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捉鬼26
※不是靈異故事
※有暴力情節
※有髒話和仇恨言論
※相關故事：七年之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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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王齊治不是家屬，五味雜陳地悼念完後，便提早離席。出了殯儀館，赫然見到蘇鴻仰
就坐在門口不遠處的花圃矮籬上等他──這傢伙，嘴巴上對簡大鈞毫不客氣，卻還是來送
了一程。說是說要避開簡父，心裡到底還是有些憤慨吧？指不定還打定主意，如果真遇上
人，便再揍一頓。
蘇鴻仰張腿弓背，兩肘擱在膝上，木著一張臉。夏日炎熱，一名身著無袖上衣的年輕
女人從他面前走過，長髮飄逸，薄汗輕透。女人靠近時，他避嫌似地微微垂下了頭，待人
經過，倏然抬起雙眼，炯銳地瞪著女人的背影，像匍匐的豹，盯上獵物的蛇，恨意浸淬的
蓄勢待發的匕首。
聽到腳步聲，蘇鴻仰轉頭，見是王齊治，狠戾的表情一瞬褪去：「結束了？」
「我先出來了，」王齊治聲音微啞，裹著疲倦：「我們走吧？」
「喪禮完不能直接回家，先找個地方晃一下。」蘇鴻仰站起身，走沒兩步，又問
道：「剛才怎麼樣？裡面情形如何？」
王齊治低嘆一聲，交代了告別式的狀況。
蘇鴻仰靜靜聽著，偶爾哼嗤，最終輕蔑冷笑：「她的家人呢？聽到那樣的話，沒說什
麼？」
王齊治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什麼，連忙補充：「簡媽媽哭得很傷心，全程都要人扶
著。」
「不要臉，」蘇鴻仰罵道：「很會演嘛，面子裡子一把全拿了。」
王齊治聞言，微妙地瞥了他一眼。
對於簡大鈞的事，王齊治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感覺。
他多少能夠理解簡大鈞這麼做的理由，所以他憤怒，又帶點自責，只是卻沒有想像中
的那般悲痛：他們不算太親密，卻也並不疏離，有些生命並行在一起，有些話題則無論如
何重疊不起來。簡大鈞彷彿旅居國外的幼時鄰居，追憶之中的久違同窗，或者永遠登出的
電子帳號。像一張釘在角落的老照片，注定在時光裡日漸泛黃。
可偶爾瞥見，還是會忍不住想：啊，如果那時候多做點什麼就好了。
蘇鴻仰卻不這麼認為。
簡大鈞出事不久，簡母便聯絡了王齊治，間接讓蘇鴻仰知道了來龍去脈。出殯前，他
們便已聊過這件事。蘇鴻仰雖然不無遺憾，卻說：「這是她自己選的。」
「自己選的？你是說，黛君活該？」
「不是活該，」蘇鴻仰搖頭：「是她做了決定，選擇面對這樣的結果。」
「可是這哪能算是自己選的？她根本沒得選擇。」
「怎麼會？有人軟禁她，不讓她離開那裡嗎？」
王齊治愕然不語。
「有人威脅她不准走，否則要對她不利嗎？」
「……應該沒有，但黛君可能擔心自己走了，簡媽媽會難過？」
「『走了』，」蘇鴻仰加重語氣：「她現在不也是走了嗎？怎麼就不擔心別人難
過？」見王齊治神情一窒，放軟了聲調：「她可以搬出去的，又不是沒有自己一個人住
過，對吧？就算有其他擔憂，比如沒錢好了，也可以來我們這邊借住啊？如果不想借住，
還可以找間三房公寓，邀我們一起分租。」說著臉色一沉：「還有她媽媽，如果真的像你
