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95line]明亮之星

看板BB-Love作者 (瓜君メロン宇宙)時間7年前 (2017/06/10 00:54), 7年前編輯推噓11(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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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是重發。 因為覺得這篇文章一氣呵成讀,比拆成兩篇更好,所以選擇重新發。 不是我忘記發過了喔XDDDDDDD ‧明亮之星 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 從有意識與記憶開始就是這樣的生活。醒來的初日晨陽帶著惡意,不是涼冷冰寒,就是炙 熱燒身。起床之後把棉被疊好,小心不要把塵螨掀起。棉絮飄落的時候好像雪景,在黯淡 的臥房裡有一點光亮,但是手抓不住,而且還會讓他們打噴嚏。 然後晃步走到無情的浴室裡洗漱,冬天的水很冷,數十秒後才會有熱水來。可他動作慢吞 吞,若不是有人拉著他跑,趕快用滾燙的熱水抹濕他臉,恐怕還沒數十秒就要集合了。小 孩如羊群被牧羊犬趕進餐廳裡,坐定位後,雙手擺膝。像蠟像一樣的碗盤裡很快注入半涼 半熱的湯,一碗白飯,一些配菜,和一片反覆煮熱的肉。 有時也只是麵包加一瓶牛奶而已。 不過今天早上他們倆吃得比較好,原本都拿起鐵筷了,穿得一身黑又拘謹的禮儀老師忽然 說,「泰亨和智旻,兩個到教師用餐區去。」 壓縮機嗡嗡嗡,暖氣抽了幾下暫時失靈,過了幾秒又繼續發出微溫,所有孩子們都看著他 們兩人,而朴智旻也看著金泰亨,唯獨金泰亨一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張大嘴,忘記呼 吸的方法,看著老師。朴智旻眼角瞧見老師已經有點不耐煩了,趕緊抓著金泰亨的手出去 。 老師領他們到教師專用的餐廳,今天早上,那裡除了老師們和校長外,還有一對夫婦。朴 智旻首先注意到他們的衣服,雖然和禮儀老師一樣是黑色的,看上去卻漂亮順眼多了。黎 黑色的太陽打在他們臉上,拉出長長的陰影,天是冷的,房內的空氣卻一連串燒下去,無 聲地燒,直至窒息。 「智旻還記得韓先生、韓太太?」校長問。 朴智旻點點頭。 「原本是想要領養你而已,不過,泰亨那天哭的樣子,韓先生他們覺得心疼,打算連他一 起領養。」 「那天」指的是這對夫婦來到育幼院,耗費一整天的時間,四處和小朋友玩,最後看到了 黏在金泰亨身邊的朴智旻。他們說,兩人都黏在一起,感情真好啊。 校長說,他們倆同年紀。朴智旻是生母生下後,被丟給外婆照顧,外婆沒幾年就死了,社 工人員只好將他安置在這。金泰亨情況又不太一樣了,全家出遊車禍死了,就他一個活下 來。命太硬,親戚不想接收,把他丟來這裡。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孩子不同。他比其他 人特別一些,最後只有朴智旻願意成為他的朋友。 夫婦倆聽了眼角生淚,但計畫只領養一個,他們決定帶走朴智旻。未料聽到這消息後,金 泰亨哭得比朴智旻大聲,說什麼也不要離開朴智旻。韓夫婦回去後商量了下,決定連金泰 亨一起領養,他們有的是錢,是人力,是空間,一個孩子和兩個孩子是一樣的。 校長想趕快送出這兩個孩子,他們進來時已經五、六歲了,在院內也已經是大哥哥的年紀 ,凡是滿十歲以上的孩子,都要幫忙照顧更小的孩子。金泰亨尤為擅長照顧年紀比他小的 ,朴智旻比起他,相對不敢接觸孩子們;問題出在他們倆身上,校長不想讓小孩給他們帶 ,認為小孩子會因此倒楣。 「吃早餐吧。」校長說,「和先生、太太聊點什麼,你們以後是要一起生活的。」 然後又轉過去對韓夫婦說,「等等手續辦好了,他們兩個可以跟你們走,但我們一樣會依 照政府規定……畢竟我們是公辦的機構……三個月內我們會持續追蹤這兩個孩子的情況, 如果判定你們不適任,隨時會將他們帶回來。」 金泰亨餓了,他沒再多管禮儀規訓,直接說了聲我開動了,拿起叉子就吃。教師們今天吃 的是西式的餐點,韓夫婦面前也擺了兩盤。川燙花椰菜、白香腸、半熟蛋一顆嵌在蛋杯裡 ,三片火腿、三片培根、豆子、番茄、灑上荷蘭芹,還有熱騰騰的茶。朴智旻第一次看到 這些食物,不知道該怎麼吃,光是要拿叉子還是湯匙就煩惱半天。然而這種食物也只是普 通又陽春、制式化的西式早餐。 「等到來我們家了,」韓太太突然說,「就可以天天吃這種早餐了,還會有好好喝的熱巧 克力喔。」 只在電視上才看過的熱巧克力。 朴智旻想,原來那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 金泰亨被帶往另一個方向時,什麼都搞不清楚。他們倆回望彼此,兩對黑黑的眼珠子緊緊 盯著對方,不停地用眼神問「你要去哪裡」。兩人分別被帶到不同的地方,朴智旻到的是 一個溫暖明亮的房間,這個房間就和從前育幼院的禮堂一樣大,天花板離得好遠,窗戶好 大一片。 「智旻喜歡領帶還是領結?格子和條紋喜歡哪個?」韓太太問。 「……我不知道……」朴智旻害羞地說。 「沒關係,」韓太太拿出一條領結和一條領帶,說,「以後你可以每天輪流換不同的花色 。」 她手上的領帶不是格子也不是條紋,而是千鳥格紋。儘管是出身育幼院,但朴智旻知道, 那條領帶摸上去一定是非常光滑的,而且舒服,不會扎人。在這個空間裡,他是感受到溫 暖的,然而只是肌膚上的感受而已。 「你和泰亨都滿十一歲了?」韓太太問。 「嗯。」 「你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嗎?」 朴智旻搖搖頭。他很擔心金泰亨的下落,才剛到新的地方,兩人就被強迫分開。坐在車上 的時候,金泰亨與他緊貼在一塊,兩人握著對方的手,頭靠在一起,歪歪地看著車外的景 色由一個荒涼的地方,轉到另一個荒涼的地方。 尖尖的樹木長得都不太一樣,但一樣高聳嚇人,灰撲撲的天空有一抹尷尬的藍,接下來就 是滿片壓迫視覺的針葉林。這地方很冷,冷得他們連顫抖地呼吸,都吐出白色的霧氣。而 他們身上穿的已經是最厚最暖的大衣了。 他記得金泰亨說,好冷,然後抱住他。 「泰泰在哪裡?」朴智旻終於問了。 「泰泰……?喔……泰亨啊,」韓太太說,「泰亨在另外一個房間換衣服呀。」 一個身穿套裝的女人走過來,跪在朴智旻面前,俐落地解開他的外套鈕扣,她說,「請讓 我幫您更衣。」 女人的套裝顏色是泥泥灰灰的深紫色,好像被打翻的一團泥漿,朴智旻猜,她應該比韓太 太更「低」吧?因為韓太太的衣服,是很漂亮的黑,乾爽多了。小時候也不是沒被人換衣 服過,朴智旻猜,有錢人大概都喜歡這套吧,自己不動手,花錢讓人來代勞這些體膚小事 。 「泰泰呢?等一下他會來嗎?」朴智旻又問。 「你十一歲……差不多要變聲了,身子應該也快要進入成長期了,很快會抽高,所以衣服 可能要每一季都訂新的,」韓太太說,「嗯?你說什麼?」 朴智旻仰頭看著她。 「……沒事。」 「傭人」給他扣上領口的扣子。 金泰亨看著放在小彈簧床上的一套衣服,米白色的襯衫、黑色的寬口西裝褲、一條不知道 是藍還是黑的緞帶,一個身材乾癟高大的男人說,換上這套衣服,等等帶你去見夫人和先 生。於是他問,智旻呢?他在哪? 「那不是我負責的事。」男人說。 男人離開之後,只留他一個人在這間天花板一半是斜的房間裡,金泰亨想這裡是閣樓嗎? 剛剛從外面看,沒看到這裡還有一扇窗戶,圓形的窗上畫十字線,這裡看出去,正好就是 太陽落下的地方。金泰亨從這大片窗戶看出去,依然是密密麻麻像刀山一樣樹林,看不到 別的,剛剛來的路從這裡也沒看見。 「喂,你換好了沒?」門外傳來敲門聲,催促他趕快換好衣服。金泰亨趕緊脫掉自己穿來 時的那套運動服,換上那套奇怪的服裝。這棟房子很暖,他背後都生汗了,只是他寧願穿 著原來那套別人捐贈的運動服。 朴智旻不知道被帶去哪了,金泰亨怕他出什麼事或受到什麼傷害,他好不容易進來這裡了 ,得好好表現才行,畢竟一半是因為朴智旻的緣故,他才能離開那個鬼地方。 