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訣亮穿了一件黑白相間條文的針線衫和黑色休閒褲，臉上雖然帶著淡淡笑容但眉頭卻擰
了個結，心事重重的模樣，頭髮儀容打理的很整齊很仔細，像個一絲不勾的精英人士，年
紀應該不大卻有少年老成的味道。
他踩著穩健的腳步不急不徐地走上台，即使到了台上跟大家揮手又跟新人擁抱，舉止頭足
間還是有種說不出的冷靜淡漠，或者好聽一點的說法叫沉穩，跟Nick那種發光散熱的類型
完全不同。
這就是Nick曾經喜歡的人？趙以沐目光往Nick那兒掃去，只見他愣愣地看著台上，本來拿
了白酒要喝的動作也停滯下來，好像撞了魔似的，烏幽的瞳仁裡翻滾著許多回憶，只屬於
初戀的那種美好情份，那樣的神態趙以沐從來沒在Nick臉上見過，他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
「我從高中就認識亦生跟劉安，超過十年的友誼，看他們一路走來相識相戀，扛住了來自
家庭跟各界的壓力直到現在，在這個晚上開花結果，我真的…比誰都高興。」連訣亮拍了
拍陳亦生的肩膀，像是感嘆又像是羡慕地說：「兄弟，你做到了我沒能做到的。」
連訣亮講這句話的時候看了台下一眼，距離很遠速度很快，但趙以沐就是知道他在看Nick
。
「今天要送你們的賀禮是一張照片，」連訣亮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個裱好框的照片，拿著麥
克風對一旁的工作人員說：「請幫我在螢幕上放出照片。」
打在布幕上的照片畫質不是很高，看起來有點年代感，取景角度也沒什麼特別的，背景是
一池碧藍的湖水，湖岸的草原邊兒有四個男孩，在按下快門的一起跳躍，不碰地也不觸天
，青春正在飛翔。
四個男孩當然是陳亦生、劉安、連訣亮，還有Nick。
「這是我們高考結束後四個人第一次自己規劃去露營，在遠離塵囂的山林湖畔，炊事紮營
什麼都自個兒來，晚上躺在草地看星星，覺得擁有天地跟全世界，」連訣亮仍然皺著眉頭
在笑，用低沉的嗓音訴說那年的事，「那時你倆剛在在一起，情竇初開的同時也對於性向
異於常人而惴惴不安，遇上我跟翩翩就像碰到盟友，就算這世上敵意很多但我們四個能夠
併肩作戰，並不孤單。」
「那晚喝著啤酒聊了好久，年輕的我們把事情想得很簡單，以為只要有熱情有衝勁就能把
未來掌握在手裡，星光下我們講了夢想講了愛情還講了人生，對天發誓說要跟身邊的人永
遠在一起，為表決心四個人決定回家就跟父母出櫃，根本沒想過後果會是什麼。」
「這是隔天拔營離開前拍的照片，送給你們，你們是彼此最初也是最終的愛。」連訣亮把
相片遞給陳亦生。
「亮哥，謝謝。」陳亦生拍拍他的肩，感慨萬千的笑了笑，「這照片紀錄了我們的友誼還
有當年的勇氣，非常珍貴。」
「在今晚這麼特別的一刻，我有個請求。」連訣亮左邊攬著陳亦生右邊攬著劉安，講話時
卻是對台下的Nick揚了揚下巴，說：「我想我們兄弟四個一起再拍張照，好嗎？」
Nick沒有立刻說好也沒有立刻說不好，只是一動也不動僵直地站著看往舞台。
「杜小翩，上來拍張照吧。」陳亦生對Nick招了招手。
Nick猶豫幾秒鐘之後垂眼笑嘆一聲：「哎，你們從小就愛指使我。」說完便準備往台上走
，趙以沐看這情況沒由來得心裡一急，張口叫住他：「Nick！」
Nick轉頭對他笑了笑，把手上的酒杯交給趙以沐，說：「幫我拿一下，我待會兒就回來。
」
趙以沐接過酒杯看著Nick走上台，劉安建議就照著當年拍照的位置，Nick站在連訣亮旁邊
被他搭著肩膀，表情有點僵硬，但當攝影師喊「笑一個」的時候，四個人很配合地傻氣露
齒一笑，趙以沐發現連訣亮終於鬆開了眉心。
趙以沐仰頭把杯子裡的酒一口氣喝光，又跟服務生要了一杯。
拍完照之後主持人宣布接下來各位賓客可以自行取用餐點，也可以跟新人敘敘舊又或者想
要高歌一曲的人，現場有樂團幫大家演奏，請賓客放鬆心情享受今晚美好時光。
趙以沐看見Nick跟連訣亮下了台往會場後邊兒走去，不知要幹嘛？或許只是兄弟倆說說話
吧，他仰頭又喝完一杯酒。
「接下來由我跟劉安帶頭唱今天第一首歌，這首歌是我們組成樂團後在校慶上公開演唱的
第一首歌，五月天的倔強，祝大家在追求幸福的路上不要妥協，倔強到底。」陳亦生把外
套脫了，解開領口扣子兩顆，樂團主唱的氣勢瞬間上身，「會唱的朋友請跟我一起唱！」
「當我和世界不一樣 那就讓我不一樣 堅持對我來說 就是以剛克剛
我如果對自己妥協 如果對自己說謊 即使別人原諒 我也不能原諒」
「逆風的方向 更適合飛翔 我不怕千萬人阻擋 只怕自己投降」
「我和我驕傲的倔強 我在風中大聲的唱 這一次為自己瘋狂 我和我的倔強」
全場氣氛很嗨，台上台下唱成一團，只有趙以沐拿著酒杯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在震耳
欲聾的音樂聲中非常失落。
不是生氣、不是煩悶，就是失落。
但失落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因為剛才陳亦生講的那句「在追求幸福的路上不要妥
