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捉鬼21
※不是靈異故事
※有暴力情節
※有髒話和仇恨言論
※相關故事：七年之癢
--
21
這一晚，兩人都沒睡好。
翌日，王齊治起床的時候，桌上已擺好了早餐。
蘇鴻仰坐在餐桌一角，身形半斜，左腳踞在椅上，左肘靠膝，右手直伸在桌面，指頭
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見到王齊治出來，他以指擊桌的動作倏然停止，面無表情地抬
首。
雖盡力冷下目光，因吞嚥而移動的喉結，卻沒能瞞過王齊治。
緊張嗎？
這是蘇鴻仰示好的方式。他不擅長道歉，以往若起爭執，王齊治便等他拋出笨拙的
球，再接球開口，打破僵局。但興許是前夜難眠，又或者其他原因，王齊治只覺身心俱
疲，除了必要應答，實在懶得多說，一頓飯十之七八浸在沉默裡，餘下兩成的話，還是蘇
鴻仰後來忍受不了，胡亂挑起的話題。
吃完飯，王齊治還有助理工作要忙，簡單收拾一下，便即出門。臨去前，他隨意道了
聲別，蘇鴻仰急著應了，沒再說話。
關上大門前，王齊治順勢匆匆一瞥：蘇鴻仰怔然坐著，望向自己，碗裡的食物，還剩
下一大半。
路途上，想起林正觀的事，王齊治發了簡訊，與林正觀議定，傍晚在學校附近的一間
餐館碰面。
他忙完工作，正要離開辦公室，卻下意識地跑了趟廁所，盯著鏡子瞧。從早上到現
在，八個小時過去，唇際的鬍渣似乎長長了一點。
就一點點。他想了想，還是下樓，在便利商店買了簡便刮鬍刀。
面對幾不可見的毫毛，王齊治像個守藝的老匠人，不容馬虎，一根根地挑剔雕琢，直
至徹底乾淨，刮無可刮。但沒用刮鬍泡，未抹鬍後水，結果就是皮膚狠狠地腫了起來，他
膚色又白，看起來更加明顯，只好拼命朝臉上拍冷水，祈禱時間能修復傷痕。
好不容易打點完畢，到餐館時，林正觀已先坐定。選在角落的半開放小包廂，方位完
美，說起話來，可以稍微不那麼顧忌。
林正觀見到他，招了招手，面露微笑；他點點頭，步伐沉穩地走去。他們翻看菜單，
點了餐，言不及義地閒聊，雙方嘴上不說，彼此卻心知肚明，兩人其實都有些緊張，不過
強作鎮定而已。
最後是林正觀先破了題：「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他直直看向王齊治：「後來你們
還好嗎？」
「沒什麼，蘇鴻仰發洩完脾氣，就沒事了，」王齊治平淡帶過：「倒是他生起氣來，
口無遮攔，那天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嗯，」林正觀略顯猶豫，斟酌地道：「齊治，你知道，那天他說的話，並不是真
的。」
「……哪個部分？」
「女友的部分，」林正觀口氣微顯急促：「那天他問起我的交往狀況，我不能直接告
訴他和你的關係，就把你說成女友，」表情小心翼翼：「女友就是你，沒有別人。」
沒有別人？王齊治聞言，垂首低眉，忍不住苦笑。
「是真的，」林正觀急了：「你相信我，好嗎？」
「正觀，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了，」王齊治道：「不管有沒有別人，我們兩人並不適
合。」
「怎麼會？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些地方做不好。可是齊治，你給我個機會吧？哪裡不
好，我願意改！」
「不是這個問題──」王齊治話到嘴邊，卻猶豫起來。哪裡不好？適不適合，並不是
做不做得好的問題；即使是，也並非林正觀一人的責任。他想：恐怕我的責任還更大一些
呢。是我，我讓這段關係不可能繼續下去。打從一開始，我就該知道自己的斤兩，偏要不
現實地作夢，不服氣地嘗試，惹得雙方糾纏至此。可這事要怎麼說呢？
「是不是，你還是比較喜歡女生？」
「什麼？」王齊治一愣：「我們不是說過這件事了？我沒有要交女友。」他感到好氣