那裡什麼都沒有呀,他是傳說中的天生剋星,誰要是和他親近了,誰都要死。金泰亨知道 自己的命夠硬,像一把小小的匕首,沒有目標的橫衝亂撞。朴智旻沒給他剋死,他也相當 意外。當年他剛進育幼院時,就看到了這個男孩,和他年紀一般大吧,所以金泰亨對他有 些好奇。 他還以為朴智旻聽說了他的身世,所以一直閃躲著,沒想到只是單純的怕生。 如此單純。 他們花了好久的時間磨合,才慢慢成為朋友。 『不能跟校長老師頂嘴……他們會把你關進書櫃裡,飯一定要吃完,晚上睡不著也一定要 裝睡……』朴智旻對他說了三個生活守則,還有一些細細小小不成文的規定,多如草地上 的蟲子,金泰亨索性跟著他行動,好讓朴智旻在他出錯之前阻止他。 果然同齡的孩子會成為朋友啊。 「以後智旻的房間就在二樓左轉第三間了,泰亨的則是三樓的正中央。」韓太太說。 金泰亨猜朴智旻的房間是不是和他的一樣,也是這樣斜斜的天花板,牆壁上什麼都沒有, 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椅子,一個衣櫥,一個小書櫃,和一間浴室。這比起他們從前有 的個人空間,已經好太多了。 韓太太兩隻手搭在朴智旻肩上,漸漸下滑到他的臂膀,捏住,說,「智旻喜歡新房間嗎? 」 朴智旻點點頭。 「那,除了遊戲機以外,還有其他想要的嗎?」韓太太問。 「遊戲機?」金泰亨驚訝地說,「你有遊戲機!?」 朴智旻抬頭看著他,總是低垂的雙眼忽然睜大,同樣訝異地報以一個問句,說,你沒有? 房間裡有一台電視,電視櫃裡就放著一台從以前就好想要的遊戲機,朴智旻換好衣服後, 瞄了一下那台遊戲機。韓太太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說,可以打開看看喔。開機後,電視畫 面出現亮麗絢爛的色彩,電視櫃裡有好幾片遊戲光碟,朴智旻隨便開了一片裝進去。 『喜歡嗎?』韓太太問。 『嗯!』朴智旻興奮地點頭,沒想到被領養真的會遇上好事,他可以不用再穿別人贈送來 的舊衣服,也不用搶玩具,更不用擔心晚上睡覺時會被老師檢查是不是真的睡著。 「啊……智旻的遊戲,泰亨當然也可以玩,」韓太太說,「只是要記得做好自己的份內事 喔。」 份內事? 「泰亨先生既然換好了衣服,就跟我們來吧。」剛才幫朴智旻換裝的女人走來,壓著金泰 亨的肩膀,將他壓往反方向。金泰亨注意到朴智旻身上的衣服和他不同,朴智旻繫著一條 黑色的領帶,而朴智旻根本不會打領帶,每次都是找他或其他人幫他繫的。 「去哪!?」金泰亨緊張地喊道。 「工作。」一個看起來大約二十歲的青年扳開女人的手,帶著金泰亨走出房間。青年身上 也穿著米白色的襯衫,也打一條黑色的緞帶。 「泰泰?泰泰!」朴智旻看著金泰亨即將被帶去一個不知名的所在,他以為換好衣服,金 泰亨就會來這裡和他一起吃飯。 「智旻!」金泰亨不停回頭,想要走回去又被拉走。青年小聲地說,你該待的地方不在這 裡,乖乖來,免得韓太太生氣。 餐桌旁只有三個座位擺了盤子。 那裡沒有金泰亨的位置,朴智旻發現了,終於瞭解了,那裡沒有金泰亨的位置。金泰亨要 與他分開了。或許他們依然會在一起,可是有個東西被強行剝離了。韓太太對朴智旻說, 以後,泰亨負責照顧你,他負責你的起居生活,你的生活小事,你可以借他玩一下遊戲, 可以借他書。你成為我們的家人了,從現在起,你是我的兒子。 我們是一家人了。 × 朴智旻非但沒被他剋死,還成了這家唯一的獨生子。 金泰亨手上握著拖把,奮力地把地板上那塊油汙去除掉,天知道這裡怎麼會髒成這樣,不 是客廳嗎?地毯掀起來全都是一塊一塊疊起來的髒污,還有蟲子爬過。他想像裡有錢人的 家不是這樣的。富麗堂皇的水晶燈底下,全都是討人厭的灰塵。到這裡一段時間了,他每 天的工作就是幫朴智旻更衣,整理他的房間,除這些之外,還要幫其他傭人打掃。 朴智旻大可自己穿,不需要金泰亨皺著眉噘嘴不情願地幫他套上襯衫和西裝褲,只是管家 就在一旁看,金泰亨不得不做。與其說是「教導金泰亨」,不如說是監視。 他穿的衣服又白又輕柔,和自己的完全不同。 滑嫩的質料在朴智旻雪白的肌膚上輕輕擦過,束緊,金屬鈕扣上還有特製的花紋。要扣到 最後一顆才行,韓太太說,作為韓家的小孩,時時要注意自己的儀態,即便沒人在看。拿 起一條緞面的藍黑色絲帶,繞過朴智旻的頸子,領口,兩端交錯,壓在第一顆鈕扣上,打 一個緊張的蝴蝶結。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在金泰亨面前,垂得更低了。朴智旻噁心的愧 疚感,讓金泰亨看了就想吐。 兩人吃飯的地方不同。朴智旻固定在長長的餐桌上用餐,金泰亨則在小小的方形桌上和青 年一起吃飯。飯後點心只有朴智旻才吃得到,茶凍、檸檬塔、焦糖榛果冰淇淋、有新鮮水 果的奶酪。金泰亨吃的是傭人們的餐點,不差,但比起主人們的餐點,寧可別提。 「不可貪戀人的房屋;也不可貪戀人的妻子、僕婢、牛驢,並他一切所有的。」 不可、貪圖、不可、貪圖、不可!貪圖! 他沒剋死朴智旻,居然反過來成了他的福星!?當他們一群小孩子在禮堂唱讚美詩時,從 來都是朴智旻的聲音被稱讚,甜美、輕柔、而且溫暖。他天生就聲線低沉,唱起讚美詩來 反倒像唱機壞掉的唱片。金泰亨故意把讚美詩唱得難聽,因為他壓根就對被釘在十字架上 的那個人毫無感想。 「你……你和他是在同一間育幼院的嗎?」青年打掃到一半,忽然開口。 「咦?」金泰亨疑惑地望著他,「嗯,對。」 「你們以前熟嗎?」 「……算,熟吧。」金泰亨,「算是,朋友吧。」 「算是?」青年的眼底浮現一絲好奇,不過他並不想和這個男孩有太多牽扯,韓太太一次 帶進兩個男孩,不知道有什麼居心。他拉著金泰亨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韓太太可能想 要對他幹嘛,總之,小心點。他們夫婦倆不是什麼好人。」 「咦?」 「你那個朋友,現在是他們的養子了,要小心。」 想起朴智旻有的那些遊戲機、漫畫書、好看的衣服、每天有家庭教師指導他功課、練小提 琴、彈鋼琴、學繪畫……金泰亨並不想學那些東西,可有了那些,就好像握有某種金磚一 樣,就是比他高一層。他也想要這些東西,這樣他就和朴智旻相同了。他也想擁有這些東 西。 「泰泰,」朴智旻點點他的肩膀,「要不要去玩?」 討厭的一張臉,笑什麼笑。 「我……」金泰亨想了想,該用什麼藉口才好,做完這裡的工作?身體不舒服?想回去看 書?整理房間? 「……好吧。」 「那你想玩什麼?打籃球?還是踢足球?」朴智旻雙眼放亮,比起平時多了點光,聽到金 泰亨願意陪他玩他當然高興。最近韓太太給他買了籃球和足球,除了這些以外,還有很多 的新衣服,朴智旻不知道為什麼要特別訂製這些,聽韓太太說,過些天要帶他去遊樂園玩 ,他問金泰亨能不能去,韓太太說,可以呀。 「足球吧,」金泰亨說,「你都沒長高,打籃球一定輸的啊。」 「那跟身高無關好嗎?」朴智旻說,「好吧,足球就足球。」 圓形的東西落在草皮上,垂直落下,被草葉吸收的瞬間發出了「啪」的清脆聲響,奮力踢 下,黑白滾起於芒綠草叢間飛翔。嫩草尖端的螽斯墜入泥中,露水遭受太陽火刑蒸發,樹 根被灑水器溺死。朴智旻往前一踢,那顆球飛到空中,畫了一個完美的弧線,想起某次牆 上掛的那張警世圖像,腦袋有不潔思想的人要砍頭。 金泰亨想,那到底是誰畫的?不是任何一個宗教的警世圖,還比較像育幼院的誰畫的。他 記得其中幾條守則,便是不得說謊,不得有邪惡害人的思想,不得在夢中與人媾和。他們 踢著誰的頭呢? 這座宅邸的草皮以血灌溉,金泰亨低下頭,遮住自己的眼睛假裝被太陽灼傷,他出現了不 該有的幻覺,可能是連日工作太累,可能是他腦袋亂了,可能他生病了。足球從他腿邊擦 過,球上的污泥弄髒了他的皮鞋。 「金泰亨你踢球技術很爛耶!」朴智旻開懷地大喊。 我只是眼睛痛而已。 「眼睛怎麼了?」朴智旻聽到他說眼睛痛,小跑步過來扳開他遮住自己眼睛的手,太陽鑽 進縫隙,照亮金泰亨圓大的雙眼,讓朴智旻看傻了眼。粉嫩溫暖的黃色底下,就連深棕色 的虹膜看起來也像寶石一樣閃耀。 「沒事。」 「我們別踢了?」 「都可以。」金泰亨反握住他的手,說,「沒差。」 他好久沒握朴智旻的手了。搬進這棟宅邸也個把月有,除了打掃房子以外,什麼事也沒做 ,完全淪為一個僕人。