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日，我回到地球。
住所門口前站著一個人，夏天穿著長褲長風衣，頭戴毛帽，臉上有面罩，非常可
疑。
「你是誰？要做什麼？」我從背包拿出甩棍，往下一揮，棍身彈出。從小用習慣
了，現在拿來對付外星植物也很順手。
那人立刻舉起雙手，退了一步，搖頭說：「Whale，別、別衝動。我……我沒有惡
意。」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我說。
「可以到你屋裡說話嗎？我不能曬太陽。」
他的聲音畏縮，我判斷造成不了危害，看起來舉止也正常，便點點頭，掏鑰匙開門。
窗簾都拉上。
我與他坐在桌前，小夜燈亮著。
他把面罩拉下，說：「Whale，你記得我嗎？」
我往前傾身，仔細看他的五官，回憶裡太多人，糊成一片。我說：「不記得。」
他抿嘴，說：「我是你以前同學，頭上長滿薄荷的那個。」
我：「喔。」
有點印象，畢竟氣味強烈到讓我需要戴口罩的人，並不多。然而……
「抱歉，我沒記得過你的名字。」我說。
他的肩膀垂下來，整個人十分萎縮。
我想同學一場，便起身倒了溫水，遞給他。他道謝，露出微笑，有點苦，說：「
沒關係，我也不叫那個名字了。」
「怎麼？」我說。
「我……」他欲言又止。
我盯著他，與記憶作比對。現在的他，臉變長了，五官成熟許多，不再如同陽光
般純粹，時間推移帶來日暮的沉澱。然而他膚色蒼白、神色憔悴，好像在冒汗。
他慢慢低下頭，聲音很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想他可能生病了，心理或生理，或著都有。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係，
放輕鬆，呃，慢慢來？」
他咬著嘴唇，笑了一下，又褪去了。
我掏口袋，拿出一盒水果軟糖，問他：「薄荷，我叫你薄荷，可以吧？比較直觀。
能吃糖嗎？糖份可以讓你好一點。」
他撿起一顆，閉上眼睛，慢慢咀嚼。看起來很脆弱，身體在搖晃，一副瀕臨崩潰
的樣子。
我暗自嘆口氣，起身想熱杯牛奶，打開冰箱才發現長時間住在太空站，冰箱根本
沒插電，空無一物。
我看了看房間內，沒什麼貴重物品，錢包和手機都在口袋，便說：「我去買點食
物，別亂跑。」
超市，燈光亮如白晝，商品玲瑯滿目。
我拎著牛奶和兩個微波好的便當，走出自動門。
腦中只想著一個簡單的選擇題：
我真的、真的要回去嗎？
突然現身的高中同學，狀況不明，似乎有點麻煩、有點棘手。
現在轉身回太空站，是最快解法吧？再打個電話通報醫療中心，就算仁至義盡了。
沒有義務解決其它人的問題啊。
我艱難地思考著。
兩分鐘後，我回到了住所前，拿出鑰匙，開鎖，開門。
屋內一片漆黑，沒有人。
我打開手機手電筒，照向客廳，餐桌空無一物，在屋內左右掃視，的確沒有人。
離開了？不，門是鎖著的，他沒有鑰匙。
「薄荷？你在那裡？」我把手電筒關掉。
更想問的是，你是誰？又有什麼目的？
順手從廚房拿了把水果刀，我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建設，悄悄移動。
拉開一個又一個櫥櫃、書櫃夾層，檢查角落，打開臥室門，衣櫃，床底，窗戶，
然後是客房，衣櫃，床底，窗戶。
都沒有。陽台和窗戶都是從內部上鎖的。
我推開浴室門。
沒有對外窗，沒有絲毫光線。因長期無人使用，馬桶水發出腐敗的氣味。
黑暗裡傳來一聲清晰的吸氣聲：「啊。」
我全身一震，感覺頸後寒毛都束起來。
「薄荷？」我握緊了手上的刀。
「Whale？」的確是薄荷有氣無力的聲音。
我打開手電筒，朝裡頭照。浴缸裡躺著一個人，就是薄荷，他又穿上風衣和面罩，
只露出眼睛，望過來。
「Whale？」他又問，並沒有移動。
「你在浴缸裡做什麼？」我把刀收起來，走到他身旁。靠近才發現，浴缸裡除了
他，還有一顆一顆的，我撿起來，喔，是我給的水果糖。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薄荷坐起身，縮成一小團。
我眨眨眼，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在哭。
「怎麼啦，別哭，沒事的……」我試著安慰他，好像沒用。
我摸摸他的背，換個說辭：「好啦，要哭，也到外面哭嘛，怎麼挑在浴缸裡，這
裡的味道……」
味道。
味道。
味道。
這一詞打進我腦海，一切不對勁都串連起來。
我將他扯起來，一路拖到客廳，點亮小燈。
「你是誰？」我大吼：「你到底是誰？」
他嚇傻了，雙眼通紅，淚水亂七八糟。我按著他的臉，再次細看了五官，是很像，
很像記憶裡的薄荷同學，然而也不像，眼神、氣色、神態，完全不一樣。
我再度嗅了嗅空氣，有屋內陳年的灰塵味，有我手上的塑膠味，有糖果的甜味，
有微波晚餐的食物味，有從浴室帶出來的水臭味，有淚水的鹹味，人的汗水味，就是
沒有薄荷味。
「你到底是誰？」我覺得快被搞瘋了，用力搖晃他：「你說你是薄荷？那你的薄
荷呢？你的薄荷味呢？」
他好像被這個一連串的「薄荷」觸動，眼淚不停往外冒，身體承受不了己身重量，
癱軟著，顫抖著，不顧一切向我倒過來。
「讓我抱一下，Whale，求求你……抱我……」他頭埋在我的胸口，能感到眼淚在
衣服上暈開。
我猶豫一秒，他太脆弱了，渾身抽蓄，無法推開。
帶著兩人重量，我順勢向後倒，靠在沙發邊，用觸碰一片羽毛的力道將手搭在他
的背上。
很溫暖，很莫名其妙，也很沉重的擁抱。聽著細細的啜泣聲，我只覺得累。
好累，真的，天啊，頭好痛。命運神，你在搞什麼，這是什麼？新的題目，新的
線索？啊？
優秀。
「好，先抱一下，抱完吃晚餐，然後你要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樣可以
嗎？」我盡量嘆氣得不要太明顯，又委婉地說：「微波的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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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了簡直難以下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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