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來自阿布西瓦的河

看板BB-Love作者 (Nevertoolate)時間7年前 (2016/08/15 19:24), 編輯推噓1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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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時我住在阿布西瓦。   人們這時多半會問,阿布西瓦在哪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族語中阿布西瓦的意思 是灰燼裡的淚珠,我住在那裏的時候並沒有見過西瓦湖以外的水體,冰涼甘甜的液體從 湖心深處湧出。那裏沒有四季(甚至四季這個詞也是哈蘇教我的),再怎樣冷湖也不會 結凍,再怎樣熱湖也不會乾涸,以湖為圓心向外走依序是旱林、草原、礫土,走半天後 腳下的土壤全是鮮豔的蛋黃色,這時抬頭望去,世界中便只剩下藍和黃。   哈蘇說他以前看過一種會噴出火焰的山,當它決定打開自己讓比烈日下的砂土還炙 熱千萬倍的河流湧出來,深灰色的塵埃會遮蔽整座天空,像沒有星月的夜晚持續三天三 夜。   等黑影散去,我們就像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太陽一樣盯著它看,彷彿就這樣過了一 生,直到眼淚使我們不得不眨眼,才發覺那只是一眼間的虛幻,我們躺在殘破的現實中。 哈蘇說。你們的家有一個很美的名字,這是珍貴的眼淚。   提到哈蘇,回憶總會變得長些。阿布西瓦是你的故鄉麼?聽完我的描述,人們就要 接著問。   她不是我的故鄉。   我的母親來自一個再遠一些的地方,那裡,具她所言,有豐足的水草,風一吹,白 色細小的花瓣像雪一樣飛落,真實的雪又像月光,下雪時連天空都是銀白色的。她還有 一匹黑馬。並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馬的,她說,必須給馬兒遮風避雨的地方,牠要睡在草 堆裡。在她出生之前,馬兒跟著她父親從一個更遠的地方遷徙而來,外公先搭起一座亭 子,過了幾年,又在旁邊砌一棟小房子,像真正的家一樣。   母親的樣貌很淡,像總矇了一層霧,我不確定是因為她的形象已被時間洗得淡薄, 或是她一向只有同一種冷淡的表情。母親說我的父親是異族人,高鼻深目,有濃密的紅 色毛髮,牽著一匹紅色的壯碩駿馬。那年太熱了,有天清晨她提著桶子要到河邊打水, 走出家門便看到紅黑兩馬在一起哼哧哼哧喘著氣,那個男人在邊上事不關己地看著,一 滴汗水沿著她的脖子滴到桶裡。   我一直想養匹馬,什麼顏色都好,讓他奔跑在西瓦湖邊,讓他幫我留下騎著馬兒經 過的小姑娘,讓他帶我離開。   但我始終沒豢養任何一隻動物。我遇到哈蘇。   哈蘇的故鄉也不是阿布西瓦,和所有的旅客一樣,他突然出現在沙漠邊緣。阿布西 瓦不是由一對男女開枝散葉的族群,很難斷定第一個來到這裡的是誰的先祖。人們自然 而然發展出一種包容所有來者的語言,說不準我和哈蘇到底是用什麼語言溝通,哈蘇剛 到這裡來時不愛講話,我和他講什麼他都睜著一雙綠眼睛看我。   谷爺說哈蘇不僅長得和我們不一樣,即使在他的族群裡他也很特別。我們圍繞著火 焰,溫暖乾燥像嘴裡含了沙,紅彤彤的光彩到谷爺嘴角變成憂慮的影子,哈蘇在我旁邊 睡著了,我細聲細氣地問,什麼樣的不同。   人們尋求老人的意見為了汲取智慧,然而谷爺知道等真要說出實話,大家又會請求 他的庇護。谷爺抬起沉重眼皮露出一對混濁灰白的珠子,我向來有些害怕他的視線。這 是他的暗示。   我並沒有聽。   那天哈蘇和我走到綠地和黃土的交界,空氣乾得我臉頰緊繃,沙土掛在睫毛上,眨 眼就抖落一層。幾隻長毛牛聚集舔拭地上小水漥,牠們身上籠罩了一層濃厚的黑煙,像 站在霧中一般,等我們走得近一點,我叫哈蘇看那些弱小卻機敏的生物,特拉坎,意思 是赤浪。   哈蘇不明白我們為什麼如此稱呼黑漆漆的飛蠅,這是第一次他對我們的文明展現興 趣,我摘下頭巾跑過去飛快兜了一袋特拉坎,不顧被牠們叮咬過的皮膚又腫又痛,在哈 蘇的幫忙下挖了個掌心大的土坑,我把頭巾團在坑裡,心急地鑽著木頭,等第一絲火花 閃現,我擋在哈蘇身前扔下那段枯枝。   布包塌陷下去,從中心開始變黑脆化,透過薄如蟲翅的布料隱隱有橘光像眨眼一樣 閃過。