又好笑，忍不住道：「你怎麼老是問這個問題？」
「對不起，」林正觀道：「齊治，你和別人不一樣，我忍不住……忍不住要這樣
想。」
「哪裡不一樣？」
「我認識一些男同志，他們……他們的行為和你不同。我總覺得，你不是，」林正觀
有些遲疑，斟酌地說：「不是同志。」
「天底下的異性戀，也不是全都長成一個樣子，」王齊治苦笑：「你覺得我不是同
志，所以會跑去喜歡女人？」
林正觀躊躇地點了點頭。
「就算我不是同志好了。如果因為我不是同志，就有可能為了女人，而和你分手，」
王齊治道：「那是不是我是同志的話，也有可能為了別的男人，而和你分手？」那你呢？
你也和常見的男同志不一樣啊。雙性戀？剛好喜歡上同性的異性戀？用喜歡異性的心情，
來喜歡同性的異性戀？其實不管是哪一種，都不重要了。你不想分手，但那結果，並不比
分手好啊。
「……你果然，」林正觀啞著嗓音：「喜歡蘇鴻仰嗎？」
「這件事我們也說過了，」王齊治蹙眉，有些不滿，又隱約覺得氛圍不太對勁：「我
當他是很好的朋友，但不是戀愛的那種喜歡。」怎麼感覺起來，林正觀才是被拋下的那一
個？
「你嫌我煩吧？愛吃醋，又想太多，」林正觀聞言，苦笑著自嘲：「可是齊治，你沒
發現嗎？你或許對蘇鴻仰沒感覺，但他對你呢？你沒發現，他很在意你嗎？」頓了一頓，
沉聲說道：「那不是朋友間的樣子。」
蘇鴻仰很在意他？簡大鈞這麼說，林正觀也這麼說。什麼叫作在意？就算在意好了，
如果在意就算喜歡，那他以前，簡直是萬人迷了。王齊治五味雜陳地嘆了口氣：「正觀，
你覺得我像女生嗎？」
林正觀一愣，默然不語。
「當然，比不上真正的女生，」王齊治道：「只是比起其他男生，嗯，比如說在男校
裡，」他直直盯進林正觀的雙眼：「我是不是就像個女生一樣？」
「……你很漂亮，」林正觀支吾道：「可是，你不是……我……」
「國中的時候，我更像女生，」王齊治不等他說完，話鋒一轉，低頭戳弄起盤中食
物，又像是翻找著曩昔舊事：「那時候我是超級娘娘腔，剛開始被欺負，後來和大家混熟
了，有些男同學，漸漸和我開起玩笑。比如說，鬧著宣稱我是他的女朋友，或者一邊喊『
女生怎麼拿這麼重』，一邊從我手上搶過東西。也有人忽然從背後抱緊我，然後動起腰
來，說他在『蹦蹦蹦』，要蹦個小孩出來，」講到此處，忍不住失笑：「都只是遊戲而
已。他們後來，都交女友了。」
「齊治，你──」
「我知道，那是青春期的性嬉戲，做不得真。」王齊治道：「面對真正喜歡的女孩，
他們才不敢這樣鬧。那些男同學敢玩，正是因為他們並不真的喜歡我。他們對我做的事，
比較像是實習：挑一個順眼的、符合期待的、至少有點像女生的對象來練習。」他停下手
上的動作，抬起頭來，望向林正觀：「我和蘇鴻仰很要好，合得來，常玩在一起，但也只
是這樣了。他國中時交了女友，升上高職交了女友，工作後又交了女友。他對我，真的沒
有那樣的意思。」
王齊治說的是其他人，林正觀卻覺得像是在質問自己。他欲言又止，然思緒混亂，一
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正觀，你很好，人帥，有才華，又努力，」王齊治見他情狀，在心裡暗自嘆息：「
我們不適合，不是因為你──嗯，不全是因為你。我……我沒辦法愛上別人，」猶豫片
刻，決定直面，咬牙說道：「也沒辦法慾望任何人。」又低著頭，將自己的狀況說了。
「怎麼可能？」林正觀不相信，喃喃道：「我們不是都有做──」說到此處，往日親
密細節，忽然歷歷浮現眼前：王齊治不脫衣服，他從來沒有看過王齊治的下體。王齊治沒
有在他面前高潮過。
難堪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氳散開來。
「我以為，」半晌後，林正觀道：「你不喜歡我碰你。」他雙手握拳，垂下頭去，看
來有些沮喪：「我以為你心裡還是喜歡女生。」
「你是這樣想的？」王齊治有些不可置信：「可我如果──我又怎麼會幫你，」壓低
