神態時,周隨韵霎時懂了:這個人沒有看走眼。如果江從 響跟他組成團體,確實有走紅的可能性。 儘管知道江從響有自己的規劃,但聽過對方的歌聲後,周隨韵不禁想著,如果能一起唱歌 ,不管是不是工作,他都很有興趣。 兩人唱完一曲,江從響放下了樂譜,像是注意到來自旁人的視線,茫然地望著他與製作人 ,「怎麼了?」 「沒事。」周隨韵搖了搖頭,「你的司機在樓下等著對吧,別讓他等太久。」 製作人彷彿想說什麼,但在周隨韵無聲示意下暫且將那些話吞了回去。 江從響點了點頭,正準備起身離開,周隨韵卻微笑著問道:「你的歌唱得不錯,能不能交 換聯絡方式,下次一起去KTV唱歌?」 江從響顯然有點詫異,但很快又道:「好啊。」 兩人換了聯絡方式,周隨韵目送對方離開,門被關上的瞬間,轉頭對製作人道:「我們先 討論一下。」 「討論什麼?人都走了。」製作人似乎很懊惱,「你為什麼要提醒他司機在樓下?」 「我改變先前的想法了。」周隨韵盯著對方看,「說實話,你是不可能說服他的。」 製作人一怔。 「你對他來說就是有企圖的外人,這點你懂吧?」 製作人點了點頭。 周隨韵繼續道:「剛才他說過了,他無法兼顧學業與工作,所以如果要與他簽約的話,只 能安排最低限度的工作量,不能影響課業,打歌宣傳上節目之類的工作更不用說了。除此 之外,他大概也不希望這份工作影響到日常生活,所以必須解決這些問題,否則他不可能 答應。」 「你的態度轉變得未免太快了!」製作人像是看著外星生物一樣瞧著他,半信半疑道:「 你剛剛不是還堅持不要……」 周隨韵想了半晌才道:「不是因為你,是因為他。」 跟江從響一起唱歌一定很有趣,聽對方唱歌也可以說是享受,那種毫無偏差的歌聲讓他著 迷。那並不是應該埋沒在人群中的聲音,周隨韵日常接觸過不少類型的音樂,也聽過許多 人的歌曲,但是從未有人單憑歌聲而讓他感受到這種難以形容的悸動。 他不確定對方怎麼想,但至少他有江從響的聯絡方式,隨時都能與對方通話。 製作人一臉愁苦:「不能影響到日常生活,難道要讓你們戴著頭套上舞台?那樣的話誰是 誰都不可能認出來……而且你們不露面的話不是太浪費了嗎?」 周隨韵瞧著製作人:「我的態度跟他一樣,不想參與任何公開宣傳活動,不透露任何私人 資訊,也不會在有攝影機拍攝的地方露臉,我們會來錄音,錄製完成就算工作結束。如果 能達成這些,我會協助你說服他。」 製作人瞧著他,目瞪口呆。 「看什麼?」他下意識道,「聽了那樣的歌聲,態度轉變很正常吧?」 「不,我只是驚訝,你還真是理直氣壯……」 「你也可以當作我剛剛沒說過那些話。」他頓了頓,「反正我已經要到聯絡方式了,以後 隨時可以約他見面。」 江從響的立場與他是一致的,所以在能達成所有條件的前提之下,他會試著勸江從響要不 要試試看,如果對方拒絕,周隨韵也不會因此感到不悅,畢竟就像江從響說的一樣,每個 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不會強求。 製作人臉上滿是鬱悶,「只有錄音出單曲專輯,不接其他宣傳行程,也不公開露面,這到 底要怎麼讓你們走紅啊?說白一點就是你們實力很強,但是行銷的重點不只在實力,還包 括其他要素,比如外表……」 「那是你的問題。」周隨韵拿起書包,準備離開。 製作人忽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剛才不是說你高中畢業就要出國留學?」 「只是楓葉卡移民監而已,不是出國留學。」周隨韵瞧著製作人,「你可以先考慮一下要 怎麼運作這件事,想好了再聯絡我。」 製作人彷彿陷入了無止盡的思考中,目光直直望著前方,似乎根本忘了他還在,周隨韵沒 有打擾對方,悄悄地離開了錄音室。 周隨韵並沒有等待多久,隔天就打了電話給江從響,對方似乎被他的來電嚇了一跳,但卻 沒有拒絕他的邀約。 跟前一天不一樣,沒有司機跟著,他問過才知道江從響往常並不是由司機接送,而是獨自 上下學,那天只是因為要去陌生的地方,所以才特地請司機接送,其他時候都是步行或者 搭捷運。 在周隨韵的提議下,兩人一起去了KTV,他唱歌時江從響就在旁邊聽著,等他唱完一曲, 才發現江從響正用明亮的眼神凝視著他。 「怎麼了。」周隨韵一陣困惑。 他知道自己的外表會引來旁人的注目,不過江從響看著他的神情並不像是對他的外表感興 趣。 「你唱得真好!」江從響立刻道,配上興奮的神態,不管怎麼看都像想為他喝采,「我也 很喜歡這個樂團的曲子,可是我沒辦法唱低音……」 「你昨天不也聽到我唱歌了?」周隨韵感到有點好笑。 「我沒有仔細聽你唱歌。」江從響沒有為自己找藉口,神態窘迫,但仍坦白道:「那首歌 高音的變化很複雜,不專心讀譜的話可能會唱錯。」 「那現在再聽一次吧。」周隨韵笑了笑,隨手點了一首正當紅的男女對唱曲,「這首你會 唱吧?」 江從響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 一起出去玩了幾次後,江從響成了周隨韵口中的阿響,而周隨韵也從江從響口中的學長成 了周隨韵。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相處時異常合拍,周隨韵發現對方似乎習慣於與年長的對象相處,也 不太有主見,不管他說什麼,江從響都甚少持反對意見。 他對這點有些介意,詢問過後才知道江從響家裡有兩位兄長兩位姊姊,都比他年長十餘歲 ,父母早已離世,他幾乎是兄姊養大的,總會不自覺依賴年長的對象,跟同年紀的對象反 而有相處或溝通上的障礙。 最後這點倒不是江從響說的,而是周隨韵在等待對方時觀察到的。 江從響獨自走在校園裡,身旁沒有任何人,臉上是周隨韵從未見過的冷漠神態,直到抬頭 望見他的身影,那冰冷姿態瞬間消失,江從響對他露出了平常的笑容。 兩人走了一段人行道,在路口停下等待紅綠燈的時候,周隨韵無法繼續壓抑心底的疑惑, 忍不住開口詢問。 「你是不是被霸凌了?」 「沒有。」 周隨韵相當懷疑這句話的真偽。 江從響見他不信,這才有些尷尬地解釋:「他們……他們之間好像有一個約定,不可以擅 自跟我說話,也不能擅自接近我。」 周隨韵皺了皺眉,「那就是霸凌。」 江從響的神態更窘迫了,過了一會才打開書包,取了一疊東西出來。 ……信? 周隨韵微怔,很快就想明白了,那些都是來自異性的情書。 「女生之間有那個約定,男生則……」 江從響沒有說完整句話,但周隨韵懂了。 因為太受歡迎而被異性看作誰都不能擅自接觸的對象,同時還被感受到威脅的同性孤立, 這聽起來很荒謬,但他相信這是真的。畢竟當初製作人之所以堅持要說服江從響出道,除 了實力也有外表的緣故,周隨韵沒遇過類似的事情,但他懂江從響為什麼會落到這個處境 。 從入學至今還不到兩個月,即便有一部份人不討厭江從響,最終也會因為同儕壓力而加入 孤立他的陣營。 這不是溝通就能解決的問題,江從響懂,周隨韵也明白。 「下次要來我家嗎?」 幾乎是不加思索,這句話就脫口而出,就連周隨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提出這種邀請。 江從響瞧著他,抿著唇笑了。 ……大概就是因為想看到對方露出笑容,為對方打氣,所以才突然提議的吧。周隨韵對自 己的動機只有這種程度的膚淺理解,同時也不打算深究。 至少江從響笑了,那就夠了。 第四章 「你是一個人住這裡嗎?」 江從響張望著四周,看起來是對他生活的環境很好奇。 「是啊。」周隨韵一邊開冰箱拿飲料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我家在外縣市,通勤上學也是 可以,但太浪費時間了,所以最後還是決定搬家。」 這裡其實是雙親從長輩那裡繼承的遺產,是公寓中的一戶,兩房一廳,外表看起來有些陳 舊,坪數不大,但以獨居而言空間已經算不小了,周隨韵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那是你的房間?」江從響問道,「另一間是書房?」 周隨韵搖了搖頭,「是隔音室。」 江從響微怔。 「要參觀嗎?」 對方立即點了點頭。 周隨韵打開了門,側身示意對方進去,江從響發出一聲驚嘆,目光在室內逡巡。這裡原本 只是普通的房間,當初搬來之前特地重新裝潢,還做了隔音處理,方便他練習樂器。 「你會彈鋼琴?」 周隨韵點了點頭,「彈得不好。」 江從響顯然對這一切感到很有興趣,除了鋼琴之外,還有數種弦樂器與管樂器,書櫃裡塞 的都是樂譜,除此之外還留了一塊地方,專門用來收藏包括古典樂與流行樂在內的多張專 輯。 對方大概對這一切都很好奇,周隨韵看得出來,不等對方問,就主動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比如從小就開始學鋼琴,中途也學過別的樂器,但沒有去考音樂班,只是將練樂器這件事 當成興趣與消遣。 江從響饒有興趣地按著琴鍵,他能從中看出來,江從響應該沒學過任何樂器也沒上過樂理 課,唱歌時對音準的精確掌握多半出自於天賦。 周隨韵想到這裡,問道:「你要試試看嗎?」 「我?」江從響似乎很驚訝,但也沒掩飾躍躍欲試的情緒,「真的可以嗎?」 「當然,只要你想。」 周隨韵瞧著自己的樂器,弦樂器對剛入門的初學者而言大概稱不上有趣,所以不考慮,鋼 琴也是,不熟悉基礎指法的話很難從中得到樂趣,如果是管樂的話,對特定技巧的要求較 低,畢竟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吹過直笛,木管樂器也比銅管來得容易上手。 他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大一小兩個長形的黑色盒子,坐下後放在茶几上打開。 「這是……長笛?」江從響一邊問道,一邊湊到他身邊。 「嗯,是長笛跟短笛。」周隨韵將樂器取出,沒急著將分成三段的長笛組裝成一般人印象 中的模樣,而只拿了笛孔所在的那一截遞給江從響,「試試看。」 「怎麼作?」 「試著模仿我的嘴型。」周隨韵示範了一次,「像這樣,唇角閉著但不要太用力,只有嘴 唇最中央的地方留出空隙……」 因為知道對方是新手,所以周隨韵盡量用簡單的說明教導對方。 江從響試了幾次都不得其法,周隨韵看了一會,忍不住伸手幫助對方調整嘴型,手指壓了 壓唇角,接著分開嘴唇,讓對方嘴唇間留出大小恰當的空隙,最後把嘴唇與笛孔相貼的地 方調整成合適的角度。 「再試一次。」 周隨韵說道,但對方遲遲沒有動作,他才發現對方的異樣。 「怎麼了?」周隨韵不禁道。 「沒事。」江從響沒有看他,「我這就試試看。」 這一次終於順利發出了聲音,一旦抓住訣竅之後,吹奏也就不是問題了,江從響臉上露出 了激動的神情,周隨韵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這一瞬間,他看著對方微微泛紅的臉頰,忽然明白了一切。 「你剛剛是在害羞?」 江從響別開目光,「為什麼又提這件事……」 周隨韵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也有點好笑。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他忍著笑意,「我只是在替你調整嘴型。」 「我知道!」江從響惱羞成怒,「但是感覺很怪嘛,我不信你不會覺得奇怪!你也讓我碰 一下就知道了!」 「好啊。」周隨韵答得乾脆。 江從響模仿著他的動作,按了按嘴角,接著又揉了揉嘴唇,期間還不忘調整碰觸的力道, 試圖讓他體驗相似的感覺。 不管對方怎麼碰,周隨韵都沒什麼感覺,連一絲麻癢都沒感受到,江從響發現所有的行為 都不奏效後,索性用力捏了他的下唇,周隨韵立即道:「好痛。」 「咦?」江從響連忙收回手,整個人湊了過來,緊張道:「我剛才真的有放輕力道……你 的嘴唇變紅了!」 其實痛楚很輕微,但周隨韵卻忍不住想逗對方,眼看江從響如臨大敵的模樣,終於笑了出 來。 「你騙我?」江從響顯然已經意識到他的笑聲意味著什麼,先是一臉錯愕,接著卻露出夾 雜著放鬆與安心的表情,「我還以為我真的弄痛你了。」 周隨韵原本以為對方會因為被騙而生氣,結果沒有。 這件事轉頭就被揭過去,江從響的興趣重新回到長笛上,在能夠吹出聲音後,周隨韵將長 笛接好,自己吹了幾個音,調整好音準後才遞給江從響,指導對方如何按鍵。 首先掌握吹氣的嘴型,接著記住哪個音對應哪幾個鍵,練習吐舌斷音,以基礎的吹奏音符 為目標,將音色好壞與其他技巧暫且略過的話,長笛不算是難以上手的樂器,只是按鍵數 量較多,因此演奏方式也相對複雜。 那之後幾天,江從響放學後就來他家練習,如同放學後參加社團活動,對於學習樂器抱有 高度熱忱,周隨韵特地找出了過去用過的初學者練習曲讓對方嘗試吹奏,整個過程中一直 在旁邊觀察江從響練習。 對方專注於練習時臉上沒有笑容,但看得出來很專心,也沒有因為練習不順利而中斷,耐 心與毅力都比想像中強,周隨韵盯著對方的側臉看了好一陣子,直到樂音停下,才猛地回 過神來。 ……就算江從響確實很可愛,這樣盯著對方的臉看也顯然不太對勁。 江從響沒有發現他的異狀,一臉興奮地轉過頭,「你剛剛聽到了嗎?」 周隨韵將腦海裡的思緒清空,笑著道:「你整首曲子都吹完了,沒有失誤。」 「就是啊!」江從響從練習成果中得到了成就感,喜形於色。 周隨韵念頭一轉,翻了翻樂譜,提議道:「你試著吹這首。」 這跟剛剛那首曲子很相似,但卻有些許不同,江從響或許是以為他要驗收成果,所以毫無 疑問地看了一下樂譜,接著就開始吹奏。 周隨韵取出短笛,中途加入了對方的演奏。 江從響似乎相當吃驚,但沒有停下,仍集中精神在吹奏上。 周隨韵吹的是江從響剛才練習的曲子,兩首曲子擁有相同的旋律與相異的音高,長笛與短 笛分別吹奏時便自然形成了和聲,儘管江從響吹氣還有些不穩,音色也很生澀,但沒有人 在乎這些瑣事。 一曲結束,周隨韵放下短笛,同時問道:「你覺得好玩嗎?」 江從響仰首望著他,目光很亮,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與雀躍。 「我們……之前在製作人那裡一起唱歌和聲時,也是像剛剛那樣?」 「嗯。」他點了點頭。 去過KTV幾次後,周隨韵早已明白江從響的習慣,唱歌時總是全神投入,不會仔細聆聽其 他聲音,包括伴奏或和聲,但換成演奏樂器,不是以自體產生共鳴,情況就不同了。 江從響的神色起了一絲變化,說不出是期待還是猶豫,或許兩者都有,周隨韵對此並不意 外。 ——這原本就是他想得到的結果。 隨著相處時日增加,雙方的接觸也不再只限於音樂,有時放學後,他們會一起吃晚餐,然 後回周隨韵家,大約停留一兩個小時,江從響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基於禮尚往來的規則,周隨韵也去過江從響家,當時是晚餐時間,他被留下來用餐,江從 響的兩位兄長也在場。 跟他想像的一樣,即使已經是高中生,江從響仍然改不掉撒嬌的習慣,一度還像小孩子一 樣抱住哥哥的手臂搖晃,雖然很幼稚,但是並不令人厭惡,江從響的兩名兄長都是年過而 立的成年人,措辭也非常像一般的家長,趁著江從響暫且離席的時候,江從響的大哥低聲 請他多多照顧江從響,還與他換了手機號碼,約定有急事時隨時聯絡。 周隨韵答應了。 其實對方大概早就猜到江從響在學校裡受到排擠,只是不提,反而在聊天時特地提出來, 說江從響最近一陣子回家後心情都很好,這話題讓江從響露出尷尬的表情,但是卻沒有反 駁。 對於這點,周隨韵也有自覺。 他是那種獨立的類型,不會依賴旁人,所以即使父母幾乎不回家,對他而言也沒什麼影響 ,但江從響跟他完全相反,很怕寂寞。 一開始不熟時還有幾分節制,一旦熟了之後就不同了,儘管放學後總會見面,但江從響連 上學時間也會傳訊息過來,對於這種程度的依賴與親密,周隨韵並不覺得厭煩或難以忍受 ,甚至還有點享受。 他沒有兄弟姊妹,如果有弟弟的話,說不定就是江從響這種類型,即使是虛假的幻想,但 感覺也不錯。 周隨韵跟江從響一起去KTV,一起練樂器,一起看電影,漸漸不再只有表面上的交流,情 誼也隨著這些事逐漸加深,這期間周隨韵確認過幾次,但製作人那邊遲遲沒有給出方案, 似乎對於他們的要求相當苦惱。 儘管如此,周隨韵依然沒有退讓,而製作人似乎也不想放棄。 一開始是不希望對方的才華埋沒在人群中,所以他選擇接近江從響,愈是接觸愈發覺得江 從響很有趣,甚至能明白對方很在意他,周隨韵有時會覺得出道已經不是最主要的目標, 他們現在這樣也很好。 直到某一夜,屋外雨聲嘈雜,江從響渾身濕漉漉地來到他的住處,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制服襯衫溼透了,臉上也滿是雨水。 「讓我在這裡待一晚,可以嗎?」 