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瑯琊榜][靖蘇/琰殊] 傾國 二十三
二十三
宮羽夙夜來時,梅長蘇已經睡下了。只聽黎綱秉燭前來輕聲道:“宗主,宮
羽來了。”梅長蘇霍然翻身坐起,道:「掌燈。讓她進來。」
此時正是冬末春初乍暖還寒時候,宮羽進來時輕攜一身寒氣,縱使形容匆急,
還是站在暖閣邊讓身上的寒氣緩一緩,生恐冷意驚了宗主。卻只見一別已有兩年
又半載的那人在靜夜中隻身披一件狐裘,盈盈站在燈下,含笑而望。
宮羽眼眶一濕,上前大禮而拜,伏於梅長蘇腳前:「宮羽參見宗主。」
梅長蘇心裡一動,伸手將宮羽扶起:「兩年藏器於身,待時而動。辛苦了。」
這一句話,這區區一個動作,宮羽的淚已盈眶,鼻翼發酸。少時被江左盟所
救,跟隨宗主至今,宗主對她的感情一直洞視分明,卻一直止於主僕,恪守禮法。
這十餘年,宗主幾乎不收她的東西,從沒碰過一下她的衣袖。而今這一扶之下,
宮羽抬頭看著那個人的臉,安然含笑,仿佛什麼都知道了一般。
她再次行大禮叩頭於地,顫聲道:「請宗主救渝太子於性命之危。」
這一次梅長蘇沒有扶她。目光輕盈透徹,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看著宮羽,輕輕
卻極負重度的問道:「你可想好了?」
宮羽叩頭在地,不曾起身,只一句,三個字:「想好了。」
梅長蘇歎道:「這也不難。只要你能說動玄布退隱江湖,廢太子可保性命無
虞。」
宮羽一驚,起身仰頭望著宗主,馬上就明白了宗主的意思。玄布柴明結黨擁
護太子,縱使太子被廢,但終究根基未除,後力仍在。若玄布退隱江湖,交出兵
權,縱使太子罪名昭昭,但念父子天性,天下輿論,渝帝定不會狠心擊殺親子。
宮羽看著那個人,那個人的面容還是如斯平靜,如斯內斂,似乎自己從來也
沒接近過他,他在人前永遠是那個運籌帷幄智謀無雙的江左盟宗主,可是從今以
後,他內心的脆弱柔軟,卻只能待另一個人去守護了。這十餘年鞍前馬後夙夜匪
懈,宮羽至今不悔初衷。只是她已經不忍去遺棄一個肯讓她去接近的人。縱使他
惡貫滿盈,縱使她曾親手致他於無妄之地,可卻仍願意從此隨之隱遁歸去。
她默默將淚流了一臉,直直跪著,恭敬叩了三個響頭道:「宮羽一拜宗主,
謝拜宗主當年搭救我母女性命之恩;宮羽二拜宗主,謝宗主出策搭救渝太子性命
之仁;宮羽三拜宗主,從此江湖路遠,願宗主善自珍重。」
梅長蘇輕輕將她扶起,隨手將身邊書閣上一本《楚辭》輕輕放進她的手中,
道:「此去經年,別後無期。亦願你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加餐添
衣,冷暖自知。」
宮羽再次披上黑色大氅,蒙住頭,只留下一張清澈的臉在衣物之外。她此次
歸來,只在黎宅逗留了不到一刻鐘。梅長蘇不顧春寒,親自站在府門前看她縱馬
而去,不復回頭。
黎綱甄平嗟歎不已。梅長蘇歎道:「當年謝玉卑鄙奸佞固權上位,縱然牲畜
亦為之不齒。曾以下作手段算計蒞陽大長公主,又曾謀害大長公主親生骨肉,為
夫為妻二十餘載,育有二子一女。赤焰真相水落石出,謝玉之罪罄竹難書。可到
最後,肯懷揣謝玉手書以保他性命的,還是大長公主。誰又能說,不是一對怨世
佳偶。」
大梁春闈進入殿試,武試當殿決一勝負,取榜首榜眼探花各一名。文試齊王
蕭庭生親擬試題,論辯朝堂。試題題目大膽驚心,是為《論君之道》,滿殿學子
朝臣,無不汗流浹背。
諸學子不敢輕言妄動,都只歌功頌德,內容不甚陳腐。也有人見前面人所答
皆不符合聖意,嘩眾取寵,略放厥詞,被言侯當殿罷免應試資格,其罪不予深究。
