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瑯琊榜][靖蘇/琰殊] 吉光片羽之五 連理 四
就像是接力一般,庭生大婚後十日,蕭景琰就宣布了微服巡幸江左的消息。
微服本來極為重視隱密,但由於今上為人素來坦蕩,認為公開反而有助於喝阻不
法之徒,故亦排進了早朝廷議的事項。
然而,不出梅長蘇所料,重臣對此期期以為不可,理由不外乎無先例可循,
或是擔憂皇帝的人身安全,堅持必須全套鹵簿儀仗隨行,方能彰顯天威,聽得蕭
景琰的一雙劍眉越擰越緊──萬事果然起頭難!
朝堂論議只是個開端,接下來應付如雪片紛飛至養居殿的奏章,才是難題。
光每日翻閱這些用詞各異,意實同一的勸諫,就足以讓耐心消磨殆盡。
君王這端是愁眉不展,梅長蘇這端卻是優哉游哉。
「宗主,陛下已經五天都睡不好了,宮裡三番兩次派人來催,您看是不是……」
「他睡不好,與我何干?」梅長蘇專心地繪製面前的江左全圖,對黎綱的徵
詢,反應異常冷淡。「依我看,這並非陛下的本意,而是高公公的揣度吧?」
黎綱閉口不言。高湛貴為大內總管,兩朝元老,洞察人心最是犀利,更何況
是天子的心事?梅長蘇寫完「州」字的最後一筆,又補充道:
「就算去了,又能如何?天子聖裁,豈是我等所能置喙?到時落了個『平民
干政』、『惑亂君上』的罪名,有幾條命可賠?再說身為一國之君,若連這等難
關都跨不過,日後又何以服眾?」
「可是……要是誤了婚期……」黎綱小心翼翼地說道。
「那也只能說我與陛下有緣無份,天意如此,怨不得人。」梅長蘇執筆,在
另一塊不規則的土地上寫下「淮州」兩個字後,又問:
「墨山先生的回信來了嗎?」
「禀宗主,剛到。」黎綱從手中捧著的信堆裡,抽出一封寄件人署名「愚兄
墨山」的,放在梅長蘇左手邊。後者細心地拆開封口,讀完信,滿意地笑了。
「能請到墨山先生擔任主婚人兼贊者(註),可說是三生有幸。他與我雖以
平輩相稱,卻是足以和黎崇太傅、周玄清老先生相媲美的當世大儒。要不是趁著
書院放端午長假,先生回廊州省親的空檔,還不一定見得到面呢!」
墨山先生姚衡,字子平,號墨山,是松山書院的山長。但他最著名的除了這
個身份,就是與黎崇《不疑策論》齊名的《安國策》。文中直陳大梁時弊,鞭辟
入裡,也因此受先帝賞識,封為御史大夫。十八年前赤焰案起,姚衡不忍林氏一
族蒙冤,犯顏直諫,先帝大怒,罰其在武英殿受杖二十,右腿自此不良於行。此
後,姚衡憤而辭官歸隱,遠走秦州,在近郊松山開設松山書院,作育英才。
黎綱不了解墨山先生的來頭有多大,只覺得自家宗主真是沉著過了頭,婚事
都快告吹了,還一點都不擔心。正胡思亂想,突然聽見梅長蘇輕快地喊了聲「飛
流」,又指著地圖上好幾個畫了白圓圈的地名,命令道:
「飛流乖,幫蘇哥哥把這些白圈圈塗成紅圈圈好不好?」
「好!」飛流喜孜孜地拿了支蘸飽了紅顏料的毛筆,一個個地描畫起來。黎
綱疑惑地歪著頭看了半天,仍是看不出個所以然:「宗主,這些紅圈是?」
「陛下初次巡幸江左,不只訪問名勝古蹟,還要傾聽民意,所以我打算帶他
去各分舵看看,了解一下江左盟。朝堂江湖本為一體,唇齒相依,多方觀察,有
利無弊。」梅長蘇和顏悅色地看著黎綱:「別急,陛下挺得過。去通知朱貴、魏
雲,叫他們手下的兄弟這段時日多留點神,總不能讓陛下分心察看有無危險,壞
了雅興。」
黎綱雖表面應承,但心裡總感覺虛浮不踏實,在梅長蘇房門外守夜的時候,
忍不住跟甄平發起了牢騷。
「甄平,你說宗主這個親,到底結得成結不成?」
甄平信心滿滿:「怎麼結不成?你沒看宗主穩著呢!氣色越來越好不說,連
笑容也比以前多!不是有句話『人逢喜事精神爽』嗎?主子不急,咱們這些底下
人急甚麼?」
「可我聽說,宮裡為了微服出巡鬧得正兇,陛下愁得都五天沒睡,我怕……」
黎綱憂心得直嘆氣。
「放寬心吧!宗主和陛下是怎樣的人,誰不曉得?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們
就是了。」甄平一拍黎綱的肩。
就在黎綱以為情勢毫無挽回餘地之時,轉機出現了。
原來,蕭景琰某夜在御書房閱覽《太祖實錄》,發現了有關「龍禁衛」的記
載。大梁立國之初,太祖為了預防前朝臣子暗殺主君的歷史重演,特別在禁軍挑
選精銳勇士,在皇帝左右暗中保護,並偵查圖謀不軌者,隨時向皇帝回報,稱「
