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沐跟筱培坐在一家老式牛排館內，座位之間用隔板隔開，桌椅都是紅木色的，店裡放
著柔和放鬆的輕音樂，配上用餐時刀叉碰撞餐盤的叮叮噹噹，還有牛排上桌的滋滋聲響，
不吵鬧很適合聊天，是約會的好地方。
趙以沐暗自嘆了口氣。
「紐西蘭鵝肝醬牛排，五分熟，沙拉醬我要用千島。」筱培坐在他對面，連菜單都沒翻開
就點了餐，「還有飲料一樣去冰五分糖。」
「我一份美國菲利牛排，一樣五分。」趙以沐把菜單還給仕者，喝了口水，問:「這家店
妳常來？」
「每個月都來一兩次，我喜歡這裡。」筱培低頭把餐巾抖開舖在腿上。
這回答倒讓趙以沐驚奇了，「你是這兒的熟客？我怎麼不知道。」
「只要是人，都會有些自己的秘密，對吧？」筱培難得露出俏皮的笑容，「你應該也有吧
？」
趙以沐感到背脊陣陣發涼，放在桌下的手捏了捏大腿，扯出一個笑容說：「我的秘密啊，
我不太喜歡妳媽可以算是秘密嗎？」
筱培像聽了個無敵大笑話似的，哈哈哈哈笑了起來，前仰後合地非常誇張，趙以沐不禁揣
測筱培是不是被誰上了身。
「不，這不算秘密，這個誰都察覺的出來。」筱培用指尖抹去眼角笑出的淚花，「但還是
謝謝你，誠實地告訴我你的感受。」
「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她。」筱培大笑過後臉上還有微紅，但表情卻轉為無奈跟一點點悲傷
，「她是個控制欲非常強的人，重視面子勝過一切，我們的存在只是為了榮耀她，可惜在
這方面我幾乎算是家族之恥，成績普通長相普通工作也普通，我做的所有選擇她都必須幫
我把關，以免丟她的臉。」
「她是不是覺得你的男朋友也很普通？」趙以沐自嘲地笑一笑。
「不，」筱培又抹了抹眼角，「跟我前一任男友比起來，你算是非常優秀了，所以她希望
我們結婚。」
「…」趙以沐首次聽筱培提起前男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茬，服務員把烤得香
噴噴的大蒜麵包送上來，便說：「先吃麵包，這好香。」
筱培拿了一塊但沒放進嘴裡，盯著麵包發愣，喃喃說道：「我就是在這裡認識他的，我前
男友。」
「我二十四歲生日那年，拒絕了朋友的聚餐邀約，自己跑來這邊吃牛排，很孤僻吧？但比
起跟大家歡鬧我更想要一個人吃喜歡的東西，在用餐結束前，在這邊當二廚的他，穿著整
齊的廚師服端出一個小小的蛋糕，香橙檸檬口味的，上面插了根小蠟燭，放在我面前，火
光在他眼睛裡跳耀。」
「其實我辦過餐廳的會員卡，只要生日當天來的客人大概都會有同樣的待遇，但那時真的
覺得好浪漫好開心。」筱培垂眼笑了一下，「後來我每星期都來用餐，只為看他一眼。」
「你是在…倒追他嗎？」趙以沐驚訝地問，不是吃醋，是他沒想過筱培會如此主動。
「倒追嗎？最初只是有點兒好奇吧，」筱培眼裡滿是柔和，「他笑起來總是滿不正經痞痞
的樣子，跟我媽介紹的白領菁英都不同。」
「我總覺得他大腦裡少了好幾根筋，只有在廚房裡靠譜，其他時候丟三落四特別糟糕。走
到超市門口才發現忘記帶購物清單，衣服常常扣錯扣子，手機講到哪兒放到哪兒。」
「跟他在一起之後，我總得幫他注意東注意西的，打點一些生活細節，」筱培嘴裡像在抱
怨但表情又那麼開心，「他有什麼事情也喜歡找我商量，要我給他出主意。」
「看來妳並不排斥。」趙以沐說。
「就覺得挺新鮮的，我連自己的事都沒辦法做主，竟然能幫別人出主意，」筱培說：「你
說好不好笑？」
「聽起來他比我更適合妳，」趙以沐嚼著麵包，心平氣和的聽筱培講這件事，「最後為什
麼分開？因為…妳媽？」
「有一天他送我回家遇到我媽，她毫不掩飾眼裡的鄙夷跟嫌惡，跟他說要追我可以，至少
