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捉鬼17
※不是靈異故事
※有暴力情節
※有髒話和仇恨言論
※相關故事：七年之癢
--
17
蘇鴻仰的反應不痛不癢，彷彿遭人偷拍只是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王齊治雖然愧疚，
但既然當事人都不在意了，他也不能逼著對方喊痛。
這事最終成為不值一哂的人生插曲。或許他必須如此。
兩人當日已和網友約好下副本，簡大鈞雖臨時來了，計畫不變。蘇鴻仰本來沒有電
腦，想玩遊戲，就跑網咖，後來存錢買了部桌機，放在房裡。王齊治亦只有桌機，也放在
自己的房裡。他們的房間佈局相似，兩兩成對，門口對著門口，房裡的書桌短邊靠窗，長
邊倚牆，與床尾平行，房門不關，轉個頭就能看到彼此。於是一起遊戲時，若需要溝通，
偶爾才打字，更多的時候是直接喊出聲來，像是共處在一間狹長寢室的兩端。
簡大鈞受邀，跟著進了王齊治的房間。
他們玩的那款遊戲當時很紅，簡大鈞雖未玩過，卻也曾聽聞。她看了一會兒，好奇地
指著螢幕中肌肉明顯的遊戲人物：「旗子，你這角色是男生吧？」
王齊治點頭稱是。
「那你的名字為什麼要叫『我是男生』？」簡大鈞疑惑：「大家看不出來嗎？」
「呃，其實本來是女角的造型，」王齊治赧然：「有些玩家會反串騙錢騙裝，我怕別
人誤會，所以才這樣取名。後來換了性別，變成男角的造型，但ID沒改。」
「哦？為什麼要改呀？」
「就……就想改啊。」
簡大鈞想了想，嘻笑道：「我聽說很多男生在玩遊戲的時候，會創女角，要不是想反
串女生來騙東西，要不就是用紙娃娃的心態在玩。嗯，那句話怎麼說的？『與其花時間在
遊戲裡看同性的屁股，不如看女人的屁股』。」
王齊治不解她想表達什麼，隨口應了聲是。
簡大鈞卻忽然湊近：「旗子，你這角色的肌肉滿好看的啊。」
像是讀出了弦外之音，王齊治轉頭看她一眼，猶豫著該不該接話。
簡大鈞卻不繼續，看著王齊治的角色變成一棵跑動的樹，話鋒一轉：「你的角色怎麼
變來變去的啊？」
「我是德魯伊，可以變身成不同的形態，在不同形態下有不同的能力，」王齊治解
釋：「我這場負責補血，現在的型態叫生命之樹，擅長治療。」
簡大鈞點頭，又問：「蘇鴻仰是哪一個啊？」
王齊治黠笑：「你猜猜看。」
簡大鈞盯著螢幕上正在和怪物抗衡的四男一女：一棵跑動的樹，偶爾變成男性，耳朵
長長的像是精靈，這是王齊治；另一名男性，也是精靈，穿鎧甲持盾牌，衝在最前方，應
該是戰士之類的角色；一名似乎是矮人的大鬍子男性，拿著火槍在隊伍最後方偷射；一名
女性人類，手上投出火焰，看起來是法師；最後的男性是一名留著八字鬍的超級矮子，長
相猥褻，躲在怪物背後捅刀，要不是她仔細看，還真是找不到人。
她沉吟片刻，指著女法師說道：「應該是這個吧？」
「為什麼？」
「嗯，你看她的ID，『孤淘弄酒淘』，」簡大鈞解釋：「這麼低級的創意，一定是男
生，又是女角，符合看屁股定律。」
王齊治笑道：「原來在你心中，蘇鴻仰很低級？」
「這我就不知道了，」簡大鈞道：「畢竟我跟他從以前就不熟，後來也沒有住在一
起，哪知道他平常是怎樣的人？」
王齊治聞言一愣，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酸。
簡大鈞見他不答，追問道：「難道我猜錯了？」
「猜錯了，」王齊治道：「你看到那個拿盾牌的角色了嗎？就是他，他是『美少女戰
士』。」
「美少女戰士？」簡大鈞愕然看著螢幕：「這角色是男的，卻叫美少女戰士？」
「他本來也是女角啦，」王齊治忍笑道：「後來才換造型的。」
簡大鈞無語，片刻又問：「好端端的幹嘛換？」
「不知道呢，」王齊治回想了一下：「我記得那時候我換了造型，被他發現，他嚷嚷
著看不慣，後來也跟著換了。我問他怎麼也換了，他說想試試看花錢換角色造型的感覺，
就換了──啊！」說到一半，忽然驚叫。
原來不知怎麼了，幾隻怪物從場邊竄出，突襲隊伍。混亂過後，女法師死了，王齊治
唱起復活法術，一旁矮人連忙道歉，說自己的寵物不小心引到敵人。女法師邊等復活，邊