龍禁衛」,又稱「影衛」。元亨五年,偵查的工作交由新設的懸鏡司掌理,護衛
的任務則回歸禁軍,龍禁衛遂廢。
主意既定,蕭景琰隨即於隔日早朝頒旨,命禁軍大統領列戰英即日起從禁軍
選拔兩名武藝超群者,權作影衛,同下江左。諸臣見皇帝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言,
持續多日的紛擾,逐漸平息。
五月三日,蘇宅眾人除黎綱率部分家丁留守外,其餘人等皆在列戰英護送下,
前往金陵城大門與蕭景琰一行會合。只見蕭景琰束髮戴冠,身穿天青色直裾深衣,
淺灰腰帶,在馬上鵠首而立。身側兩騎則是深藍色棉布衣裳,作僕使打扮。
「拜見蕭公子。」梅長蘇先下車向蕭景琰見禮。由於是微服,故只執平輩之
禮,省去繁冗的敬稱。
「不必多禮,從今日起,就喚我『嚴靖』吧!嚴肅的嚴,綏靖的靖。」蕭景
琰笑容溫煦,轉頭引介兩個僕從。「他們是禁軍的楊攸和陸子威,是我的影衛。」
「末將參見蘇先生。」兩名一圓臉,一方臉的彪形大漢,抱拳問候。
梅長蘇行完禮,才神情肅然地回頭,向一旁攙扶的飛流提醒道:
「飛流,這兩個大哥哥是跟你一起保護蘇哥哥和水牛哥哥的,要和他們好好
相處,別欺負人家,聽見了嗎?」
「嗯!」飛流用力地點了頭,黝黑的眸子好奇地直盯著兩個陌生的男人瞧。
兩名大漢互看一眼,帶著幾分懷疑,幾分輕蔑。縱然早已耳聞那名聞遐邇的
蘇哲身邊的護衛武功煞是高強,但怎麼也想不到本人居然是個身形纖瘦,稚氣未
脫的大孩子,不被欺侮已是萬幸,又哪輪得到他來欺侮人?大漢們心中雖有無數
疑惑,但礙於皇上在場,不好發作,只得硬吞下去。
一行四騎連同兩輛馬車日夜兼程,不到半個月便抵達了廊州城。廊州城位於
汾江與長河的匯流處,自古即是水路交通要衝,商業活動十分昌盛。然而車駕一
進城,卻並未直驅繁華的城中市集,而是轉往崇善坊小巷中的一處幽靜宅院。
梅長蘇親自下車遞了拜帖給門僮,少頃,一陣沉重而有節奏的「叩叩」聲便
由遠而近傳來,應門的老者鬚髮花白,拄著一根木柺杖,背脊微彎,對梅長蘇呵
呵笑道:
「愚兄已恭候多時了,梅賢弟今日大駕光臨,真是蓬篳生輝啊!快請!快請!」
老者在前嚮導,一路將梅長蘇與蕭景琰兩人迎入正廳。等老者就座,梅長蘇
才站定,鄭重一揖道:
「墨山兄慨然應允主婚,實為愚弟之幸,故愚弟今日特攜眷前來,以謝兄長
大恩。」
「攜眷?可在場未見有任何女子啊?」墨山先生睜大眼掃視了廳堂一周,發
現除了梅長蘇與一翩翩佳公子,別無他人,內心的困惑越來越深:「這位公子是?」
蕭景琰躬身長揖:「在下嚴靖,金陵人氏,父祖歷代皆任職巡防營,目前為
巡防營副統領。」
「原來是嚴副統領,失敬失敬!」墨山先生起身還禮。剛一坐穩,便聽梅長
蘇緊接著說道:
「實不相瞞,愚弟此次並非娶親,而是出閣。這位嚴副統領,即是愚弟契兄。」
「甚麼?結契?」墨山先生被驚得腦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一
會才再展笑顏:「結契在江左坊間行之有年,但愚兄一直僅止於耳聞,未曾親見,
想不到這生平第一件,竟被愚兄碰上,還是梅賢弟的,有趣!有趣!」
「其實愚弟決意如此,另有一目的,還望兄長大力相助。」梅長蘇狠吸一口
氣,一字一句地吐露自己的心聲:「愚弟欲於婚儀之上,復我林氏家名,懇請一
借兄長金口,宣赤焰軍林殊之名於天下!」
此言一出,大大震撼了其餘兩人。蕭景琰雖已聽梅長蘇當面提過,但再次串
習,仍是心情悸動;墨山先生更是坐都坐不住,勉力支起身子,一步一顛地走向
梅長蘇,顫聲道:
「你……你……你是赤焰少帥林殊?你……你不是跟林帥葬身於梅嶺了嗎?」
「上天垂憐,殘留一命。若非琅琊閣閣主父子不吝相救,愚弟今日恐已成幽
魂一縷,又何來一統江湖,匡復社稷?」
「這麼說……五年前扶植靖王登基,名震帝京的蘇哲,也是你?」
「正是。」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哪!」墨山先生仰天落淚,失聲痛哭。「林家百年忠
烈,終是留得一絲血脈,林帥與晉陽長公主若地下有知,當可瞑目了!」
「愚弟亦多謝兄長當年為父帥仗義執言,有此諍臣,大梁幸甚。」
梅長蘇將所有的期待、渴盼、感激全數濃縮在這一拜裡。這一天,他已等得
太久、太久,久到他自己都以為希望渺茫。既然至親好友的冤屈都可以昭雪,那
在結契儀式上為己正名,又有何難?