唸個碩士然後帶車帶房，我媽說她生個女兒不是拿來配廚子的，要他好自為之。」筱培又
抹了抹眼角，這次肯定不是笑出的淚花，「他一直道歉說他沒有非分之想，不斷說他知道
配不上我，幾乎是用跑的逃離現場。」
「後來就分手了？」趙以沐問。
「他隔天離職，迅速地換掉手機號碼搬離住所，」筱培用湯匙來回攪著玉米濃湯，輕聲地
說：「他不要我了。」
「筱培…」趙以沐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無能為力甚至也要拋棄她，自私的去追求自己想要
的人生。
服務員把牛排端上來，滋滋跳動的油花跟撲鼻的香氣無法熱絡氣氛，趙以沐也想當個好人
，像童話故事裡的王子一樣把公主從囚禁的牢籠裡救出，以前的他會這麼做，跟筱培結婚
達成每個人的期望，因為別人的期望就是他的期望。
但是現在不行了，他喜歡的不是公主，公主心之所屬的人也不是他。
「筱培，我……」趙以沐艱難的開口。
「我們分手吧。」筱培燦然一笑，像在講明天出去玩吧的活潑語調，「以沐，
我們很努力地試過了，我總是催眠自己跟你結婚一定會幸福，積極地策劃婚禮跟看房子，
和你媽打好關係，做所有身為女友應該做的事，但是真的行不通。」
「所以就這樣吧。」
趙以沐不知道聽到這句話的心情是鬆口氣的感覺多一點，還是震驚的感覺多一點，認真評
估起來還是震驚勝出，今晚的筱培根本不是他認識的筱培，她第一次提起舊愛，第一次分
享秘密，甚至洞悉了這段感情的瓶頸，然後選擇理智優雅的放手。
「能夠笑著講出這句話…看來我是無法挽留妳了。」趙以沐輕笑說。
「說的你好像有意挽留似的。」筱培笑了笑，拿起刀叉把牛排切成適合入口的大小放入嘴
裡。
她其實什麼都知道，趙以沐想。
知道他不打算結婚，知道他今晚想要提分手，或許還知道他心裡也放了別人，所以才提起
了自己的舊愛。
趙以沐看著眼前這個他認識了十年的女孩，發現自己或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妳都知道的，對吧？」趙以沐笑不出來了，「妳今晚跟我講這麼多之後提分手，是為了
讓我不要愧咎，坐享其成的當個被甩的受害者，不被別人議論或責備。」
終於在最後的最後，他才體會到她的溫柔。
「哎，你把我講的太偉大了。」筱培一口接著一口吃著牛排，「我只是不想再當我媽的乖
女兒了，你陪我演了這麼久的準女婿，沒道理再讓你背這個鍋。」
「無論如何，謝謝妳。」趙以沐羞愧地說。
「快吃吧，在食物最美味的時候品嘗入口，是對廚師的尊重。」筱培笑了笑，「這是他教
我的。」
「妳之後都沒跟他連繫上？」趙以沐吃了一口菲力，又鮮又嫩。
「沒有，但其實也不難，這裡很多員工都知道他的去向。」筱培說：「重點是我有沒有準
備好再去找他。」
「我覺得我好像從來不了解妳。」趙以沐感嘆說。
「哈哈現在才知道我的好也來不及了，」筱培大笑：「別忘記我剛剛才甩了你。」
他們像是多年好友一般吃飯聊天，講著很多以前不會敞開來說的事情，例如趙以沐說他發
現了旅行的樂趣，想要在三十歲前抓出青春的尾巴，給自己一個長假到處走走。例如筱培
說她其實不喜歡下廚，比起在那裡洗洗切切她更喜歡到處品嘗美食，喝喝紅酒，而不是搞
得自己烏煙瘴氣。
「筱培，謝謝妳分享這麼好的餐廳跟故事。還有，謝謝妳陪我這麼久。」趙以沐結完帳跟
筱培站在餐廳門口等服務員把車開來，氣溫一天低過一天，趙以沐把圍巾拿出來繫好，怕
吹了風鼻子又造反。
「你總是一直跟我道謝，難怪我們做不成夫妻。」筱培嘆口氣，佯裝抱怨：「如果你能依
賴我就好了。」
「妳不早說，害我成天裝得很有擔當的樣子。」趙以沐則是佯作委屈，結果話才說完兩人
都繃不住笑了。
「分手分得這麼歡樂，真不像話。」趙以沐自嘲道。
「也只剩現在可以歡樂，等家人都知道之後就有你好受了。」筱培毫不留情地提醒他。