對方的狀態有些不對勁,甚至可以說是異常,周隨韵點了點頭,將對方拉入屋內,取了毛 巾,先是擦拭那頭溼透的頭髮,接著才將江從響推入浴室,讓對方先洗過一身寒意。 「我對家人說我跟你有約,所以……」對方垂著目光小聲道。 「我知道。」周隨韵接話,「你先去沖澡,把溼衣服脫下來,等會我拿衣服給你。」 江從響點了點頭,乖巧地踏入浴室。 周隨韵看著對方的背影,不禁生出一絲憂慮。他從未看過江從響露出這種難過的表情,這 跟在學校被孤立的事不同,江從響是真的傷心。 到底出了什麼事? 周隨韵情不自禁開始思考,但想來想去都沒有頭緒,前一天他們才見過面,那時的江從響 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兩人還一起去吃了晚餐,分別時江從響還笑著跟他說再見…… 手機忽然響起了鈴聲。 周隨韵回過神來,看到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微微一怔。 電話是江從響的大哥打來的,交談過後才得知,對方似乎忘記帶手機出門,出門才一段時 間外頭就下起了大雨,做為家人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沒事,已經到我家了。剛剛路上淋雨,我讓他先去沖澡換衣服了。雨大概不會停了, 讓他暫住我家一晚好嗎?』 對方似乎鬆了口氣,說了句「那就好」,接著感謝周隨韵照顧江從響,道別後就切斷了通 話。 周隨韵放下手機,去拿衣服時也還在思考這件事,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現在可以確定 ,那與江從響的家人息息相關,要不然江從響也不至於假裝與他有約,甚至以那副模樣出 現在他面前。 他敲了敲浴室的門,「我要進去了。」 裡面沒有人應聲。 門似乎沒鎖,周隨韵打開門就看到江從響坐在浴缸邊緣,身上仍是那一身溼透的衣物,目 光直視前方,彷彿在發呆。 「阿響。」 「……」 「阿響!」他稍微提高了音量,眼看對方還是毫無反應,索性道:「剛才我接到你大哥打 來的電話了。」 江從響抬起臉,驚惶失措地瞧著他。 「別擔心,我跟他說雨大概不會停,你今晚準備住下來。」 江從響神色微僵,低下了頭,「謝謝你。」 「嗯。」 儘管能正常交談,但周隨韵看得出來,對方還在走神的狀態,索性伸手去脫對方的衣服。 上衣被扯下來的瞬間,江從響如夢初醒般地望著他,眼中寫滿了錯愕。 「你不快點洗澡會感冒。」他語調平平道。 「可是我……」江從響試圖解釋。 「現在就脫。」周隨韵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或者我替你脫,順便替你洗澡。」 他說這些話時跟往常不同,臉上也沒有分毫笑意,江從響終於感覺到氛圍變化,有點不安 地瞧著他,猶豫地將褲頭解開,準備脫下衣物。 目的已經達成,周隨韵放下換洗衣物,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從響從浴室裡出來,帶著一身被熱水浸透的暖意,穿著他的睡衣,小 聲道:「抱歉,打擾你了……」 「過來。」周隨韵說道。 那不是命令,語氣也很平常,但江從響卻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身邊,像是被先前那一幕嚇到 了似的,畢竟周隨韵往常從未表現出那副樣子,江從響覺得困惑緊張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江從響在他身旁坐下,期期艾艾地瞧著他,周隨韵伸手拉了江從響一把,讓對方倒下,順 勢枕在他的大腿上。 周隨韵撥弄著對方的頭髮,確認髮根也有吹乾,這才道:「剛才不是故意兇你的,對不起 。」 「不是!」江從響的反應比想像中迅速,神情愧疚,「是我不好,你是擔心我才那樣說的 ……」 「知道就好。」周隨韵輕輕以手指梳著江從響的頭髮,心頭湧出一絲難以形容的情緒,「 我不會問你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也不能在我面前擺出那副模樣讓我擔心,卻要我當作沒看 到。」 「我……」 江從響才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周隨韵聽見了輕微卻無法忽視的哽咽聲。 周隨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安撫地摸一下對方的頭髮,江從響的聲音慢慢變 得低微,周隨韵把紙巾遞過去,收到了一句有些沙啞的「謝謝」。 他無意追問什麼,眼看江從響這副模樣,索性道:「你餓了嗎?要不要吃宵夜?」 江從響望著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不用,我不餓。」 「這裡只有一張床,勉強湊合吧,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房間休息。」周隨韵說道。 江從響立刻搖頭。 周隨韵隱約懂對方不想獨處,索性取了演唱會DVD來看,那是他們都很喜歡的外國樂團, 風格介於流行樂與搖滾樂之間,這幾年來在歐美地區十分活躍。 音樂響起,周隨韵的注意力就全放在所有的聲光效果上了,乃至於DVD播到一半,他感到 有些口渴,姑且按了暫停準備去拿飲料時,才注意到江從響靠在他身邊,抱著他的手臂, 半閉著眼,彷彿快要睡著了卻一直苦苦撐著維持清醒。 「阿響。」 「……嗯。」 「想睡了嗎?」 「……」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周隨韵意識到對方是真的睡著了。 雖說身形比他嬌小,但畢竟也是個還在發育的少年,重量也比想像中重,這點讓他有些意 外,幸虧公寓不算大,將對方抱到床上也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 江從響似乎很累,沒多久就睡熟了,氣息也漸趨平和穩定。 周隨韵在江從響身邊躺下,思考著究竟是什麼事能讓對方哭出來,不知不覺也跟著睡著了 。 翌日早上醒來,江從響已經不在了。 周隨韵本以為對方走了,但走出房門才發現江從響還在,就坐在餐桌旁,一看到他就立刻 起身,侷促道:「我……我買了早餐,你要吃嗎?」 他點了點頭,「謝謝。」 江從響緊繃的神色終於稍稍鬆懈,他洗漱過後回到餐桌旁坐下,兩人一起吃完早餐,收拾 了餐具後,對方就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昨晚……不好意思,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沒關係。」 江從響的嗓音有點沙啞,欲言又止,猶豫半晌才道:「你願意聽嗎?」 「嗯。」 「其實也沒什麼,我昨晚才知道……我大哥要結婚了。」 江從響這樣一說,周隨韵就明白了。 之前兩人聊天時,他就已經發現江從響非常在意自己的家人,不管是已經結婚生子的兩位 姊姊或者跟他同住的兩位兄長,但江從響提到因為結婚而搬家的姊姊時,神態總是不免有 幾分微妙。 周隨韵當時就隱約懂了,正因為江從響是兄姊帶大的孩子,所以兄姊離家甚至陸陸續續組 建新的家庭時,江從響雖然能由衷給予祝福,卻也打從心底感到寂寞與不安。 「已經挑好日子了?」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江從響頷首,「就在一個月後,不辦儀式,公證結婚。」 「這麼趕?」 「要是再晚一點,就沒辦法隱瞞懷孕的事了。」 奉子成婚,這解釋了一切。 視若父親的兄長準備結婚迎接新生命,據江從響所說,二哥的工作總是外地奔波,如果大 哥往後一心照料新婚妻子與新生兒,江從響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他們現在已經在規劃如何裝潢嬰兒房了。」江從響別開目光,神色苦悶,「等結婚之後 ,對方就會搬進來。」 周隨韵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以外人的角度來說,他理當為江從響的大哥說話,畢 竟結婚生子是個人自由,不該受到旁人約束,勸解江從響不要想太多,但江從響的表情讓 他不想說出那些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在檢討對方的台詞。 他想了想,「要是你不想待在家裡的話,隨時可以過來這裡。」 「真的嗎?」江從響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不會覺得我太黏人嗎?不會覺得我很煩嗎? 」 「不會。」 「真的?」 「真的。」 因為這個承諾,江從響終於笑了,連目光都蘊含著一絲安心。 對作為獨生子的周隨韵來說,這種類似得到弟弟的感覺很新鮮,他跟江從響在一起時從來 不會覺得不自在,反而覺得對方很可愛。 他不會主動跟誰建立關係,也不知道如何維繫感情,前女友提出分手時他從不挽留,於是 曾是朋友的人疏遠了,曾是戀人的人也離開了;按照常理而言,周隨韵本該為此感到難受 ,或者懊悔自己沒有珍惜或挽留,但他從未這麼想過,一次都沒有。 這種態度肯定會被評價為薄情寡義,但周隨韵對此並不在乎。 江從響是跟他截然相反的人,他不用往對方所在的地方前進,江從響也會自己來到他身邊 ,雙方都有自己的步調,什麼都不必改變,即使他不主動聯絡江從響,對方也會想要見他 ,而且永遠不會抱怨他過於被動或不願用心維繫關係,這是他喜歡與江從響待在一起的理 由之一。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 周隨韵瞧著螢幕上的文字,不禁笑了。 「怎麼了?」江從響一臉茫然地問道。 「製作人想跟我們談談。」 「我想跟你談談。」 聽見了聲音,周隨韵霎時從記憶中回過神來。 「什麼?」 江從響看著他剛才遞出的那份企劃書,神色凝重地道:「你不用犧牲到這個地步……」 「那不是犧牲,是我想這麼做。」周隨韵不假思索道:「你一點都不懷念過去嗎?」 「我懷念,但是……」江從響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總之我們先私下談一談,可以嗎? 」 過了十年,這種程度的變化他可以預料,但多少有點難以消除的陌生感,如果是十年前的 江從響,不管周隨韵說什麼都會直接答應,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即使周隨韵出現,對 方也不打算依賴他或任由他解決一切麻煩。 ……在彼此分離的這段期間,江從響終於長大了。 周隨韵心中五味雜陳。 第五章 江從響只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站了起來,旁人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似乎是覺得他的表現 很突兀。 周隨韵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有些走神,但江從響顧不了那麼多,將Independence Day的 成員留在客廳,自己拉著周隨韵踏入了臥室。 「我是希望這件事能依照你想要的方式解決,但不是這樣……」 周隨韵提出的計畫大膽到讓人瞠目結舌,即使以解決問題的前提來說不能不說這是好辦法 ,但這跟他原本設想的不同,目標是澄清彼此關係與影片來源,周隨韵不該為他付出到這 種地步。 對方顯然看透了他的情緒,直接道:「你說過會讓我解決。」 「我……」他一時語塞,「我不能讓你這樣犧牲。」 周隨韵的手指在手機上滑了幾下,隨即將手機朝他遞來,「你自己看。」 江從響看著螢幕,過去曾與他們有過一段因緣的導演對著鏡頭道:「當年我與周隨韵江從 響兩人曾簽約合作籌拍短片,雖說中途因為劇本涉嫌抄襲而使計畫停擺,不過畢竟沒有完 成作品,多少有些遺憾,周隨韵邀請我以其他方式與他們合作,我已經答應了。」 畫面外,一個聲音問道:「這樣說來,他們兩人的那段影片……」 「那不是什麼醜聞影片,是我要他們練習然後交給我的作業,畢竟還是沒什麼經驗,不多 加練習適應的話,正式拍攝只會一再笑場,浪費所有人的時間。」導演說得輕描淡寫,「 我不知道把影片放出來的人是什麼意思,但那是經過剪接重製誤導旁人的內容,跟他們本 身無關,相較於釐清他們之間的關係,倒不如把焦點放在他們的音樂上。他們都是很有天 份與才華的音樂人……」 話外音還在繼續發問,不過話題已經偏離了他們,轉到導演自己的作品上了。 江從響放下了手機,呆呆地瞧著周隨韵。 「你……」 「人情跟人脈都已經用了,不過這段影片還沒釋出。」周隨韵語氣平和,「如果你無論如 何都無法接受,我會去向導演道歉,這件事你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那怎麼可以!」江從響說完才發現自己音量太大,但一時也顧不了那麼多,「就算是那 樣,只要讓導演澄清真相就好了,為什麼之後還要繼續合作?他們不知道Nobody Knows的 事情,如果看到我們合作的話……」 「會怎麼樣?」周隨韵定定瞧著他。 對方的目光彷彿在探究他的想法,江從響感到頭皮發麻,想了一會才道:「我不是那個意 思。我覺得能澄清真相就好,後面的計畫其實沒有必要,你也知道那些媒體有多容易誇大 事實……」 周隨韵沉默半晌,低聲自嘲道:「原來你是真的不需要我。」 江從響心頭一緊,「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將我排除在外也沒關係,導演可以專注於Independence Day的部份,畢竟你們組團將近 十年,應該有不少素材能夠使用,他對你們很有興趣。我昨晚跟導演談這件事的時候沒有 多提其他細節,時間緊迫,這段影片也是剛剛才收到的,之後的合作方式還沒公開,所以 也還有調整的餘地,主要目的是澄清事實,其他都是次要的。」 周隨韵語氣平順,沒有挪開目光。 江從響本能地感覺到對方似乎壓抑著情緒,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你一直以來都不願意以歌手的身份站在舞台上,也只 在比賽時擔任評審才公開露面,雖然現在我們都陷入了麻煩之中,但這是我的疏失,你沒 必要為了這種事將Nobody Knows的事情完全公開,暴露個人隱私,這樣只會陷入被媒體追 逐的困境……」 「你以為我不想上台唱歌?」對方反問。 江從響微怔,「不是嗎?你一直都不以歌手身份出現,連擔任評審或導師時也不願意應節 目要求跟參賽選手合唱……」 「你對我的事情真清楚。」周隨韵有點詫異地瞧著他。 江從響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面紅耳赤地道:「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對你而言,難道不是不想回顧的過去?」 江從響呆呆地看著對方。 「你還留著那段影片,卻不願意跟我聯絡。」周隨韵的聲音異常緩和,「你明明知道那一 次不是夢,不是嗎?那我算是什麼,供你發洩欲望的工具?雖然之前覺得這件事可以之後 再討論,不過還是說清楚吧,要是你不想見到我的話,直說就可以了。」 「不是!」江從響大腦一片空白,說話之前甚至忘了思考,「我怕你覺得噁心!我喜歡你 卻還對你做了那種事情,你一定覺得很不舒服,所以你之後都沒提起這件事,想要當作沒 發生過……你出國之後,我一直不敢聯絡你,也是因為……」 「你喜歡我?」 江從響嚥了口唾沫,不得不承認,「我是喜歡你,可是那種事情對你而言是性騷擾,你一 定很不愉快……就算你以為那是夢,也一樣覺得很噁心吧?」 這也是他無法面對周隨韵的原因之一。 周隨韵對他一向溫柔,即使感到不舒服也會像往常一樣毫無芥蒂地包容他,但江從響不能 仗著對方的好心而任意妄為,也不想為對方帶來更多麻煩。 「我沒有覺得噁心。」周隨韵道。 江從響急忙道:「但是……」 才說了兩個字,嘴唇就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那觸感柔軟溫熱,周隨韵與他之間的距離拉到 最短,他錯愕之際微微張口,舌尖就被含住了。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等江從響回過神來,自己已經依偎在周隨韵懷裡,對方有力的雙臂環 著他,身軀毫無縫隙地緊密貼合,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臟以不同尋常的速度怦怦地跳動 著。 