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後甲圓環（3/3）
雖然我當下沒有打算去找後甲圓環引流人，事後卻越想越在意。
讓我退縮的主要原因是語言不通，但後來想想，正因語言不通，她很可能因此吃了不少苦。聽不懂周遭的人說的話、周遭的人也聽不懂她說的話，獨自一人離家來到異國，身處在不同文化的環境中，她是不是很孤單、很茫然呢？
另外，那天跟陳靖均談到我們彼此的媽媽跟阿嬤之間有著婆媳問題，也讓我有點擔心她。說著同樣的語言、在同樣的文化裡長大的人之間都會有婆媳問題了，更何況是台籍婆婆與泰籍媳婦之間？雖然那天看起來她跟婆婆相處得不錯，可是私底下也是這樣嗎？像她這樣從東南亞國家嫁來台灣的女生，往往是所有家庭成員中最弱勢的，就算真的有問題，大多不知道該怎麼向外求救，也沒有對象可以求救。
於是我決定在下次休假時再去一趟，先從旁默默觀察看看。如果被陳靖均堵到的話，很難跟他解釋為什麼我要特地跑去那裡吃飯，於是特地比上次早了一點去，避開他的午休時間。
提早一點去的結果，就是遇到中午用餐尖峰時段的人潮。忙起來的時候，我看著泰籍媳婦手沒停過，阿姨也不停跟她交待這交待那的，催促著她。
一看就知道婆媳兩人的個性差異很大。照理說餐飲業算是服務業的一種，但阿姨非常真性情，不會特意擺出笑臉畢恭畢敬地接待客人，看得順眼的就多聊兩句，看不順眼的態度就很冷淡。媳婦則是非常任勞任怨，其實她才是主廚、是最累的那一個，但是卻不見她有任何不耐煩，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甚至經常帶著微笑。
她溫柔的表情讓人感受到這是她用心煮出來的料理，或許是心理作用，但吃了之後讓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高懷庭在廚房裡時，並不會邊煮邊微笑，而是以很認真的表情在烹調，一吃就知道他對食物的嚴謹態度。
晚上，我忍不住跑進廚房看著高懷庭準備晚餐。最近高媽媽逼他帶回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他說：「誰叫你不去我家吃飯，她根本就是想做給你吃的。」
「是想給你吃吧，你才是她親兒子啊。」
他搖搖頭：「她聽到我煮了哪些給你吃，就硬是要煮一樣的，根本是想和我打對台。」
我說：「你們家平常是不是都沒有稱讚她的料理？所以她只好在我這個外人身上尋求成就感。」
高懷庭的表情有些微妙：「我很感謝你幫我們討她歡心，該不會....比起我煮的，你更喜歡我媽煮的菜？」
我立刻說：「別擔心，我最喜歡的是我媽煮的菜。」
可是一說完我就想到，其實我也沒有稱讚或感謝我媽過。
目前為止的人生中，不是沒有吃過比老媽的料理更美味的食物。但我知道是那些都是老媽為了家人而製作的，加上了這個要素，每一盤都成了無可取代的味道。
我忽然很想吃粉蒸肉。外層蒸得軟軟黏黏的糯米深深染上荷葉的香氣解去油膩，和內層用五香粉入味的豬里肌一起咬下，每一口都是滿足。我知道我媽平常是不煮這道菜的，但因為我喜歡，所以只有我在家時才會有這道菜。
「好吧，所以我們的競爭對手是令堂。」高懷庭說，「你最喜歡令堂的哪一道料理？我想挑戰。」
我笑：「不告訴你。」
其實告訴高懷庭也無妨，只是高懷庭煮出來的粉蒸肉，不管味道如何，都不會是老媽因為知道我喜歡而特地煮給我吃的料理。粉蒸肉對我來說就是屬於老媽的，所以高懷庭煮了也沒有意義。當然這麼說太誇張了，不至於沒有意義，而是比起食譜本身，伴隨著這道料理的回憶與感情更重要。
另外一個層面的沒有意義是，和高懷庭一起吃飯了這麼久，在我心中也有幾道菜只屬於他了。
＊＊＊＊＊＊
隔了一個禮拜，我又在公休日時跑去光顧後甲圓環引流人的無名小吃店。我知道陳靖均今天休假，不用擔心會遇到他，所以特地在快要一點過後才去，心想趁著店裡人潮退去，泰籍媳婦空閒下來，說不定就有機會說上一、兩句話。
果然店裡人潮已經稀疏，我挑了可以看到料理區的位置坐下，觀察著泰籍媳婦忙碌的情形。
我的綠咖哩照例是阿姨幫我送來，她放下盤子後，竟直接在我對面坐下。我有點驚訝，但這是她的店，她想坐哪都可以。
阿姨直直盯著我看，說道：「帥哥，你最近常來耶。」
我拿起筷子跟湯匙回答：「才來第三次啦。」
「我知道，你上個禮拜，還有上上個禮拜都有來。」
我又是一驚，沒想到阿姨記得我。可惡，一定是陳靖均害的，他是阿姨看得順眼的常客，可能因此在第一次跟他來吃時就讓阿姨留下印象。不過更吃驚的在後頭。