們說的那麼愛她，難道不知道她在家裡住得不快樂？又怎麼會為了自己不想難過，就逼她
難過？」
「或許簡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王齊治想起了與簡母的昔時對話：「我知
道，她還是期望黛君變回男生……不過這並不代表她不關心黛君。畢竟她長大的年代，沒
什麼機會接觸到這些事，概念無法馬上轉變，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說，簡爸爸給她的壓
力──」說著嘆了口氣：「簡媽媽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所以我才說，她是『為了自己不想難過』，」蘇鴻仰冷笑：「就算有值得同情的地
方，她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都是共犯，」眉頭微蹙，傷疤切成兩截的右眉，襯得嚴肅的
表情多了幾分銳利：「裝什麼可憐？婊子還想立牌坊。」忽然意識到失言，表情一僵，躲
開王齊治的視線，閉口不語。
王齊治聞言，看向蘇鴻仰，卻不是要責怪他，而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每次談到簡母，
蘇鴻仰就展現出如此強烈的敵意？
他才想著該怎麼詢問，蘇鴻仰已先一步開口：「她有機會走的。今天這樣，是她選
的，她自己的決定──我不是說她活該。我猜，她決定回去之前，一定是想：『如果這次
還是不行……』」頓了幾秒，斬釘截鐵：「『我就去死。』
「可惜了，她到最後還是不敢打回去，白白便宜了那些傢伙。」蘇鴻仰哼嗤：「如果
是我，就把他們一個一個找出來，一個一個處理掉。」說這話時，他盯著窗外，語速緩
慢，嗓音低沉，口氣冰冷。車燈街光倒影在他的眸子裡，閃爍飄搖，森然竄動，彷若鬼
火。
「處理掉？」
蘇鴻仰一怔，轉過頭來，瞥見王齊治擔憂的表情，愣著對視了幾秒，忽然咧嘴笑
道：「嗯，處理掉。像是用那個……臭魚罐頭？北歐的什麼臭魚罐頭？」
「……鯡魚罐頭？」
「對！鯡魚罐頭！」蘇鴻仰彈指：「就跑去那些傢伙的家裡，打開鯡魚罐頭，臭死他
們！」
王齊治笑不出來。可那時候，他還是勉強地跟著笑了。
像是配合著低下了頭，不去看房間裡的大象。
喪禮完不能直接回家，正好一旁就是行天宮，想起蘇鴻仰半個月來突然加劇的噩夢，
王齊治提議前去參拜。蘇鴻仰卻想到歷來求而無果的大宮小廟，實在興趣缺缺，但抵不過
王齊治軟硬兼施，遂無可無不可地求了支籤。籤詩寫著：
艱難險阻路蹊蹺，南鳥孤飛依北巢；
今日貴人曾識面，相逢卻在夏秋交。
下下籤。
「嘿！」見對方神色凝重，蘇鴻仰面露痞笑，輕輕拍了拍王齊治的臉頰，只覺胸口彷
彿同步感受到了掌心傳來的柔軟：「不用那麼認真啦！我們之前不是也跑過很多次宮廟
嗎？哪次有效了？可見不準的。」
……很好。
王齊治尷尬地看了解籤員一眼，匆匆道了謝，推著蘇鴻仰轉身離開。
蘇鴻仰沒騎車，兩人徒步走到中山國中，搭捷運返家。
這時文湖線引進龐巴迪車廂方滿一年，椅款改成了一字型相親座，兩排寶藍色的座位
倚窗對立。他們坐在中間的位置，兩人相鄰，王齊治靠右，蘇鴻仰在左。
一名年輕的女性後來跟上，揀了蘇鴻仰身旁的空位坐下。她打扮休閒，透膚的白色上
衣，一字領剪裁裸出香肩，荷葉袖則用了透膚材質，上臂若隱若現；下身的牛仔熱褲，遮