手上的動作與朴智旻的身體是越來越親暱,然而每次替他更衣時, 金泰亨都忍著掐死他的衝動。當修長的指尖輕輕碰上那灼熱白嫩的肌膚,高溫都從指尖侵 襲而上,朴智旻蒸騰發著微溫的身體,燒傷了他。 可是每次朴智旻都用那樣可愛的笑容面對他。雙眼瞇成一條線,靦腆的笑容像是偷偷露臉 的太陽。他們被領養來這個地方,卻被分去不同的世界,因為他命太硬所以要被懲罰嗎? 朴智旻是個沒人要的小孩,現在卻被高高捧在手心上。 「你晚上要幹嘛?」金泰亨問。 「好像有一些人要來吧,韓太太說要介紹我。」 「你還是叫她『太太』?」金泰亨啞然失笑,過了三個月,朴智旻還是無法喊那個女人媽 媽。 「她不是媽媽啊。」朴智旻說。 「那你就喊過誰媽媽嗎!?」 突如其來的責問嚇著了朴智旻,金泰亨爆炸般的聲音貫穿了他的腦與耳,他不確定剛才金 泰亨究竟說了什麼。只是裝傻蒙混過去,假裝一切都沒發生,他沒聽到。而金泰亨看他刻 意逃開,也不再說話,剛剛一時衝動,提起了朴智旻最在意的東西,想來有點愧疚。 「那,」金泰亨說,「晚上穿什麼?」 × 管家給他送來一個黑色的扁盒子,每次朴智旻收到新衣服時,都是用這種禮盒裝的,只是 以往都是可愛的粉嫩色系。浴室裡傳出蓮蓬頭掛好的聲音,喀噠一聲表示裡面的人洗好了 ,朴智旻包著浴巾,一腳踏出浴室,問,「什麼衣服?」 「不知道。」金泰亨用他身上那條浴巾幫他擦乾身子,這樣連續擦了三個多月,管家也漸 漸不管了,就在門外等他們換好衣服。水珠被純白的毛巾吸收,散出水氣的皮膚飽含水分 ,沐浴乳的芳香很清新,一點也不刺鼻。給他擦過肩膀、手臂、手指,胸口、腹部、腰側 ,大腿、小腿、腳掌。每一吋都變得清爽乾淨。 連指甲也顧到了,韓太太還真是顧他。 「泰泰,」朴智旻說,「想綁緞帶。」 「先看是什麼衣服吧。」 打開盒子一看,是普通的白襯衫和黑短褲,還有一條藍黑色的領結,只是這次不是緞面的 ,而是天鵝絨絲帶。金泰亨甩甩白襯衫,發現襯衫的下襬相當寬,而且衣料很薄,都能看 到衣服下的皮膚。短褲更不用說,幾乎是露出朴智旻一半的大腿。 「這什麼衣服?」金泰亨怪叫道。 給朴智旻換上後,有穿和沒穿一樣,白色的襯衫擋不住那片呼之欲出的肉色,白嫩的大腿 在黑色的對比之下,顯得粉嫩艷紅。朴智旻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今天的衣服特別奇怪。 感到極度的不自在,他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門外管家在等。 「我不想穿這樣。」朴智旻說。 「智旻先生,請問換好衣服了嗎?」管家敲敲門催促朴智旻。 金泰亨手上來拿著那條絲帶,他趕緊給朴智旻繫上,繞過脖子後壓在領子下,打一個整齊 的結……打一個整齊的結…… 「泰亨?」 「嗯?」 雙手顫抖地一直繞錯孔洞,金泰亨有某種感覺,或者說某種預感,就和他家出車禍那時一 樣。他的身體不斷拖延時間,卻還是被惡魔抓住。朴智旻的身體一覽無遺,至少在他眼裡 ,就是滿眼的肉色。他想說,等一下你別去好不好? 幽暗的長廊吞沒了朴智旻小小的身影,金泰亨目送他步入黑暗裡。他想,今天的工作都做 完了,應該不會被管,所以偷偷跟在朴智旻後面,彎過幾個轉角後,朴智旻走下階梯,進 入一個神祕的房間。藍色的月亮裡透出一點冰冷,門縫裡的光還有人群的交談聲,混淆了 金泰亨的感知。朴智旻被領進房裡。 月光在門上打出一個十字架的投影,門完全關上後,什麼聲音都消失了,封閉在門內。 金泰亨馬上衝出宅邸,繞到房屋的後院去,他猜房間的對應位置應該會是在後院的地下室 。前些日子打掃花園的時候瞄到一眼,被雜草掩蓋的窗戶。撥開那些雜草後,他看見一盞 水晶燈,再往下就是數十個男女,看起來都像是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禮服正裝,悠閒 地品酒聊天。從這裡聽不到對話,只看到一場宴會。 接著,一個男人──管家──帶著朴智旻進來了。他才看到韓先生和韓太太坐在最前面的 沙發上。濃墨灰暗的綠與紅,微弱的燈光,還有窗邊的蠟燭,朴智旻戰戰兢兢地站立,好 像一名士兵一樣。 韓太太首先開口,笑著對眾人介紹朴智旻。 金泰亨看到那件薄得透膚的襯衫落下,連同那件黑色的短褲,還有他親手繫上的藍黑色絲 帶。就和自己的一樣,鎖住咽喉。 那個人光裸著身子,站在火刑台上,任由其他人觀賞他的身體。沒有人出手動他,只有眼 睛的侵犯。然而他們拿出了某種東西,複製了眼睛所見的,用相機拍下肉體。 壓抑著恐懼與驚慌,金泰亨還是推開了窗戶,開一個小縫,房間裡的刺鼻香氣撲鼻而來, 他聽見韓太太高亢的聲音說,在這裡是沒有信號的,各位拍下的相片請由我洗給你們,你 們知道規則,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請好自為之。 × 「……你昨天去哪裡?去做什麼?」 「……嗯,就,嗯。」 浴缸的水維持在剛好的溫度,剛剛用手試過了,這樣的溫度才不會燙著朴智旻,免得白皙 的皮膚洗出來都是紅的。氤氳滿室,霧水覆蓋了他們的視線,金泰亨卻清楚地知道朴智旻 現在是什麼姿勢,蜷縮著身子躲在水裡,一眼也不敢看他。 「今天還要去嗎?」 「嗯……不用。不用。」 「水溫可以嗎?」 「嗯。」 「等一下那女……韓太太會來看你嗎?」 「我……我不知道……」 他知道昨天朴智旻又自己洗了兩次澡,皮膚都刷破了。要幫他脫衣服時,還差點被賞一個 巴掌。朴智旻嚇得差點哭出來,一直向金泰亨道歉說他不是故意的。那件襯衫已經被朴智 旻丟進垃圾桶裡了,絲帶也是、短褲也是,全都扔進垃圾桶,怕被發現,還故意撕了一堆 廢紙疊在上面。 「既然她不會來的話,那,」金泰亨話沒說完,直接解開自己的領結和襯衫鈕釦,很快把 衣服脫光,跨進浴缸裡。腳踩下去時水花四濺,朴智旻終於抬頭,看到金泰亨把自己的頭 埋進水裡、再起來。 「你不怕被罵嗎!?」朴智旻驚恐地問。 「難道有裝監視器嗎?」金泰亨好奇地望向天花板四角。 沒想過會有這個可能性,朴智旻打了個哆嗦,把自己的身體縮得更緊。 有好多人拿著相機拍他的裸體,連「那裡」也被仔細地觀察、評論,誇張地讚嘆他的身體 曲線與肌膚的光滑度,素未謀面的男女紛紛複製他的裸體到自己的腦海裡,他的身體已然 失去主控權,任由他們擺佈,而更令他害怕的是,這一切的主導是韓太太。 青年抓住金泰亨的肩膀,阻止他再看下去。已經被嚇出一身冷汗的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尖叫聲跑到嘴邊又被硬生生堵回去。青年說,韓太太有個癖好,喜歡從育幼院領養男孩們 ,供這些人觀看,有好幾個男孩已經自殺了。 『什麼!?』 『我說,』青年說,『所有在這裡待過的男孩子,都會遭遇過這樣的事,但你不同,可能 是因為她又想到什麼新的把戲了。』 『所以,』金泰亨愣愣地望著草地,說,『智旻以後要脫衣服……給那群變態看?』 青年沉默了許久,說,『對。』 金泰亨問,那你呢?你又是從哪來的? 青年沒有說話,他解開自己的襯衫,身上是滿滿的刀痕,是他自己劃出來的。 『這棟宅邸只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只有我、管家、那個穿紫色套裝的女人,還有你們知 道。其他人都是臨時聘來的,只是來打雜而已。』青年說, 『……你,你為什麼不逃?』金泰亨絕望地問。 青年自嘲地笑了。 『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 所以往後朴智旻都要這樣做嗎?脫衣服給那些變態看?會不會有一天,朴智旻也自殺了? 如果真的那樣的話,他要阻止嗎?他真的瞭解朴智旻的痛苦嗎? 「泰泰,」 「嗯?」 「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又不會走。」 「那發誓你不會走。發誓!」 金泰亨嘆了一口氣,伸出自己的小指,說,「我絕對不會走。」 他以為被領養來會到一個更好的世界,至少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現在他寧可逃回育幼院 ,過著苦悶無趣的日子,即使是漫長的盡頭也好,而不是鐵錚錚的現實堵在眼前。