聲音道：「幫你打槍，還有口交？」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林正觀呼出口氣，低聲道：「齊治，你知道我當兵是替
代役，那時選的是文化役，大概是科系的關係，同志比例不低，也比較不怕出櫃。有個那
裡認識的朋友，是個gay，純一，說他念書的時候，和暗戀的室友什麼都做了，連一零都
完成了，只有一件例外：那個室友，不讓他碰前面，說要把前面留給將來的老婆。
「我以為你……你不喜歡我碰你。我以為你也是這樣，想著還是要和女生……」林正
觀像是斟酌著字句，欲言又止，最後嘆道：「我知道，每次親密的時候，到後來你都在忍
耐。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以為你不喜歡我那樣碰你，不喜歡男人那樣碰你，」
平穩的語調，至此開始有些顛簸：「可我沒辦法，我……我喜歡你，我忍不住。我想，你
既然沒有推開我，那就是還有機會了，也許，也許哪一天你就會習慣了，就會願意了。」
「我還以為，」王齊治怔然說道：「你不摸我……不摸我前面，是因為你覺得噁
心。」
「怎麼會？」林正觀愕然。
「你還記得在學校的時候，我們在社團教室約會嗎？」說著笑了起來：「啊，有很多
次。我說的那一次，是我們第一次親密……你從背後，把我抱進懷裡，一邊摸我，一邊脫
掉我的腰帶，」見林正觀眼中露出笑意，似乎也回到了那個時間點，續道：「然後你隔著
內褲，碰到我前面，人就僵住了。」
「……我那個時候……我那個時候，」林正觀一窒，像讓人當面打了一拳，隔了許
久，才閉上眼睛，喑啞酸澀地坦承：「我那個時候，確實把你當成了女生。」
王齊治低下頭，長睫輕晃。
又是一陣沉默。
「那個時候，我還……我的觀念，還沒有轉過來，」林正觀沉聲道：「齊治，你相信
我好嗎？我現在不一樣了。我們，我們重新來過？」
「就算我無法慾望任何人，」王齊治嗓音輕飄：「無法慾望你，也沒關係嗎？」
「我會配合，」林正觀急道：「我可以配合你想要的方式。」
王齊治聞言，抬頭看他，盯著那對誠懇的瞳孔，苦笑道：「那Summer呢？」
「Summer？」林正觀一愣：「我和她沒有──我們沒有關係了，」瞧著王齊治的神
情，忙道：「是我的錯，我不會再──」
「正觀，你可以告訴我嗎？」王齊治截斷他的話：「你和Summer，到底是怎麼回
事？」
「……我和Summer，很聊得來，」林正觀沉默地掙扎片刻，見王齊治眼神決然，最終
嘆了口氣，娓娓說道：「她對我沒有企圖，我對她也沒有那樣的意思，所以我們互動的時
候，不太有顧忌，可以耍蠢，大方向彼此承認自己做不到的事。我……我覺得跟她在一起
活動的時候，很舒服，」他擔憂地打量了下王齊治，見對方沒有太大的反應，不知道自己
究竟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難過：「她的家庭，有些狀況，因此她不相信婚姻，不相信愛
情，但想要有個自己的小孩。她本來跟我說，如果到了三十歲，我還沒有對象，可不可以
捐精給她做試管？我說我有對象了，是個男生，她知道後，又提議如果我們缺代理孕母，
可以找她。我想……我那個時候以為，你還是喜歡女生的，將來會想找女生結婚，所以
我，我同意了她的提議……」
「你願意讓我和女生結婚？」王齊治奇道：「你不介意嗎？」
「介意，我當然介意！」林正觀按了按太陽穴，皺起眉頭，頹然道：「可是齊治，我
不知道怎麼辦。不這樣做，我要怎麼把你留下來？」
「留下來？」
「啊，你不知道吧？」林正觀苦笑：「我……我根本不敢相信你會選擇我。我那麼普
通，不擅長打球，書念得不是最好的，一個轉班生，沒什麼人緣──你卻願意找我說話，
和我一起吃飯，一同下課，」他嘴上不停，瞳仁裡漾起了甜美的波光：「我簡直受寵若
驚。後來我告白，你拒絕我，那時候真的覺得世界都要塌了，隔天竟然還得上學，完全不
