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八百萬種死法 04
二
「所以你們就這樣簽了愛情合約？」金佳玲靠在她哥哥的房門邊吃洋芋片，看著金佳勳整
理行李。金佳勳要去跟王譽同居了，回來收拾東西，地上攤著打開的行李箱，他把衣服書
本雜物一股腦往箱子裡送。
「也不算簽吧，就只是個約定。」金佳勳說，「我們重新談了很多事情。總之我會先跟他
住在一起。」
說起來此事非他所願，但王譽也沒有逼他。以霸道總裁強勢包養的路線來說，王譽算是很
給他選擇的空間了。那個下午兩人達到談戀愛的共識後，馬上就跳到執行面的問題。那傢
伙做了兩支籤，一支寫同居，一支寫分居，讓金佳勳抽一個。
「哪有人這樣的！」金佳勳抗議，「這種事可以用抽籤決定嗎？」
王譽說：「你要我尊重你的意願，不代表我事事都要聽你的。既然我們兩人意見相違背，
我不能逼你，你也不能逼我，那用抽籤解決最公平了不是嗎？」
怎麼這麼有道理。金佳勳抽了一支籤，打開來發現不是他想要的答案，那斗大的「同居」
讓他差點尖叫衝出去。王譽在旁邊笑得像是惡魔一樣，那是第一次金佳勳覺得王譽好像以
逗弄他為樂，他好想立刻動用第三個條件，可以叫王譽去旁邊自己揍自己三四百拳嗎？還
是叫他去躺在馬路上被亂車輾斃會比較厚道嗎？
「我不信這一定是作弊！」他打開另一支籤，上面好好地寫著分居。他哀號：「哪有人認
識第二天就同居的啊？」
「當然有，而且還很多。」王譽涼涼地表示，「網路上這麼多故事，認識24小時閃婚、一
見鍾情、見面4秒合體。愛情都是速食的。我們還認識第二天才同居，太久了。」
金佳勳說：「你剛才講的那些幾乎都沒有善終吧這位先生，見面4秒合體做完就沒了，你
要求的是一個速食的愛情嗎？」
「怎麼會，我們這是一個非常復古、非常講求細水長流的愛情方式，叫做先結婚再談戀愛
。五十年前的台灣社會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結婚個屁，少在那邊快轉，現在談論的是我要不要搬進來吧。還有台灣現在只能辦理註
記，同性還不能結婚啦！」
「不然我也可以直接去合法的地區舉辦婚禮。你想去哪個國家結婚？」
金佳勳說：「你要跟沒感情的人結婚喔？」
「你不是答應跟我談戀愛了嗎？在我那個年代如果對象是個姑娘，孩子都可以生了。」
「入境隨俗，進入21世紀就要遵守21世紀的規矩。」
「不用這麼緊張，我們只是住在一起而已。」王譽說，「不習慣的話就先把我當成室友，
你會比較輕鬆。」
金佳勳騎虎難下只好乖乖回家收行李。對於父母，他只簡單地說出預先編好的謊言：他跟
王譽以前發生過一夜情，對方認真起來想跟他交往，他們經過長談決定試試看，所以想搬
去王譽那邊住。父母也很乾脆地答應了。他們也沒什麼好不答應的，早上王譽都上門提親
了，發展成這樣也不奇怪。
金佳玲倒是對他這番說詞的真實性饒富興味：「你還真的去跟他同居了，這個發展也太離
奇，跟我架子上那些BL書的內容有87趴像。」
「你想說我是輕度智障是吧。」金佳勳眼神死，「你知道嗎？到目前為止我還真的覺得我
自己就是個輕度智障。」
「我還沒講啊你幹嘛自己承認？不過我想要是換我面臨這種霸道總裁大概也只有乖乖說
yes的份，霸道總裁的共通點就是不給你拒絕的餘地，頂多欲拒還迎一下，最後還是要乖
乖給他上。」
「你這黃花閨女講話怎麼這麼粗俗啊。」
「對不起我只是在討論某個角色模式，不是在討論你未來的命運。」
「我覺得我的未來一片黑暗。」
「不要難過，往好處想，當作你是嫁到豪門當少奶奶就行了。」
「你看過哪個少奶奶長雞雞的？」
「好啦少爺爺。那個王董真的住在林家花園裡面喔？」
「那是他在山上的老厝，人家在市區有豪宅。」這資訊送他回家的司機告訴他的，兩邊車
程二十分鐘，聊個天剛好。
金佳玲認真地問：「那傢伙應該沒真的強迫你吧？」
「他要是強迫我我會叫警察。」
「記得要順便叫我，我幫你打他。」
「想得美你只會來看戲而已，當我第一天認識你嗎。」
「幹嘛這樣，我也是很愛我唯一親手足的。欸哥，你還會不會回來？」
「會吧，怎樣？」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金佳玲突然講了有點感性的話。金佳勳覺得感動，心想妹妹還是有她可愛的地方，正要說
幾句安慰，她卻說：「如果你要很久才回來的話我可不可以用你房間？我房間曬不到太陽
，我會過敏。」
「吃屎。」果然還是一點都不可愛。
這時他媽媽走進來，拿了一堆東西給他：「佳勳，這些帶在身上，葉黃素一天兩粒要記得
吃，還有日本這個牌子的喉嚨藥很有用，媽媽同事那個邱阿姨的老公也在當老師，他說他
喉嚨痛都用這個，不舒服的時候噴兩下就好了。去那邊吼你要多吃點魚，住在外面沒人削
水果給你吃，你要小心營養健康──」