他們成 了別人的玩具,手心穿線被任意擺弄。 天上的星墜入地獄裡,朴智旻就是那顆星。原以為終於可以擺脫了不被愛的人生,不再被 人當作皮球踢來踢去,可以有個愛他的父母,有個願意愛他的人。出生前的時間,他就失 去了被愛的資格。後來他連當人的資格也失去,只是別人眼中漂亮的肉塊。 他的身體從來只有金泰亨看過,就連以前育幼院的老師都不知道他身上的痣在哪,現在他 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給人看過了。那些熾熱赤裸的眼神烙印在他的皮膚上,那片白 從此成為一件商品,任由其他人觀賞、標價、評價。 以前老師們都說,當個好小孩,你們就會被接走,到一個「幸福」的家庭去,那裡有愛你 的人,有你的容身之處,有自由。他向天上的父祈禱,說,祂應當拯救祂的子民,讓他能 有個家。怎麼可以讓他們,這樣孤獨地來到世上,又不被接受呢。 朴智旻以為真的有某個人願意愛他。 「不要哭了,」金泰亨說,「我在這裡啊。」 「……你什麼都做不了,說什麼大話?」朴智旻哭著說。 的確。要是那些人真的對朴智旻做什麼,金泰亨無法阻止、也無法將這些事告訴外人,這 座宅邸沒有電話,他知道韓太太韓先生都只用手機。他必須要有一支手機才能告訴外界,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他又想起,昨夜青年說的,這裡死了很多人。 『屍體都埋在那棵樹下,』青年往遠方一指,在他們倆早上踢足球的草原盡頭,有一棵巨 大的榆樹。『聽說有鬼出現,不過我沒遇過,但我想,那裡應該有很大的怨氣吧。』 「我會保護你。」 看著那顆殞落的星辰,金泰亨沒來由地感到難受,呼吸困難,胸膛裡有個東西猛衝猛撞。 那顆星星從天上掉下來了,落入人間,摩擦空氣後燒成一團。 × 每個禮拜天,韓太太都會帶著朴智旻上教堂,他們會穿素淨莊重的套裝去。朴智旻和金泰 亨在以前的育幼院都受洗過,他們多少懂一些程序禮儀,只是韓太太不會帶金泰亨去。 「要帶泰亨一起去嗎?」韓太太給他戴上一頂小紳士帽後,這麼問。 閃躲著那雙有著異光的眼眸,朴智旻小聲地問,可以嗎? 「可以啊,昨天你好棒喔,所以給你個獎勵,以後泰亨都可以一起來教會。」 提起昨天,朴智旻的眼前忽然一片黑,瞬間後又恢復正常。 「那今天聚會完我們就去吃飯吧。」 他們坐上漆黑的轎車,穿著如喪服的套裝,金泰亨今天換上了與平時不同的衣服,他不再 打領結,而是換了條領帶,朴智旻則繫上了小小的長蝴蝶結。兩個小孩縮在後座,看著窗 外的景色。金泰亨還是第一次來到這條路,都是沒看過的商店和五彩繽紛的招牌。沿路經 過公車亭、速食店、樂器行、生鮮超市,都是以前在電視上看過的東西。 原來這都是真的,他想。 他的心神都被那些新奇的東西拉走了,朴智旻用力扯扯他的衣角,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力。 如今的朴智旻,不敢處在完全單獨的情況下,他要金泰亨一直看著自己,才有安全感。 「這裡啊,要小心,」開車的韓太太這麼說,「這裡的人,其實都是從監獄出來的喔。」 這番話成功地讓兩個小孩倒抽一口氣。 「看到那個小男生嗎?笑得很燦爛對不對?其實他是鎮上有名的小動物劊子手喔。」 窗戶外那個正在和朋友玩滑板的男孩子,年紀和他們差不多,笑得眼睛彎彎的像月亮,沒 想到會是那樣邪惡的人。 「他啊,喜歡把松鼠用膠帶貼在馬路上,然後等車子輾過去。」韓太太又說。 「騙人。」金泰亨下意識脫口而出,忘記眼前這女人,就是逼迫朴智旻脫衣服的人。 韓太太從後照鏡看了他一眼,輕笑著說,「是真的啊,地上的血跡,就是他弄的呢。」 喜怒不形於色是她的專長,面對兩個不足為懼的小孩,根本不需要太認真,只要將他們完 全捏成自己喜歡的樣貌就好。她繼續開著車,打算讓朴智旻學舞,如果學舞的話,身體的 線條一定會更美;至於金泰亨,他可以徹底變為朴智旻的貼身傭人。她要讓朴智旻知道, 金泰亨是在他之下的,是可以呼來喚去的。 那天她在育幼院,看著金泰亨哭泣的模樣,還有一旁心急要安慰他的朴智旻,兩個可愛的 孩子流著淚水稀哩嘩啦的,在那個淚水還是籌碼的年紀,他們散盡身上所有,只為得到自 己最想要的東西。 或許可以實驗看看,她想。 那就來看看,最後你們還會不會是這樣緊緊擁抱彼此,哭著交換眼淚。 ××× 「你該去上課了。」 「欸?兩點了……好吧。」 「你要穿哪件?」 「白的,領口有碎荷葉邊的。」 「知道了。」 「啊、今天用領結,黑色那條,有珍珠的那條……啊,對。」 早在他開口要求之前,那條黑色緞帶已經送到手上了,緞帶的兩端各有一顆珍珠,還是粉 紅的,特別稀有。襯衫穿上後,領結繞過領子下,壓在第一顆鈕扣上對好位置,綁起一個 漂亮的蝴蝶結,兩顆小巧的珍珠沉甸甸地垂在胸前。頸子後方的痣和左鎖骨的痣都被巧妙 地遮起來了,衣料收束那具奶白色的肉體,暫時封印。 「今天要嗎?」 「不用。」 「除了練舞外要做什麼?」 「和你一起寫功課。」 「還有呢?」 「沒了。」朴智旻說,「睡覺?」 陽光如彈珠一樣彈進房間,一步一步拓展它的領地,暗紅色的地毯浮現一小顆一小顆黃色 的光點。朴智旻穿上背心,然後又一次解開領結,扔在身後的書桌。珍珠清亮的敲擊聲答 答答,撞進金泰亨眼裡。 「領結鬆開了,」金泰亨說,「我再幫你繫一次。」 「嗯。」 朴智旻沒有把領結交給他,而是金泰亨自己去拿。 他們總有一天會習慣這些事,反覆拿針戳自己,直到習慣,直到血流光,當一切感知都停 止運作的時候,一切都會恢復平靜。反覆的苦行最後成為常態。金泰亨又細心地替他打了 一個漂亮工整的結。朴智旻這次乖乖的沒再解開。禮拜天早上固定去城鎮的教會聽佈道, 每次都只有韓太太、朴智旻和金泰亨,他們曾問過韓先生呢,韓太太說,他不重要。 在經過了七年之後,他(們)認清事實,每一次脫掉衣服都成為例行公事,身上的肌肉線 條是經由他人打造,並非他的最初意願。朴智旻第二次脫掉衣服的時候,大腿內側被人捏 了一把,那個偷捏他的中年男人被韓太太轟出去,摔出門外時身上多了好幾道傷口。在場 的「觀眾」們緘默不語,所有人都捏住自己的手,掐出紅印子。這個男孩是他們歷年來看 過最好看的,身體勻稱,體態輕盈但豐滿,凝脂般的奶色肌膚,深色的眼珠好像小動物, 豐潤飽滿的嘴唇一張一合閃著水光。 而金泰亨永遠躲在房子外,由外監視,確保他們沒有對朴智旻做任何越軌的事。 假裝自己是樹叢,盤腿坐鎮守著遠處的人。金泰亨知道,至少朴智旻的身體只能被眼睛複 製,無法被實際觸碰感受。每次來的人都稍稍不同,不過長年看下來,有好幾張老面孔, 可能從前幾個男孩就開始看了。朴智旻不只是乾站著,也不只是全裸。有時他要按照要求 擺姿勢,有時會換上奇怪的衣服,有時手腳會被綁起來,有時嘴巴被膠帶封起來。 這種聚會一個月一次。 小孩子的身體有什麼好看的。十五歲時,金泰亨這麼想。 「十一歲的小孩,身體到底哪裡吸引人?」 他知道有人喜歡尚未發育的小女孩,但小男孩,他就不懂了,不過,他也不懂那些人的腦 袋,說不定他們就是怪,就是有病,才喜歡小男孩的身體。 電視上演的那種,櫥窗裡的人形模特兒,被設計師擺來擺去的,如果關節沒固定好,連自 己的身體都控制不了,喀拉喀拉掉下來。朴智旻的手呢?朴智旻的腿?朴智旻的頭? 金泰亨看著熟睡的朴智旻,心想,這樣還能睡著? 你居然睡得著? 青春期後身體開始變化,金泰亨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比以往更低沉沙啞了,喉嚨那裡長出一 個結,用手去摸有種異樣感。他也摸了朴智旻的,他的喉嚨很平坦,不仔細摸還以為沒長 。 手臂抽長,身高也咻一下地拉高了,朴智旻以前還有一點嬰兒肥,來到這裡之後消瘦許多 ,他們很少出去,最遠只到過鎮上的教會,還有一次他們口渴,去了教會附近的雜貨店買 水。朴智旻看到那個「輾死松鼠」的男生,站在櫃檯後面,和一個女生一起點貨。他們年 紀看起來相仿,女生大一點吧,而且長得很像,就連小孩子也認得出他們是兄弟姊妹的關 係。再次看見他,朴智旻還是不相信他會輾死松鼠,但是,起初他也不認為韓太太是壞人 。 金泰亨變為朴智旻的貼身僕人,負責替他處理大小事,他們一起上課一起練琴。金泰亨不 知道韓太太究竟有何居心,讓他的地位淪為僕人,又讓他學習這些才藝。