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沐有四天沒跟筱培見面了。
都是週間的工作日，說要加班趕案子非常合情合理，筱培大概也知道那天看房算是不歡而散，彼此冷靜一下也好。
但趙以沐想的並不是「冷靜一下」這麼簡單，他這幾天不斷反覆問自己一個很簡單但他從沒認真想過的問題：我愛林筱培嗎？
他從最初開始回想，雖然他跟筱培交往不過一年多，但相識的時間將近有八九年，最初是筱培常常來大學找林綜培，面孔是熟悉的，不過他那時沒放太多注意力在這位個性溫良緘默少言的女孩身上，大學裡百花齊放爭奇鬥艷，筱培實在吸引不了他的目光，很長一段時間，筱培對他來說就是好兄弟的妹妹，如此而已。
後來他交了幾個女朋友，說真的很多細節都忘了，還不就是那些套路嗎？逛街看電影唱唱歌，生日過節就互相送禮吃大餐，他也不覺得煩，總之該送花送禮就按著路數走總沒錯，但他自己收過的禮物，沒有一樣是他喜歡的。
筱培似乎也交過其他男友，怎麼分的他沒興趣也沒問過，反正二十初頭時誰不都這樣？年輕時選擇多，總是覺得下一個能遇到更好的，沒想到挑著挑著，一旦過了最佳保鮮期，就像過熟的水果，等著在黃昏市場裡面賤賣。
他是後來某次參加大學同學會才又遇到綜培，同學會的話題就那幾種，工作啊婚姻啊買房買車啊，綜培得知他剛恢復單身，立刻說筱培也剛結束一段感情，不如三個人出來聚聚，像大學打完籃球一起吃飯一樣，回學校附近的大排擋追憶一下已逝的青春歲月，因此兩人才又搭上線。
他不太記得為什麼兩人會決定在一起，並沒有什麼浪漫的告白橋段，只是有段時間趙以沐常去的電影院推出情侶套票，超級優惠的破盤價格，但使用前提是每次看電影都必須情侶兩人一起，不能單獨入場。他雖然知道筱培沒有特別愛看電影，但也知道只要他開口，依筱培的個性多半不會拒絕，結果真的如趙以沐所料，筱培聽了他的提議便點點頭，臉上仍然是淡淡的笑，開始陪他看一場又一場的電影，直到某天趙以沐說：「以後我們都買情侶票吧？」
如果要他說最喜歡林筱培的哪一點，那肯定是「成熟懂事」四個字。
筱培從不在外人面前放閃賣萌，也從不曾吵鬧撒潑，或許少了激情但趙以沐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在完成終生大事這件事情上他們更是目標一致，筱培是很優良的戰友，跟他一步步的規劃並進行著，有時候連趙以沐都不禁覺得兩人討論婚事像在做工作匯報，筱培在各方面的要求算是中規中矩，其實滿省心的，但趙以沐偶爾難免會想：筱培過往的幾任男友中，有沒有誰曾讓她不顧形象的大笑大叫？有沒有誰曾讓她這杯溫開水沸騰過？
就像他在Nick面前一樣。
「叮叮叮」手機傳來訊息通知，還真是想誰誰就來，林筱培傳的訊息：大嫂剛剛生下兒子了，一切平安。果然緊接著就收到綜培的訊息：兒子落地，我媽比我還開心！
趙以沐回傳了「恭喜初為人父」，然後把手機往桌上一扔，低頭把臉埋進雙手掌心裡嘆息，他意識到他的人生可能會因為一個決定，讓媽媽永遠無法抱到孫子。
幾天後筱培找他一起去月子中心看徐可真，趙以沐其實是想跟筱培談談一些想法，但這個時間點不好，綜培是老同學又是好兄弟，他應該好好送上祝福，有什麼話以後再找機會跟筱培溝通。
可真住的是非常高規格高收費的月子中心，據說許多政商名流都選擇這家，設備環境人員素質都沒得挑剔之外，還特別注重隱私，他們要來之前綜培必須要事先跟院方知會訪客的人數跟姓名，車子才剛開到大門還得做登記，要提供身份證件，趙以沐只好把駕証交給管理人員。