「你老實說，」阿姨說著，轉頭看了料理區的泰籍媳婦一眼，顯然是明白我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料理區的情況，「--你是不是想追我家媳婦？」
「啊！？」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阿姨的語氣開始變得兇狠：「我都有在注意，你上上禮拜跟對面南紡四樓那個小帥哥一起來的時候就看上我家媳婦了對不對，只是不敢輕舉妄動。上禮拜你就自己一個人來想找機會搭訕，今天還特地坐這個位置一直偷看我媳婦。」
這誤會也太大了吧！可是仔細想想，在旁人看來，我的行動確實就是如此可疑，可是我究竟要如何不觸及圓環引流人這件事、又能把誤會解釋清楚呢？
「呃、我、不是--」
阿姨迫力驚人地說：「我媳婦很漂亮、很溫柔，真的很好，但絕不允許你打她的主意！」
「阿姨妳誤會了，我只是想--」
她打斷我道：「不准！」
阿姨吼完，突然頓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說道：「什麼，少年仔，你也是圓環引流人喔！」
我更吃驚了：「阿姨妳怎麼會知道！」
阿姨怎麼會知道圓環引流人的存在，而且她怎麼會知道我是！
「剛剛狛犬跟我說的啊！」阿姨說得跟「我看電視看到的啊」一樣自然。
我再驚一次：「阿姨妳也聽得到狛犬的聲音？可是妳不是引流人啊--」
「喔，」阿姨揮揮手：「大概是因為我以前也是吧。」
我都快忘了吃飯：「阿姨妳也是？哪裡的？」
「就這裡後甲圓環啊。你是西門圓環喔？」
我點點頭，看來狛犬已把我的事情告訴她了。
這讓我浮出一個疑問，「阿姨妳以前是，那為什麼不當了？」
老實說我曾經以為引流人這工作是至死方休，但眼前出現一個安全下莊的案例，而現任引流人竟然就是她的媳婦，這未免也太巧合，難道在選任上有什麼規則可循？
阿姨聳聳肩：「我就問狛犬可不可以讓我媳婦當，祂們說好，就換人了啊。」
這回答太簡潔俐落，我一時無語。
「你想知道什麼，問我比較快啦。」
阿姨的態度和善許多，於是我開始吃飯，一邊整理思緒。
「阿姨妳之前當引流人當了多久？」我好像對每位引流人都問了這個問題。
「很久囉，從我嫁過來沒多久就開始當了！」
「那--」我有點遲疑地問：「是當引流人有什麼壞處嗎？所以妳才不當了？」不過如果真的有壞處，叫媳婦來當也不太對啊。
「沒有啊，當引流人對我的生活根本沒影響。」
「那--」
阿姨把手肘撐在桌上，手托著下巴：「我那時候是想，這樣可不可以讓媳婦對這裡更有歸屬感。」
她道：「我家兒子是開貨車的，經常不在家。我也老了，他聽說外籍新娘都很能吃苦，想說討個老婆回來幫忙照顧我。--哎，我老了病了沒關係，但是捨不得我兒子沒個伴，就讓他去相親了。」
「可是媳婦她不是相親來的。我兒子本來去越南相親，沒喜歡的。人家說泰國女生很溫柔很好，去了泰國，也沒看上，結果在小吃店看到我媳婦，一看就喜歡，又多花了好多錢請人介紹牽線，才把媳婦娶回來。」
「我們家真的沒幾個錢，但是--哎，我也聽過很多娶外籍陸新娘的人講，媳婦她們家一定比我們更辛苦，才會願意這樣一個人嫁到異鄉來。我也有娘家，我很明白想回娘家的心情，所以我就在想該怎麼讓媳婦喜歡這裡、願意留在這裡。」
我忍不住插嘴：「阿姨妳們不可以扣她護照、居留證，那是違法的。」
「我知道啦。」阿姨笑，「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把這間店給媳婦做主。至於引流人，是因為我聽說泰國人都信佛教，心腸都很好，對於救人的事，她應該會很願意幫忙，這樣....就算有一天她想回去，看在引流人這件事上，說不定她會心軟，會....多陪我們一段時間。」
「可是阿姨，妳那時沒想過，狛犬要怎麼跟她溝通嗎？」
阿姨大笑，「我也有問祂們這個問題。」
「然後呢？」
「傻孩子。你習慣講國語對不對？你聽到的狛犬的聲音，也是用國語跟你講話對不對？」
我愣愣點頭，阿姨繼續說道：「但是祂們跟我講話的時候是用台語。」
我感到相當困惑，「台語我也會講啊。」
「正確說來祂們不是跟我們『講話』，而是只是把『意思』傳達給我們，我們各自會用最熟悉的語言去解讀。」她拿起一雙筷子：「比如說，看到這個，你會說『筷子』，我會說『箸』。狛犬同樣說一句問候的話，你聽到的會是『你好』，我聽到的是『食飽未』，媳婦聽到的則是『莎哇滴咖』。」
阿姨看了我一眼，「你不要不相信，我跟媳婦確認過，真的是這樣。」
好吧，溝通之謎解開了，連哆啦A夢的翻譯年糕都要甘拜下風。「信，我信。」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跟媳婦相處，」阿姨忽然靦腆一笑，「她是外國人，我也是第一次當婆婆，不知道該怎麼對於這個突然變成家人的媳婦....託了狛犬之福，我跟媳婦開始比手畫腳地溝通，我跟她講了很多我們這邊的事，她也跟我說了很多她以前在泰國的事情，我們有了很多我兒子不知道的祕密。我覺得這樣很好。」
