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捉鬼19
※不是靈異故事
※有暴力情節
※有髒話和仇恨言論
※相關故事：七年之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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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週三婚宴，蘇鴻仰一大早回了老家，準備協助迎娶。
童年時巍然屹立，高大到彷彿永遠翻不出去的前院圍牆，如今一看，原來根本不到肩
膀。國中時為了防盜而在牆頂與屋簷間加上的鐵欄杆，現已滿佈鏽紋，紅斑如黴，長春藤
似地攀爬蔓生。
斑駁的朱漆鐵門虛掩，他輕輕推開，踏進多年未返的家。前院沒有鋪設地磚，或許因
為時間尚早，五月底的水泥地，踩起來竟與幼時一般冰冷。累贅的厚木門已經拆下來了，
卻沒丟掉，擱置在院子一隅，像一塊捨不得棄置的時光。
客廳內的佈置，隔在刷藍紗門的網目後，灰濛濛的看不清晰。蘇鴻仰正要動手，紗門
忽然讓人拉開，一名陌生的女人，一面打量著他，一面問道：「請問你是？」
「是我弟弟。」蘇燕慈的聲音從裡頭傳來。
那女人原來是伴娘，聽蘇燕慈這麼一說，笑著側身，讓他進門。一進客廳，只見蘇燕
慈已畫好早妝，端坐一旁，姿容嫻雅。濃厚的眼影與假睫，沖淡了她瞳孔裡的尖銳，對上
眼的瞬間，蘇鴻仰彷彿看見了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與他一起嬉鬧玩耍，或手拉著手躲在
房裡，隔牆偷聽父母爭吵的小姊姊。
蘇燕慈也正看他，紅唇微動，欲言又止。
忽然，蘇母從廚房出來，看見蘇鴻仰來了，很是高興，忙上前相迎，關心他是否用過
早飯，又稱讚起他的穿著打扮。
蘇鴻仰乖乖站著，聽蘇母叨唸。往旁一看，蘇燕慈早已別過頭去。
得了空隙，蘇燕慈找的兩名伴娘，正在盤點一會兒闖關遊戲要用的道具。蘇鴻仰在旁
聽了，忍不住皺起眉頭，插口說：「要不要讓新郎叫出女方親戚的稱謂就好？對新郎來
講，有實際幫助，我家這邊的長輩，聽了也高興。」
伴娘們聞言，紛紛笑了，向蘇燕慈喊道：「你弟弟真可愛。」
可愛？蘇燕慈禮貌地抿唇微笑，蘇鴻仰禮貌地閉嘴不語。
「弟弟，」其中一名伴娘說了：「這樣就不好玩啦，闖關遊戲就是要刺激，才會留下
美好的回憶嘛！」
「就是說啊，而且我們燕慈這麼好，」另一人補充：「怎麼可以讓那個臭小子這麼容
易就娶到她？一定要整死新郎！他才知道老婆得來不易，以後才不會欺負燕慈！」
蘇鴻仰聞言，怒氣驟生，想起蘇燕慈婚前百般叮嚀，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隱忍不
語。他轉頭看去，蘇燕慈也正瞧著這裡，面無表情。
不久後，新郎帶著伴郎前來迎娶，開始闖關。
第一關，愛的大聲公，在門外大喊蘇燕慈我愛你。早上八點，好像一點都不怕吵到鄰
里。
第二關，伴娘在門口拉了一條紅繩，上頭貼著蘇燕慈的大頭照，要新郎用下腰的方
式，親吻照片上的嘴唇。新郎失敗了，懲罰是喝掉盛在高跟鞋裡的酒，告饒無效，只好推
給伴郎代罪。
第三關，一塊廉價蛋糕，放在地上，要新郎伏地挺身，一下一口，把蛋糕吃完。像隻
狗一樣。
嘿，像隻狗。真懂得怎麼羞辱人。
第四關，我愛你一生一世長長久久，要準備紅包，只能用一塊錢，湊出五百二十、一
千三百一十四、和三千三百九十九等三組數字。新郎顯然準備不夠，求放水失敗，只好和
伴郎急奔出門，到周邊的便利商店換錢。
等待的時間有點久，伴娘們忍不住叨唸，開起玩笑──這麼基本的東西，怎麼沒準備
好？下腰也下不了。對啊，伏地挺身才幾下就不行了，還分那麼多次，是不是男人啊？
蘇鴻仰看了看時間，問道：「一定要湊到那些數字嗎？簡單過一下就好了吧？不要耽
擱到時間了。」
「不行啦，『長長久久』是最基本的闖關遊戲欸，他們竟然連這個都沒準備好，不能
再放水了啦。」
「可是附近店家不多，我看他們跑好幾趟了，」蘇鴻仰強忍不耐：「不然這關晚點再
補上？」
「哪有人在那邊『再補上』的啦？」伴娘笑道：「弟弟，你不要覺得我們找碴。結婚
的時候，女人還不是遇到一堆不合理的要求？這叫禮尚往來，公公平平。如果一個男人連
為了老婆而克服萬難、努力闖關的決心都沒有，他根本就不夠愛自己的老婆嘛。」
「也是，也是，」蘇母道：「不要讓人家以為我們燕慈好欺負。」
蘇鴻仰輕輕哼出鼻息，退立一旁。
不闖關就是不夠愛？
也好，划算的買賣。如果是我，也願意犧牲這一天就好，被當成狗，被羞辱，被百般
刁難。只要過了，證明自己是個男人，那個婊子之後就慘了。她要我像個男人？那好，她
也得像個女人。
新郎和伴郎終於湊足了零錢，邁向第五關，單膝跪在新娘面前，做出愛妻宣誓。老婆
永遠是對的，老婆購物要勇於付錢，老婆難過要立刻發現，和老婆吵架要優先認錯……
蘇鴻仰抱胸聽著，有些不齒。
結婚就得這樣嗎？
把自己送進卑賤的牢籠裡，做一隻狗。
現在的生活好多了。和王齊治合住，沒什麼複雜的同居規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自由自在。看到合適的食材就買，不計較誰出的錢。有空的人下廚，另一個人就收拾碗