不住一雙長腿，人字涼鞋裡的十趾擦著粉色甲油，有一下沒一下地動著。她坐定後，低頭
玩起手機，挑染的長髮攏在左側，露出的右頸朝著蘇鴻仰，散發出略顯濃烈的香水味。
蘇鴻仰皺眉，不動聲色地橫乜一眼，喉結鼓動。
臭死了。
騷貨。何必噴什麼香水？再重的味道也擋不住那股鹹腥的鮑魚味。有穿跟沒穿一樣，
怎麼不乾脆全裸，在身上寫著「我是公廁，歡迎光臨」？
蘇鴻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挪了挪屁股，往王齊治的方向靠去。
他嫌惡地看向對面的車窗，想透過窗面反射，看清楚身旁女人的模樣。不看還好，一
抬頭，赫然發現對面的中年婦人，竟也正端坐地直盯著他瞧。
那婦人雙眼圓睜，生生撐成了一對四白眼，瞳孔微縮，環著眼白，如一粒鑲在湯圓中
央的芝麻。她的嘴唇緊抿，在兩頰處高高翹起，收斂成一條極彎的弧線，詭異地勾出了法
令紋。
笑成這樣，嘴巴卻閉得那麼緊，難道不會累嗎？
婦人發現蘇鴻仰看向自己，抬起了原本擱在膝上的一隻手，往臉湊近。她掌心向內，
食指在上，中指在下，各壓住一片嘴唇，緩慢而穩定地分別朝著上下兩邊，往復拉扯。她
似乎頗為用力，手臂輕顫，甚至在臉上壓出了痕跡，雙唇卻像縫起來般，依舊緊密相貼。
這女人有病嗎？
忽然，傳來一股甜腥味。
婦人終於拉開了一條小縫。
蘇鴻仰心跳驟然加速如鼓，肌肉緊繃，全身僵硬，關節卻又像讓人敲碎了一般，癱軟
得無法動彈。
不能轉頭。
不能別開目光。
不能叫。
於是他開始數筆劃。
耳邊傳來廣播聲：「南京東路站到了──」
南京東路。南，一、二、三、四、五……
一些人上車，一些人下車。門關了，車開了。
日光下的車窗如同一面老舊銅鏡，模模糊糊地映不真切，然而搭配餘光，總算還能拼
湊出作祟的全貌。
王齊治右邊的的女人，像在打瞌睡，垂下了頭，再仰起頸子，一下接著一下。
不過，既然是「像」，那麼她其實並非在打瞌睡。
她的脖子左轉九十度，面朝蘇鴻仰，圓睜一雙四白眼，嘴唇緊抿成一條極彎的弧線，
詭異地勾出法令紋。又伸出一隻手，掌心向內，食指在上，中指在下，各壓住一片嘴唇，
往上下兩側拉扯。她手臂輕顫，在臉上壓出了痕跡，終於微微拉開了一道小縫。
而蘇鴻仰左邊的女人，一手仍握著手機，卻不再把玩。她也轉過頭來，睜著眼，抿著
嘴，吃力地扯開唇縫。
好臭。
一、二、三、四、五、六……
好噁心。
王齊治隨意聊著，發現蘇鴻仰不答話，側首看去，察覺不對。他低聲輕喚，見蘇鴻仰
渾然不理，遂又拍了拍手臂，赫然發現蘇鴻仰的肌膚燙得嚇人，彷彿一塊燒紅的鐵。
轉運站到了，他們應該起身換車。
蘇鴻仰使盡全力，雙手緊握成拳，仍然動彈不得。
門開了，大批乘客湧入車廂。
他的額角青筋浮凸，冷汗直冒，戮力以赴──
──終於挪動了頸子，低下頭來。
竟只能低下頭來。
可惡。
可惡！
幹！
幹！！！
這些婊子是怎樣？站得太近了！坐得太近了！不知道自己多臭嗎？一、二、三……講
話太大聲了！笑得太大聲了！怕別人不曉得你們多蠢嗎？四、五、六……婊子，為什麼穿
這麼少？媽的欠幹的賤屄，是有多飢渴？到處勾引別人肏她嗎？七、八、九……母狗！一
個一個都是母狗！
母狗就該翹起屁股讓人肏！肏爛你的賤屄！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肏你是因為你
賤！看老子把你肏到趴在地上哭著求饒！婊子就該乖乖趴著！十二、十三……像那個三年
級的學長一樣，趴在潮濕騷臭的廁所地板上。像在簡大鈞的小套房裡，被他揍倒的那個看