周隨韵沒有閉上眼睛,一直盯著他看。 自己此刻的模樣都被看到了,江從響有點羞恥卻無暇多想,只能自欺欺人閉上眼睛與對方 接吻。 除了那場被誤會是夢境的意外,為了培養戀人般的氛圍,他們曾經試著吻過幾次,但都是 輕而短暫的吻,與其說是吻,更像是一個人的唇碰到另一個人的唇,僅止於此,毫無浪漫 可言。 但這一次不一樣,周隨韵的吻一點都不柔和,隱約有幾分粗暴。 不知道過了多久,彼此的唇舌終於分開,周隨韵舔去他嘴角殘存的一絲唾液,安撫般地摟 住了他,江從響過了片刻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幾乎整個人都依偎在周隨韵懷裡,臉還緊 貼著對方的頸側。 他有點口乾舌燥,往後退開一些,鼓起勇氣問道:「為什麼吻我?」 「因為我想。」周隨韵說完,似乎覺得這個回答過於簡略,又開口道:「我一直以為那是 個夢境,所以我不懂你為什麼不願意聯絡我。你覺得我當年等你聯絡我,究竟等了多久? 」 江從響隱約明白了什麼,微微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以周隨韵的角度來看,雖然當時的團體被迫解散,因為移民身份而不得不出國,但還是與 江從響交換了出國後的聯絡方式,然而分離之後,江從響完全不聯絡周隨韵,如果周隨韵 誤解那一晚只是夢境而沒有放在心上的話,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一切就有了不同的意義。 對方絕不是交遊廣闊的類型,朋友不多,但每個人都很重要,而他擅自決定不再聯絡,這 件事會讓周隨韵怎麼想? 什麼都沒做,卻被朋友突然地疏遠,甚至切斷一切連繫,避之唯恐不及,周隨韵不生氣才 奇怪。 這與周隨韵被動的性格無關,即使周隨韵主動找到他,他已經下定決心,當然也不可能去 見周隨韵。江從響本以為彼此這些年來斷絕來往是出於雙方無聲的共識,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這一切都是誤會呢? 「你討厭嗎?」 江從響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什麼?」 「剛才的吻。」周隨韵笑了笑。 想起先前的那一吻,江從響的臉愈來愈燙,幾乎抬不起頭,周隨韵卻收緊了手臂抱住了他 ,儘管還隔著一層衣物,但掌心卻停留在背後那個刺青上,那種熨貼的感覺令他感到口乾 舌燥。 ……那不是討厭他的人會做的事。 ……那不是朋友會對朋友做的事。 江從響正要說些什麼時,臥室的門被敲了幾下。 「你們談好了嗎?」鐘鳴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我們已經討論好了,經紀人剛剛打了電話 ,說是過一會就會抵達這裡,你們要是還有事情要協商的話必須盡快結束。」 「我知道了。」江從響應道,這才想起他們還處於千鈞一髮的危機之中,連忙道:「先前 的事情還沒說完,如果你不想唱歌也不想暴露隱私,根本不用做到那種地步。」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不想唱歌?」 「因為你從來不唱歌,除了寥寥幾次在選秀比賽的示範,其他都……」 「雖然你對我的現況很清楚,但你還是弄錯了。」周隨韵用力捏了他的臉頰一下,同時笑 了起來,「我不唱歌,是因為我沒辦法唱高音。」 江從響按著被捏痛的臉頰,整個人都呆住了。 從過去到現在,不管是錄音或演唱會,江從響一直以穩定完美的高音聞名,但低音卻不及 高音,所以有需要的話,鐘鳴與沈磬二人會負責在低音的時候替他和聲,彌補他的不足之 處。 因為已經習慣了團隊合作相互幫助的模式,江從響完全沒想到周隨韵不唱歌的理由竟如此 單純。 想通了一切,他明白周隨韵想說什麼了。 即使斷絕往來將近十年,周隨韵卻沒有去找其他更擅長高音的人組團,再次以歌手為目標 出道;明明以製作人及詞曲作者的身份活躍於樂壇,要找到更擅長歌唱的人也不難,退一 步來說,單獨以創作歌手的身份出道也可以,但周隨韵卻沒有這麼做。 以前他不敢思考關於周隨韵的事情,只是將所有的往事封存在過去,但在澄清所有誤會後 ,周隨韵想表達的意思他已經懂了。 「不是我……就不行嗎?」他忍不住問,不由得有些鼻酸。 「嗯。」周隨韵坦然地回應。 外頭傳來了人聲,江從響意識到經紀人來了,連忙揉了揉眼睛與鼻尖,一邊往外頭走去, 一邊對周隨韵道:「我們的事……可以晚一點再說嗎?我們經紀人脾氣比較急,必須快點 解決這些問題。」 「當然。」周隨韵沒有表現任何異議,嘴角微揚。 江從響感覺心頭一緊。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在發現自己對周隨韵確實有不能稱作是友誼的感情之後,對方的一 舉一動總是能這樣牽動他的情緒,他也無法讓自己的目光從對方身上移開。 這之後跟經紀人的討論比想像中順利,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第一步是立即釋出澄清影片 ,但並沒有說明他們Nobody Knows的成員以免模糊焦點,先解決對他們不利的輿論,接下 來才是第二步,以與導演合作的方式證明所言非虛,他們是少數能紅到在海外開萬人演唱 會的樂團,若是拍攝樂團成長至今乃至於出國巡演的紀錄片也不是壞事,內容上還未確定 的只有要不要把江從響與周隨韵曾一起出道的部份加上去,或者單純拍攝內含劇情猶如短 片的新曲MV,這也是可行的選項之一。 在這影片出現之前,他們曾受邀在國內規模最大的音樂節登台演出,時間就在不久之後, 但醜聞爆發隔日,主辦單位負責人聯絡過經紀公司,希望他們可以主動退出此次音樂節, 即使對方說得很好聽,將這整件事美化成樂團成員出場會被媒體追逐,讓活動本身失焦, 但實際上是因為不希望他的醜聞影響觀眾的觀感。 江從響出道超過十年,這些事情當然明白,但多少還是有些鬱悶。 他喜歡站在舞台上,被所有人注目的感覺總是使他感到興奮,這聽起來像是炫耀,但不是 那麼一回事,那些人看著他時流露的表情與讚賞,會讓他想到自己唱歌時周隨韵看著他的 神色,被他的歌聲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模樣。 可笑的是,江從響是在出道數年後才想清這些事情。 最初組成樂團時,他其實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但隨著時間過去,所有人在同甘共苦一起 奮鬥的過程中,也有了某種模糊的共識。 Independence Day的成員都不希望這個樂團在成長茁壯之前就失去生命力,所以最初半年 他們完全集中於技巧練習與創作,之後經紀人帶著他們出國,為他們安排了不少Live House的演出機會,即使只是小到周遭一覽無遺的會場,他們也依然用盡全力演出。 作曲與編曲多由受過專業訓練的沈磬與鐘鳴擔當,作詞主要由雙胞胎負責,另外三人包含 江從響在內偶爾也會參與作詞,但團長沈磬卻堅持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必須參與作曲或編曲 ,即使作為新手毫無技巧可言,只能交出單調乏味的作品,沈磬也會像老師一樣要求他們 交作業。 直到自己親自作曲填詞的作品在舞台上正式演出,得到觀眾熱烈回應,江從響才第一次開 始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在謝幕時不受控制地落淚,終於發覺這才是自己能夠寄託情 感的形式,只要他踏上舞台,不放棄這條路,終有一日能讓所有人都聽見他的歌聲。 從那時開始,他開始自發進行創作,跟著其他人討論編曲,正式開始學習相關理論,除了 接受聲樂訓練之外也不斷進行各種嘗試,每天的日程表都排得很滿,甚至在最繁忙的時候 連著數晚都在工作室過夜,但對江從響而言,疲憊之餘,心底卻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與滿足感。 那兩年間,他們除了持續在網路上釋出演出影片,也在Live House排練及演出,還要抽出 時間進行創作,因為江從響時間緊迫無法返家,最終還是兄姊特地出國見他,趁著難得的 假日與他共度遲到的農曆春節。 當時的細節江從響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他們演出的舞台愈來愈大,演出地點形成的版 圖也不斷擴張,除了公司固定支出的薪水之外,收入與知名度都在穩定增加,最終首張專 輯販售,同時也在網路上以付費下載方式發行樂曲,他們的努力得到令人吃驚的回報。 在海外活動的樂團打入了外國市場,甚至超過當地樂團打入排行榜,這是相當罕見的事情 。 他們順勢受邀登上某知名音樂節的舞台,表演過後名氣爆增,上網搜尋特定關鍵字,幾乎 都是他們當日演出時由粉絲錄下的影像,音質不算好,畫面也不時晃動,但是對他們毫無 影響,任何人都能聽出他們在演出與創作兩方面表現的才華,在這之後,不只是樂評開始 注意到他們,連業界知名的雜誌也提出訪談邀約,刊登了關於他們的專訪。 Independence Day在國內沒有進行過任何演出活動,僅發行台灣版的單曲與專輯,從未參 與任何宣傳行程,也不舉辦單純與粉絲互動的活動,但是回國那天,幾人依然被嚇了一跳 。 機場裡眾多粉絲等待著他們出現,甚至有不少象徵興奮與激動的尖叫聲,江從響當時才有 了自己已經成名的實感。即使過去一度成名,也不曾公開露面,當然不會知道粉絲看著他 們時會是什麼表現。 江從響沒有回頭看其他人,但他知道他們內心的想法是一樣的:鬆了口氣,心上始終懸著 的大石終於安穩落地。 直到那時,這個樂團才是真正穩定下來。 他們回到台灣發展,但演出的地點仍不限於台灣,除了在國內舉辦演唱會,也會前往鄰近 國家演出,受邀參與海外各大音樂節就更不用說了。 儘管他與周隨韵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但如果持續唱歌,讓更多人聽到他們的聲音,或 許有一天,周隨韵能將那些厭惡的情緒淡忘,重新對他的歌聲產生興趣,欣賞他與 Independence Day一起創作的音樂,那樣就足夠了。 他本來是這麼想的。 現在的江從響已經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但卻不後悔當下有過那種念頭;即使失去了一切, 他也還會繼續唱歌,讓那些注視著他的人聽見他的聲音,現在如此,將來也不例外,那就 是他堅持到現在的理由。 「……阿響?」 他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他。 「怎麼了?」江從響尷尬道。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討論?」南弦湊近江從響,目光一動,「等等,你的眼睛好像…… 」 對方的手朝他伸來,卻沒有碰到任何東西,就被坐在他旁邊的周隨韵按住了手背。 「你做什麼?」南弦一臉茫然。 「我來就好。」周隨韵淡淡道,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睛,溫柔短暫的碰觸後抽回手,手指上 多出一根掉落的睫毛,「眼睛痛嗎?」 「還好,不痛。」江從響有點害羞,微微別開目光。 不等他再說什麼,周隨韵湊了過來,仔細觀察他的狀況,確認沒事才退開,但手卻換了個 方向,順勢攬著他的肩膀。 江從響轉過頭,這才發現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看,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與搭在自己身上的那 隻手臂,不由得面紅耳赤,想解釋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鐘鳴忍笑,「說吧,什麼時候舉辦婚禮?」 「啊、我要當伴郎!」 「我也想要當伴郎!」 「不要鬧了。」 沈磬冰冷的聲音成功毀了其他人臉上的雀躍與笑意。 「只是隨口說說……」 「開玩笑都不行嗎?」 雙胞胎有點不服氣地瞪著沈磬。 江從響愈發尷尬,按理來說,他應該說點什麼,但不管說什麼似乎都是愈抹愈黑。 「那個,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 「當然不能拿這件事開玩笑。」沈磬乾脆地打斷了他,目光掠過他與周隨韵,最終沉聲道 :「婚禮必須慎重準備,等影片外洩這件事解決才能開始討論籌備,事先說一聲,我不參 加戶外婚禮。」 雖然不太明顯,但沈磬唇邊多出了一縷笑意。 其他人先是一怔,紛紛笑了起來。 「說得很好,應該要認真準備。」 「不愧是團長,思慮真是周全!」 江從響漲紅了臉,轉頭瞧向周隨韵,發覺對方臉上沒有任何牴觸情緒、眼底還帶著一絲笑 意時,心臟跳動的節奏開始變得不規律。 第六章 他們決定當晚就在官網上傳來自導演的澄清與聲明,作為佐證,還會將他們頻頻笑場的影 片剪一段放上去,一般人只要看到那跟流傳影片相同的背景角度,以及明顯經過剪接的部 份,就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事件後續的發展以及周隨韵提出的企劃,經紀人表示要與公司高層商量,最快 也要明天才能決定。 商議結束,經紀人匆匆離開,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他們只是開玩笑,你別介意。」 「嗯,我不介意。」 江從響看起來很緊張,手忙腳亂的模樣,但是對他的碰觸毫無抗拒或牴觸,也一直像過去 一樣,近距離仰首瞧著他。 對周隨韵而言,這其實相當不可思議的景象。 他們之間從未開始,當然也沒有結束,從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到這一刻,周隨韵對江從響的 感覺從未改變過。 自從那個結婚的玩笑過後,Independence Day的成員顯然把他當成自家人了,一點也不客 套,不只邀他留下來用餐,還與他交換了聯絡方式。如果江從響在一旁阻撓,他們也會搬 出冠冕堂皇的藉口,比如這是為了往後合作方便所為,並不是私人生活的一環。 江從響站在他們之間,有些窘迫地要他們不要繼續開玩笑,氣氛融洽,彷彿江從響本就屬 於那裡。 「喝啤酒嗎?」沈磬看著他。 「不了,謝謝。」周隨韵客氣道,注意到對方盯著他的臉看,不由得感到一絲困惑,「怎 麼了?」 沈磬沉默半晌,才道:「沒事。」 周隨韵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留在這裡,跟江從響等人分享了剛送來的熱騰騰的披薩。這 只是第一步而已,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是假的,逝去的十年也不是假的,他們之間究竟能走 到哪裡,周隨韵依然不知道。 「對了,你跟江從響是怎麼認識的?」 「你們為什麼會一起組團?」 雙胞胎湊了過來,用饒富興致的目光瞧著他。 被這麼一問,周隨韵微怔,那些掩埋在底層的記憶重新浮出水面。 聽完製作人一席話,周隨韵與江從響對看一眼,一起笑了出來,江從響甚至笑到後仰差點 滾下沙發,幸而被周隨韵順手拉住,免了一場事故。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他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是想認真談合作。」 「我當然是認真的。」 「什麼?」 饒是理性鎮定如周隨韵,在聽見經紀人那句話後,也不禁瞪大了眼。 「如果順利簽約,你們會以雙人男子團體的形式出道,不參與各種形式的宣傳或錄影,也 不公開露面。」製作人頓了頓,似乎有些得意,「而你們兩人會被塑造成一對同性戀人, 以禁忌的形象為特色。」 「這……真的行嗎?」江從響臉上寫滿疑慮。 「當然行。」製作人志得意滿,「可以先發一張單曲試一試水溫,如果可行就繼續下去。 不行的話,總能找到別的辦法。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隨便發專輯都能熱銷的年代,最重要的 是話題性。基於你們不露面的前提,公司可以為你們擋去一切關注,但與此同時,你們作 為男子團體的形象經營會交給專業人士設定。」 「設定?