我想起小西門圓環的引流人。那對老夫婦因為情緒增幅的副作用而生活得越來越快樂，眼前後甲圓環的這對婆媳也因為擔任引流人而讓兩人間的關係越來越好。真要說的話，站前圓環的大姊也是，狛犬是支撐她心靈的支柱之一吧。
我也忽然感覺到，最近我漸漸忘了情緒增幅的影響這件事，是因為其他的圓環引流人願意把她們的人生分享給我，於是我不知不覺中就忘了針對自己的情緒鑽牛角尖。
吃完飯，我向阿姨道過謝，便起身結帳離開。泰籍媳婦站在料理區揮手向我道別，她用不甚流利的中文對我說道：「婆婆聲音大，但是人不壞，對我很好。」
我回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再見，Kirana。」
阿姨說她的泰籍媳婦的泰文名字叫做Kirana，雖然現在她那r的卷舌發音仍然不標準，但是她堅持用泰籍媳婦原本的名字叫她。
我想這對婆媳一定可以攜手跨越很多障礙的。
而且現在與其擔心她們，我更應該擔心我自己，再兩個禮拜就要過年了，但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回家面對我爸媽，還有年夜飯時奶奶家那邊的親戚。
我唉聲嘆氣地再次繞過東門城圓環進入地下道，最近很奇怪，一進入這段地下道我就開始頭痛。由於地下道的空氣總是涼颼颼地，我都忍不住要懷疑是不是不小心遇到什麼不潔的東西。
頭痛過後腦袋鈍鈍的，感覺很不好。我躺在石獅子咖啡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呻吟著：『不然狛犬你們幫我看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卡到陰吧。』能夠鎮魔守護的話，這根本小事一件吧？
就在我以為祂們不打算理我的時候，祂們回應了：【....不是。】
【你頭痛的原因跟『氣』有關，現在的確有不尋常的現象出現，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還不知道原因。】
【在找出原因之前，你不要再經過東門城圓環了。】
我呆了一下，『跟東門城圓環有什麼關係？』
【等我們搞清楚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自然會讓你知道。】
『喂，祢們至少跟我說明一下所謂「不尋常的狀況」是什麼狀況啊--』
老樣子，我在心中大喊了好幾遍，卻再也沒得到狛犬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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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這章應該要大修，可悲的是不知從何下手，於是還是厚顏無恥地貼出來了。
浪費大家的時間看這種垃圾真的是非常抱歉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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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QQ該怎麼說呢，我知道自己很狡猾，明明大部分的、甚至我自己遇過的原籍國為東南亞國家的外籍配偶並沒有這麼好運，單純為了劇情而創造一個不符合社會現實的角色和她的境遇，我覺得自己在消費她們，我很抱歉。
※ 編輯: overheart (153.195.161.64), 05/22/2018 21: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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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QQ一起來希望世界更美好！（歪樓）
※ 編輯: overheart (153.195.161.64), 06/03/2018 16: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