特拉坎細小的身軀爆裂成不成比例的火花,像一群星星的墜落。熱浪掃過我們的 臉,混和指甲燒焦的氣味,我的睫毛被火星跳上,在那瞬間我忘了自己這麼做的緣由, 卻記起了很多本能驅使的行動。我被濺到腳尖的碎屍驚醒,轉身緊緊抱住哈蘇,聽到他 在我耳邊輕輕地唸,特拉坎。   我知道他從今以後要跟我們生活在一起了。   他們說我教會哈蘇說話,不是這樣,那只是我為了接近他不得不讓他做到的事。非 得要說的話,我教哈蘇,哈蘇也教我。也許阿布西瓦的語言是一種生物,我從前人手上 接過來,照料牠;我一直很害怕,哈蘇乘著牠,什麼時候便輕快地飛走了。   自從哈蘇來了,我去絲喀拉屋子的次數不可避免減少很多。絲喀拉的屋子離西瓦湖 有段距離,更接近商隊通道,但她不是一開始就住在那。我年紀還小時就經常騎輪車載 她繞西瓦湖,隨著我更加健壯,我們就跑得更遠。   我一直提到遠--遠地、遠處、遠方,可在這裡遠是個很虛幻的概念。當視線所及 皆覆滿黃沙,空間,甚至時間上的久遠已不蘊含意義。我開始相信距離是用變化來衡量, 時間在一成不變的阿布西瓦也只能堆成一座高塔。   走進絲喀拉的屋子首先會聞到香草被曬得乾癟的味道,新收割的厚厚疊在舊的之上, 混和果實枯爛的氣味,陽光透過魚皮補成的布像豆子被一粒一粒扔進來,地上幾乎沒有 能站立的空間,卻生活著一個嬌小的女人和一隻肥大的貓。大貓沒有名字,從沒試圖和 我說話,總是毫不退讓地教化我,有時叫得令人臉紅,有時叫聲又淒厲得令人想捏住牠 幾乎不存在的頸子。   但那是我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當第一次我發現夜裡去就找不著絲喀拉是由於她被那些人帶走,我沒有問她任何事。 我們稱呼那些人為城市人,他們通常來自比阿布西瓦大上幾十倍的綠洲,頭頂的毛氈帽 能用上在陽光下閃得人非眨眼不可的繡線,馬兒毛皮油亮服貼,販賣的駱駝油膏香得醉 人。那時我還不知道為什麼絲喀拉讓我憤怒,當我載著她就快要駛到草原邊界,她卻將 一捲精緻堅韌的繡線塞進我手裡,我沒瞄一眼--難道我不是在害怕自己的慾望麼-- 便將它往後扔去。   事後回想怕是那捲線滾啊滾地竟纏住一只車輪,但當時我們兩吵得口沫橫飛,絲喀 拉為了繡線用盡吃奶的力氣正在揍我,莫名其妙我們就像兩隻麻袋被摔下車。   我們頭抵著腳一路滾出去,好不容易消停,各自吐出一大口沙又爭先恐後掐住對方 脖子。我為自己的自負羞愧,更害怕她發現我的衝動和感情是多麼廉價而無用,卻不明 白她的眼淚從何而來。她坐在我胸口,再瘦也快把我肋骨壓斷,我失去抵抗,她脫下風 衣罩住我頭臉。   等我明白過來,全身的血液已朝同一個地方匯聚,那麼痛,那麼熱,像一整座煮沸 的西瓦湖沖進來。似乎所有的無知都被填滿,因為疑問已沒有意義。我抓著絲喀拉的大 腿,她一邊哭一邊喘息,我本能地知道怎麼做能讓她不那麼痛苦,卻忘記怎麼呼吸。   快要窒息的高潮中我聽見一聲脆響,讓我想起小鳥胸骨折斷的聲音。那樣的骨頭我 收集過不少副,我喜歡它們像捧著掌心的樣子。其實我根本沒聽過什麼胸骨折斷的聲音, 我發現那隻小鳥時牠已經死了,被丟棄在樹下,有時候動物就是會獵殺取樂。那是我第 一副殘缺的胸骨。   輪車禁不了撞擊,解體了。絲喀拉和我一前一後往湖邊走,我要努力瞇著眼才能不 丟失她的輪廓。她的裙子在風中獵獵作響,我真喜歡那條裙子貼在她腿上的情景,隨著 她腿部起伏像另一種地貌。   我想我要一輩子記住。   這麼多年過去,絲喀拉的皮膚依舊光滑柔軟,聞來卻像動物的皮毛,彷彿在無光的 洞穴待了一整個冬季的大型獸類,有種猶豫的味道。我在她躲藏的穴中,埋在她胸前, 似乎感染她的膽怯,她的手指在我背上,我感覺自己被巡視著。每次躺在這張床上都好 像我是她唯一的所有物了,我稱職地緩緩呼吸。大貓將尾巴彎成鉤子,緊盯我的一舉一 動,我希望絲喀拉要走,至少要把牠帶走。我把褲子從地上撿起來,從褲袋掏出一枚腰 帶,手掌寬的織線上有一列絲喀拉最喜歡的紫色小花,我用搗碎了的花瓣染色,亡靈就 能永遠留在上頭。   與其他人相比,我交換的東西實在是微不足道而且無關緊要,她卻相當歡欣,抱著 我大聲地親吻。等我要結婚,小芒幫我做新娘禮服。我手足無措被她壓著,一句話也不 想給,她竟自顧自地扳手指數她屋內的花花草草,我終於忍不住,沒好氣地說,妳找到 妳的遮也答就要走到我聽都沒聽過的地方去啦,怎麼好意思讓我幫妳做衣服。   絲喀拉咯咯笑起來,她的眉毛又細又彎,像葉脈,臉頰豐盈,比最明亮的紅色顏料 還要飽滿。一瞬間我真忘了,曾經她隨一批馬賊一同消失,等她再度出現,頭髮禿了一 塊,牙齒缺了三顆。