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捉鬼04
※不是靈異故事
※有暴力情節
※有髒話和仇恨言論
※相關故事：七年之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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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十三歲的時候，蘇鴻仰第一次看到蝸牛女人。
那是個大晴天，剛開學不久，烈烈陽光讓人慵懶，暑假的玩心卻未能因此完全收斂，
最終鼓動成支頤在課桌上的午後煩躁。低眉是難以成眠的盛夏溽熱，抬首是讓人昏睡的口
沫橫飛。
前方是未知的青春，後頭是已逝的童真。
導師忽然出現在門外，向科任老師告了歉意，轉頭朝蘇鴻仰招手。他被一路領向校門
口，導師委婉地告知：你媽媽打電話來，說家裡出了事。
你爸爸死了。
一直沒起床，本以為只是睡過頭，中午叫他吃飯，才發現沒了呼吸。
當時父親早就失業，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工。有工作的時候，他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去，
一段時間不見人影，賺回來的錢卻總是不夠；沒有工作的時候，他會窩在房間裡，伴著那
台旋鈕式的老舊電視機，喝酒。
夫妻倆常常吵架。父親的嘴巴不行，轉來繞去，總不離開三字經六字經的範疇，招架
不住母親的歷歷指責，最後便會動手。
有次吵完架，父親一個耳光將母親打倒在沙發上，忿忿地起身出門。蘇鴻仰躲在房
裡，聽著父親甩手出門的聲音：嘰嘎────
啪！第一道，刷藍木紗門。
砰！第二道，深色厚木大門。
磅！第三道，朱漆鐵門。
蘇鴻仰背靠著牆，隨著門關上時的餘響，感覺到世界正在緩緩搖晃。
母親咒罵了一句：這無膦脬的啦！拍某豬狗牛！
（這種的不是男人啦！打老婆，畜生不如！）
一語過後，時光彷彿定格般，忽然安靜的落針可聞。
喀啦，啪嗒。
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
蘇鴻仰屏住了呼吸，隱約聽見母親倒抽一口大氣。
三道門推開的聲音。三道門關上的聲音。
磅！
砰！
啪！
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沉重的打擊聲。
他再熟悉不過了。
以前聽過更多種呢。
那個時候……六歲，五歲，還是四歲？他被喝令站到矮凳上。父親拿起皮帶，像是甩
弄流星錘一樣，用皮帶頭揮打他。聽過金屬打在骨頭上的聲音嗎？在一片搞不清楚究竟叨
唸什麼的怒斥聲中，那是一種令人安心的、充滿希望的聲音。令人安心的是，聽到它的時
候，你不必再焦慮地猜疑下一個笞打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落下；充滿希望的是，每一次聽到
它時，都可能是最後一下，不會再痛了。
是為了什麼呢？是因為，他在牆上畫畫？因為飯渣掉到地上？因為和姊姊吵架？背不
熟九九乘法？說想要養狗？學不會腳踏車？尿了床？不想睡覺？不想洗澡？在不對的時間
待在那裡？明明是個男生，卻哭了？
他不記得了。
但他記得，隔天起來，鄰居遇到他的時候會問：你昨天是不是又不聽話啦？
他記得，母親一臉責備地看著他說：誰叫你不乖。
乖乖聽話，就不會被打啦。
離開學校後，蘇鴻仰直接前往醫院，母親和姊姊都在那裡了。母親一直哭，姊姊倒是
很冷靜。至於父親，發現時已經沒有呼吸，又怎麼可能搶救成功？最後，他們一起前往助
念室，待上八個小時。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很晚了。
一路上，母親不時抓著他說：媽媽以後只有你了，媽媽和姊姊都要靠你了，你是家裡
唯一的男人了。
姊姊一直沒有說話。
到家後，母親一下子唉聲嘆氣，一下子哭，又抱著他啜泣。姊姊端來一杯熱茶，勸了
幾句，沒有得到回應，坐了片刻便回房休息了。蘇鴻仰只好一個人安慰母親，心裡想：明
明感情不睦的夫妻，有需要這麼傷心嗎？反正他會打你，死了不好嗎？
不遠處忽然傳來水流聲，像是午後雷陣雨般地在耳際奔騰。最近的氣象，深夜也有大
雨嗎？還是家裡的水龍頭忘了關？好像都不對。
蘇鴻仰起身查看。
先是廚房。飯桌上的餐食已經餿掉了，紗罩擱在一旁，想是中午時慌慌張張，來不及
收拾。腳下的八角紅陶磚地板，整齊乾淨，沒有積水。貼著白磁磚的泥作水槽，有些蟑螂
在還沒清洗的碗盤中覓食。窗外的防火巷黑漆漆的，只能從月光中依稀判斷，沒有下雨。
帶些鏽紋的水龍頭關得很緊。
轉身繞進浴室。天花板中央懸著一枚燈泡，拉式開關直直垂下。他開燈，貼著鏡子和
洗手台的那側牆壁，頂端開了一排木質氣窗，全部緊閉，綠色油彩有些斑駁，雕花霧玻璃
隔開了幽暗的後巷。這裡的水龍頭也關得很緊。
可是水聲還在。
蘇鴻仰轉頭，外方內圓的老舊浴缸內，貼滿了馬賽克磁磚：白的，黃的，綠的，藍
的，紅的……粉的，紫的，棕的，黑的。牆裡長出兩支水龍頭，一冷一熱，懸在五顏六色
的一片繽紛之上，其中一支套著黃色橡膠軟管，管子垂進了浴缸裡。兩支水龍頭都關得很
緊。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水聲到底哪來的？
眼前忽地一暗。
停電了。
「幹！」他心裡暗罵，摸黑著想要離開。手上原本冰冷的瓷磚觸感，突然變得軟熱濕
黏。
這是什麼？蟑螂？黴菌？蛞蝓？怎麼會這麼一大……一大片？一大塊？一大群？他兩
手前伸，摸到的都是一樣的東西，忍不住撤回手掌。
耳際水聲未斷，雙眼逐漸適應黑暗。
一個高大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擋在他面前。
兩條像是蝸牛觸角的肉柱從她的眼眶裡盤出，緩緩蠕動，上頭長滿了無數的眼珠。她
居高臨下，打量獵物似地以俯視姿態籠罩住蘇鴻仰，忽然裂開乾皺的雙唇，露出一口齟齒
及其間雜亂堆疊的糖果，噴吐出甜膩的腐臭味。
蘇鴻仰驚愣地不敢輕舉妄動，卻從餘光中瞥見，女人至少上身赤裸，乳房中央的兩顆
黑點不是乳首，而是碩大的眼珠，瘋狂地轉動。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水聲變得更近，更急，彷彿腦袋裡長了一條湍流，怒濤洶湧，拍打著腦殼，絞扭了神
經，把腦漿和思緒轉成一片漩渦。
瘋狂地轉動。
蘇鴻仰一陣暈眩，向後跌靠在浴缸旁。
片刻後他張開眼，燈亮著，窗關著，後巷同樣黑暗，磁磚依舊冰冷。沒有水聲，一切
如常。
後來他問了姊姊，也問了母親。
當天晚上，根本沒有停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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