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若夢 十八
初三時,賀仲城順道捎了仲玲回城;春節後,他和我在工作上,連帶生活都有了變化。
萍姐安排在開春第二週赴新單位就任,在老闆示意下,辦公室辦了場小型歡送,騰出會
議桌,擺了茶點,氣氛十足地由老闆二老闆致詞,再由萍姐發言感謝。
我與明昕麗洋站在一旁,面上不約而同皆是演技到位的感慨表情。麗洋悄聲道:「真是
一派和樂。」
明昕一動也不動。
互相恭維的戲碼還在持續,老闆談了誰來接棒的玩笑,而毓茹作為全單位最資淺的新
人,居然也被點名了要發表感言。只見她自科長身旁被鼓譟著站到眾人面前,和老闆並
肩而立。
免不了是一些需要多學習的客氣話。科長找來的人,縱然讓人喊著妹妹,世事方面至少
不會太天真。
老闆在歡送的場合上未對後續人事發表一詞,但檯面下抵不住各方消息流竄,已有傳
言,是自外部談好了接替人選。麗洋的消息一向靈通,也沒人管她自哪裡聽來,她
道:「怎曉得那人如此想不開,要跳這個火坑裡來。」
聽見的人只是笑笑。歡送之後,辦公室仍要運轉,依然得繃緊神經,回到那張恢復原狀
的會議桌上。
可令眾人議論的是萍姐走後,上頭什麼指令也未下來。
「你拒絕老闆去三科,怎麼老闆就死心了。事情真有那麼簡單?」
風波尚未結束,是麗洋的關切延續到茶水間,在對明昕說話。明昕也在裡面,冷淡
道:「他拉不下臉問我第三次。」
我面色淡然,端著馬克杯站在門口。非是刻意聽牆角,但這兩人挑在茶水間談事,仍是
有些粗心。
只聽麗洋收斂語氣道:「我說一句不好聽的,你可能沒有想過。──你多小心科長。」
明昕道:「科長?」
麗洋道:「你就沒有想過,上面想施壓你,怎麼不往科長強迫?」
「科長確實找我談過。我也是一樣的回覆。」明昕道。
「……如果科長必須選邊站呢?」
我走了進去。
麗洋靠在牆邊,見到我先是用力看我一眼,又回去看明昕。
「都在?」我道。
明昕朝我一點頭就出去了。麗洋眼睛仍追著明昕消失的背影,我按開飲水機開關裝
水,她說了一句:「哎,有空勸勸你同事。」
我問她:「勸什麼?」
「別裝了,你剛才就站在外邊。」麗洋翻了白眼道:「在茶水間講話要挑能看見外面的
位置站的。」
我一下無語,但維持表情不變,再問:「那是要勸什麼?」
「你明明聽見了。」麗洋瞪眼。
我欲開口回她,想起怕有人經過,再想起她站的位置能瞄見外面,便說:「科長有她的
難處。但即使不幫下面的人說話,也並非不能讓人理解。」
麗洋擰眉道:「以老闆的為人,你真的相信科長會拒絕?」
「不敢拒絕又如何。人事調動不是沒公布嗎?」我問麗洋:「如果上面執意如此,科長
又能怎麼抗議?」
「你這是看破了才直接放棄。」麗洋道,又像忍耐一般,低問:「不能幫下屬扛住難題
的長官,要來何用?」
我因她尖銳的質問笑了笑,說道:「你說的沒錯。」
此時的她與我,竟如我與賀仲城。有時談論這些,要的未必是認同,可真該認同的時
候,也無須吝惜。
麗洋說:「我在上一個單位待了四年才懂,但我不希望明昕重蹈我覆轍。」
我以為她指的是向長官爭取而未遂,便道:「放心吧。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決定,明昕
也會有的。」
明昕作為事件主角,所流露的反應遠比他人能見要少,幾乎不為所動;麗洋這般提
醒,是與她經歷有關,可也非她能左右,只能不執著。
「……希望如此。」麗洋嘆息。
她走後,茶水間陸續有其他人進來,我未停留太久,向同事點了頭便也走。
辦公室是一副日常運作的樣子。
與科長一同上樓開會,會前寒暄,其他單位的人提及三科出缺,科長佯作苦惱地回應長
官正想挖她的人。我旁觀著猜想明昕是否正在樓下打噴嚏。
明昕理智,果決冷淡;麗洋驕傲,其實也是倔強的人。我並未向他們坦承,科長實則亦
問過我意願。
明昕的回絕,當中細節如何,我並不知曉。科長私下向我埋怨時,如待麗洋一般,我也
只是應付。科長道處長的計畫,是讓明昕過去,由我接手明昕業務,再由外面新人接替
我。
她不願意自己栽培出來的優秀下屬任人取走,明昕不願,正好合她意思;但她同時為人
下屬,長官的希望於她而言,亦是為難。