「這間真是政商名流會來的？價格不便宜吧？」趙以沐停好車手上提了剛剛跟筱培去賣場選的嬰兒包巾禮盒，他們一路上沒講什麼話，開了口也是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趙以沐是心裡藏著事兒，但筱培似乎也比平常更安靜。
「我猜一個月住下來五六萬元跑不掉。」林筱培說：「那個…今天我媽應該也會來看嫂子，她直言快語的，要是講了什麼不中聽，你別在意。」
莫非筱培是擔心他因為上次的事心裡有疙瘩？
「沒事兒，今天主要是來賀喜綜培跟可真，大家都會開開心心的。」趙以沐笑了笑，心想筱培大概也是對她這個媽又敬又怕的吧。
真正進到室內要換拖鞋戴口罩，還得量體溫確定沒發燒沒感冒，裡面一塵不染比五星級旅館還乾淨華麗，工作人員也都戴著消毒帽跟口罩，管理相當嚴格。
丈夫以外的訪客一律只能在會客室跟產婦見面，趙以沐跟筱培進到會客室時，林母已經坐在裡面跟另一位同樣也是貴氣十足的婦人交談，應該是可真的媽媽吧？趙以沐猜想。
「你們來啦？可真待會兒就出來了。」林母先看見他們，滿臉笑盈盈的「以沐，這位是可真的媽媽，也是京富建設集團老闆娘。」
「伯母您好，恭喜恭喜，」趙以沐向兩位長輩打招呼，可真的媽媽全身穿載得珠光寶氣，客氣地跟他寒喧幾句，似乎對他沒什麼興趣，幾句之後便繼續跟林母熱絡地聊著上流社交圈裡的八卦。
趙以沐跟筱培坐在一旁插不上話，陪領導似的微笑點頭，心裡暗想著綜培怎麼還不出來！
「以沐，你帶的那是什麼？」林母瞧著他手上的禮盒問。
「這是百分百純棉的包巾浴巾組，成分純天然，我看這品牌很多人推薦。」趙以沐答道。
「謝謝你，送這個很實在，」林母接過禮盒翻來覆去看了看，說：「我朋友兩週後從英國回來，我叫他給我帶英國Just Green的嬰兒包巾和衣服，在那之前先用這個擋一擋。」
「孩子的東西還是得用最好的，國內的東西我信不過，還是歐洲的好。」可真媽媽十分認同林母的做法，「我也是跟可真說不要省，該花就花，咱們又不是花不起。」
這要放在以往趙以沐又得點燃心中三把火，但他現在只是想著：「反正以後咱們也做不了一家人，人家想怎麼花錢干我屁事。」便笑了笑說：「這養兒育女的事還是長輩們有經驗。」
眼看話題又要乾枯，會客室的門正巧開啟，綜培走了進來，口罩帽子都戴著，他一把扯掉口罩：「哎悶死我了，太神經質了，這裡比無塵室還乾淨。」
「哥兒們，恭喜你。」趙以沐笑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先遞上紅包又遞上禮盒：「一點心意，跟外國貨沒法比，你可別嫌棄。」
趙以沐管不住嘴巴地酸了一句，但林綜培不知道前因後果，只當他是客氣說詞也不在意，「國內貨國外貨有什麼差，能用的都是好貨。」
「是的是的，以沐要買之前特別上網查了使用評比，這家的好。」林筱培呼應著她哥，但眼神卻看著林母。
「你們要看寶寶嗎？一次只能兩名訪客進去，我帶你們進去。」林綜培說。
「那我先回去了，晚上還有飯局。」可真的媽媽站起身來。
「媽，你要不要多陪陪可真？」林綜培猶豫地開口：「她心情好像不太好，也許會想跟媽聊聊。」
「生孩子是好事情有什麼不開心的？睡一覺就沒事兒了。」她把手機放進手提包裡，撫了撫側髮，「明天有時間的話我再看看。」
林綜培沒再多說什麼，帶著筱培跟趙以沐去嬰兒室。
「可真還好吧？」走了一段距離之後，趙以沐問。