筷。他習慣倒垃圾，王齊治就掃地。他不在意洗潔用品的味道，就讓王齊治決定買什麼品
牌的沐浴乳和洗髮精。共用的牙膏和洗面乳，習慣從底部擠的就從底部擠，想要隨心所欲
的就隨心所欲，覺得該換的就拿一條新的，希望節省的就自己把舊的用完。
誰要結婚呢？
突如其來的念頭，在他心中迴盪：就這樣，一直和齊治同居下去吧？
一輩子，好像也不錯。
雖說蘇燕慈夫家在南部，但更多親屬住在中北部，雙方商議後，決定在北部舉行婚
宴，早上在蘇家走完場，便直接趕赴飯店。
舅仔車裡坐的是蘇家舅舅，大概也不放心讓蘇鴻仰擔任這個位置的重責大任，卻正好
讓他樂得輕鬆。送走三部禮車，到飯店距離不算太遠，蘇鴻仰遂與蘇母及伴娘一同等待下
一輪接送。
蘇母正在廁所。伴娘們閒話家常，聊起婚禮，發現各地不僅習俗不同，稱呼的方式也
不太一樣，一路談論，最終說到語言。其中一人提到，她的父母雖然彼此用母語溝通，但
從小對她說話，就只講官方話，導致她對於母語，只會聽不會說，有些親戚就誤以為她不
會講母語。有次她坐堂哥的車，時值伯父外遇，堂哥和堂嫂便以母語聊起這件事，想說她
聽不懂，便放膽大講伯父壞話。聊了一陣子，才回頭問安心地確認她不會說母語，哪知道
她竟然聽得懂，兩人很是尷尬，連忙拜託她別讓伯父知道。
「我堂哥就說，」伴娘笑道：「『哎呀死定了，妹妹拜託你不要跟我爸說，讓他知道
我在講他壞話，我就完了！』」
「真的，不應該這樣子！」蘇母不知何時回到客廳，忽然插嘴：「你告訴你堂哥，年
輕人這樣子很不對。對自己的長輩不孝，以後一定會有報應！」
大概是中途加入，蘇母沒把故事聽全，卻硬是胡亂腦補出了一個不孝子女的版本。伴
娘們一陣尷尬，又不好意思拂了長輩的面子，也不解釋，只跟著打哈哈，連說孝順很重
要。
蘇母點頭，嘴上叨唸，意有所指地看向蘇鴻仰。
蘇鴻仰拳頭緊了又鬆，內心發堵，不好發作，倏然站起身來，走向廁所。
蘇家的廁所設在廚房深處，與客廳並不相連。近午的陽光從窗櫺中透入，金黃溫煦，
將未開燈的室內洗出一片沉靜閒適的慵懶。
蘇鴻仰洗了洗臉，看著鏡中的自己。早起讓他有些氣色憔悴，內雙的眼瞼因為疲憊而
半掩，遮住了瞳光，加上將右眉一刀兩斷的傷疤，與兩頰淺淺的印地安紋，雖然梳了西裝
頭，仍掩不住一臉凶戾。
滴答，滴答。
他低頭，用力轉了轉，將老舊的水龍頭轉緊。
水聲一停，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太安靜了。
他警戒地抬頭，四處顧盼，並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幾扇通風的木窗開著，陽光
照了進來，他並沒有開燈。大白天的，也會出事嗎？
蘇鴻仰凝神，除了一框的光明燦爛，無法從窗外看見更多東西。
室內呢？
鋪著馬賽克磁磚的浴缸，仍像當年一樣，一紅一藍的雙頭水管，也依舊套著一截疲軟
的黃色橡膠管。塑膠水瓢倒置在浴缸角落。天花板上，裝著燈泡，按鈕纏在繩上，直直垂
下。老舊的馬桶又黃又白，記不清楚的回憶，區辨不了究竟是褪色還是髒污。腳下地磚間
的黴垢，黑黏如墨，竟讓人有水泥從磚縫間破土增生的錯覺。
沒有異狀。
蘇鴻仰吞了口唾沫，在落針可聞的寂靜裡，咕嚕聲顯得異常宏亮。
他轉身出了浴室，踏進廚房。
鞋跟的聲音，叩，叩，叩。
衣物與肌膚摩擦而過的聲音，窸窣，窸窣。
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
呼－－呼－－呼－－
大白天的。
開著窗。
後巷為什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都到了廚房，客廳為什麼也沒有傳來聲響？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呼喝，呼喝，呼喝──
為什麼廚房在搖晃？
陽光太強了，好熱。
喉嚨裡蠕動著的是什麼東西？
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
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
叩。
沒事了。
蘇鴻仰出了廚房，一腳踩在客廳的地板上，彷彿踏進結界的彼端，方才的難受與古
怪，驀然消散。女人的對話，電視節目的音效，後巷偶爾馳過的機車聲，一股腦兒地湧進
他的耳裡。
他喘著氣，滿頭大汗，指尖還滯留著些許未及飛滅的刺痛。
回過頭，不算陰暗的廚廁，似乎有些什麼，蟄伏其中。
他忍不住想：啊，好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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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snowsables (118.165.19.191), 10/04/2017 23:4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