眾人紛紛感到壓力奇大,揣度上意不得其果。正陷僵局,忽一人跪於朝堂雄辯對
答如流,引古喻今言微理舉。以戰國四公子為例旁徵博引,孟嘗君「絕嗣無後」,
信陵君為避禍「病酒而卒」,春申君身首異處,而平原君雖才情最次,得以善終,
卻在長平之戰一戰損失四十萬趙國青壯年,致使趙國沒落。是故《韓非子》言:
為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疏;木枝扶疏,將塞公閭,私門將實,公庭將
虛,主將壅圍。
此子句句不言朝堂,卻句句暗喻朝堂。眾臣喟歎其才。蕭景琰欽點為榜首,
齊王親自下座攜手共赴慶功佳宴。當夜庭生來黎宅面見梅長蘇,喜形於色,如獲
至寶。
梅長蘇笑道:「到底還是個孩子,像娶了王妃一樣高興。」
庭生正色道:「先生此言差矣。古人言,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庭生私
以為,上位者得方正賢良,正應如獲寶鏡,持可照己容,懸可照民心。不信你瞧,
父皇怎麼不著意選妃,倒與先生素有刎頸之交?」
梅長蘇喟笑啞然,但卻心中慰藉。自回金陵半年已逝,傾囊相授無一藏私。
今後惟願庭生腳踏實地,蒸蒸日上而已。庭生走後,梅長蘇靜夜焚香以祭祁王,
感念景禹哥哥從此當可含笑九泉了。
半個月後,宮羽日夜兼程趕回大渝,馬不停蹄進了如大廈轟然傾頹的定國公
府。
彼時廢太子已下獄為囚,生母廢為庶人冷宮安置,一應黨羽皆降罪謫貶。縱
使設計謀害渝帝寵妃愛子之事是經年舊案,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無證亦做成死
證,柴明玄布一應削職。柴明為表清白,當殿自斷一臂,渝帝憐之,不加重責。
玄布風骨峭峻,何曾受此蒙冤,不肯認罪,頑抗至今。
宮羽進府跪於當廳,自承身份,細說原委,聲淚俱下。
玄布頹然坐在花廳的正座主位上,良久良久不能成言。
宮羽叩頭頓地,額頭滲血,再拜道:「玄公大義申明,請救太子一命……」
玄布終於覺得自己老了。多年練武而精銳的雙眼,在此時卻越發混沌起來,
悠悠晃著,卻見到宮羽跪地叩頭,衣中不經意掉出一本《楚辭》。
他滄桑沙啞的問道:「是江左梅郎給你的麼?」
宮羽反倒一愣:「恩?」
玄布伸手一指,道:「那本。《楚辭》。」
宮羽不明究理,應道:「是。」
玄布笑了。英雄暮年,壯心不已,卻在這花廳空曠中盡顯頹勢。他慢慢歎著
氣說:「罷了。罷了。原本我只以為你以詭計之心侍奉太子。不料如今功成,卻
仍願意為太子性命奮力一博,也算至情至性一剛烈女子。你去罷,我既奉太子為
主,自當為他性命奔波,不敢有辭。只是一樣,老夫倥傯疆場,戎馬半生,斷不
能以此大冤卸甲歸田,有辱祖宗聖德。」
宮羽不解,欲再拜時,卻被玄布揮手送客,再無一言了。
渝帝正於後宮安歇,與寵妃同思幼子亡故之痛。忽而近身內監來報,定國公
府來人持緊急奏報一封,請陛下務必夙夜展看。
渝帝凝眉道:「什麼時候還能有緊急奏報?」一邊說,一邊卻將奏報接了過
來。展開看時,卻別無他話,只一頁《楚辭》中屈原絕筆的名篇《懷沙》。
渝帝皺眉,及至看到「懲連改忿兮,抑心而自強,離閔而不遷兮,願志之有
像」之句時,渝帝頓悟,連聲大呼叫道:「快!快!快去定國公府把玄布給朕叫
來!」
內監去時為時已晚。只見京中南向火光沖天。
是夜,玄布驅散妻女,面東而坐。自焚於定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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