「是啊，我媽又要失望了。」趙以沐仰頭看著夜空嘆息。
服務員將車子開到他們面前，把車鑰匙交給趙以沐。
「我送妳回家吧？」趙以沐說。
筱培搖搖頭，「我自己逛逛再回去，順便想想用什麼說詞比較好對家人交代。」
「希望妳遇到真命天子，到時候我肯定五位數紅包。」趙以沐輕輕摟了一下筱培，在她背
後拍了拍，「再見。」
「謝謝。」筱培最後還是哽咽了，她離開趙以沐的懷抱，噙著淚但仍是微笑著說：「再見
。」
就這樣結束吧。
趙以沐繞過車子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仍站在原地的筱培突然彎腰敲了敲車窗，他把車窗
放下問：「怎麼了？還是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是要坐車，我是想問你，」筱培指著他的圍巾說：「你這條圍巾是在印度買的吧？
」
「是在印度買的。怎麼了？」趙以沐點點頭，他隱約預知筱培又要給他一個震撼彈了，今
晚的第N個。
「沒什麼，我覺得橘色或許更適合你。」筱培還是那麼溫柔，「還有，剛剛忘了祝福你，
希望你也能遇到真愛」
「王子或公主都可以哦。」夜風把這句話一併吹進車裡，竄入趙以沐的耳朵，所經之處震
盪了他的五臟六腑，等他勻了氣回過神時，筱培已經往反方向徒步離開。
開往回家的路上，今晚發生的事情在他心裡餘波未平，周遭仍是熟悉的街景跟店家，但他
知道在他決定不跟筱培結婚的那刻起，已經從人生的正途上叉開了，走上一條未知的路。
很興奮，像是放學之後沒去補習而是跑去打球一樣那種不管不顧的興奮。
今晚只是第一步，過程跟結果都算順利，不過就跟筱培講的一樣，這是個開始，他還得跟
媽媽解釋為什麼到手的媳婦兒沒了，如果只是解釋這個還好，以後或許還有更大的難關。
趙以沐開著車緩緩在路上游盪，他把車窗放下一點，冷風呼嘯吹打在腦門兒上，這個溫度
可以讓他雀躍高漲的情緒冷靜一點。
吹了一陣風之後，他開免提撥電話給Nick。
「喂您好。」Nick接了電話就喊一嗓子，活力滿點。
「這麼晚了精神還挺好？」趙以沐低聲笑著，「方便講話嗎？」
「當然，我可是顧客至上，」Nick一聽出來他的聲音，語調立刻變得懶散，
還透露著疲憊，「是想聊房子還是想發發牢騷我都奉陪，但如果要去看夜景的話不行，我
待會兒要去電台值班了。」
「明天能見個面嗎？」趙以沐用手指輕點著方向盤，盡量讓語氣保持冷靜，「有事想跟你
說。」
「什麼事非得見面講？」Nick頓了一下，不太肯定地問：「你怎麼了？」
「明天有空嗎？」趙以沐又問一遍。
「明天…早上進公司弄些文書資料，下午約了三個看房，結束之後晚上五點到七點有家教
，然後要到醫院…這樣吧，我家教結束後可以見個面。」Nick說。
「好，你等會兒把家教地點傳給我，我明天去接你。」趙以沐做了決定。
「好的，明兒見。」Nick爽快地答應，切掉通話前又問了一遍:「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
「沒什麼事，我正一個人開車兜風。」趙以沐笑答。
「興致這麼好？」Nick隨口損他兩句：「我還以為你沒事的時候都在研究國際併購案例，
順便做幾個工作進度表。」
「不了，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隨時都上緊發條了。」趙以沐的嘴角抑不住地往上揚起，
「我已經自由了。」
感謝留言的朋友們（假裝很多人XD），讓我有貼文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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