「身體是沒問題，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她好像很不開心，甚至有點…悲傷，我問她她只說很疲累不想講話。」林綜培對這情況完全摸不著頭緒。
「會不會是產後憂鬱？」筱培說：「畢竟第一個孩子，可能會不知所措而倍感壓力，哥你得多陪陪她。」
「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釘在這兒了。」林綜培拉高音量，立刻被院方人員比了個噓的手勢，他立刻壓低聲音：「但她卻叫我別整天在她眼前晃。」
「你多擔待點吧，女人生孩子不容易。」趙以沐拍拍他的肩。
到了嬰兒室他們隔著玻璃看著裡面一整排的嬰兒，林綜培興奮地說：「右邊數來第三個是我兒子，像不像我？」
趙以沐歪著頭吃力瞧著那一張皺巴巴的小臉，躺的方向還是反的，哪看得出來像誰，但他不想掃了林綜培的興致，好半晌才說：「鼻子有點像你。」
「我也覺得！」林綜培可高興了，「這鼻子多挺。」
三個人把五官全研究完了，在嬰兒室裡也待不過十分鐘，趙以沐沒有特別喜歡孩子，也不會看了就父愛爆發，只覺得滿像去動物園看動物的，還是一群都睡著的。
「待會兒我坐你們車出去，我到附近商場採買些東西，透透氣順便吃個飯。」林綜培說。
「要不要一起吃？」趙以沐實在沒有很想跟筱培獨處。
「不了，我快速吃一吃買了東西還得回來，」林綜培說：「你們兩個去約會吧，別管我。」
趙以沐和筱培都沒接這話茬。
三個人一起下樓，趙以沐去取了車開到門口，林綜培坐進副駕駛座，筱培坐在後面。
「你們兩個進行的怎樣了？房子都看這麼久了。」林綜培稱職地監督著他們的進度。
「上次看了間喜歡的，都要出價了，但伯母不喜歡。」趙以沐就看房這件事情上實話實說。
「我媽？她就是這樣你別太在意，這月子中心也是她選的，說不能讓女方講我們捨不得花這個錢。」林綜培說。
「所以你就順著她？」趙以沐問。
「我是她兒子咩，還能怎麼樣，她還搶著出錢呢。」林綜培笑了笑。
到大門管理室前，林綜培說要下車交代一下明天來的訪客名單，順便幫趙以沐把駕照領回來。
林綜培動作很快，三分鐘不到的時間就坐回車上，但在那三分鐘裡，趙以沐跟筱培還是陷入沉默。
「駕照要放哪兒？」林綜培晃了晃手上的照件。
「幫我放回皮夾，在前方置物格裡。」趙以沐把車子往前開，「你是要到哪個商場啊？是要往左還是往右？」
等了幾秒沒回音，趙以沐扭頭看他把駕照放入皮夾，說：「問你話呢。往左還是往右？」
林綜培頓了一下，說：「往右吧。」
把人送到商場，林綜培下了車關上車門前又囑咐一次：「去找個地方吃吃飯逛一逛吧。」那語氣像他們還是高中生一樣。
「你煩不煩，轉行當愛神算了。」趙以沐笑罵他。
林綜培走了之後筱培也沒來前面坐，看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趙以沐開著車肚子也有點餓了，往後視鏡瞧一眼問道：「晚餐有沒有想吃什麼？」
「找個安靜的地方吃飯吧，」筱培終於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在鏡中與他對上眼，「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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