科長靈機一動地問我,如果是我,會否願意去三科。她道這回事上,長官是優先考量明
昕,可也著實考慮過我。如我接受,長官們必也欣然同意。
科長說道。後又哀嘆真不願意失去任何一名下屬。我將她的矛盾看在眼裡,可仍說她是
多想了。
因這回事上不會有我主動的可能。三科人未補齊,二科已然為這事動盪。我能理解科長
的難處,但如麗洋所言,如何處理長官的期望,以及安撫下屬的不安與不滿,那是她作
為管理職的責任。我能做到的,只是不亂上添亂,對這些人心的交集聞如未聞──如麗
洋的保留,和科長的試探。
麗洋私下對明昕的警語非是沒有道理,就因科長在這事情裡,從未表明她的立場。
賀仲城則是在二月末的周日裡提起一件事情。
是到了下決定的最後時限,但我未以為多值得猶豫。
賀仲城任職的公司進到轉型階段,計畫加深及擴展國際合作,年後已有幾位同事調往美
國分公司,現下主管向賀仲城徵詢,他能否接手公司在國內負責國際專案這端。
賀仲城第一次提到這件事,是在年節時,我與他自咖啡店離開後的散步路上。當時我未
上心,直到這時,賀仲城說得更具體:「國際事務部向來有人管理。他們找我去,主要
是為了爭取七月的一個案子。」
談這事是在書房,我原先取了本書窩住沙發在讀。
賀仲城提了一間公司名字,據說在他們業界頗有盛名。他道:「消息在去年就公布
了,不少同業都想拿下這合作案。公司為此起了一個專案,現在負責的人預計三月去美
國,國內得要有人與他對接,同時繼續提案前的運作。」
我聽了一會,卻有些疑惑。
我問賀仲城:「所以你的顧慮是什麼?」
他卻一愣,像無法反應,宛如我問了幼稚園等級的問題。斟酌後,他道:「我去那
裡,一定不比現在能控制工作時間。很可能要比你更忙。就算七月忙完提案,後續也未
必能回原部門。」
我不置可否道:「但這個選擇,對你很重要吧。」
賀仲城顯然未被一句話說服。我看著他,想來也是自己回應太簡短。便再道:「近幾年
的情況好很多。我也不是小孩子,需要你仔細照顧。」又嘴快:「還是你怕我跑哪去不
成。」
賀仲城眼神瞄過來道:「你真的要瞞著我去哪裡,我自然無法控制。」
我咳嗽一聲。
想罷,還是認真說:「你想著自己打算就好。」
不必顧慮我,不必——將我看得太重要。
賀仲城雖未言明,我亦能曉得這一次選擇對他事業的重要性。我想了一陣,未再開
口。——也不該有我阻撓的餘地,那其他別的什麼話,乾脆不再多說。
賀仲城仍是定定瞧著我,似在判定我話的真假。我是隨他看,反正問心無愧。正要拾起
書再看,賀仲城突然道:「我原想著你能減少加班,至少不是兩個人都不在家。可想到
你應了也未必能做到,不提也罷。」
我指尖微頓,但心已定,仍是翻過一頁書,淡聲道:「自然會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
書桌那頭傳來椅子的聲響。賀仲城走來沙發,在我一旁坐下。
我抬起頭,見他臉上帶著詢問,只好想了一下,回道:「還沒想好。」
賀仲城輕輕地笑了。低而短促的笑聲自他喉間發出,但也只笑了兩聲,未必就因此信了
我的話。
「我以為你要說讓我放心的話。」他托著臉笑道。
以賀仲城的個性,當不會藉此要我承諾什麼。會這樣說,不過又是另一種輸誠的惡趣味。
我看他道:「你想聽?」
賀仲城只是笑。我看回來,未再理他。
「趙彧然。」賀仲城喊。
「嗯。」
他伸手抽走我手裡的書,傾身過來向我,將我壓倒在沙發上。我未吭聲地對著他。
賀仲城低聲道:「有時候真寧願把你藏起來。」
我略蹙眉,抬了抬下巴說道:「決定了就放我起來。」
可賀仲城反倒貼下身抱住我,我的臉因而半埋在他頸間,聽他道:「我想念你做的菜
了。」
我騰出一隻手,後來還是輕放到他背上,安慰道:「我可以給你食譜。」
賀仲城當即又笑,懲罰似地抱得更緊了緊,說:「讓你體會一下另一個人總是比自己忙
碌的日子。」
「好。」我望著天花板,聽見自己聲音,從未明白怎麼會說:「如果你累了不想做
了,就換我養你吧。」
賀仲城許久未答,在我耳上印上一枚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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