你是說像小說那樣的設定?」江從響明顯還沒弄懂那是什麼意思。 「不是,是虛構的背景。」製作人解釋得相當起勁,「在原始設定中,你們最初是陌生人 ,但是隨著接觸彼此,跨越了性別的藩籬,成為一對戀人。但這不是王子與王子從此過著 幸福快樂的生活那種童話結局,按照故事設定,你們會被家庭與親人否定,對這世界的主 流價值觀感到不滿,所以……」 周隨韵不得不開口,「你先等一下。」 「怎麼了?」 「你的意思是,以歌詞與樂曲的演出為基礎,呈現連貫的故事性?」 「沒錯。」製作人看起來相當興奮,「你們覺得怎麼樣?我想了許久,才終於想到這個辦 法,公司那邊沒有打回票,也同意先發一張單曲試試看了。怎麼樣?很棒吧?」 儘管對方一臉激動,但周隨韵仍然必須考慮其他事情。 「冷靜一點。」他開口道,「首先,我們都未成年,簽約需要法定代理人同意,其次,你 覺得我們真的能接受所謂的同性戀設定?」 「想像成表演的話,好像很有趣……」江從響小聲道,「如果是我們一起的話。」 對方悄悄抬眼看他,似乎確實感興趣。 不過周隨韵知道,江從響只說了一半實話,除了有趣之外,大概也想用其他事情填補自己 的空閒,在那次說過江從響可以隨時過來之後,江從響一點都沒有客氣,周隨韵索性把備 份鑰匙給了他。 有正當的活動,又不必公開露面,以周隨韵對江從響家人的瞭解而言,只要江從響堅持, 沒有什麼不會成功,而他自己這邊就更不是問題了,家人從來不會干涉他。 如他所料,江從響還是給出了正面的回應,本人也有參與的意願,所以兩人先拿了合約, 便送走了經紀人。 即便還是學生,周隨韵也能看出來。這合約只是錄製一張單曲並由唱片公司代理銷售的合 約,酬勞不算多但也不能說少,他仔細看著那些條目,一時有點走神。 他此前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走到這一步。 按照原本的人生規劃,他高中畢業後會隨父母到加拿大長住,不管是要去語言學校或者直 接參與入學考試應該都不是問題,但是江從響仰望著他的眼神讓人難以拒絕,說實話,周 隨韵也不想拒絕。 幾天後,江從響將製作人與他一起約了出來,三人坐下談簽約的事情。 江從響明顯有點緊張,主動開口道:「我請大哥看過合約後,他請人另外擬了一份合約。 不好意思,請你們看一下。」說著,就把新的合約推給了周隨韵與製作人。 周隨韵有點詫異,但還是看了幾眼,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簽約時有些關於權利方面的條款相對模糊,修改過的合約將一部份相對模糊的條款更改得 更加明確,實際上是對他與江從響更加有利。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用這份合約。」江從響輕聲道。 「好是好,不過這樣沒關係嗎?」周隨韵下意識問道。 「沒關係。」江從響笑了一下,「我事前問過大哥了。」 因為合約本身沒有更改多少,只是將模糊條款以更精確的文字限制,所以製作人那方倒是 沒什麼問題,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又約了日子正式簽約,就匆匆走了。 「你大哥對同性戀這件事沒有意見嗎?」 「我沒跟他說。」江從響走在他身邊,手指無意識地捏著背包的帶子,「反正這也不是真 的。」 「那倒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點周隨韵是明白的,但不知為何,江從響的表現總給他一種異樣的 感覺,如果是之前的江從響,或許會把製作人說過的東西和盤托出告知家人,這一次卻沒 有。 因為是週末,江從響事前也報備過要去朋友家過夜,所以兩人一起回到了周隨韵的住處。 雖然江從響沒說過,但周隨韵總覺得對方是在逃避,有一次江從響提過,大哥結婚雖然是 決定公證,在那之前也打算因應女方要求拍婚紗照,雖說都是高中生了,但大哥依然會因 為放江從響一人在家感到擔心,所以最後總是女方到他們家討論與過夜的模式。 江從響或許是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與其勉強忍耐,倒不如另尋出路。 周隨韵開了屋內的燈,放下了手上的東西,對江從響道:「現在時間還早,看電影時要不 要吃宵夜?要的話我打電話訂外送。」 或許是因為還在發育期,江從響食量不小,晚上餓了也會毫無顧忌地吃宵夜,但看起來依 舊身形單薄。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江從響低聲道。 「什麼事?」 周隨韵不疑有他,轉過頭的瞬間就愣住了。 當著他的面,江從響一臉緊張,近乎唐突地脫下了上衣。 「你看這個。」江從響轉過身,背對著他,「我想去刺青,蓋過背上的胎記。」 周隨韵望著那片背脊,皮膚白淨,肩膀偏窄,背脊上沒有任何瑕疵,除了那一塊被稱作是 胎記的地方。胎記的顏色不算明顯,只比膚色稍微深一點,是比較不顯眼的類型,但他還 是感到困惑。 ……為什麼突然想要刺青? 在這麼問之前,周隨韵已經聽見了自己的回答:「好,我陪你去。」 江從響穿回衣服,先前的侷促消失了。 「太好了。」對方笑了一下,「我沒去過那種店,有點緊張。」 雖然周隨韵也沒去過,但是認識的人有類似經驗,稍微打聽一下也不是難事,他想到這裡 ,問道:「你想什麼時候去?確定有時間再跟我說。」 「嗯。」江從響笑了。 自己的回應大概是對的,周隨韵這樣想道。 倒不是說他將江從響看成一碰就碎的存在,但可以的話,他希望江從響臉上露出的是笑容 ,而不是難過或無措的表情。 「這是什麼?」 周隨韵放下水杯,回過頭時,發現江從響從茶几下抽出手,掌心放著一個耳環,式樣是玫 瑰金雕成的愛心,他自己沒有耳洞,當然不會戴這種東西,或許是哪任女友無意間遺落的 。 「別人留下來的,不是我的。」 江從響看著他,目光變得複雜,「我好像沒問過你這方面的事情,我這一陣子常常過來, 是不是耽擱了你約會的時間?」 對方在試探,但周隨韵卻只覺得好笑,江從響或許並不自知,但臉上已流露出如臨大敵的 神色,甚至像在戒備著什麼。 「沒有。我現在是單身。」周隨韵笑了,「你呢?」 「我當然也是單身。」江從響用一種異常認真的目光瞧著他,「如果我妨礙到你,你一定 要跟我說,可以答應我嗎?」 ……為什麼要特地說這種事情? 周隨韵本想這樣問,但下一秒就覺得這根本不必問,江從響是害怕造成他的困擾,畢竟在 得知兄長即將結婚的消息後,江從響對他始終維持著依賴的態度,或許是移情,也可能不 是,但對方主動靠近,而他默許一切變化,這是他們兩人共同造成的局面。 「我答應你,如果真的這麼覺得,我會直接告訴你。」 「那就好。」江從響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 挑了一個日子,周隨韵陪著江從響去紋身了。 對方看起來非常緊張,但還是忍著痛堅持到結束,周隨韵無法讓對方減輕痛苦,回去住處 的路上不斷說話,盡量讓江從響分散注意力。 因為刺青在背上,所以必須趴著睡覺,也要注意不能碰到那裡,過了一陣子,刺青的地方 穩定地逐漸癒合,等到刺青部位看起來跟一般皮膚沒什麼不同時,周隨韵這才鬆了口氣。 「你為什麼要刺青?」他看著對方背上的圖案,忍不住問了,「這胎記也不算很明顯。」 相較於胎記,刺青的顏色反而更加顯眼。 江從響套上襯衫,表情起了一絲變化,「那不是胎記。雖然所有人都跟我說那是胎記,但 我知道那不是。」 周隨韵愣住了。他沒有料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大概是我三四歲的時候吧?我想不起來了,他們都要工作,不可能整天看著我,而我又 還沒到上幼稚園的年紀,所以他們聘僱了保母照顧我。」江從響一邊說一邊扣上襯衫的鈕 扣,「我很喜歡哭鬧,但是保母脾氣不太好,所以忍無可忍之下就……」 「她是故意的?」 江從響沒有正面回答他的猜測,而是道:「保母不知道我的房間有監控設備,不管是聲音 或畫面都會被錄下來。事後他們帶我去治療傷口,但還是留下了傷痕。」 「阿響……」 「他們以為我不記得,但我全都記得。」江從響垂著視線,「你大概也發現他們對我都很 溺愛,因為這件事讓他們感到很愧疚。我是知道這一點才總是依賴他們,但這並不是他們 的錯。」 周隨韵來到江從響身旁坐下,攬著對方的肩膀。 他隱約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對方是想用這個行為提醒自己,不能因為曾經受過的傷害恃 寵而驕,過度依賴家人,周隨韵知道這時不該多說多問,但依然想要安慰對方。 「他們願意讓你依賴,或許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他們喜歡被你依賴。」 「不可能吧?」江從響失笑。 「陪你去刺青的人是誰?陪你練習發聲方式的人是誰?陪你消磨時間的人是誰?」周隨韵 問完就笑了,「我說的話沒有公信力嗎?」 江從響卻好像有些難為情,「那不一樣,不能這樣比……」 「哪裡不一樣?」 江從響靠著他的肩膀,看似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對方頓了頓,「就是不一樣。他們不會像你現在這樣摸我的頭髮,除了 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 對方一說,周隨韵微怔,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維持著環繞的姿勢,但手掌不知何時已經換 了位置,有意無意地揉著對方的頭髮。 「你討厭這樣?」 「沒有,不討厭。」 江從響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走神了好一陣子,期間還無意識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像是 畏寒而意圖取暖的小動物一樣,乖乖地依偎在他身邊。 ……這個樣子有點可愛。 不,大概不只是有點的程度。 周隨韵對自己為什麼這麼想感到有點困惑,但並沒有深思下去。 「你們感情真好。」來到錄音室時,製作人這樣說道。 「什麼?」 「一般只有男朋友幫女朋友提背包的不是嗎?」 他看著自己手上江從響的背包,雖然說刺青的地方看似恢復正常,但他還是保留著這段時 間留下的習慣,甚至忘了改回來。 周隨韵不假思索道:「他現在不方便背東西。」 製作人反問:「他也不方便自己拿背包?」 周隨韵愣了一下。 「你們在說什麼?」 慢了一步才進門的江從響什麼都沒聽見,這時才加入話題。 「沒什麼。」周隨韵將兩人的背包放好,接著才道:「不是要錄音嗎?快點開始吧。」 「開始之前,先來發聲練習一下。」製作人這時看起來終於嚴肅了一些,「有照著我之前 說的方式練習嗎?」 「當然。」江從響躍躍欲試。 不管是練習還是錄音都比想像中順利,而且也很新鮮,雖說周隨韵家裡就有隔音室,只要 增設器材,設置一間簡單的錄音室不難,但效果與專業程度肯定會有差距。 製作人準備了數種版本讓他們練習,大概是要等混音等後製工作結束後再挑選讓哪種版本 成為出道的單曲。 江從響唱得很認真,一開始兩人是分別錄自己被分配的部份,然後再一一錄製混音時要使 用的人聲,在錄音室裡的氛圍跟往常不同,周隨韵在外頭看著江從響錄音,不免有些沉迷 。 對方唱得很不錯,音準也毫無瑕疵,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實際戴上耳機,器材錄 製的聲音音質異常完美,江從響正在唱混音可能用上的和聲,只有特定幾段,那是大多數 男性歌手不得不用假音唱的音高,但江從響一直沒用到假音。 「……你也起雞皮疙瘩了,對吧?」 摘下耳機後,周隨韵聽見製作人這樣問道。 「嗯。」 這是任何人都一目了然的事實。 不管有沒有周隨韵的存在,只要江從響願意開口唱歌,總有一天會站到舞台上,不可能被 聽過他歌聲的人忽略,也不可能被埋沒,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這件事讓周隨韵由衷感到 喜悅,同時卻也生出一絲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失落感。 製作結束後,拿到單曲樣品的那天,他們兩人待在周隨韵的住處,滿懷著如同拆開聖誕禮 物時的興奮感。 那是他們第一次被製作人要求試唱的曲子,曲名仍叫溫柔的地獄。 單曲封面上是他們兩人的剪影,以站姿背對背,側面對著鏡頭,因為是背光場景的緣故, 他們的臉部輪廓都隱沒在黑暗中,只能勉強看出是一高一矮的兩名少年,周遭背景呈現出 模糊的廢墟景象,除了Nobody Knows這個他們一起取的團名與單曲名稱之外,背面僅有出 品公司與詞曲作者等資訊。 一開始他們並沒有期待立刻打響名號,畢竟他們是新人,也沒有像一般新人一樣拍攝MV或 上節目宣傳,但是製作人的戰略與戰術都是對的,正因為所有人都對Nobody Knows一無所 知,詢問度愈發高漲。 毫不掩飾的同性戀主題,大膽卻不露骨的歌詞,高音與低音的完美和聲,即使有不少娛樂 新聞記者主動聯絡唱片公司,意圖邀約採訪,最終也被一一回絕。 周隨韵看著當週與當月的單曲銷售量,產生了一絲預感:他們不會止步於此,這只是開始 。 第七章 如料想一般,影片上傳後引起軒然大波。 影片上傳後,江從響這邊也經由經紀公司發表了書面聲明,重申導演的發言,聲明此次是 被解職員工竊取隱私影片用以編造醜聞,周隨韵也發表了相近的聲明,甚至進一步表示, 如果事情還有變化,不排除對侵犯個人隱私的對象提告。 真相水落石出後,風向一面倒,即使周隨韵不按照那份企劃書繼續進行下一步也沒關係, 江從響現在懂了,那不是源自周隨韵的好意,而是出於他們之間從未被好好討論過的東西 。 只不過是幾天內發生的事,對江從響來說卻像是過了很長的時間。周隨韵主動找他,問題 得以順利解決,這已經超乎預料,但對他來說,必須思考的事情還有一件。 他對周隨韵說了我喜歡你,然後被吻了。 在周隨韵問他是否討厭那個吻時,他還來不及回答,就被其他人打斷了。 周隨韵準備企劃書的時間早於江從響親口說出「我喜歡你」之前,江從響當然不會笨得以 為對方什麼都沒考慮,就做出這種決定。 ……大概是想利用工作名義跟他拉近關係? 江從響不想表現得太自戀,但他也沒辦法在這種事情上裝傻,不管從哪個層面思考,周隨 韵說的話做的事都像是在對他告白,覺得自己處於單戀的人不只是江從響而已,周隨韵也 是,而且是從十年前就開始了,即便對方沒有具體說出來,但就像是在表達這個意思。 他想到這裡,總是忍不住想笑。 不只是周隨韵,他也是一樣的。想要有更多相處的時間,懷念彼此過去一起唱歌的時光, 過去當然回不去了,但是將來總有一天會到來。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居然浪費了十年。 江從響想過很多次,也曾經在衝動下開車來到周隨韵的工作地點,隔著車窗,遠遠望著周 隨韵所在的樓層,但他一次都沒有開門下車,上樓去見那個人,一次都沒有。 說到底,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 周隨韵當然不至於在察覺他的心意後立即對他退避三舍,但讓周隨韵忍耐或為難也並不是 他想達成的事情,如果不能以正常的朋友心態待在周隨韵身旁,那麼即使見面也沒有意義 ,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對方沒有義務滿足他,他也不想成為對方的負擔。 直到這一次事件爆發,江從響才明白,自己錯了。 周隨韵踏出了第一步,他不能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坐吧。」江從響有點緊張,「你想喝什麼飲料?我這裡都有……另外也煮了咖啡,你要 什麼?」 這裡是江從響的住所,房子數年前就已付清款項,位於市區,但不是特別喧鬧的地區,大 廈每層僅有一戶,空間廣闊,也幾乎不必跟其他住戶照面,對需要隱私的他而言,是相當 合宜的選擇。 周隨韵望著四周,彷彿在參觀他的住處,慢了半拍才道:「咖啡就好。」 江從響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去準備,就因為身後的聲音而頓住了腳步。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他回頭,看到對方凝視著牆上那幅複製畫的瞬間,不禁有點窘迫,但還是回道:「嗯,我 記得。