傳言其中一個男人死在扇形流域,那是沒人想提起的事,但死訊擴 散得像蟲災,那條河距離阿布西瓦可不是幾天的路程,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回來的。   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待在屋裡。花草都發霉了,大貓綠熒熒的眼睛像骷髏裡的 鬼火,絲喀拉則像被啃了一半的乾餅,還在一口一口減少著。   我再不敢在絲喀拉的屋子留到天黑,儘管屋子的主人曾經那樣一遍遍說著,長大後 要做小芒的遮也答。我仍然希望進入她時能夠像在豐饒的作物田中迷路,希望看她的雙 手被花瓣汁液染紅,更希望她能和我一起衰老直到看不見彼此。   這些不是因為不值得而被放棄的,我必須相信所有被放棄的都不是因為不值得。     又一批牧羊人離開阿布西瓦時留下了大火。 谷爺說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火勢他還是個小孩子,因而成了孤兒。族人們默不念念有 詞,抬頭祈求。我心想,這只是神的遊戲。我記得哈蘇住在下風處,我想這些是傷不了 他的,卻不免感傷。沒有人見到焦土和黑煙能轉開目光。 大火所經之處無不成為黑炭,幾天內空氣中都瀰漫著食物烤焦了的氣味。我在曠野 中,草原和沙漠的界線被抹除,每踩下一步都聽到中空物質被輾碎的無法還原的聲響。 我說這是真正的重新來過,哈蘇說沒有什麼能重來,只能重複。 哈蘇的家沒了,好一陣子不見他的形影。沒人在我面前談論,可我知道他們如何把 火災描述成哈蘇帶來的災難,畢竟就在我眼前,也曾有孩子拿石頭扔他。我要谷爺告訴 我能做什麼,他僅僅悲憫地看著我。我從沒問過他為什麼離開上一個家,但這不會重複, 因為這次我要跟他一起走。 哈蘇駝著又大又圓的月亮來到我的乾草屋,他輕輕撥開我耳邊的頭髮。我要走了。 他說。   走去哪兒?   哈蘇少見地忸怩。聽說有一個地方,那裏生活著我真正的同族,我想去看看。   我並不訝異,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哈蘇要我留下,但他無法說服我。 頭幾天是咬牙撐過去的,哈蘇常被我的臉逗笑,汗水乾掉後剩下的鹽粒會卡在肌肉 的皺紋裡,我的後頸和指尖也充滿白而發亮的痕跡。哈蘇說要背我,我更不樂意了。哈 蘇的確和我不同,但那不代表他就適應長時間在沙漠行走。我婉拒他的好意使他困惑地 看著我,然而我漸漸就明白跟我一起遠行只會拖累他,只是他不說,我也不說。哈蘇數 這是第三個日出,第十個日出,第三十個日出…… 極端的缺糧、乾渴和曝曬,但那無疑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那一次接連七天都找不著一個綠洲,哈蘇愧疚地承認沙暴讓他無法確定我們是否行 進在正確的路上,他的自責使我恨不得即刻去死,只要能將我們從這裡解救出去。誤踩 流沙時我想是神靈聽見我的祈求又不肯給我個痛快,我被不知名的動物咬住雙腳,哈蘇 試圖從上空將我拉出來,但他忘了飢餓使他連自己的體重都難以負荷,我痛得彷彿已被 撕裂成兩半,幾乎看到死神逡巡獰笑,我的意志力兀自假想出敵人,卻已無法激起我體 內任何部分的求生意志。   之後回憶起這一天,死在這裡我想就算稱不上死得其所,也是迷途知返,但當時我 的臉上都是哈蘇的血和羽毛,然後沙暴就來了。   我在沙漠中學會的事主要是敬畏自然,次要是如何匍匐著謙遜,自我保護就是防護, 有時可以救人一命。為了避免飛沙走石刮瞎眼睛我緊緊閉著眼,哈蘇用身體包住我,我 們像抱著救命符一樣貼在一起被大風拖行。等一切結束,我的耳中還迴盪著不知針對誰 而來的咆哮,但地表平靜得像沒發生過異狀,已看不出流沙在哪裡,只留下成群僵直死 屍,零散突兀地橫在大漠。   小腿腫成兩株紅色球莖,見狀我反而前所未有地平靜。哈蘇靜立一旁,像隻戰敗的 獵鷹。   其實我不感覺痛。但我不該那樣說,我知道如果這發生在他身上我會做何感想。   嘿,跟我說說你的家鄉吧。   你不會想知道的。   不是那個。你在找的地方,我很想知道。你的家鄉有什麼?   我由衷喜歡他的部分之一,是他的原則裡有種少見的誠實。看得出來哈蘇對散布謠 言有心理上的牴觸,但敵不過我可憐兮兮追問。有高聳的白樺林,他斟酌著說。 我從沒見過白樺林,於是我問,還有呢?   還有……海。哈蘇想了下,又補充,海洋會帶來四季。   四季會帶來什麼?   我用力掐著傷處試圖將分裂的意識集中,早忘了雙腿已沒有感覺。