協」，也可能是因為他對自己人生的充滿無力感跟失望。
不該這樣的啊，一個薪水優渥的白領律師，工作穩定前途光明有個家世條件都很不錯的女
友，人生的大事買房跟結婚都如期進行著，有什麼好失落？
一切都很好，唯獨不快樂。
趙以沐喝光了杯子裡的酒，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杯，在酒精的逼供之下他認清這個事實：
他不快樂。
他總是努力去達成計畫、配合大家的期望，試著做對的事卻不一定是他喜歡的事，從小到
大各種妥協他早就沒感覺了，為什麼偏偏今天會撐不住了？
趙以沐趴了下來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半闔上眼，其實也沒有醉，他酒量很好的，他只是累。
最近太多事情攪和在一起了，買房子見家長看婚紗還得抽空去考個會計証照，沒有一件事
情可以讓大家都滿意，他明明已經那麼努力那麼努力了。
「但我委屈不了自己，做什麼事都得圖個開心。」趙以沐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句Nick曾說過
的話。
是什麼時候說的呢？他閉上眼在回憶裡思索，是了，是在泰姬瑪哈陵看完夕陽的時候，那
段時光真快樂。
他想起許多在印度闖盪的片段，搖晃的車廂內他跟Nick分吃一塊餅、恆河河畔坐臥的牛隻
跟喧鬧的孩子、路邊攤冒著白煙的奶茶，還有Nick每次看到新奇事物時瞪大的明眸。
「Nick？」趙以沐悠晃晃地坐起身來，左右看了看沒找到Nick，心裡油然冒出一股無名火
，那什麼乾哥的到底要占用Nick多久？
他左閃右躲地穿過會場正隨音樂嘶喊舞動的人們，往剛剛連訣亮他們下台的方向找去，酒
氣上來了他腦袋昏呼呼的，五分清醒五分醉，腳步還算穩健但就是心裡好像攥了把火，無
處發洩。
拐了個彎，趙以沐在舞台後面一顆大梧桐下看見連訣亮跟Nick正在說話，他清了清嗓子正
想喊人，卻因為聽到連訣亮說的話而吞了回去。
「我上週辦好了離婚手續，現在也有孩子可以傳宗接代了，對家裡該盡的責任都已經完成
，」連訣亮一手拽著Nick的胳膊，語氣略為激動，「翩翩，我終於可以實踐當初的承諾。
」
「你怎麼還在提這茬？我不是過告訴你，承諾什麼的我早忘了，」Nick扭了扭肩膀想掙脫
但沒成功，他擰著眉說：「結婚離婚生小孩難道都是你達成目的的手段？別太自私了，你
有沒有想過你老婆小孩的感受？」
「那有誰想過我的感受！」連訣亮吼了一句，「我他媽的跟個不愛的人結婚生孩子到底是
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但我希望不是因為我。」Nick嘆了口氣：「哥，我們兩個都不
是在星空下許願的高中生了，很多事情發生了我不能當作沒發生，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過
現在的生活，我永遠是你的弟弟，也只能是弟弟。」
「翩翩，你脾氣怎麼還是這麼倔！」連訣亮雙手按住Nick的肩，把他摁在牆邊：「我不想
看到你又要背債又要照顧杜媽媽，一個人扛這所有的事…」
「誰說他是一個人？」趙以沐從暗處走到燈光下，一手插在兜裡對連訣亮揚了揚下巴：「
請你放開他。」
「你是誰？」連訣亮放開了Nick，上下打量著趙以沐。
「他是我朋友…」Nick搶先一步回答。
「現在是朋友，以後會是什麼關係還很難說…」趙以沐勾了勾嘴角，「我叫趙以沐，我正
在追求他。」
Nick瞪大了雙眼。
「如果你也要追求他，我無法干涉。但君子動口不動手，請你記住這一點。」趙以沐走了
過去站在Nick身邊，「請問你們講完話了嗎？」
連訣亮沉著臉不回答，只是擰著眉瞪他。
「不回答我就當你們聊完了，失陪了。」趙以沐拉著還在發愣的Nick往會場走，畫風一變
，突然問他:「想聽我唱歌嗎？」
「啊？」事情往奇怪的地方超展開，Nick還沒反應過來。
「我現在想唱歌，你聽聽看。」趙以沐笑著用手指在他臉上輕輕彈一下，轉身跑上舞台跟
樂團講了幾句話，然後站到中央拿起麥克風：「接下來這首歌我想送給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因為他，我才有機會領略這個世界的美。因為他，我的生命才有色彩。」
Nick站在人群當中看向舞台，趙以沐也正與他對望，目光炙熱而專一，彷彿他們只有彼此
。
趙以沐溫柔一笑，說：「這首歌名叫做：讓我留在你身邊。」
最渺小的我 最卑微的夢
我發現這世界沒有那麼那麼的不同
現實如果對你不公 別計較太多
走吧 暴風雨後的彩虹
也許會落空 也許會普通
也許這庸庸碌碌的黑白世界你不懂
生命中所有的路口 絕不是盡頭
別怕 讓我留在你身邊
都陪你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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