為了不讓政府教 育機構懷疑,韓太太也要他一起和朴智旻上課,接受自學教育的程度鑑定考試。 「你現在多高了?」朴智旻踢著水面問。 「我沒量。」金泰亨說。 他們的身高差異一直沒變,只不過現在是朴智旻頭往下低看著他。五公分的差距是物理上 的,金泰亨無法直視他們逐漸拉長的距離。每天他六點半起床,稍微洗漱後就到朴智旻的 房間去喊他起床,雖然床頭有鬧鐘,可朴智旻要金泰亨親自叫他。等朴智旻洗完臉刷完牙 後,他再替他拿出衣服。大多數時間朴智旻不願金泰亨替他換衣服,不過偶爾,他要金泰 亨幫自己穿。 擦乾他腳上的水珠後,金泰亨拿著水盆走回浴室,嘩啦一聲後又出來了。 「應該快一百八了吧?」朴智旻又說。 金泰亨又跪下來,替他扣好睡衣的襯衫。朴智旻沒穿睡褲,就拖著長長的睡衣,他不打算 穿睡褲。 被這麼多人看過身體,拍攝、上傳到暗網。隨著他年紀越大,這些要求都變本加厲,有男 人要求朴智旻踩他,有男人要求把他綁起來兩腿張開玩給他們看,宛如另類的性奴,朴智 旻知道對他身體最沒興趣的人,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他不會像他們一樣饞涎欲滴,眼球都 快從眼窩裡跑出來了,那些眼球恨不得把他的身體當作平台滾。金泰亨只把他的身體當作 工作事項之一。 長到十八歲了,朴智旻還沒看金泰亨露出一絲慾望的眼神過。他知道他的身體是被俘虜的 工具,也是唯一有的武器。有幾個男人想要開價買他,韓太太不賣,理由是要是身體被人 碰過了很難保有原色。 「大概有吧。」金泰亨說。 「明天喔。」朴智旻虛虛地說。他才說出第一個音節,金泰亨的身體就明顯地顫動一下。 朴智旻沒有漏掉這個反應,他的腳掌還在金泰亨手中,那雙大手溫且熱,和他冰涼的身體 不同。 腿一抬,踩了金泰亨的胸口,引來對方的瞪視,朴智旻沒有收手,因為那個瞪視完全是寵 溺的表現,包含了無奈,連金泰亨本人都沒注意到。腳掌移到他的腹部,搭在那片襯衫上 。 「別鬧。」金泰亨說。 朴智旻沒理他,腳直接踩在他的褲檔上,那個男人慾望最明顯旺盛的部位,屬於金泰亨的 熱度就在腳趾尖徘徊,下一秒雙手被壓制住,倒在床上。 就是這樣的姿勢,金泰亨還是維持那張冷臉,他咬著牙說,「不是叫你別這樣了嗎?」 「我沒怎樣!」朴智旻用比平常大的音量喊著,「你不如說說你是怎樣好了?每天幫我穿 衣服開車門幫我打掃房間在我身邊當狗也甘願!?」 「如果不是為了你誰要這樣當狗!?」金泰亨掐住他的手腕,把他壓進床裡,朴智旻力氣 不比他小,不過現在情況不同,金泰亨很明顯在盛怒之中。 「你對我沒任何感覺!?」朴智旻沒有被嚇到,反而往前傾,壓逼金泰亨迫使他說出他心 底的慾望,「那些男人都覬覦我的身體、哪一個不是想上我?你完全沒感覺?騙誰?」 「你嗑藥了嗎?」金泰亨說,「你他媽嗑藥了嗎?瘋了?」 「我腦子清楚得很!」 「那你就該知道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金泰亨說,「連你也要這樣作賤自己?」 「你以為它還有什麼價值?」 「你──」 「有什麼價值?有什麼價值!?都被人看過了、還拍照要求擺姿勢上傳到網路上去了有什 麼價值!?和充氣玩具一樣!有多少人早就在他們心裡幹我幾次了!有什麼價值!?」 「別把我當成那種人!以為我對你的身體有興趣!」 「既然你這麼想證明你是不同的,」朴智旻說,「那你就做你最想做的那件事、上我啊。 」 × 下了車就看到「育恩育幼院」掉漆的招牌,巍巍顫顫地貼在水泥牆上,兩個人站在大門前 ,等待他。金泰亨死了家人後,被無數親戚拒絕收養,連暫時收容都不要,理由全是「他 會剋死家人」。無奈之下社工只好帶他到育幼院去,希望日後有個愛他的人會收養他。 社工見他明明是個相貌堂堂的孩子,很有禮貌,看以前的照片笑得多燦爛,嘴都咧開了。 如果沒有發生事故的話,他一定會在往後的時間,擁有很多朋友,自由自在地生活,沒有 需要掛心的事情,他的家庭,看起來是那麼自然美好。 『泰亨……名字很好聽啊。』院長說,『誰取的呢?』 『爺爺。』金泰亨快速地說。好像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院長對社工使了個眼色。 『他的爺爺……現在在醫院,也沒辦法照顧他。』 『啊……這樣啊。』 這個地方死氣沉沉,終年都是陰森的冬月壟罩,藍色的太陽和黑色的月亮輪流出現,監視 ,警告。育幼院後方是教會,因為是基督教會辦的,整塊地都有類似的東西,雖然簡樸, 但還算清幽。只是教會屋頂上的天使看起來要摔下來了,金泰亨看著傾斜的天使,不自覺 說出『他快死了嗎?』 『沒有,』一個人說,『他只是不小心,快要摔倒而已。』 那男孩說他跌倒了,但沒有死。雖然大家都說他要死了。 『他是誰?』金泰亨問。 『我不知道,某個天使吧。』 金泰亨看著那尊天使。 『廢話,我當然知道。』 那當然是該死的天使,我他媽沒眼睛看他背後的翅膀嗎? 『你又知道什麼?』那個男孩輕輕地說,『你還不是以為他要死了?』 所以他們在談論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究竟是誰,究竟要死還是摔倒,究竟在那裡幹嘛。生 在天上本來就有這種風險對吧?要摔死真是怨不得人。 『你是誰?』金泰亨這才注意到背後有個人在與他對話,而且一點也不客氣,聲音聽起來 好幼稚,像個小小孩似的。 『朴智旻。』朴智旻說,『你又是誰?』 聽說他們是同年,是老師說的,同年的可以當好朋友啊,你們兩個在這裡很寂寞對吧?那 就和對方好好相處吧。金泰亨不懂為什麼同齡也可以被當成理由,強迫他和另一個莫名其 妙的人當朋友,朴智旻沒意見,反正他來這裡也很久了,不是沒見過金泰亨這種渾身是刺 的傢伙。 他們的床位被排在一起,每天晚上點名時,金泰亨的名字都會排在朴智旻之後。後來也習 慣了,只是兩個小男生,難免會有爭吵與打架。他們從不相信「不打不相識」,只有怨恨 的累積。 『你為什麼來?』金泰亨問。 『……因為我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 『很遠?哪裡?』 『……就是很遠的地方。』 『啊?那不是死了就是不要你吧?你還真的相信啊?』 『閉嘴。』 『不要。』金泰亨說,『你只失去一個人而已,別像個小屁孩一樣哭。』 『你就不是小孩嗎!?就不是嗎!?』朴智旻忽然大哭大喊,掐住金泰亨的脖子,把他壓 在草地上,邊哭邊喊,『我媽只是去很遠的地方!她會回來的!她會回來的!』 對於小時候,絲毫沒有美好甜蜜的回憶。金泰亨放下手中的溼紙巾,盯著書桌上的檯燈看 。他和朴智旻從小就不對盤,更何況打架的程度還不是一般小孩可以比擬的,成人的肉身 殺人方式他們幾乎都做過,卻沒有一次把對方殺死過。 剛剛寫完功課給家教改完了,普通教育制度規範的知識範圍他們都是略懂、能通過考試就 好。朴智旻一個人去練舞,而他在朴智旻的房間裡,收拾散亂的課本與講義。他們在這裡 的每一天都一樣,讀書、寫功課、看電視、去後面的院子逛、玩球、運動、什麼也沒做、 睡覺。 金泰亨會偷偷跑去琴房彈琴。 就在朴智旻練習室的隔壁,當他在彈琴的時候,朴智旻正在拉筋。他想。他們以前的育幼 院到底做過什麼,明明他們是那樣討厭彼此,到底為什麼最後朴智旻要被領養時,他會哭 倒在地上。 其中一個顯著的原因是,他恨朴智旻把他留在這個孤獨空洞的冰箱裡。 還有嗎? 「泰泰,」朴智旻輕喚出聲,「幫我選一條。」 他右手拿著一條寬版的暗紅色緞帶,左手拿的是純黑的細緞帶。金泰亨選了左手。 「今天?」 「嗯。」 那條細緞帶就和自己現在繫的類似,金泰亨捏起兩端,繞過朴智旻的頸子,這次他沒有綁 在領子下,而是在他白皙的頸子上輕輕打一個結。鬆垮垮的,在金泰亨眼裡看著,比以往 都還要真實。 「這件衣服又是新的?」 「嗯。」朴智旻看著窗外,「有個男人說,我的身體會越來越不值錢,他想要趁十八歲的 時候買下來。」 「這他媽什麼噁心垃圾話。」 朴智旻看著窗外的綠林。 「她說好。」 × 說出口的和聽見的其實不完全一樣。 門內的人沒把門關好,露出一個縫,是故意的嗎?朴智旻躺在凹凸不平的刻花門板上,靜 靜地,屏住呼吸,專心聽裡面的人在講什麼。