你說過很喜歡,真跡在博物館,所以你想買複製畫掛在客廳裡……」 這是他們很久以前有過的對話,江從響一直記得,自己回國後開始獨居生活時,原本是將 室內設計裝潢成簡約風格,但是總覺得少了什麼,有一天忽然想起過往的對話,才意識到 是牆上空白一片造成的落差,把色彩橫溢的複製畫掛上去後,幾乎以黑白灰組成的空間也 多了一絲美感。 周隨韵仔細瞧著畫像,像在一一辨明畫中人物,目光慢慢地在畫上移動,江從響本該趁機 準備飲料當個稱職的主人,但卻完全忘了這件事,周隨韵看著畫,而他看著周隨韵,彷彿 永遠都不會覺得膩煩。 「沒想到你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情。」周隨韵轉過頭,別有深意地望著他。 「我全部都記得。」 這一次,江從響沒有迴避,連視線都沒有移開。 想要的東西,如果不表現出來的話,對方根本不可能知道,所以現在開始,江從響不會再 隱瞞什麼,也不會再假裝自己的感情不存在。 周隨韵先是微怔,接著卻笑了一下,像是接受了他的答案。 江從響感覺心跳有些失速,連忙轉身去準備飲料,順便在腦海中整理了一下接下來要說的 話。 周隨韵提出的企劃他很喜歡,然而這之間還有必須仔細釐清的地方,周隨韵並不是朋友很 多的人,即使看似和平相處,也未必真的對一切感到滿意,江從響跟樂團團員之間有無可 替代的羈絆,但那與周隨韵的企劃無關,他們兩人或額外加上別人,這是兩回事。 不管怎麼說,該說的話一定要說清楚。 江從響的處事準則只有一條:不能浪費更多時間。 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那一晚協商結束後雙胞胎私下調侃他的話,比如對周先生有感覺的話 就快點出手省得對方逃走之類的,畢竟是相處十年的夥伴,所有人都能輕易看出他對周隨 韵的不同。 江從響並不是對此感到不滿,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始,與周隨韵分開的這十年間,他一 度想過放下一切,但終究是放不下,毫無戀愛經驗,淪落到這種尷尬處境也不奇怪。 兩人分別坐下,周隨韵喝了他煮的咖啡,輕輕吁了口氣,看起來像是很滿足。 江從響鬆了口氣,決定先說公事再談私事,於是道:「我想先跟你談工作的事。」 「什麼?」 「就是那個……」被對方專注地瞧著,江從響的聲音卡了一下,才開始揀選適切的措辭, 「關於我們合作的事情,如果你希望的話,也不必非得跟樂團一起,只有我們兩人,或者 否決這個計畫,一切都還沒談定,所以……」 他也不想這樣一再確認對方的心意,但對江從響而言這很重要,他不是想要質疑周隨韵, 他是不希望周隨韵為他做了不是出於本意想做的事情。 周隨韵凝視著他,突然從衣袋裡取出了耳機與手機。 「我準備了新的編曲,這只是Sample,之後還會再調整。」 江從響在對方示意下靠過去,兩人各自戴上一邊耳機,聽著裡頭傳來的音樂。 他聽到開頭時就愣住了,這是他們的出道曲,原本是由兩人和聲演唱,當初為了最大限度 突顯他們的聲音,編曲採用相對簡單明朗的形式,但周隨韵讓他聽的完全是不同的東西。 曲子本身沿用過去的形式,編曲有了相當繁複的變化,中間還添了一段雙吉他solo,即使 再加上他們的人聲,也絕不會顯得累贅,個別樂器間產生的層次耐人尋味,主旋律依然是 他們的出道曲〈溫柔的地獄〉,只是完全改成了搖滾版。 周隨韵在編曲方面的才華眾所皆知,這一次也不例外,對一般的樂手絕對是艱難的挑戰, 但江從響很清楚,Independence Day能演奏這種編曲。 「你是故意的?」他喃喃道。 周隨韵甚至沒確認江從響在說什麼,直接回道:「他們沒問題。」 當然並不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做到,這是挑戰,而Independence Day不會服輸。作為相處十 年的夥伴,江從響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企劃背後隱藏的意義是周隨韵一直在關注他們, 或許也研究過他們的作品,所以知道他們的極限在哪裡,也知道他們的能力在哪種等級。 「我希望這是在你願意、而他們也願意的狀況下促成的合作……」江從響頓了頓,說了實 話,「而不是為了收拾醜聞的爛攤子或引開公眾注意力所以不得不放到檯面上轉移焦點的 東西。」 在那則聲明出現後,已經開始有粉絲挖掘他們如何認識的真相,為什麼會合作那類短片卻 無疾而終,外界對看似毫無交集的江從響與周隨韵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未必是好事。 「你誤會了。」周隨韵絲毫沒有動搖,「這首曲子的改編版,不是這幾天才寫的,我不是 你想像中的天才。」 江從響望著對方,這一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周隨韵總是這樣,若無其事地說出相當驚人的話,對方沒有明說,但每個字都是在煽動他 ,拐彎抹角的以這種行為向他表示無法形諸於語言的情緒,江從響根本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 在他沉默的時候,周隨韵的手已經碰上了他的臉頰,順勢替他摘了耳機。 江從響茫然道:「你為什麼……」 「消遣而已。」對方態度隨意,似乎真的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那絕不是消遣,那是周隨韵想他時做的事,無處可去的感情僅有音樂這個出口得以宣洩; 江從響的直覺是這麼說的,因為他也是一樣,不管是以音樂為寄託或救贖,最初的緣由終 歸是相同的。 「你喜歡我嗎?」江從響問道。 對方明顯怔了一下,大概是對他的直接感到訝異。 「現在都這樣了,我們還是把話說清楚吧。」他腦海裡一片混亂,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只 憑著一股衝動說話,「我喜歡你,你已經知道了,那你呢?你也是嗎?還是你對我們之間 的關係還有猶豫?畢竟我們都是男人,而且分開了這麼久,你之前交過的都是女朋友,如 果是那樣的話……」 江從響感覺對方的手碰觸著他的耳朵,被碰到的地方像被燙到似的,逐漸升溫,耳朵跟頸 項肯定都紅了,臉也不例外,看起來應該很好笑,但江從響此刻只能屏住氣息,根本無法 考慮其他事情。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不、那個,我……」他頓了頓,努力忽略對方手掌帶來的溫度,有些艱難地道:「或許 ……只是因為分開了太久,不知不覺美化了過去的回憶……」 「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周隨韵的聲音依然平靜,卻收回了手。 江從響來不及思考,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難掩急切與慌亂,「不是,我的意思是,我 畢竟是男人,你也是,如果你確實對我有感情,但生理上卻無法接受同性的話,這點我也 可以理解……」 「我不能理解。」周隨韵打斷了他。 江從響呆了一下,「什麼?」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你會覺得心理跟生理層面可以分開。你想說什麼?你喜歡我但是絕不 會逼我上床,所以我可以不用擔心這些事?」即使說著這種台詞,周隨韵的表情也毫無變 化,唯有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 「不是!」 「你怕我對男人沒感覺,所以提前先為我找好藉口?」 江從響感到一陣窒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這確實是他最怕的事情。 從過去到現在,江從響不只一次說服自己,周隨韵不會喜歡男人,所以即使打打鬧鬧有肢 體接觸也不能放在心上,因為排練緣故而發生的親密舉止就更不用說了,那只是演戲,他 不能當真。 江從響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他的感情毫無出口,只能不斷積累不斷壓抑, 最終形成某種牢不可破的禁忌。 他對自己的感情懷抱著難以言說的罪惡感,尤其周隨韵對他那麼好,就像他的另一個哥哥 ,他卻不知不覺生出了那些污濁的感情,對任何接近周隨韵的人抱持著抗拒與厭惡的心態 ,對周隨韵的碰觸產生不該存在的感覺,那些都是錯的。 周隨韵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扳開他緊扣的手指,江從響這才回過神來,慌亂道:「等等 ,我還沒……」 他想說的話都還沒說完,但周隨韵看起來卻像是不想聽了。說的也是,明明懷有感情卻被 這樣質疑,不管是任何人都會生氣,周隨韵很溫柔,總是對他寬容以待,但這不代表對方 不會受傷。 「不要走!」江從響急忙道。 「我沒有要離開。」周隨韵看了他一眼,若有深意,轉身在單人沙發坐下,「過來。」 江從響有點困惑,卻依言照做,來到周隨韵面前,直直站著,儘管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但至少不是直接離開。 「現在開始別動。」周隨韵低著頭,「如果覺得討厭或者不想繼續下去就推開我,不用客 氣。」 江從響一片茫然,才要發問,對方卻伸出了手,開始解開他的褲頭。 他臉上寫滿了愕然,意識到周隨韵要做什麼的瞬間,連雙腿都開始微微顫抖。周隨韵說出 那些話不是沒有理由的,只要他不走開,對方會一直做下去……他應該拒絕嗎?這種發展 全然不在預料中,江從響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有晨浴的習慣……江從響整個人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周隨韵拉下他 的長褲與內褲,用修長的手指碰觸他的性器。 跟右手相比,左手的手指多了些老繭,大概是練吉他按弦導致的後果,略微粗糙的指尖碰 觸著柔軟的前端,江從響抖了一下,下身開始不自覺地膨脹。 周隨韵舔了舔嘴唇,一隻手按住他的後腰,同時張口含住了他的性器。 這是江從響有生以來初次被另一個人這樣對待,光是被那樣含著,他就有點忍不住了,現 在舔舐著他的不是別人,是周隨韵。 ……是他想念許久的人。 江從響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了,下身感知到的快意讓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直到刺激 堆疊到難以承載的程度,他才清醒過來,倉促道:「放開,我快要……」 周隨韵聽見了他的聲音,也配合地鬆口,但抽出來時已經來不及了,幾道白濁陸陸續續濺 到周隨韵的唇際,還有一些落在對方的衣服上,弄出了明顯的痕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江從響壓抑著喘息,明明還沉浸在欲望中,卻因為弄髒對方 的臉與衣物,不得不伸手去抽紙巾,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試圖將周隨韵臉上那些東西擦 乾淨。 「別擦了。」周隨韵低聲道。 「你想洗臉漱口嗎?」江從響急忙道,「浴室就在另一邊,衣服也……」 「不是。」 周隨韵抬起頭瞧著他,順著對方的視線,江從響的目光來到了周隨韵雙腿中間的位置,那 裡跟往常的形狀不同,布料上那塊無法忽視的隆起令他一陣口乾舌燥,不禁嚥了嚥唾沫。 周隨韵正瞧著他,彷彿是在向他展示一切,即使表露出無法克制情慾的姿態,也沒有半分 羞赧與侷促。 「我收回剛才的話。」江從響回過神來,想起這一切的開端,「你……」 「不用收回去。」周隨韵用平和的目光凝視著他,唇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你真的喜 歡同性嗎?或者只是因為美化了過去的回憶才有產生錯覺?剛才也不是因為我,是因為被 直接刺激才有生理反應,最後還射出來,對吧?」 江從響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了,臉上的熱度直線上升。儘管尷尬無措,但他不會逃跑,這是 他們之間的障礙之一,不能當作不存在,況且他心中明白,不管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他 都不覺得自己會討厭。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他才說完這句話,周隨韵就笑了。 那笑容讓人難以抗拒,心頭生出一絲甜意;江從響按捺著悸動,慢慢往周隨韵的方向靠了 過去。 第八章 「我想喝水。」 才靠近了一點,就聽見周隨韵這麼說。 江從響下意識地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水杯,正準備遞給對方時,腦海裡閃過一絲模糊的念 頭,沒有將水杯交給周隨韵,而是自己含了一大口,接著彎下腰,直接用口將水渡到對方 口中,周隨韵看起來有點詫異,但是眼底帶著一些笑意。 他有點羞窘,閉上了雙眼,直到對方喝完了水,這才直起身軀,稍稍退開,同時放下了水 杯。 「我本來只是想漱口。」 周隨韵瞧著他,儘管不像是在取笑他,但唇角仍微微揚起。 江從響呆了一下,臉上瞬間燒了起來,泛著一片潮紅。 他會錯意了,以為對方只是單純想喝水,完全忘記周隨韵之前做過什麼,想稍微漱口也是 很自然的事情。自己莫名地選擇了那種方式,嘗試親近對方,雖然說周隨韵絕不是在怪他 或嘲笑他,但是江從響卻依然感到無地自容。 「我剛才……不是,那個……」他頓了頓,「就當我什麼都沒做過!」 「為什麼?」周隨韵仍然在笑,握住了他的手腕,直率道:「我很喜歡。」 「太丟臉了……」江從響別開目光嘟囔道。 「我沒有笑你。」 「我知道。」 ……就是知道才覺得更尷尬。江從響竭力忽視臉上與耳朵傳來的熱度。 握著他手腕的那隻手微微鬆開,往下滑了一些,握住他的手指輕輕捏了捏。 「沒事,別擔心。」 對方語氣低微,卻很溫柔。 就像以前一樣,有時江從響因為誤解而鬧了笑話而無地自容時,周隨韵就會用這種近乎寵 溺的言語及態度安慰他,距離江從響成年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也分離了許多年, 但是站在周隨韵面前,他總會有一絲恍惚感,彷彿回到了過去,而他在周隨韵面前永遠像 是需要被照顧的弟弟。 這沒什麼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好。 即使比他大了兩歲,可是現在的周隨韵跟很久以前幾乎一模一樣,不是因為歲月沒有為他 們帶來更多饋贈,而是他們在彼此面前永遠都是這樣的存在,那是特殊而不可複製的關係 。 樂團成員都在的時候,周隨韵沒有表露出這一面,但江從響模模糊糊地明白,周隨韵內心 深處有一塊地方一直沒有改變過,而他也是一樣。這十年改變的東西很多,但不包括他看 待周隨韵的方式,也不包括周隨韵對待他的態度。 意識到這些的那一刻,原本的窘迫忽然就消失了。 「你跟以前幾乎一樣。」 「你也是。」 原本以為對方一定有改變的地方,現在的周隨韵外表也變了一些,江從響原先多少有幾分 卻步,但到了這時,終於能夠放鬆下來。 「你剛剛幹嘛說出來。」他忍不住埋怨,「裝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嗎?」 「只是想知道說出來會怎麼樣。」周隨韵笑了笑,像是對他的反應胸有成竹,「而且我知 道你不會生氣。」 剛剛確實是他自己搞錯了,所以相較於惱羞成怒,更多的是尷尬,周隨韵也是因為瞭解這 一點才會這樣對他。 江從響忽然清醒過來。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不知不覺就岔開了話題,之前的旖旎氣氛都沒了。 他有點躊躇,瞧著周隨韵,想了一會才靠過去,跨坐在對方腿上;單人沙發相對狹窄,肢 體沒有伸展的空間,他只能這樣依偎著對方。 除了過往那次被誤解成夢境的宣洩之外,江從響沒有更多經驗了,那時只是隔著衣料磨蹭 就讓他興奮到難以言喻的程度,這一次就更不用說了。 剛才周隨韵做的事情讓他差點忘記呼吸,回想起來的瞬間,快感竄過下半身,那種無形的 騷動令他不自覺地身軀緊繃。 