「衡兒,是誰來啦?怎麼這麼熱鬧?」內室倏忽轉出兩名妙齡侍女,一左一
右攙著一名耄耋老婦,步履緩慢,姿態優雅地走來。老婦不經意地抬頭,不覺輕
呼道:
「哎唷!哪兒來的兩個俊小子,長得真好看!衡兒,是你的學生嗎?」
「娘!您慢些!小心腳下!」墨山先生用袖子隨便揩了揩眼淚,一面扶母親
上座,一面指著兩名來客說道:「他們不是衡兒的學生,是客人。您看,右邊那
個是梅長蘇,左邊那個是嚴靖。」
梅長蘇、蕭景琰聞言,一同稽首。
「這位是家母。」墨山先生開始不厭其煩地介紹:「愚兄祖籍亦為廊州,祖
父那代才遷居到金陵,家母本家則世代為廊州望族。十八年前,愚兄辭官遠赴秦
州,母親因路途過於遙遠,不肯同行,又不願留在金陵,執意回廊州安養。愚兄
因無家室就近關照,致使母子二人一年見不上幾次面,實在……」
「哎!衡兒,你怎麼哭了?不是老跟你說,廊州好,金陵不好?金陵那地方,
晦氣!鬼都不愛去!」老婦做了個嫌惡的表情,又笑指前頭的兩個俊美青年:「
不信你問問那兩個俊小子,金陵和廊州那個好?」
「娘,別為難人家了。」墨山先生溫言軟語,哄著急求答案的老婦。「人家
一個住金陵,一個住廊州,尷尬呢!」
「那好!不問!不問!」老婦一下就將這難解的問題拋至腦後,轉而稱讚起
兩個青年的長相來。「你們倆真是相貌端正,一表人才,誰家的女兒要是嫁了你
們,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衡兒,你說是不是啊?」
「小殊,成親了沒啊?要抓緊哪!」
老婦言笑晏晏的容顏,瞬間與太皇太后的慈祥笑靨重疊,讓梅長蘇彷彿又置
身在那只有歡笑,沒有淚水的天堂。在走出正廳到上馬車的這段路,梅長蘇的腳
步都是輕飄飄的,好幾次都差點跌個踉蹌,還好蕭景琰眼明手快,每次都及時穩
住了他。
「小殊,你怎麼了?」蕭景琰憂慮地凝視著梅長蘇漸漸褪去血色的臉,早已
做好必要時抱他上車的準備。
梅長蘇一揮手,做了「沒事」的手勢,沒有回話。蕭景琰回想起適才在屋內
的對話,突然靈光一閃:「可是觸景傷情,想起了太奶奶?」
梅長蘇依舊不作聲,但微微地點了下頭。
「也是,她老人家一向最疼你。」蕭景琰把梅長蘇的肩摟得更緊,眼圈也不
知不覺地發紅。「雖已仙去六年,然懿範常在。她在天之靈,必不願見你為她神
傷。她不僅活在你心裡,也活在所有思念她的人心裡。小殊,別傷心了,好嗎?」
車駕離開崇善坊,往東直行昌平坊,人車聲響逐漸鼎沸,叫賣的、喊小孩吃
飯的、路上閒聊的、交織成一首充滿人情味的生活樂章。坐在梅長蘇身邊的飛流
老早等不及,一邊頻頻掀開車簾看沿路景色,一邊扯著梅長蘇的衣袖喊:
「蘇哥哥!回家!」
「對,我們快到家了。坐穩了別動,摔著了,有你受的!」梅長蘇揉揉飛流
的頭髮,強行結束漫長的閉目養神,將太奶奶的音容笑貌暫時封存在記憶裡。從
現在起,他是江左盟宗主,豈能拿一臉病容去見人?
打起精神,家,就快到了!
註:贊者,婚禮上負責吟誦贊辭,並幫助賓主行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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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T_T,我寫得慢,讓你久等了!
※ 編輯: sayoko76 (124.8.76.50), 02/25/2016 00:5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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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m(_)m
※ 編輯: sayoko76 (124.8.73.160), 02/25/2016 13: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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