又是韓太太的聲音,和不同男人在談判,有 許多男人都想買下朴智旻。說上一次一定很爽。 「我這裡不是妓院,請你們放尊重點。」韓太太的聲音聽上去很從容,不過話中的意思很 明顯。 「……恐怕是再多錢也不可能了?」其中一個男人試探性地問。 「以前還有人出過更高的,」韓太太說,「但我說了,這裡不是妓院,我不是人口販子, 在法律上他還是我養子呢,就是賣身的也不許你們這樣,職業道德要有啊。」 讓養子做這種事的養母。朴智旻輕巧地想。 「那麼如果我說,我想供應他上大學呢?」 「什麼?Sugar Daddy嗎?」韓太太輕蔑地笑了聲。 「他應該沒有去上學過吧?聽說妳的做法都是這樣的,把孩子們關起來,固定時間推出來 ,像展示動物一樣;當然,我沒資格責備評判你,因為我也享受『妳』給我的好處,得以 窺看他的身體。」 「你想說什麼?」 「我呢,只是希望他能成為一個有點腦袋的東西,古代的高級妓生也是懂得琴棋書畫的, 上大學,可以讓他見見世面。可愛的孩子,值得獎勵。我不會用幼稚的糖果餅乾吸引他, 我會實現他最想要的。他最想要的。」 「……你現在,是想要拿走他嗎?」 「沒有,我只是提議,」男人說,「只是,妳也知道,他十八歲了,再過去,妳也很難控 制他吧?而且……」 「……而且?」 「觀眾們要的不是成人。」 把門關上後,朴智旻邁開步伐跑開,他要去找金泰亨,去找他,告訴他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們要被釋放了?被流放了?他們不會自由,會被拋棄,可能還會被殺掉。這些想法並不 瘋狂,朴智旻的腦袋沒有瘋掉,他知道韓先生是怎麼處理那些要侵犯他的人,他看過。就 和宰殺家畜一樣,只是沒有死。 那棵榆樹下埋的不只有過去存活的男孩吧? 所以那個男人真的要買他了嗎?真的要買了嗎?他能上大學嗎?他也能「見見世面」嗎? 金泰亨也會一起嗎?他會願意來嗎?他們到底該怎麼辦?他們真的會有自由的一天嗎? 『你媽媽,長得什麼樣?』 『……我沒看過她。』 『嗯,』金泰亨應了一聲,說,『我也快忘記他們了。』 朴智旻沒有回話,他們兩個因為打架,被罰關在禁閉室一晚。禁閉室就是教會裡的一個小 房間,除了牆上一個大十字架外,就是一張小床,沒有窗戶。十字架下面是一個床頭櫃, 一支蠟燭,被玻璃罩住。 六、七歲的小孩擠一張床應該可以吧?老師就讓他們兩個好好在這反省,第二天早上才能 出來。教會這時已經沒人了,牧師住在育幼院裡的房間,只有金泰亨與朴智旻。 有暖氣就還好,至少沒有被虐待,朴智旻累了,想睡又不敢睡。他沒被罰過關禁閉,沒想 到第一次進來就是因為這傢伙。金泰亨偷偷瞄了背後的人一眼,他們背對背坐著,什麼也 沒說。最後他躺下來,佔據一半床位,把另一半棉被踢過去。朴智旻依然坐在床邊,一動 也不動,金泰亨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角。對方還是像石像一樣凝固,他只好用力扯他的衣 服。朴智旻終於放棄掙扎,躺在他旁邊。 蠟燭的火焰閃閃晃晃,十字架映出了好幾片殘影。 『好恐怖。』金泰亨說。 「她這麼說?」金泰亨問。 「嗯,」朴智旻點點頭,「我們可以想個方法,先利用他逃出去,之後再從他那邊逃出─ ─」 「『我們』?」金泰亨說,「我?跟你?」 「什麼……對啊……不然我們是──」 「你憑什麼認為我們會一起逃走?」 「你不想走嗎──」 「如果是真的,你走吧,」金泰亨說,「但我不相信那男人會被你騙。」 「你為什麼不跟我走?」 「所以說,你到底為什麼認為,他會讓你帶著我?」 他掐住朴智旻的手臂,使勁地搖晃他,企圖把他腦子裡那些荒誕的點子晃出去,他們被抓 進這裡後,必須放棄任何希望。這裡是地獄的門,沒有出口。金泰亨終於發現了,那些曾 經讀過的經文,那個美好的天堂,就在城鎮上,而他們要獨自去城鎮,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所謂天堂幾乎是觸不可及,眼巴巴地看著它離去。 「因為……他們要我的身體。」朴智旻愣愣地回,「趁我的身體還能用的時候,說不定他 們,會,願意。」 「你要賣身?」金泰亨說,「你要賣身?」 「……不。」 「你在做的事就是賣身!你這蠢貨!這就是賣身!」 「我沒有,」朴智旻惶恐地說,「我只是想讓你走。」 × 青年已經不是青年,從他清秀的外表也看不出到底幾歲,金泰亨看了他七年,始終不知道 青年究竟是誰。他只知道這座宅邸裡,除了他與朴智旻、青年、管家、女人、韓先生韓太 太外,都只是臨時聘來的打雜工。管家也差不多快死了吧?金泰亨知道他患有絕症,出於 某種奇妙的理由留在這。他八成是在慢性自殺,不過這座宅邸比較適合快速的自殺。死得 太慢,時間都沉下去了。 他慶幸朴智旻終究是挺過來了。這七年間他幾乎沒有記憶,朴智旻也是。他們並不想浪費 大腦的記憶體在這些破事上。記憶要用在美好的事上。這麼一想,原來他認為有逃出去的 一天嗎?總有一天他會拉著朴智旻的手,一起去電視上看過的那些景色。他夢過。 「今天要練舞。」他提醒朴智旻時間到了。 「嗯。」 「怎麼沒換好衣服?」 「你不幫我換?」 「嗯,」金泰亨說,「我不幫你換了。」 「為什麼?」 「沒為什麼,」他深吸一口氣,「以後都不會幫你換了。」 「為什麼?」朴智旻不死心地問。 「……你的身體,」他說,「不要被我碰到,比較好。」 「你吃錯藥了?」朴智旻皺著眉瞪他,「哪裡有病?」 「我會幫你繫領帶,但是衣服自己穿,」金泰亨說。 「搞什麼?你不幫我換衣服?我時間快不夠了,別玩這種遊戲。」 「你不是知道嗎?我就和那些男人一樣想上你,」金泰亨的手輕輕掐住他的脖子,說,「 只不過我可以說,我比他們誠實一點。」 「……別這個時候發瘋,」朴智旻說,「金泰亨,別這個時候發瘋……」 「我沒瘋,」他站得直挺挺地像塊板子,雙眼無神,聲音平板得像把刀,「天知道我多想 擁有你,恨不得讓你完全屬於我。」 「……這是什麼新的招式嗎?那個女人叫你這樣做的嗎?金泰亨,別這樣……」 他看到金泰亨慢慢走過來,跪在他腿邊,雙手搭在他赤裸的膝蓋上,像是在膜拜什麼似的 抬頭看他。宛如朝聖者的姿態。 「你為什麼要出現?如果你就乖乖站在後面不說話不是很好嗎?」金泰亨說,「那個天使 明明就是要死了?為什麼你不承認?為什麼要說他只是摔倒?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認 為我們可以逃出去?我們跟死了一樣啊,朴智旻,我們不存在啊。死了也沒人會在意啊。 知道那棵榆樹下多少人的屍體嗎?七具,有七具屍骨。那次暴風雨劈落了半棵樹,我和那 個哥哥一起處理掉下來的樹枝,挖開土看,有七具啊。」 「什麼屍體?你在說什麼?金泰亨,不要這樣,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真的要跟他走嗎?」 「我會帶你走──」 「那記得你走的那天,先燒掉我的屍體,骨灰隨便扔都沒關係,只要不是這裡就好。」 朴智旻看著他。 「閉嘴。」他說,「你再說一次那種話,我先死給你看。」 「你不能自殺,」金泰亨說,「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 「可以的!可以!」朴智旻忽然大聲尖叫,喉嚨一陣拉扯,把金泰亨的耳膜都震破了。他 雙手抓住金泰亨的頭,要他睜大眼睛好好看著自己,咬著牙說,「可以上天堂,可以,如 果這樣噁心的人生和遭遇都不能上天堂,那祂不配死在十字架上。可以。我們可以上天堂 。」 金泰亨不懂,為什麼朴智旻如此相信這些東西。他不相信。每個周末他們去教會他都在發 呆;韓太太假意聽佈道,其實走進教會前,都要先喝上一百毫升的威士忌;唯有朴智旻一 人專心地翻著聖經。他不懂,為什麼朴智旻要相信一個從沒見過的人,甚至只在書上看過 他的事蹟。 在這裡的人互相擁抱,交換笑容,輕聲問起最近過得如何。一群瞎子,金泰亨想,一群瞎 子。 他們歌頌著天堂的優美。 他們說要懺悔,懺悔。撥去眼中的梁木。在塵土與爐灰中懊悔。可是無辜的人到底犯了什 麼罪?還是說、出生在世上也是一種罪嗎?電視上的人看起來都好開心,小孩子高興地吃 著冰淇淋,投入爸媽懷裡。 他不相信死後有天堂和地獄。這些都在人間不是嗎。 『誰來救救我們?』