他不是毫無知識,也大致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在明顯經驗豐富的周隨韵面前,他總 是有種侷促的感覺。 當年初次在對方家裡看到了女性遺留的飾品後,江從響才開始關注這方面的事情,周隨韵 明明只比他大了兩歲,卻遠比他成熟,發現對方家裡有手銬這件事時他還嚇了一跳,因為 手銬本身是塑膠材質,還環著一圈毛茸茸的粉色絨毛,明顯是有特定用途的,只是不知道 周隨韵是主動銬住別人的那方,或者相反。 江從響壓抑著緊張,手往下伸,並沒有急著解開褲頭,而是隔著布料慢慢撫摸對方雙腿間 的部位。 ……真的是硬的。 周隨韵沒有因為他是男人而抗拒,也沒有對此感到驚慌,認為這一切都是不該發生的事情 ;周隨韵就那樣坐著,任由他動作,只有一隻手扶著他的後腰,避免他萬一失去重心可能 發生的意外事故。 他慢慢地解開皮帶,將手伸了進去,碰了一下膨脹的性器。 即使擁有同樣的器官,但終歸是不同的,那種沉甸甸的感覺令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謹慎 地握住了那裡。 江從響往常不太會去想這方面的事情,對將周隨韵放到那種場景裡懷著一絲無法消弭的罪 惡感,但是理性無法主導一切,被抑制的情慾不斷累積,縱然他放著不管,禁止自己做什 麼或想什麼,生理層面也有自主處理的機制,他有時在夢境裡見到周隨韵,附帶著不可告 人的內容,醒來總會滿懷著難以言說的愧疚感。 但現在完全不同,周隨韵沒有推開他,甚至抱了他,吻了他,還替他做了那種事。 江從響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將對方的褲頭與內褲往下拉,讓膨脹的器官裸露出來,現在還是 白天,室內一切都清晰可見,他瞧著那裡,愈發口乾舌燥。 畢竟是自己也有的器官,他很清楚該怎麼做,用手指圈住,以手掌摩擦,周隨韵的氣息也 漸漸變得紊亂,生理反應十分明顯,性器前端也溢出些許透明的體液。 「不難受嗎?」 他沉浸在情慾中,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什麼?」 周隨韵瞧著他的下半身,江從響也跟著低頭,才發現自己也一樣有了反應,剛才明明沒有 注意到這件事,但是意識到的瞬間,些微脹痛感也跟著湧了上來。 「過來。」 周隨韵在他頸側吻了一下,江從響被拉了過去,兩人的性器碰觸到彼此的瞬間,江從響屏 住了呼吸。 「跟之前一樣。」周隨韵的喘息似乎帶著一絲笑意,「這一次不是做夢。」 ……對,這不是夢。 江從響回過神來,才發現兩人的性器正相互摩擦,興奮時淌出的些許體液沾染了一片,根 本分不清哪些是誰的。 周隨韵的手環著他的腰部與背脊,他的小腿露在沙發外,雙腿張開,兩手按在椅背上維持 平衡,臉則埋在周隨韵肩上。這跟記憶中恍惚得到的快感有一段不小的落差,江從響無法 自制地喘息著,誰都沒有伸手碰觸,僅僅是讓性器相互磨蹭,軀體也不斷重複著分開與相 貼。 有幾次,江從響差點宣洩,卻不假思索地壓抑住衝動,無意識地延長快感。 ……在周隨韵看來,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江從響很想知道答案,但此刻卻無暇詢問。 快感不斷積累,周隨韵的神態也愈發緊繃,江從響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對方,唇舌被吸吮著 ,原本環著他的手臂也開始撫摸他的軀體,溫熱的手掌沿著上衣邊緣探了進去,碰觸著他 的腰部與背脊,另一隻手則隔著布料揉捏著他的臀部。 如果是之前,江從響可能會為此感到害羞,但是周隨韵的動作無一不是在表達對他的渴求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失去所有判斷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的動作愈發激烈,也不再撫摸他,而是用雙臂緊緊箍住他的腰部, 下半身朝他的方向頂弄抽送,讓彼此的性器急切地相互碾磨,即使先射過一次,這一次他 也沒能支撐更久時間,在周隨韵按住他,動作停下的瞬間,他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濺到自己 的性器上,往下流淌,弄得恥毛也溼了。 江從響一陣顫慄,剛剛射過一次的性器這次只溢出些許稀薄體液,喘息愈發粗重,他記不 起來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沉溺在最後的快感之中,什麼都沒辦法考慮了。 除了周隨韵之外,那就是他現在唯一需要關注的事情。 「你還好嗎?」 「嗯。」 過後他們懶洋洋地待在沙發上,草草清理乾淨,誰也沒有起身去淋浴。 這或許是江從響這些年一直希望見到的情景,但真正發生時,依然令他覺得不可思議,周 隨韵抱著他,隔著上衣碰觸他背後刺青的地方,他一點都不緊張,那是不帶情慾的碰觸。 他一度以為周隨韵可能想繼續下去,但對方顯然跟他一樣,覺得現況處於微妙的平衡,沒 有必要立刻破壞均衡,不管是他或周隨韵,都還在相互適應對方的過程中,畢竟關係本身 也改變了,一切都不可與過去同日而語。 「你這些年都在做什麼?」江從響不禁問道,「我記得你去了加拿大,住了幾年才回國工 作。」 「你不是都知道嗎?」周隨韵攬著他的背脊,緩慢撫摸,「有記者採訪過。」 「你幾乎不回答任何隱私相關的問題,連你是哪一年回國的都沒人知道。我又不能請徵信 社去調查你的行蹤……」 他一度以為周隨韵跟他一刀兩斷,失去聯繫後也有永遠無法再見一面的心理準備,所以看 到對方出現在選秀大賽的評審席時,他異常吃驚;作詞作曲也就罷了,他知道周隨韵會不 少樂器,創作稱不上高產,但都獨具匠心,膾炙人口,銷售數據就更不用說了,上電視節 目當評審絕不是周隨韵會選的路。 江從響想到這裡,心裡泛起一絲澀意。他不知道周隨韵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而周隨韵對 他或許也不是什麼都知道。 這之間的差距要怎麼彌補,他還在思索,只是還未得到自己能信服的答案。 「我一直在加拿大,隔年考上大學,是大學畢業之後才回來的。」周隨韵並沒有迴避他的 問題,答得坦然,「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你那時……就喜歡我了吧。」 「嗯。」 如果要舉出江從響這輩子最懊悔的事情,大概就是這一件了。即使面臨離別,周隨韵不得 不去加拿大,他在那之後與新的經紀公司簽約,被安排前往海外,一邊訓練一邊不斷舉行 公演,從僅能容納一兩百人的Live House到受邀參與匯聚數萬人的音樂節,那些時間,周 隨韵在做什麼,他完全不知道。 對方明明留給他各種聯絡方式,連在國外的地址都給了,但江從響卻因為身懷罪惡感而無 法像一般朋友維繫關係,加上對周隨韵的誤解,即使只是定期聯絡都做不到。 他以為那樣是正確的,卻沒仔細考慮過周隨韵是怎麼想的。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周隨韵瞧著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聲音卻很溫柔,「這不是你 的錯,我們還有時間。」 江從響不禁點了點頭。 雖說剛澄清了醜聞,若是他們一起出現在公眾面前,只會引發更多聯想,擁有戀人並非不 可告人之事,但是周隨韵與江從響一樣,都想保留隱私。 他們還是會私下在彼此住處碰面,做的都是他們過去常做的事,比如一起聽音樂或看電影 ,周隨韵吻過他幾次,每次都沒有繼續做下去,但江從響隱約可以理解,那是克制,並不 是沒有欲望。 每次都是江從響被親得渾身發軟面紅耳赤,窩在對方懷裡,回想起初次被含住性器那次, 他總會忍不住想像接下來是什麼,因為缺乏經驗,甚至還稍微調查了一下資料,也曾親身 嘗試準備與適應。 即使周隨韵對他有興趣,但沒做到最後之前,他都不會放心,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讓周隨 韵將焦點放在同性性行為之前要做的準備上,倒不是認定周隨韵會覺得麻煩,而是周隨韵 會不想讓他太過勉強自己而放棄。 對江從響而言,這是背水一戰。 他知道周隨韵經驗豐富,如果第一次因為各方面都不順利也無法適應陌生的行為,最終慘 澹收場,姑且不談周隨韵的反應,江從響自己都無法接受。 在確認關係後一個月內,工作並不繁忙,新專輯的錄音早已結束進入製作流程,宣傳期還 未開始,只是出於練習目的才每天出門工作,回到家裡也不用考慮任何與創作相關的事情 ,周隨韵提出的計畫也安排好時程,所以他的精力就放到私事上了。 一開始連清理都覺得彆扭,手指伸進去時也覺得難受,幾乎沒什麼舒服或者可以稱作是愉 悅的感覺,但是他能切實地體會,自己的身體學會了如何放鬆,也習慣了異物侵入的感覺 。 只要避免因為受傷或疼痛不得不中途停止的狀況,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及格了。 在搜尋資料的過程中,江從響也有閱讀相關討論與文章,似乎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在被入侵 的性行為中得到享受,他大概也是一樣,但是如果能讓周隨韵舒服,這對他來說就一點都 不重要了。 因為進展順利,江從響甚至進一步準備了其他道具,幫助自己適應。 最近幾次約會前,他都會做好事前準備,以防萬一。 江從響不知道周隨韵有沒有這方面的意思,試探地旁敲側擊過,但是周隨韵看起來真的一 點都不急切,江從響知道自己應該配合對方的進度,這種事不能勉強,心底那一絲不安只 能先放在一旁不管。 所以周隨韵突然提前到來時,他嚇了一跳。 「你已經到了?」 「嗯。」周隨韵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來,「工作提早結束,空出了一段時間,你還沒吃吧 ?我順便買了午餐。」 江從響強自鎮定地回應對方,確認周隨韵正準備搭電梯後掛了電話,開始迅速收拾臥室, 將各種不方便公開展示的工具藏起來。 他本來以為周隨韵會像往常一樣準時到達,在那之前先行沐浴做好事前準備就好,但是周 隨韵突然到來,讓人措手不及,即使將保險套潤滑劑與其他相關器具全都都塞到櫃子裡, 時間也還是不夠用。 鈴聲響起的瞬間,江從響咬了咬牙,本想將用以擴張的器具盡量快些抽出來,然而電鈴聲 讓他愈發緊張,不管怎麼弄都弄不出來,彷彿緊緊地卡住了,這時電鈴聲停下,江從響也 意識到自己遲遲沒有應門這件事不太尋常,顧不得其他,趕緊穿好衣服,匆匆走到玄關去 應門。 異物侵入體內的感覺並不會讓他覺得不適,但是走動間帶來的刺激感讓他有點腳軟,周隨 韵大概以為他剛才在運動,笑著問了一句:「你怎麼流汗了?剛才在做仰臥起坐?」 江從響記不起自己說了什麼,反正是無關緊要的話題,但耳朵後方都快要因為羞恥而燒起 來了,一直無法集中注意力,愈是想要忽略被異物入侵的感覺,就愈能清楚感受到那是什 麼滋味。 周隨韵沒有發覺他的異樣,這樣就好,只要稍微忍耐一下,隨便找個藉口,比如去打通電 話之類的,回臥室把那個東西取出來就好。 然而事情沒有江從響想像的那樣順利。 「怎麼了?」 「沒事。」江從響侷促地坐下,轉移話題,「你買了午餐?」 周隨韵看著他,像是有點疑惑,「你是不是很緊張?」 「不是。」他立刻道,「我有點餓了,我們先吃飯吧。」 周隨韵準備的午餐是從咖啡廳外帶的三明治,江從響看著對方拿出餐盒,起身到廚房拿飲 料,但是連走動的姿勢都有點難以掌控,他盡量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跟往常一致,竭力調 整自己的呼吸聲,以免被對方發現。 這頓午餐江從響吃得戰戰兢兢,坐立不安。 身軀已經緊繃到無法放鬆的程度,又不能無視周隨韵,結果只是一再錯過找藉口回臥室一 趟的時機。吃了午餐,一起將剩下的餐盒與與用過的餐具收拾乾淨,江從響正準備鼓起勇 氣說出藉口時,身旁的周隨韵已經靠了過來,慢慢地吻他。 江從響渾身僵硬,緊張感來到最高點,一方面享受於親吻,另一方面卻因為被這樣對待而 不知所措,周隨韵的吻比平常還要熱情,察覺到對方的手試探地碰觸著衣服下襬,往內深 入,按住了他的後腰時,江從響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 周隨韵瞧著他,似乎對他的反應很驚訝。 「我……我突然想起有事情,你先坐一下,我要回臥室打個電話。」 江從響尷尬道,甚至不敢看周隨韵,匆匆離開了客廳,直到關上了臥室的門,才算是真的 鬆了口氣。 必須快點把那個東西拿出來,如果只是忍耐被異物進入的感覺也就罷了,附帶對方的吻與 碰觸之後,對他而言簡直是雪上加霜。 盡力忽略的欲望被不斷撩撥,連下身都處於半硬狀況,要是被周隨韵發現就糟了。 江從響脫下長褲與內褲,以艱難的姿勢試圖將埋在身體裡的東西取出來,然而進展依然不 順利,身體比剛才更僵硬,異物緊緊卡在裡頭,江從響欲哭無淚,卻只能一再嘗試。 這時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阿響?」 ……是周隨韵的聲音。 江從響嚇了一跳,同時慶幸自己鎖了門,雖說對方不可能不問一聲就直接推門進來,但這 樣至少讓他安心一些。 「怎麼了?」 「你打完電話了?」 江從響這才注意到,自己待在臥室裡的時間比想像中長,至少長到周隨韵覺得不對勁而來 臥室找他了。 「還沒。」他連忙道,「你回客廳休息一會,我等下就過去。」 周隨韵久久沒有回應,不知為何,江從響感到有些緊張。 「沒關係,是我來得太早,打擾了你。」門外傳來周隨韵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沉穩平和, 「如果你有工作的話說一聲就好了,不用這麼見外。我先走了,改天見。」 江從響來不及說什麼,聽到門外低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本能地感知到危機,慌亂中將 褲子穿好,顧不得其他,匆匆開門追了過去,最後在玄關攔住了周隨韵。 周隨韵看他的目光有點奇怪,江從響隱約懂了什麼,急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 是拿工作當藉口躲你!」 被碰觸到身體時,他那樣匆促離開,一般人都不可能會認為他是真的有工作上的聯絡事項 要處理,周隨韵或許是以為他對更進一步的接觸感到抗拒,這才準備離開,留給他獨處與 冷靜的空間與時間。 江從響想到這裡,連忙改口,「不,工作電話是藉口沒錯,可是理由不是你想的那樣…… 」 周隨韵用一種幾乎可以稱作奇異的目光瞧著他。 江從響知道自己必須說得更清楚,否則只是徒增更多誤會,咬了咬牙,抓住了對方的一隻 手,放到自己大腿內側靠近腿根的地方。 隔著一層衣料,那裡有一條電線般的東西垂下,連接著某種開關裝置,以周隨韵的閱歷與 經驗而言,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 對方顯然有些錯愕,「你……」 他急忙道:「今天沒其他事情,我沒想到你會提早過來,本來想在你過來之前拿出來的, 但是來不及……我想先試著習慣一下,畢竟沒有經驗……」 周隨韵沒有說話,但江從響過於窘迫,又對僵持的氣氛感到畏懼,腦海裡因為慌張而一片 空白,思緒混亂。 「……幾次。」 「什麼?」 「你說你想在我過來之前拿出來……你每次跟我見面之前都會這麼做嗎?」 江從響低著頭,臉頰滾燙。 「也、也不是……每次……」他有點結巴,「大概三四次吧……」 ……好丟臉。 儘管尷尬到無法直視周隨韵,但江從響仍待在原處,壓抑著逃跑的衝動。 一隻手放到他的頭頂,慢慢地撫摸著他的頭髮,「我以為你剛才被我嚇到了。」 「不是!怎麼可能!」 江從響急於解釋,一抬頭便與對方目光相對。 周隨韵若有所思,「剛才在房間待了那麼久,就是因為這個?」 反正什麼都說出來了,江從響自暴自棄道:「試了幾次,一直拿不出來……」 「我可以幫忙。」 「……欸?」 第九章 站在江從響臥室外時,周隨韵多少是有些後悔的。 他覺得自己似乎嚇到了對方,但是當他準備離開時,江從響用窘迫的神態將一切解釋清楚 後,周隨韵才明白一切。 他們之間曾經親密無間,然而也會有誤解彼此的狀況,如果江從響不說,放任他誤會,結 果肯定截然不同,但江從響說了,尷尬地闡明了事實,這些解釋是江從響對這段關係十分 重視的證明。 在他表明可以幫忙江從響擺脫難關後,對方的臉愈來愈紅。 那些都是為了他而做的。 