開玩笑地抱怨：「美女哥重色輕友喔！都只顧著救老婆。我的角色好歹也是女生啊，怎麼
就放生人家？」
蘇鴻仰回了句吃屎。
簡大鈞偷瞥王齊治一眼，又靜靜地盯回螢幕。蘇鴻仰的角色橫衝直撞，在最前方肉搏
廝殺，卻又不時衝回王齊治身邊。她看了一陣子，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蘇鴻仰要一直跑
到你旁邊啊？這樣來來去去不累嗎？」
「喔，那是『阻擾』，戰士的技能，」王齊治道：「可以保護隊友，讓隊友接下來受
到的傷害降低。因為蘇鴻仰是坦克，負責吸引砲火的，而我則是補師，有些怪物會跑來打
我，所以他才來來去去，到處吸引怪物的注意力。」
簡大鈞應了一聲，望著遊戲畫面，心裡暗怤：可是現在沒有怪物打你，他還是動不動
跑回你身邊呀。
她轉頭往門外看去，只見蘇鴻仰穿著黑色吊嘎，認真拚搏，弓著的手臂雖未太過用
力，仍現出精實的肌肉線條。他偶爾抬手抓頭或伸手拿水杯，露出陽光少曬而膚色較淺的
腋下，和其中若隱若現的毛髮。腋毛並未特意修剪，卻不過長，與臉上的鬍渣及短褲遮掩
不住的腿毛遙映，居家而不邋遢，竟有一種恣意隨興的性感風情。
簡大鈞怔然看著，忽然轉頭說道：「旗子，我覺得好熱唷，能不能開冷氣啊？」合掌
拜託：「電費的部分，我再請你喝飲料。」
王齊治一愣，笑道：「開呀，才幾塊錢，不用請我喝飲料啦。」
簡大鈞輕聲歡呼，起身開了冷氣，笑嘻嘻地說：「又沒說要請多少錢的飲料，生活泡
沫綠茶也是飲料啊！」面向門外，朝蘇鴻仰喊道：「蘇鴻仰，我們要開冷氣，要關門
囉。」
蘇鴻仰揮揮手，隨意應了聲。
簡大鈞坐回王齊治身邊，突然變得認真，一路問起遊戲玩法。王齊治逐一回答，告訴
她怎麼補血，怎麼跑位，哪個招式可以救急，哪個招式用來自保，說著說著，便到了最後
的地城首領面前。
「旗子，」簡大鈞央求道：「我也想玩玩看，這隻怪物可以讓我補嗎？」
王齊治想了想，這個副本倒吃甘蔗，最後的首領反而最簡單，自己的角色裝備又好，
要上手應該不是問題，便同意了。兩人換手，簡大鈞興致盎然，王齊治偶爾解說。忽然畫
面一變，首領怪物消失，幾個隊友轉過頭來，圍毆起簡大鈞。
簡大鈞驚叫：「怎麼回事？他們幹嘛打我？」
「別慌，」王齊治道：「你趕快補自己的血。這是boss的技能，他們都是幻象而
已。」
「一直補就好了嗎？」簡大鈞手上動作，嘴裡不停：「可是他們也一直打我欸？」
「不用怕，」王齊治溫聲解釋：「現在每個人都中了這招，只要把自己眼前的幻象打
死，就能看到隊友；所有的幻象都打死後，boss就會重新出現。只是我們做補師的，打人
不痛，所以只要撐著不死，耐心等其他人來救你就好。」
話還沒說完，果然女法師憑空現身，一發法術將幻象凍在原地，讓簡大鈞趕緊逃開。
緊接著，其他隊友也紛紛從幻象中掙脫，加入戰局。蘇鴻仰一出現，立刻施展阻擾，衝到
簡大鈞面前，左劈右砍，吸走了砲火。
戰鬥完畢，已近正午。眾人撿了裝備，各自道別。
簡大鈞退回床上，仰頭讚嘆：「當補師真好。」
王齊治一面登出遊戲，一面問道：「為什麼？」
「因為，大家都會特別照顧你啊，」簡大鈞道：「大家都會保護你。」
王齊治聞言一愣。
原來是這樣嗎？
他並不是一開始就玩補師的。在這款遊戲的設計中，玩家需要組隊，才有辦法順利在
地城副本裡探險，打怪撿寶。遊戲中的職業眾多，但說穿了，可以歸納成三種類型：吸引
敵人砲火、保護隊友不受傷害的「坦克」；治療夥伴傷口、讓受傷的隊友不致倒下的「補
師」；以及限制對手行動、乘機打倒敵人的「傷害輸出」。
坦補傷，鐵三角，構成了隊伍核心。
遊戲更新了幾個版本。王齊治剛加入的那個時候，坦補傷的同義詞，叫作戰牧法。當
時的遊戲機制與玩家風氣，認定戰士是最好的坦克，牧師是最好的補師，法師是最好的傷
害輸出。在地城探索的隊伍中，你不可能不組這三種職業的玩家。
王齊治偏偏不玩這三種職業，他選的角色是德魯伊。最初吸引他的，是遊戲的宣傳動
畫：女精靈德魯伊在森林中發現了敵人遺留的痕跡，抬起頭來，臉色凝重堅毅。倏然間她