曾經,十一歲的時候,金泰亨祈禱過一次,他跪在窗前,雙手交扣, 照著以前老師們教的那樣唸。 「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從沒出生過。」金泰亨對朴智旻說。 ×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問。 「我沒有名字。」朴智旻說。 「啊……是嗎?」男人轉過身,背對著他,「沒關係,之後我會給你個名字,你知道我是 誰吧?」 「嗯。」 「等等晚餐時間了對吧?」男人又轉過來,說,「『韓太太』會跟你說,之後你該怎麼做 ,知道吧?對了……我和她說過,我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 男人說,「……你想讓他走對吧?」 「……嗯。」 從練習室出來後,全身都還頂著汗,昨天看到的那男人就出現在門口,堵住他的去路。朴 智旻沒有嚇著,他只覺得噁心。男人的長相,就和其他人一樣,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我要回房了。」 「不帶我去參觀你的房間?」男人說。 「那種地方和您的身分不符。」朴智旻說,「請別來自取其辱。」 「倒是很會頂嘴啊,呵,我很期待。」 金泰亨拿著朴智旻的鞋子從練習室出來,他剛剛還在裡面整理,聽到門外有聲響,看到一 個男人擋住朴智旻的去路。朴智旻光著腳,而男人沒注意到。 「鞋子。」金泰亨說,「穿一下吧,地上很髒。」 他單腳下跪,抬起朴智旻的腿幫他穿好鞋子,那也不過是一雙普通的名牌拖鞋。男人注意 到金泰亨,問,「你又是誰?」 「傭人。」金泰亨說。 「……你故意的?」 「我故意什麼?」金泰亨說,「不好意思,我要送他回房了。」他把手搭在朴智旻的腰上 ,將他輕輕往前推,自己則跟著後面。 金泰亨猜那個男人八成就是要買下朴智旻的人,看起來和其他的男人一樣,全身上下都散 發著傲慢猥瑣的氣息。只是他比起其他人更聰明,用另一種方式買下朴智旻。而他們知道 沒有退路,只能虛張聲勢。 晚餐時間,韓太太就會向朴智旻宣布,他可以離開這棟房子了,然後前往下一個監牢。朴 智旻已經不是少年了,男人要怎麼玩他都可以。金泰亨從衣櫃拿出一套正式的西裝,等浴 室裡的人出來。十一歲後,他再也沒有擁抱過朴智旻。 浴室的門開了,朴智旻全身溼答答地出來,金泰亨趕緊拿浴巾幫他擦乾。用毛巾抓起一撮 一撮頭髮,吸水。朴智旻的身體他每天都看,每天都隔著毛巾碰,在蒼白頸子後方、左鎖 骨、右手的手指都有痣,肌膚是新鮮的白粉暈染,練舞的律動在他身上形成漂亮的線條, 胸膛因為呼吸微微起伏、又回復平坦,乳尖是暗紅色,性器也是。 朴智旻想說些什麼。他用手指梳理金泰亨有些散亂的瀏海,坐在床上,低頭看著那個幫他 擦乾腿上水珠的人。他們始終保持著這樣的距離。手指持續在他的髮旋上逗留,棕黑色的 髮絲又細又軟,金泰亨一直都保持那個小瓜呆髮型,整齊有層次的瀏海下,有一雙陰狠的 眼珠子。在朴智旻眼中,那雙眼珠有如墜落晨星一樣漂亮。 金泰亨感覺到有雙手爬到他臉上,捧住他的雙頰,抬頭一看依然是那個人。他把自己埋進 那個人的懷裡。 有一雙唇落在他嘴唇上,兩片嘴唇碰觸的瞬間他閉上眼,空氣也跟著他們顫抖,呼吸過不 去,靠著對方給的氣暫時存活。金泰亨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接吻,也是第一次。這個像 天上晨星一般的人就要離開他了。那是在聖經讀到的,明亮的晨星。 一點慾望也沒有的初吻,嚐起來沒有想像中的甜蜜,電視上演的不是這樣,大家接吻的時 候,不是都沉迷於其中嗎?不是都滿懷愛意與慾望嗎?這個吻吃了好像安眠藥一樣,昏昏 沉沉的,出現幻覺或死了也沒差。 他們粗魯又愚笨地掠奪對方的嘴唇,朴智旻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環住了金泰亨的肩膀,換 氣後又是一個新的吻,將自己全數奉上。管家粗暴的敲門聲終於把他們拉回來。 「死人了!死人了!你們快出來!」管家呼喊著。 × 樹上吊著兩具屍體,徐徐地旋轉搖盪,冰涼的血液從腳尖滑下,兩具屍體都是血,面容已 經被打爛了,估計是用鈍器打的,但是身體的傷口是刀刺的。朴智旻和金泰亨怔怔地望著 樹枝延伸出來的、血肉模糊的軀體,聽見女人的尖叫哭喊,還有管家神智不清的囈語。 韓太太與韓先生先被殺死之後,才被吊在榆樹上。草皮上一大灘新鮮的血,在冬夜裡都化 為冰塊。韓太太的高跟鞋一隻掉落,另一隻勉強掛在腳尖上,原本就艷紅的鞋底變得更紅 了。金泰亨看了看身後有兩個失去理智的人,沒發現青年的身影。 「……我覺得……」他喃喃地說。 「……什麼?」朴智旻察覺他的不對勁,同時心裡又感到深不見底的恐懼。這兩具屍體在 他夢中出現過許多次,只是他沒想到有天真的會成真。 女人跪在草地上大哭大喊,淒厲無比像惡鬼慘叫,接著她爬起來,往大門的方向跑。金泰 亨牽著朴智旻的手跑進屋內,現在是晚餐時間,餐廳內說不定有什麼事情。他希望不是他 。可是他心底一直浮現青年的臉孔,爆炸、填滿、腦內。 他看見青年拿著切肉的刀子和酒瓶,站在餐桌的後面,下半身被擋住了,戒備地緩步過去 ,看到那個要買下朴智旻的男人趴在地上,看不見臉。男人沒死,餘命尚有,艱困地在地 上爬像隻甲蟲,地板都是血。青年沒有理會他們,甚至沒看金泰亨一眼,他拿起酒瓶,往 男人的頭上砸,砸一下男人哀號了一聲,砸第二下,酒瓶夭折後男人也終於斷氣了。 「其實,」青年喘著氣說,「這樣簡單多了,」 他又對金泰亨說,「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然後他拿起刀子往自己的脖子一割,正好孱弱的管家進來,看到一片血從某個地方噴出來 灑在空中,嘴裡不斷發出窒息的聲音。他衰老的身體不能負荷這種光景,像是地獄一樣的 畫面,牆上一大片血跡奪取了他剩下的呼吸,管家跪倒在地上。金泰亨不敢相信剛剛究竟 發生了什麼事,先是韓先生與韓太太兩人被殘殺吊在樹上,再來是這個男人頭被敲破致死 。滿坑滿谷的血宛如洪水襲來淹沒了這座宅邸。 朴智旻的腦袋已經亂成一團,糾纏的毛線也比他清楚,在雜訊般的思緒裡他只想到,「現 在可以逃走」。現在可以走,阻擋他們的人都不見了。現在走的話,他們就可以自由。儘 管他不能確定那東西到底是好是壞。他拉住金泰亨的手臂,將他往後拖。 金泰亨看著他。 這片血海為他們開了一條路。朴智旻著急地說,我們走吧,快走吧。趁一切都還有挽救的 機會,趁現在走吧。 可是我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會不會更危險。金泰亨說。 不會的,不會,朴智旻哭著說,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胡亂把衣服塞進一個大皮包裡,還有幾本書,一條緞帶,手機。朴智旻從韓太太的房間裡 拿了韓先生的大衣,要金泰亨快穿上。金泰亨要他等等,逕自跑去廚房,拿了一盒火柴和 一桶油,跨過一具一具屍體,把所有視線可及的都盡可能淋上汽油,點燃火柴,一丟。 金泰亨打了電話報警。 朴智旻扶起暈厥的管家,把他帶到大門外,搖醒他,說,「對不起,等一下警察就來了, 你會沒事的。我們要走了。」 他把一件大衣披在管家身上,小手揮揮,與金泰亨牽著手跑了。剛剛那個女人打開了大門 ,正好省下找鑰匙的時間。要先經過一片茂密陰森的林子,空氣很凍,月亮明睜,金泰亨 要他勾好自己的手,說,就快出去了。 × 每次他們經過這個城鎮時,都會想起那個「輾死松鼠」的男孩。不過他們一次也沒看過有 人輾死松鼠,馬路也沒任何血跡。他們不知道韓太太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他們從來不知道 教堂以外的城鎮,到底長什麼樣。只依稀記得招牌,和那個男孩的臉。無人的深山公路, 有奇怪的動物鳴叫聲,對於很少出來外面的他們,那都是恐懼本身。 「……泰亨,」 「嗯?」 「我們要往哪裡走?」 「不知道。」金泰亨說,「沒有他們的地方都好。」 記得開車經過這段公路也要十分鐘才到鎮上,換成走路的話,不曉得要花多久,每一分每 一秒都像走在針山上。