我像在和哈蘇水 面上的倒影說話,又像整個頭沒入水中,聲音都變成泡泡。   你問了我才想到,大概是期待。四季流轉會令人心生希望,似乎永遠都有機會。   真好。我以為眼淚會流下來,但幾天滴水未進的肉體彷彿失去任何反應,我躺在地 上,頭一次懷念哭泣帶來的鹹味。哈蘇在原地抖抖肩膀,示意我爬上去,我明知道沒有 我的配合他便無法運送我,卻仍舊軟弱地用雙肘前行,抱住他的脖子全身重量交給他。     我不想死。   哈蘇搖搖晃晃離地,我因為某個輕微的傾斜差點吐出來,若給我多點機會練習也許 我能表現得好些,可過去的日子裡我總是下意識避免這種情景。有段極短的時間內我沒 辦法自主思考,這種時刻想起他們像一種不好的徵兆,但他們的臉孔輪流出現,母親、 谷爺、絲喀拉、哈蘇……   我不想在能夠帶來死亡和麻煩以外的東西之前就這樣分離。我說。嗓音聽起來很奇 怪,一直伴隨掛在馬背兩旁的鈴鐺似的,也可能我根本沒有發出聲來。我聽到哈蘇回答 我了句什麼,或者是我和自己說了什麼。   你是一條河,你生命中的萬物都因你經過而改變。 我在一間屋子裡醒來,比起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正躺在柔軟舒適的草堆這件事實 更讓我懷疑這是另一座夢境。房裡暗得只能勉強分辨物品輪廓,但奇異的是,仍然能透 過幾乎完全闔上的窗戶判斷外頭是個好天氣。   視覺之外首先恢復的是渴,我以為我已自我催眠忘記如何口渴,但此刻我渴得像喉 嚨裡有隻手在搔刮。桌上有只杯子,我心存僥倖伸手去搆,搆到它在桌緣搖搖欲墜時卻 手不夠長了,當它在地上撒開一攤水花,我才想起抱有希望是什麼感覺。 屋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門被推開,後方探出一張膚色黝黑的臉。小女孩的五官 因為背光糊成一團,只有眼睛亮得像雄甲蟲堅硬的殼。看見我也在看她,很快地她又跑 走了。   過沒多久腳步聲再度響起,我希望又不希望那是哈蘇,以至於他真的出現時我無論 如何鬆了一口氣。 哈蘇帶來一碗煮得軟爛的食物,我吃不出那是什麼,但在這樣一間充滿霉味和老鼠 味的屋子裡,我還是覺得這輩子沒吃過如此美味的食物,雖然我也許只是預感自己不會 喜歡接下來的談話,不得不慢慢品嘗。 我記得哈蘇剛來到阿布西瓦時驕傲孤單的樣子,現在卻顯得疲憊衰弱,像晃眼十幾 年過去。哈蘇問我要不要回去,我問他能把窗戶打開麼。   天空好藍。   是啊。哈蘇說。   我不知道自己哭成什麼樣子,想必很難看,我希望我從沒學過如何表達傷心。我告 訴哈蘇,我想留在這裡,你會記得我留在這裡麼?   哈蘇沉默時我無法揣測他的想法,我知道自己不該要求太多,但人總是妄自使用特 權,只求自己是特別的。我寧願他假裝答應我,但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我會死在我的家鄉,把我的胸骨留給你。   哈蘇離開之後我做了個夢。   夢裡有位六指的少年,為了和我待在一起,他下定決心砍掉那只多出來的指頭。我 聽到他揮動斧頭的聲響,連忙擋住他,我一直是盲的啊,我這麼說。這句話一出口,我 的世界陡然一片黑暗,只剩他握住我的觸感。   我想問他現在是什麼季節,卻無來由地覺得自己知道。他拉著我,一直走一直走, 我們行動得安靜而沒有猶豫,我專心地感受腳掌抓住沙粒時的騷動和風穿過他的頭髮後 留下的溫度。   遠處有光。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9.70.207.25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71260267.A.2C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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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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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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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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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到我二刷,因為第一遍看得倉促哈哈哈(根本就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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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在那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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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好美,但真的要多看幾次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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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好美,但這篇是BL嗎?(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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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沒事,小芒做新娘禮服那邊我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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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但我資質愚昧看不懂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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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要慢慢品味(重看幾遍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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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以及雖然這麼說可能不太好意思,不過覺得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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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的味道,那種流浪、尋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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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看完這篇作品,當晚就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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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代碼(AID): #1NiQPhB6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