似斯文的中年男人，他騎在對方身上狠狠揮拳。七、八、九……爸爸把媽媽壓在木製沙發
上狠揍。四、五……他載著張怡慈下班，張怡慈坐在他背後，貼得太近了，汗水濕黏，乳
房柔軟。何家恬挽著他的手，在他頸側吐氣如蘭，一股煩人的香味。噁心死了！六、
七……蘇燕慈鄙夷地看著他，冷漠地看著他，憤恨地看著他，甩上了門。甩上了門？為什
麼？為什麼她們可以，我就不行？八，性幻想裡的豐腴女人，坐在他身上扭腰擺臀，牽著
他的手撫摸自己的峰乳。布丁似的乳房雪白如酥，棕黑色的乳暈隨著揉捏的勁道，搖呀晃
的，左轉右動。九，婊子！讓她知道誰是老大！十，肏壞那些騷臭的爛鮑！
十一，幹你娘！我才不怕！
十二，打回去！
十三，他們敢來，就打回去！
打回去！
蘇鴻仰眼眸上移，悄然瞪視起眼前站立的女乘客。
打回去！
這個蠢屄沒有發現，很好。
打回去！
他的手肘才正微揚，手背上忽感一陣清涼。
迴首看去，王齊治正蹙著眉，一臉擔憂地望過來，伸手輕覆著自己青筋爆起的拳頭。
如此溫煦。
蘇鴻仰沒來由地一陣哆嗦，再忍不住，反手牽住那道早春的日光。
王齊治只覺蘇鴻仰微微發抖的掌心，盡是手汗，濕熱如淚。他輕輕回捏幾下，也不問
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扣緊了手，竟不怕路人若有似無地投射過來的目光，一路交握，沒再
放開。
直到終點站。
看著似乎喘過氣來的蘇鴻仰，王齊治溫聲問道：「去動物園看看？」便這麼將坐過站
的錯事，輕輕劃成了無須苛責的行程。
蘇鴻仰愣著點了點頭。
王齊治微笑，站起身來，本來牽著的手，順勢分開。
手心一冷，蘇鴻仰看著空蕩蕩的手掌，忽然想起國三那年的暑假。
甫畢業便舉辦的同學會，定在七夕，一行人擠進熙來攘往的士林夜市，最終各自成
對，讓人潮沖散。他和王齊治像兩支電燈泡，與班對走在一起，四人成行，逛了小半個夜
市。
結束的時候，大夥重新集合，魚貫走向車站。隊伍拖得極長，他們並肩走著，手背不
時輕碰，融進了周圍你儂我儂的情侶之中。
嘈雜喧囂間，兩人忽然陷入短暫的沉默，如同在上一個夏季的段考日的小小脫韁，不
問前程何方，只求攜手共度。寧靜的躁動漫長得令人難耐，短暫的路程卻又匆促到難以饜
足。
周圍的蜜語情話，讓他腦門一熱，脫口道：「今天會來這裡的人，都是情侶呢。」
王齊治看著一旁的商家，輕輕應了：「是啊，很多都是情侶。」
然後呢，他回了什麼？
好像是前方的交通號誌在閃爍了，眼見就要變紅，他連忙牽起王齊治的手，拉著便往
前跑。
頃刻即逝的放縱，沒人來得及責備。
只是，能跑多遠呢？
如果真的能跑走就好了。
那個時候，他到了斑馬線的另一端，便放開了手。
王齊治只覺手上一緊，回頭看去，卻是蘇鴻仰又抓住了他，不解地挑了挑眉：「怎麼
了？」
「……我想，還是別去動物園好了，」蘇鴻仰停頓片刻，左手指著對面月台，右手試
探地握緊：「還是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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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snowsables (118.165.5.14), 12/22/2017 01:2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