茂密的針葉林尖聳直立,月光也被啃得一塊一塊的。金泰亨想到了 一件事,他已經很久沒喊朴智旻的名字了。七年?幾年?也不知道。 朴智旻的手異常的冷,因為過度緊張,指尖因此發白,他緊緊貼著金泰亨,金泰亨也一直 摟著他。 「智旻,」他用氣音說,「要喝水嗎?」 臨走前,他腦子一亂從廚房拿了一罐礦泉水,現在派上用場了。打開瓶蓋後,朴智旻小口 小口喝著。金泰亨一隻手壓著他的背,要他慢慢喝。然後,他們又繼續往前走。從現在開 始他們終於可以面對彼此了。 金泰亨如此想著。 過了許久,終於走進城鎮後,金泰亨看著街上一片昏暗,從未看過這種景象讓他很害怕。 只有幾盞招牌燈亮著,遠處教會紅色的十字架、公車亭、雜貨店的招牌燈。不知道該去哪 裡找個地方待著,這裡有「旅館」嗎?印象中好像不在這條路上,也許他們從沒經過有旅 館的那條路。依靠記憶只是徒增慌亂。原來這樣折騰下來都接近午夜了。 「好冷。」朴智旻說。 「我找找,有沒有旅館……」金泰亨拿出皮包內的手機,開啟網路和GPS後,笨拙地打了 「旅館」上去搜尋,但什麼也沒顯示。查詢沒有相符合的結果。 他急得快哭了,咬著下唇、望著四周,一隻小貓也沒有。 「我們可以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朴智旻說,「等到明天早上再說也不遲啊。」 「現在很冷,你會凍死的。」金泰亨說,不死心地繼續查,他不相信這裡沒有「旅館」。 「不會的,」朴智旻虛弱地說,「我們找個地方坐吧?嗯?」 對這地方相當陌生,連哪裡是公園也不知道,也沒看見哪裡有可以擋風的地方。不得已只 能在公車亭的長椅上窩一下,金泰亨以自己的手,圈住朴智旻的雙手,確保他不會冷。他 們又累又餓,沒有一絲期望,只希望現在能過快快過去。他要朴智旻稍微睡一下。 「其實我們可以去教會避一下的,」朴智旻閉上眼睛後說,「只是,太遠了……我走不動 了。」 「為什麼,你覺得那裡會開門讓我們進去?」 「那裡是不會拒絕任何人的啊。」朴智旻輕輕地說。 「你都遇到這種事了,」金泰亨說,「到底為什麼相信祂會救你?」 「救我的是你啊。」朴智旻說,「我只是想要相信……相信一切都還有救。」 「……我什麼都做不了,救你的不是我。」 「是你啊,」朴智旻說,「我要由衷地感謝祂把你送給我。」 說完這句話後,陷入一陣沉默,金泰亨思索了好久,又緊張地確認朴智旻還有呼吸,稍微 放鬆後,他整個人都垮了。這一切都不像真的。 他想,他才該感謝朴智旻在他身邊吧。 不再去想為什麼他們會熟稔起來,現在他們終於可以用最原始的姿態面對彼此了。他可以 誠實地訴說他對朴智旻的感情了,可以不用壓抑著自己,可以平等地說話,可以恣意地喊 他「智旻」,就像小時候那樣。 漸漸地他陷入睡眠,沉入夢裡,逃避現實的荒涼。金泰亨握著他溫暖的手,希望在夢裡, 他們可以有個美好的結果,就像他一直期望的那樣。他真希望他的命不要那麼硬,希望朴 智旻不會被他剋死,他希望他深愛的人能好好活著。他討厭剋星,他想成為朴智旻心中最 明亮的那顆晨星。 「……嘿,嘿,先生?先生?醒醒,嘿……」陌生男人的聲音。金泰亨在夢中想。 「……先生?你還好嗎?咦?你們是韓太太那家的小孩吧……?嘿……」男人又說話了。 「這裡很冷耶……他們不會睡了一晚吧……昨天韓家燒起來,好像發生了什麼事,」現在 換成女人說話,「……逃出來的嗎?」 「不會吧!?」男人的聲音又說,「天啊!你們還好嗎!?」 睜開眼睛後,金泰亨視線還模糊著,瞇了好幾下眼後,發現是那個「輾死松鼠」的男孩… …不對,現在應該要稱之為男人了,他和一個與他長相相似的女人站在一起,兩人瞪大眼 看著他。 「你是韓家的小孩對吧?」男人說,「聽說昨天韓家發生火災,你們是逃出來的嗎?還好 嗎?」 金泰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搖搖朴智旻,對方猛然驚醒,雙雙看著「輾死松鼠」的男人。 「我是那家雜貨店的兒子,」男人指著斜後方的雜貨店,「就是那個有寫『鄭』的招牌… …你們不會在這裡睡了一晚吧?」 金泰亨點點頭。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的臉為什麼如此擔憂?他與朴智旻做了什麼嗎?為什 麼男人和女人要來跟他們說話? 「要不要先來我們家?」女人說,「聽說火勢很大,來不及搶救,還出動隔壁區的消防車 過去,但好像只救出一個人……」 「總之,先來我們家吧?」男人說,「唉,你們兩個,會冷死的,昨天零下耶!走吧,泡 杯茶給你們喝。」 「我們很好……」金泰亨小聲地說。 「你才不好,」男人說,「你們該看看臉色多蒼白,唉真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別擔心,我們家什麼都有,只是小了點,但要餵飽你們還是可以的。」 男人和女人走向雜貨店,他們一前一後不時回頭確保他們有跟上。朴智旻的手被金泰亨緊 緊抓在手裡,兩人跟著那對姊弟慢慢地走。往後方看了一眼,渺渺灰煙從樹林飄出,消散 在乾淨的天空中。 End. Murmur / 這幾天朋友幫我校稿做確認,然後發現了一些地方真的XDDDDDD(嗯 都是技術上的小錯誤,但就想不如一次放好了,之前那樣拆兩篇, 看了也不爽快。 看過的讀者可以重溫一下(強迫 -- https://www.plurk.com/CC_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0.28.32.93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97027284.A.F91.html

06/10 01:14, , 1F
宵夜很好的吃過了(合十)
06/10 01:14, 1F
這宵夜不會太苦ㄇ?

06/10 01:15, , 2F
還是很喜歡這篇的氣氛的!!
06/10 01:15, 2F
謝謝重讀(跪了

06/10 01:16, , 3F
推推 衷心覺得這篇很厲害
06/10 01:16, 3F
謝謝U////U

06/10 01:36, , 4F
超級好看TvT 好想敲甜蜜番外啊TvT
06/10 01:36, 4F

06/10 07:20, , 5F
這篇真的很好看QQ同敲番外~
06/10 07:20, 5F

06/10 08:16, , 6F
絕望後重生的感覺我喜歡~也想許願有甜甜的番外XD
06/10 08:16, 6F
故事只會到這裡了XD 這樣的收尾是最剛好的,再寫下去我怕無法延續故事中的絕望和緊張, 還有,我不太會寫甜文,是I can't不是I don't的程度..........

06/10 10:04, , 7F
中毒般的好看!!!!
06/10 10:04, 7F

06/10 10:04, , 8F
最後的鄭是鄭號錫嗎www這篇好有電影的感覺,超棒!!
06/10 10:04, 8F
是號錫喔wwwwwww 謝謝、謝您。

06/10 16:56, , 9F
我超喜歡這個故事,當初還有收藏起來看了不止一次,最
06/10 16:56, 9F

06/10 16:56, , 10F
後看到希望(hope)真的感人TT
06/10 16:56, 10F
哇我當初錯字應該蠻多的XDDDDDD 最後的希望出來就是來幫助他們的QWQ

06/10 16:57, , 11F
最後真是太好了TTATT
06/10 16:57, 11F
一定會在一起的~

06/11 03:10, , 12F
s大的看到希望讓我醍醐灌頂,好感動QQ
06/11 03:10, 12F
就是希望沒錯XDDDDDD ※ 編輯: v31429 (39.12.43.233), 06/11/2017 20:32:12

07/27 07:35, , 13F
喜歡QQ 中間快窒息了
07/27 07:35, 1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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