反過來說,江從響是覺得他隨時可能做些什麼,這才獨自準備,讓身體習慣被入侵,這是 很自然的想法,但對周隨韵造成的影響比想像中大,碰到對方大腿內側連接著玩具的那條 電線後,他就開始感到口乾舌燥了。 江從響窘迫到不敢看他,周隨韵忍不住提議幫忙,在這之後,他們來到了臥室。 並不是沒有見過彼此的裸體,就算是之前,雙方也以磨蹭性器的方式有過接觸,但是這一 次跟之前不同,江從響做好了接納他的準備,雖說這跟周隨韵原本的設想很接近,但對方 主動準備終究讓他感到吃驚。 江從響是男人,而自己受到同性的吸引,周隨韵對這一點萬分清楚,所以之前對方表達出 不信任的時候,他樂於用自己的行為解釋一切,只要能打消江從響的不安,周隨韵就不會 猶豫。 只是江從響的反應出乎預料,周隨韵本想循序漸進,讓對方慢慢適應,畢竟江從響連普通 的交往關係都沒有過,慎重一點是必須的,所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然而江從響的行為表 達的很清楚,雖然不會有什麼明顯誘惑的動作,但私下卻早已準備萬全。 喜歡的對象私下想著他、為他做了這些,周隨韵的自制力一向不錯,在感情上也不是毫無 經驗,但這一次卻難以遏制想對江從響做些什麼的衝動。 「不要怕。」他安撫道,「沒事的。」 江從響看著他,侷促地點了點頭,兩人一起回到臥室。 對方坐在床上,脫下了下半身所有衣物,正對著他,分開雙腿。 大概是因為異常緊張,江從響甚至不敢看他,別開目光看著不遠處的牆壁;周隨韵的目光 沿著大腿內側往上,細長的電線沒入緊閉的孔隙中,他的手按住了對方的膝蓋,另一隻手 拉著那條電線,慢慢地往外抽出來。 確實卡得很緊,主因也一目了然,江從響太緊繃了……不,與其說是緊繃,倒不如說是興 奮,不止微微顫抖著,連性器都有些許反應。 周隨韵換了個姿勢,示意江從響坐到他腿上,對方順從地照做,完全沒有任何遲疑;他吻 著對方,沒有特地留給對方換氣的時間,漫長激烈的吻大概奪走了對方的注意力,他取出 玩具的動作也從艱難變得輕易。 江從響在他面前叫了出來,與此同時,沾染著潤滑劑的玩具被取了出來,對方臉上紅得要 命,目光渙散,他一度以為是不是自己弄痛了對方,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對方瞧著被抽出來的玩具,耳朵紅了一片,周隨韵就著殘餘的潤滑劑,不假思索地將手指 插了進去。 江從響登時發出一聲驚叫。 周隨韵低聲道:「不想要的話就說,我不會離開,也不會生氣。」 江從響癱軟在他的懷中,喘息聲一直沒有停下,像是默許他所做的一切,在他說完這些話 後,甚至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繼續。 畢竟是第一次,周隨韵也怕嚇到對方,所以盡量輕微地以手指愛撫身軀內部,狹窄的甬道 似乎只能容納兩根手指,耳際就是對方的呻吟,他不禁將手指推得深了些,江從響渾身一 僵,接著卻是一臉慌亂地瞧著他,似乎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 周隨韵觀察著江從響,得出了一個結論:即使是自己準備,江從響的目的大概也只放在擴 張適應,而不是取悅自己,所以被碰觸到特定地方時,陌生的快感令江從響不知所措。 明明一點都不覺得舒服,卻還願意這樣耗時耗力地準備,沒有人會對這種虔誠奉獻的行為 無動於衷。 周隨韵繼續動作,同時仔細地觀察江從響,找到正確的位置後,這一切變得簡單許多,江 從響直到最後都沒有回過神來,慌亂又緊張地抱著他,同時也無法抵抗被愛撫的快感,性 器前端被溢出的體液弄濕了,只差一點就要射出來。 他沒有停下,直到江從響痙攣似地顫抖著,才抽出了被潤滑劑弄得濕漉漉的手指,抱著江 從響躺下,讓對方調適急促的呼吸與喘息。 「剛才、那個……」江從響的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有些悶。 「舒服嗎?」周隨韵順勢收緊了雙臂。 過了一會,才聽見一聲「嗯」。 滿心的憐愛令周隨韵產生矛盾的情緒,一方面想讓自己的情慾毫無保留地玷污對方,一方 面又想繼續這樣抱著對方,感受彼此的溫度,他還在兩難之際,江從響已經替他做出了選 擇。 雖說得到了強烈的快感,但江從響並沒有宣洩,而他也一樣。 「直接進來,可以嗎?」對方低著頭,輕聲問道。 不等周隨韵表達意見,江從響壓抑著羞赧解釋道:「繼續用手指的話,我會忍不住。」 忍不住是什麼意思,他們都很清楚。 周隨韵並沒有多說什麼,答應了對方。 他其實知道江從響在想什麼,這場性事的主要目的還未達到,江從響如同準備公演一樣排 練或者說模擬了無數次,而這一刻就是檢驗所有成果的時候,或許只有讓周隨韵也體會到 同樣激烈的快感,江從響才會感到安心、甚至覺得滿足。 進入時比想像中順利,儘管從後面來會方便一些,但江從響堅持要看著他,他自然不會掃 興地拒絕。 身上的衣物全數都被褪下,江從響的目光逡巡著他的軀體,說不出那是豔羨或是迷戀,早 在多年前,江從響就看過他的裸體,但這一次卻與過往都不同,江從響自己或許沒發現, 但是周隨韵是懂的。 「要碰嗎?」 江從響沒有應聲,直直盯著他的身體,以動作給出了答案,手指在他的胸膛劃過,來到平 實的腹部,最後在即將碰到挺立的性器時停了下來,用一種既緊張又好奇的神態望著那個 部位。 這不意外,畢竟對方可是花了一段時間自己準備,放到身體裡的玩具終究只是性器的替代 品,被他進入才是最初與最終的目的。 想到這裡,周隨韵不禁感到口乾舌燥。 插入時比想像順利,江從響壓抑著呻吟,雙腿敞開,面紅耳赤之餘,眉頭卻微微皺起。 「痛嗎?」 「有一點。」江從響一邊喘息,一邊斷斷續續道:「好脹,我沒有用過這麼大的……」意 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瞬間,對方臉上寫滿了羞恥與無措,語無倫次道:「不是、我是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周隨韵忍不住想逗對方。 江從響閃躲著他的目光,過了半晌才含糊道:「你的……跟玩具比,當然不一樣……」 周隨韵一度以為自己這些話會讓對方害羞乃至於不知所措,但是江從響的反應跟他預期的 有些不同,兩人說話的同時,江從響的軀體因為興奮而輕微地顫抖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 都不像是抗拒。 他俯下身軀,湊到江從響耳際,啞聲道:「放鬆一點,這樣我沒辦法進去。」 「什麼?」江從響明顯相當詫異,「都已經這麼……」對方說到一半又尷尬地停下,將剩 餘的話嚥回去,但目光裡依然寫滿了困惑。 「還沒有全部進去。」周隨韵不禁笑了笑,「要親自確認嗎?」 不等江從響說什麼,周隨韵就拉著對方的手往下,碰觸兩人連接的地方。 他只是握著對方的手腕,連手指都沒有合攏,如果不想要,江從響隨時可以掙脫,但對方 沒有這麼做,帶著一點侷促及緊張,碰到了還未完全進入的性器,那種無措卻難掩好奇的 神態相當有趣。 不過與周隨韵預想的不同,江從響害羞歸害羞,但是在克服一開始的緊張之後,動作就少 了顧忌,即便周隨韵鬆開手,對方也沒將手收回去,像是想仔細確認什麼似的碰觸著留在 外頭尚未進入的性器根部。 這讓周隨韵忍得有些辛苦。 他不禁動了一下,江從響發出了短促的叫聲,像是被嚇了一跳。 「抱歉。」周隨韵立刻道。 對方彷彿這時才回想起來彼此處於何種狀況,立刻收回手。 就在周隨韵覺得江從響看起來已經習慣了,準備更進一步時,江從響卻又重新伸出手,按 住了他的性器根部,小聲道:「就這樣……慢慢進來,可以嗎?」 周隨韵當然沒有任何意見,甚至可以說是求之不得。 在江從響面前,他總是盡力讓自己顯得冷靜理智,然而對方無心的言行總會直接讓他失去 控制。 對方的手只碰觸著接合的地方,像是在丈量長度似的,周隨韵一點一點地往內推進,直到 完全進入才吁了口氣,稍微安心了一些,從自己的觀察與江從響的反應來說,對方應該沒 有受傷,即使感到不適或疼痛,程度也比預期輕微。 「那個……」 「什麼?」 「這種卡住的感覺……好怪。」江從響的氣息有點急促,似乎起了一絲疑心,「是不是因 為我……你會痛嗎?」 周隨韵難得地慢了幾拍才體會對方是什麼意思。 他的性器緊嵌在對方體內,貼合的程度幾乎可以用毫無縫隙形容,感覺像無法順利進出, 江從響考慮到這一點,擔心進行得不順利,甚至思考是不是因為自己毫無經驗而弄痛了周 隨韵。 周隨韵不禁失笑,「我沒事。」 「真的?」 對方看起來半信半疑,周隨韵索性貼到對方耳際,低聲道:「如果不舒服,早就軟掉了, 你不明白嗎?」 江從響臉頰潮紅,如同得到承諾,緊繃的神情霎時變得安心且放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下,「沒弄痛你就好。」 不等他說什麼,江從響已經仰首咬住他的嘴唇,在牙齒微微鬆開的瞬間,輕聲道:「繼續 ……」 周隨韵事後回想,根本記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完全失去了往常的鎮定,他只記得自己回 過神來,被他壓在下面的江從響發出了哽咽聲,哭得很可憐的樣子,連鼻尖都紅了。 他一度以為自己弄傷對方,但江從響注意到他的動作停下,看見他的神態,連忙道:「我 沒事,你別誤會,我有點……忍不住,不是不舒服,也沒有受傷!」 周隨韵一聽就懂了。 哭成那樣是因為太刺激沒辦法忍耐,剛才他是因為失去控制所以沒有直接判斷這是什麼狀 況,但仔細想想,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沒有理由能解釋對方抵著他腹部的性器為什麼維持 著亢奮狀態,前端還隱約溢出了體液。 江從響的叫聲不算大,也不尖銳,但是微弱的呻吟裡夾雜著哽咽與泣音,那讓周隨韵感到 一種難以言說的刺激。 與其說是愉悅,江從響看起來更像是被人欺凌卻無法反擊,只能在急促的喘息間發出哽咽 聲,可是臉頰鼻尖與耳朵都泛著薄薄潮紅,雙腿往兩側分開,竭力接納他的性器,也完全 沒有要喊停的意思。 既然雙方都適應了,也該換一下節奏了。 周隨韵想到這裡,開口道:「你想怎麼做?換個姿勢?快一點還是慢一點?」 江從響沒有看他,視線閃躲,過了一會才期期艾艾道:「慢、慢一點……」 對方還不習慣這樣的刺激,要求慢一點也是合理的行為,周隨韵依言放慢了抽送的速度, 慢慢推入直到完全進入,再緩緩抽出稍停片刻,接著重複先前的動作,這是第一次,至少 不能讓江從響留下任何不適的感受,周隨韵是這麼想的。 江從響或許願意忍耐疼痛,但他不希望彼此間的親密行為建構在其中一方的犧牲或隱忍之 上,至少雙方都必須從中得到享受。 放慢速度後,對方的神態有了些許改變,喘息與呻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軀的顫抖 ,每當他進入或抽出,江從響都像是得到了強烈的快感,儘管沒有出聲,但表情與身體的 反應卻瞞不過任何人。 身下的軀體似乎掙扎了幾下,周隨韵原本吻著對方唇舌,這時稍稍退開,只見江從響閉著 雙眼,神情有些扭曲,雙唇微張,身軀也在劇烈地顫抖著。 周隨韵感到腹部微溼,低頭一看,才發現對方高潮了,幾道白濁的體液落在雙方的下腹, 接著便因為重力而往其他方向淌落。 他停下了動作,在江從響臉上印了幾個吻,手臂順勢環住了對方。 靠近之後,周隨韵聽見江從響急促的呼吸聲,瞧見了那張臉上湧現的僵硬與茫然失措,或 許是身體不受控制的反應,被性器入侵的甬道痙攣般地不斷絞緊內裡的硬物,一次接著一 次,即便周隨韵也快要被這樣的刺激折磨得失控。 江從響露出羞恥的神色,被陌生的快感鞭笞著,卻一次都沒有推開周隨韵,只是有點僵硬 地待在原處,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放鬆一點,我先出去。」周隨韵壓抑著還未宣洩的情慾,啞聲道。 對方這時還在高潮,再施加更多刺激的話,只會適得其反,甚至更加難受,然而他的提議 並沒有得到認同。 「不要。」江從響臉上寫滿詫異,似乎對他的提議一個字都無法理解,「你還沒有出來… …」 這種台詞對眼下的狀況毫無助益,只是火上添油。 周隨韵咬了咬牙,幾乎想宣告投降,但殘存的些許理智讓他按捺住衝動,重新找了一套說 詞,「換個姿勢,你會輕鬆一點。」 江從響瞧著他,終於點了點頭。 說實話,江從響不是對特定姿勢有偏好,他只是想看著周隨韵的臉。 跟自己相比,對方的反應相對平靜,但是看著他的目光卻像是十分捨不得又難以按捺情慾 ,周隨韵想要的絕不比他少,被這樣需索著,江從響根本無法理智地思考。 那樣的開始不是他想要的,因為一時不慎暴露了隱瞞的事實也讓他感到尷尬,但是現在發 生的這一切是他一直想要的,他不可能感到後悔。 換了姿勢之後,他側躺在床上,周隨韵從後方抱著他,隨即緩緩進去。 已經宣洩過一次的身體仍有點緊繃,但周隨韵動作幅度不大,只是慢慢進入,然後停下, 體貼地給了他一段適應的時間。 江從響的氣息仍有點急促,身後的人慢慢貼緊了他,在他的背脊與對方的胸膛碰觸到的那 一瞬間,他意識到對方的性器緩緩推入更深的地方,連腳趾都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這跟正面相對時是完全不同的體驗,他總是著迷地欣賞著對方的神態與目光,甚至忘了思 考自己當下是什麼姿態,但這一次卻不同。 江從響的目光對著床的另一側,看不見周隨韵,注意力不自覺地集中到其他地方,比如被 擁抱的觸感,被進入的些微痛楚,還有另一個人的聲音……偶爾在耳際掠過的低喘令他面 紅耳赤,即使才剛宣洩也不免心猿意馬。 周隨韵似乎一點都不急切,沒有繼續先前的動作,取而代之的是開始吻他。 如果不是被這樣對待,他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的耳朵與後頸原來是那樣敏感的部位,後頸 被輕輕咬了幾下,重重吻了一會,似乎會留下吻痕,隨後含住耳朵,灼熱柔軟的舌尖舔舐 了幾下,才不疾不徐地含住了耳朵外緣,輕輕吸吮。 他們之間存在的不只是經驗差距,周隨韵彷彿什麼都沒想,但每個舉動都會讓他不知所措 ,當然,是指好的方面,然而享受過後,某種近乎失落的感情又湧了上來,讓他在短暫猶 豫後,抓住了對方環在他身前的手臂。 周隨韵似乎有點意外,但並沒有抽回手。 江從響微微低頭,在對方手腕上吻了一下,接著是手背與手指。他不太懂自己該怎麼做, 只能憑著本能行動,在那隻手上吻了一會又輕輕咬了咬。 嘴唇碰到的觸感有點粗糙,指頭的一層薄繭是對方時常演奏吉他的證據,但是現在看到這 隻手,回想起指尖的觸感,最先想到的卻是周隨韵曾用這隻手觸摸他的身體,愛撫他的性 器。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微微垂首,以臉頰蹭了蹭對方的掌心。 身後的呼吸聲陡然變得粗重,江從響有點高興,又有些緊張。 周隨韵依然沒有動,也沒有出聲,直到嘴唇被指尖按住,手指放入他口中後,江從響才回 過神來。 指頭逗弄般地按住他的舌尖,江從響搞不懂這是調情還是前戲,仍配合地含著對方的手指 吸吮起來,即使這樣讓他有點呼吸不順,連唾液都順著微張的嘴角淌下,他也沒有放在心 上。 只是這樣而已,氛圍卻很緊繃,至少江從響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過了半晌,周隨韵 靠近了他,隨著他吸吮手指的頻率,慢慢抽送性器,江從響不禁顫抖起來,那種不知道該 如何描述的快感又一次出現,令他渾身滾燙,甚至忘了是自己先挑逗對方。 即使看不到臉,但是被這樣環抱著,甚至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味,這些都令他感到情慾高 漲,近乎難耐地期待著接下來的事情,無論如何,周隨韵還在這裡,沒有離他而去,他不 可能奢求更多了。 多半是察覺到他的走神,周隨韵停了下來。 「怎麼了?很痛嗎?」 「不是……」江從響連忙道,「就這樣繼續,我沒事……你還沒有……」 周隨韵的聲音有些沙啞,「再一會就好。」 江從響還想說話,對方卻已經繼續動了。 如對方所說,確實沒用多久時間,大概之前都在忍耐壓抑,為了體諒毫無經驗的他而放慢 速度,現在比起先前的溫柔多少粗暴了些許,但也沒令他感到疼痛,察覺對方射精時,快 感也同樣累積到最高點,江從響慌忙伸手掩住自己的性器,卻慢了一步,一些稀薄的體液 從前端濺出來,滴落在床單上,弄出明顯的痕跡。 江從響喘息著,察覺身後的人微微退後,離開他的身軀,過了一會,直到再次被擁抱住, 他才鬆了口氣。 