起身奔跑，樹影扶疏，草木參差，她忽然化身為豹，縱身跳下山崖，濺起一地水花。
女人，優雅，神秘，無畏。
王齊治不清楚具體吸引自己的，究竟是哪個元素。官方說明寫了：德魯伊不是最強的
職業，但是什麼都做得到，最適合單練，獨自探索遊戲世界；玩家評論則普遍不佳：這個
職業說好聽是樣樣通，說難聽是樣樣鬆。
大家都不建議的角色，他卻一往情深。王齊治花了很多時間做功課：其他職業的特
性、怪物的招式、站位和跑位的方法、控制法力消耗速度的技術……他有時化身為熊，站
在前線承擔傷害；有時化身為豹，匍匐逡巡伺機撕碎目標；有時挾帶風暴怒火，轟擊敵
手；有時則捧著綠意，治療受傷的隊友。他希望自己是值得信任的坦克，值得信任的補
師，值得信任的傷害輸出。
不過他最想玩的，其實是坦克。他喜歡變成一隻熊，面對再多的敵意，都能堅毅不
屈。在自己倒下之前，身後的隊友，絕對不會受到傷害。
蘇鴻仰的遊戲時間少，練等速度落後些，幾乎是讓王齊治帶大的。蘇鴻仰說：看到你
的熊屁股，就讓人感覺心安。
但其他玩家說：不好吧－－
－－德魯伊坦得動嗎？只能坦坦小怪吧？還是找戰士來坦吧？
王齊治很快理解到什麼叫作戰牧法鐵三角。他比別人加倍努力，想要證明自己，可幾
乎沒有人願意相信他。人們在看到他與生俱來的職業後，就直接認定了他應該擁有的位置
是什麼：你不可能成為最優秀的坦克，最優秀的補師，最優秀的傷害輸出。你什麼都會？
很好，但我為什麼不找個更專業的人來就好呢？
專業。他看著眼前的路人戰士，坦得亂七八糟，怪物橫竄，伏屍遍野，又不懂得躲避
不必要的傷害，害背後的補師治療得精疲力竭。但人家是戰士，就是比你專業，比你優
秀，比你有更高的順位。
順位。最好的裝備，優先給最適合的職業。所以，坦克專用的飾品，永遠要等戰士群
都不要了，才輪得到他。如果他有那個飾品，一定能夠發揮得更好。但是不行，他是德魯
伊，必須學會等待。他仍然努力，一絲不苟，全神以待地面對每一次挑戰，但隨著裝備良
莠的距離愈拉愈開，他被戰士愈拋愈遠，輕蔑的言論也愈見頻繁：你看，果然戰士比較
硬，比較會坦。
他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善用德魯伊的全面性能力，又坦又補，扭轉乾坤，結果換來一
句「如果是戰士坦，一定不會發生這種狀況」。
那時候，王齊治的遊戲角色還是女性。他看著自己的女性德魯伊，忽然有一種荒謬的
覺醒。一個戰士如果表現不好，人們會說，這是個人的技巧問題；一個德魯伊如果表現不
好，人們會說，這是職業的本質低劣。好比男人如果出錯，錯只錯在個人；女人如果出
錯，錯在她是女人。
簡大鈞以為擔任補師，就能享受眾星拱月的感覺。王齊治苦笑著想：錯了。德魯伊有
個招牌技能，能夠讓目標玩家恢復法力。這個技能通常放在補師身上，因為補師的法力，
可以轉成隊友的生命，因此是隊伍存續的關鍵。只是，儘管他也是補師，在副本探險的過
程中，這個技能他從來沒能放在自己身上過。隊長永遠說：德魯伊，快補牧師的法力。
這就是德魯伊。永遠的次級品，短暫的替代物，隨時可以更換掉。
這就是王齊治。
眾人保護，溫柔善待……或許這些所謂的補師特權，是在這個位置裡，勉強能夠攫取
的小小浮木了吧。
線上世界給了他機會，作了個美夢。然而人得長大，夢總會醒。
時候到了，他總該喚醒自己。
所以那天，他申請了更換角色性別的服務。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8.165.19.9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04849322.A.D61.html
推
09/08 15:59, , 1F
09/08 15:59, 1F
※ 編輯: snowsables (118.165.19.99), 09/08/2017 19:18:28
推
09/09 22:47, , 2F
09/09 22:47, 2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