金佳勳說：「媽我不是第一次住外面了。」他大學就是在外縣市念的，他懷疑媽媽是不是
忘了。
媽媽還在叮嚀：「人家如果對你不好你就馬上回家，知道嗎？」
金佳玲說：「你在嫁女兒喔？」
媽媽說：「我兒子要去住在人家家裡啊，佳勳有沒有聽到？住得不高興就回家，爸爸媽媽
永遠在這裡等你，妹妹也等你。」
金佳勳心中一陣複雜：「叫我接受人家好意的不就是你嗎？」
「你快被考試弄壞啦，每次教甄結果出來你難過我們也不好受。我擔心你再考下去會發瘋
，去談個戀愛，充充電，讓自己身心轉換一下，對健康也比較好。」
跟王譽談戀愛一點都不充電而且還很耗電，金佳勳光是這兩天跟王譽應對就覺得腦細胞死
去大半，對健康一點都不好，說不定還折壽。可惜媽媽不知道真相，不知道她兒子不是純
粹去當人家男朋友，而是要去當儲備殺人犯的。他心想到時一定叫王譽解開他的鎖喉咒，
理由就說是違反第二項條件「凡事要尊重」，鎖喉咒嚴重違反尊重原則，看他解不解。
「……媽你給我洗愛玉的袋子做什麼？」他在那堆雜物裡面撈出某個莫名其妙的東西。
「夏天快到了，外面的愛玉都是假的，自己洗愛玉比較健康。」
「那要給我愛玉子啊。」
「愛玉子用完了，你先拿袋子，下禮拜那個菜市場的阿春出來賣，媽媽再買給你。」
他決定拿那個網袋裝中藥材。洗愛玉麻煩，他比較喜歡燉牛肉湯，現在天氣熱，等到冬天
再說。
時間差不多了，他跟媽媽來個告別的擁抱，跟妹妹說再見，提行李到一樓，父親已經發動
車子在樓下等了。原本王譽的司機說好來接他，但他父親堅持要自己開車送他過去。他覺
得很荒唐，難道真的在嫁女兒嗎？又不是一去不回了，王譽那個在繁華區的豪宅也沒很遠
，他只是先搬行李過去而已，明天還要過來牽摩托車──
車子滑上馬路，過了兩個紅綠燈，父親打破沉默開口：「你以後還有可能交女朋友嗎？」
金佳勳說：「不可能了吧。」
「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這個樣子的？」
「國小就知道了。」
父親發出一聲像是嘆息的聲音：「你媽告訴我你是gay的時候，我去翻了很多資料，問了
很多醫生，想找出治療你的方法。再怎麼查答案都一樣，我後來就不再管這件事了。」
「這是天生的。」金佳勳不安地挪動了下身子。他雖然在大學時就趁著天高皇帝遠跟家人
出櫃，從來沒跟父親談論過自己性向的事，如今父親提起來，他不知道老人家想表達什麼
。
「天生的表示是父母給你的。」父親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我很慶幸你是出生在
這個時代。」
「為什麼？」
「我看過一些書，書上寫古代人沒有同性戀的概念，只會說你好男色。你娶完老婆，去外
面怎麼玩，都不會有人怪你。」
金佳勳說：「那怎麼說我活在這個時代很好？」他很想問他爸爸知不知道他們這個族群被
罵得多難聽，什麼臭甲、死GAY炮、不正常的次等人種，什麼歧視的字眼都有，照他父親
的道理，應該活在古代比較好。
父親說：「以前你們還很小的時候，我牽著你妹妹去幼稚園，把她的手交給老師，那時我
就在想，以後哪一天，這個小女孩就不是交給老師，而是要交給某個男人了。可是現在卻
是我開車載著你，送你去你男朋友家。」
金佳勳心想：「什麼男朋友，是討債的債主。」表面上只「哈」地笑了一聲，說：「結果
小女孩沒出嫁，出嫁的是小男孩。」
「所以我說你出生在一個比較幸運的時代。」父親感嘆，「不管外面的人怎麼批評，至少
我們家是接受這些事情的，不會把你掃地出門，也不會逼你娶老婆。你媽最擔心的是你的
工作，我自己是希望你過得開心，只要你在這個世界上活得自在、活得好，那我們做父母
的就算是盡了我們的責任了。」
金佳勳說：「活得自在，那多困難啊。有多少人做得到嗎？」
「你大伯本來今天找去他家喝茶，我說不要，我要送我兒子去他男朋友家。」
「我想大伯應該不太自在。」
「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父親最後停車在王家豪宅的大門前，幫他把行李抬下車。他有些感慨，父親老了，頭髮半
白了，本來以為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想不到父親話量挺多，還有些風趣呢。這是他第
一次跟父親這麼靠近，心想以後要跟父親多說些話，盡盡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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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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