知道去學校的意義在哪裡。你最後接受的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可是你後來，又提了分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留下來了，又好像隨時會
走。就好像，好像，好像一朵高嶺上的花，」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露出苦笑：「抱歉，
很俗濫的比喻吧？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說了。我想把你摘下來，卻捨不得。就算真的要
採，又覺得自己沒資格。要就這麼放棄，靜靜看著就好，卻也做不到……」林正觀苦目蹙
眉，神情痛苦，聲音漸低，再說不下去。
「你可以跟我說，」王齊治語調平靜，帶著些許哀傷：「你可以先問過我。」
「是我的錯，」林正觀閉上眼睛：「我父母……雖然他們口頭上開明，可是我知道，
他們其實還是介意的。我姊姊生了孩子後，他們逗弄孫子，總會有意無意地提，一下說以
後我外甥的玩具，可以接著讓我的小孩用，一下說以後我老婆懷孕，可以請教姊姊怎麼調
養身體，」他搖了搖頭，懊悔道：「我……我不敢跟你說這些，我怕自己扛不住，你就必
須面對那些壓力，我怕你會直接離開。
「你值得更好的，齊治，不管跟男人或女人，你都有更好的選擇──可是我卻霸佔了
你。我必須，我必須做得比他們更好，對不對？我得保護你，讓你依靠。我怎麼可以做不
到？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所以才僥倖地想，如果假結婚的話，說不定就可以解決所有
的問題了。
「我很笨，對吧？」林正觀睜開眼來，對著王齊治苦笑：「明明最重要的是你的想
法，我卻從來沒有向你坦白。」
「我也有錯，」王齊治靜默片刻，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心裡不滿，胡亂猜測，卻
不願意說出來，又偷懶著得過且過，才讓你有這麼多誤會。」說著嘆了口氣。
多麼荒謬。
兩個人在自己投射出來的恐懼裡，彼此體貼，相互猜疑，愈是想走近，就隔得愈遠。
「齊治，」林正觀望著他，翼翼業業：「我們重新來過，好嗎？」
王齊治看著林正觀略帶懇求的神情，怔然思考。七年過去，昔日青澀已讓時光洗去，
眼前的人，雋朗依舊，又帶著幾分世故的風霜。他的目光，依次劃過再熟悉不過的臉龐，
眉毛，眼睛，臥蠶，顴骨，鼻樑，臉頰……最終停在唇邊：不知道是忙碌，還是為了昨日
的事而無暇他顧，林正觀向來整理乾淨的臉面，如今竟冒出了短髭，讓他多了幾分頹靡的
雄性風采。
王齊治盯著，忽然想到什麼，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潔平滑的下巴和嘴角。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8.165.5.96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05589619.A.6AF.html
推
09/17 05:59, , 1F
09/17 05:59, 1F
推
09/17 09:58, , 2F
09/17 09:58, 2F
推
09/17 19:17, , 3F
09/17 19:17, 3F
→
09/17 19:17, , 4F
09/17 19:17, 4F
→
09/17 19:18, , 5F
09/17 19:18, 5F
推
09/17 19:49, , 6F
09/17 19:49, 6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