身心一旦放鬆下來,倦意隨即湧現,江從響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夢鄉。 第十章 溫度比想像中低。 周隨韵拉了拉圍巾,站在門前,似乎快要下雪了,天色也有幾分陰暗。 他退了幾步,靠在欄杆上,一動也不動。 裡頭喧鬧的聲音即使是外頭都能隱約聽見,畢竟是近期相當受矚目的年輕樂團,不是從國 內開始發專輯跑通告正式出道,而是從海外的Live House演出開始,一步步累積舞台表演 的經驗,這點相當讓人意外。 畢竟就他所知,這些人並不是什麼地下樂團的成員,與經紀公司及唱片公司之間存在正式 合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一步都相當大膽,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將市場侷限在國境 之內,事實證明這個決策是對的。 「沒買到票?」 周隨韵回過神來,發覺一旁有陌生人看著他,說的是中文。 他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對方看起來穿得很厚,帽沿壓得極低,大衣披在身上,一隻手臂被石膏裹住,看起來像是 受了傷,周隨韵看見對方身前掛著識別證,大概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之後還有幾場。」 「我知道。」 周隨韵在得知消息的瞬間,已經將能買到的票都買了,幾乎都是高價轉售,但他對此毫無 怨言,只有第一場來不及買票,所以他獨自開車到這裡,卻還是無法進去,只能訂好飯店 入住,等待接下來的場次。 明明不能入場,他卻還是過來了。 陌生人沒再說話,取了菸盒,費力地取出香菸,周隨韵看著對方打上石膏的手,順手取了 打火機,為對方點了火。 「謝謝。」 「不客氣。」 兩人都沒再出聲,只有在陌生人要抽菸時,周隨韵會順手幫忙點火,不知道過了多久,陌 生人走了,周隨韵回到車上,看著散場後出來的人們臉上滿是笑意,不禁多看了幾眼。 散場後觀眾陸續離開,又過了一段時間,才有一群人從裡面走出來,周隨韵眼尖地注意到 稍早跟他搭話的陌生人也在人群中,可見確實是工作人員,但卻無暇多想,目光聚焦在被 簇擁在中心的那個人。 那張臉跟他過去看過的幾乎沒有不同,身高或許有增長,但仍像高中時一樣帶著一絲少年 氣息,正側首與人聊天,說到一半便忍不住笑了出來,被身旁兩名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玩 笑般地用力摟住,隨即做出彷彿要窒息的誇張表情。 這對周隨韵來說很陌生。 在他過往的記憶裡,江從響從未流露出這副姿態。 對方在人多時會有點緊張,也絕對不算容易親近的對象,獨自走在人群中時,神態也總是 冰冷的,現在這副跟團員打打鬧鬧嘻笑怒罵的模樣更是超乎想像。 直到那一群人乘車離開,周隨韵這才發動車子,往訂下的飯店出發。 因為長時間駕駛,加上在外頭逗留許久,他只覺得萬分疲倦,匆匆洗過澡就睡了。 第二次公演開始時,周隨韵跟著隊列順利入場,並沒有像一般粉絲一樣往前擠,而是待在 角落,遠遠審視著舞台。 舞台上被一片白幕籠罩著,只能隱約看出後頭的人影,清唱聲響起的瞬間,白幕落下,前 方登時響起了一片尖叫聲。 周隨韵早在得知Independence Day將至加拿大演出時,就已經在網路上看過他們的影片。 這類演出並不禁止觀眾或粉絲攝影,所以網路搜尋一番就能看到不少分享影片,只是諸如 音質不佳或畫面晃動的問題都不少見,即使如此,也不妨礙演出本身的完成度,江從響的 聲音依舊毫無瑕疵,縱然是男性難以發出的高音也唱得輕鬆,或許是經歷過更多聲樂方面 的技巧訓練,在音色處理上有了更多變化。 「不往前一點嗎?」 周隨韵微怔,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是上次見過的工作人員,雖說對方這次戴了口罩,但負 傷的手臂依然顯眼。 他順勢搖了搖頭,低聲道:「這裡就好。」 對方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就在他旁邊站著,周隨韵也不管對方,只將焦點集中在舞台 上。 一曲結束,觀眾們都在鼓掌尖叫,他卻不禁皺了皺眉。 身旁的人注意到他的神態,「怎麼了?」 「鼓手換人了?」 「你不知道?」對方反問道。 周隨韵把這答案當作是肯定,自顧自道:「敲鈸的方式有點不同,之前的鼓手更加……」 他沒有仔細注意過其他團員的長相,直到聽了一曲,才發現換了鼓手。 跟周隨韵看過的影片相比,新的鼓手打鼓時中規中矩猶有餘裕,與前任鼓手那種近乎瘋狂 地追逐節奏的演出截然不同,並不是新任鼓手在技巧上有不足之處,但前任鼓手的演奏與 整個團體更加契合。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把心裡想的事情說了出來,而工作人員正用一種難解的目光盯著他 看。 這時音樂聲再次響起,周隨韵重新將目光聚焦在舞台上。 撇開其他要素,Independence Day的演出十分精彩,貝斯穩定發揮且沒有失去存在感,雙 吉他Solo遠在水準之上,編曲對位相當完美,而主唱就更不用說了,音域跟以前一樣高, 音色甚至更好,除了低音偶有團員歌聲加入之外,找不出更多缺陷。 表演到最後,到了與觀眾交流的時光,周隨韵凝視著江從響,久久沒有挪開目光。 直到安可曲結束,他才像是從夢裡醒來一樣,隨著人潮往外走去。 周隨韵走到街上,外頭天色早已暗了,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他看了手機螢幕一眼,就像過去幾天一樣,沒有任何來電或新訊息的提醒,即使身處同一 個國家,即使早就給予對方自己所有的聯絡方式,江從響依然沒有聯絡他。 ……一次都沒有。 江從響沒料想到醒來時是這樣的情景。 與其說是現實,倒不如像是夢境,周隨韵躺在他身邊,呼吸聲輕微但規律平穩,胸膛隨著 鼻息微微起伏,似乎睡得相當安穩。 他坐在床上,就那樣凝視著對方,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有 點窘迫地翻身躺下。 時間還早,約莫七八點而已,再睡一會回籠覺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江從響不是第一次睡在周隨韵身旁,但這是最讓人緊張的一次,回想起前一晚的事情,雖 然開頭令他十分尷尬,但後來的一切卻沒什麼可以挑剔的,甚至比他想像過的還要好。 不管周隨韵是雙性戀或只對他有感覺,帶著親密意味的接觸都是一道卡在他們面前的難關 ,跨越之後,他才有了周隨韵確實渴求他的真實感。 身旁的人忽然翻了個身。 江從響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即使室內只有外頭照進來的些許光線,也能看到對方眉頭緊 皺的模樣。 他忍不住伸出手,按了按周隨韵的眉心,但才碰了幾下,手腕就被無預警地抓住,他嚇了 一跳,以為周隨韵醒了,然而對方卻看了他一眼,又慢慢閉上雙眼,像是還未清醒的模樣 。 江從響睡意全失,正考慮著該不該先起床去買早餐時,手機登時振動起來。 他看了幾眼,回了訊息,輕手輕腳地下床,踏入浴室洗漱,接著才換了衣物準備出門。 畢竟是與工作相關的聯絡,不出門不行,但就這樣拋下周隨韵也讓他有點愧疚,下樓上了 經紀人的車,這才發了訊息給周隨韵,向對方解釋自己出門的理由。 「昨晚他留宿了?」坐在旁邊的沈磬看了他一眼,以經紀人聽不見的音量輕聲道。 江從響微窘,「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對方平順道。 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在這方面的直覺異常準確,作為相識多年的熟人,即使想隱瞞事實都 很難。 江從響有點尷尬,不過沈磬的態度跟平常一樣,所以他也慢慢放鬆下來。 「今天要做什麼?新專輯的錄音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老實說,在接到電話時他也有些困惑,不過沈磬從不會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擾旁人休假 ,既然是緊急聯絡,那就一定是與工作有關的事情。 「你還不知道?」沈磬反問道。 「知道什麼?」江從響一臉茫然。 「前一陣子,因為你的新聞,我們接受了對方退出音樂節的建議,但在澄清真相之後,網 路上有粉絲發起了連署活動,希望音樂節那邊的官方發言人公開向我們道歉。」 江從響不太關心這些事情,所以只是靜靜聽對方說,偶爾皺一下眉頭。 「音樂節主辦單位沒有要道歉的意思,但這兩天有透過媒體釋出善意。」沈磬說到「善意 」兩個字時加重了語氣,嗓音也多了一絲嘲諷,「一方面辯稱當初請我們退出音樂節是基 於不想讓活動失焦的考量,一方面又說誤會已經澄清所以想邀我們重返舞台,按照原訂計 畫演出。」 江從響聽完這些話,思考了幾秒。 「我們應該不會去吧?」 「我們當然不去。」沈磬看了他一眼,「雖然還未徵集過其他人的意見,不過我猜他們不 會想出席。」 「這樣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不會。」沈磬語調平穩,「就連婉拒的理由也有現成的,原本預定在音樂節演出新曲, 但是既然出席計畫取消,所以我們在那之後決定舉辦一場小型公演,算是回饋想見到我們 的觀眾,日期就訂在音樂節同一天,所以無法出席音樂節,而隔天剛好是新專輯發售日, 對宣傳肯定有不小的幫助。」 江從響聽得愣住了,「公演計畫?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剛才。」 「其他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沈磬說道,「等下開會我會說,到時候投票表決,如果通過就舉辦公演,如 果沒通過,那就維持原本排好的行程,但一樣不會在音樂節登台演出。」 江從響聽到這裡也懂了,如果多數決通過,預定舉辦公演的話,光是挑選曲目與排練就要 耗費一定時間,加上還要預定場地安排觀眾入場事宜等等,這一切都必須加緊進行。 沈磬作為團長兼鼓手,負責的不只是作曲與編曲,其他諸如代表樂團發言或者與合作者磋 商協調等事務也一向是沈磬的工作,基於長年相處產生的信任與情誼,江從響不會質疑對 方在這種時候還能不能找到理想的場地或做好各方面的準備,反而想起了待在他家的周隨 韵。 在樂團成員的認知中,沈磬所謂的開會通常要耗費數小時或更久,畢竟對方是完美主義者 ,有時同一首歌甚至會一口氣做出十幾種編曲,讓所有人都聽過一次提出意見後再決定要 採用哪個版本。 他想了想,再次傳了訊息,簡單說明自己要去工作,晚上大概會很晚回去,如果周隨韵有 事可以先離開,改天再見面。 傳完訊息,江從響將手機設定為靜音模式,連振動也關掉了。 這是他們開會的規則之一,為了免去被電話訊息打擾,或者其他干擾工作的行為,他們之 間訂立了一些規則,比如無正當理由遲到或在開會時接電話要繳納罰金,而累積的罰金通 常用以支付團員熬夜錄音或排練的宵夜費用。 「之前周先生拿來的檔案我聽過了,昨天已經做好樂器試錄的版本,你可以先聽聽看。」 「錄音?」江從響有點驚訝,「就算要收錄在新專輯裡也來不及了……」 「所以這首曲子只發行限定版單曲。」沈磬繼續道,「預定與新專輯同一天上市,之前我 確認過周先生的意思,在編曲方面可以修改結構,所以我也做了調整後的試錄。」 江從響接過對方的手機,取了耳機接好戴上,按了播放。 聽到前奏的那一瞬間,他其實有點吃驚。 周隨韵的創作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就完全是搖滾樂風格,緊繃而激烈,但是在沈磬的改動之 下,前奏去掉了大部分聲音,僅保留鋼琴柔緩的伴奏與江從響的歌聲,跟原本的風格產生 了相當強烈的反差,寧靜平和的前奏結束後鼓聲響起,銜接著激烈的旋律,中間樂器solo 的部份變得更加緊湊,收尾又切回開頭那種輕柔抒情的風格,不得不說沈磬在掌握切換時 機或方式都處理得相當好。 沈磬採用了他跟周隨韵十年前發行的單曲重新混音,按理來說前奏應該沒有人聲與歌詞, 沈磬將人聲擷取過來重新混音的版本,進入主歌之後的編排聽起來像是他與周隨韵一人數 句輪流唱著主旋律,偶爾和聲,不管是他的高音或者周隨韵的低音都沒被強烈的旋律蓋過 去,最終來到尾聲時樂器聲又逐次減弱,重新回到鋼琴聲與他的清唱聲,輕緩柔和地淡出 ,接著便是結束。 這種反差極大的編排與他預期的完全不同,他第一次聽時還處於愕然中,但多聽幾次後不 禁聽得入神。 江從響聽過周隨韵製作的版本,一樣是在編曲中使用了鋼琴,但是鋼琴聲被混雜在其他樂 器中,存在感不高,不仔細聽甚至會忽略,被沈磬重新調整後產生的效果卻十分驚人。 「雖然周先生提過編曲可以再次更動,不過版權畢竟在他手上,我希望在他聽過並同意改 編版本的前提下正式錄音。」沈磬說道,「到了,下車吧。」 江從響回過神來,發覺他們早已來到地下停車場,連忙點了點頭,有些戀戀不捨地摘下了 耳機,跟著沈磬下車,並肩往不遠處的電梯走去。 (待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46.124.6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68113604.A.87B.html ※ 編輯: mezamenotoki (111.246.124.67 臺灣), 09/10/2019 19:09:19

09/10 19:19, 4年前 , 1F
喔喔!!!是切分音!
09/10 19:19, 1F

09/11 00:36, 4年前 , 2F
推!
09/11 00:36, 2F

09/11 04:01, 4年前 , 3F
喔喔喔超開心的!
09/11 04:01, 3F

09/11 08:22, 4年前 , 4F
切分音!!!!
09/11 08:22, 4F

09/11 14:03, 4年前 , 5F
歡迎回來啊啊阿阿阿
09/11 14:03, 5F

09/11 15:18, 4年前 , 6F
抓個字:用手機看,不知道第幾頁,是第一章中,周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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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1 15:18, 4年前 , 7F
點開第一段影片後的文。 一「切」都是作戲,全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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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1 15:19, 4年前 , 8F
是真的。 真開心大大回歸,非常喜歡切分音!!
09/11 15:19, 8F
※ 編輯: mezamenotoki (36.234.200.83 臺灣), 09/11/2019 18:23:42

09/11 18:24, 4年前 , 9F
感謝抓錯字XDDD
09/11 18:24, 9F

09/11 18:24, 4年前 , 10F
隔了好久才回來,幸好大家還記得這篇www
09/11 18:24, 10F

09/11 21:58, 4年前 , 11F
推!歡迎回來
09/11 21:58, 11F

09/11 22:16, 4年前 , 12F
補推
09/11 22:16, 12F

09/12 00:53, 4年前 , 13F
歡迎回來~從頭到尾一次看超過癮
09/12 00:53, 13F

09/13 11:04, 4年前 , 14F
重看一次還是好好看~~~
09/13 11:04, 14F

09/23 11:48, 4年前 , 15F
很喜歡切分音,歡迎回來
09/23 11:48, 1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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