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伊勒夫] 在你的心臟插上一朵花
當他第一次看見那傢伙時,把對方誤認為女孩子。
白晳的臉龐、嬌俏的眼神和微笑的嘴角。
那傢伙比他以前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還漂亮。
尤其是溫柔地捧著盆栽輕輕笑起來的樣子,讓他們這一群小鬼頭小鹿亂撞。
天知道,他們從以前看過的女生太過極端──不是兇猛勝過野獸,就是嬌氣地只會用
鼻孔對著這群髒兮兮的小鬼。
所以見到不嬌氣也不兇猛的漂亮小女生,這群黑碳小鬼像是十年乾旱初逢大雨一樣興
奮,只差沒像個色狼對人家發出狼嚎怪叫。
但是一群有色心沒色膽的小鬼頭,只敢縮在樹後互相推擠,就是沒人敢上前搭話。
「喂、你去你去。」
「我才不要……」
「吼!誰在推我!」
最後,他被朋友們沒義氣地推擠出小圈子。
他一步步地走向那個小女生,心臟跳得快從嘴巴蹦出來──波伊勒夫在上,做壞事被
父母抓包也沒這麼緊張。
「喂!」結果他太過緊張,音量沒控制好。原本預想的帥氣招呼,變成一聲中氣十足
的大吼,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那女孩子像隻兔子從原地嚇跳起來,抱著盆栽後退幾步,縮在另一個大盆栽後頭──
那可憐兮兮的眼神彷彿被人欺負的小幼崽。
對方穿著深棕色的短褲,將膚色映襯更加白晳。
她淺棕色的眼眸和髮色很可愛,現在縮在盆栽後面的動作也很可愛。
──怎、怎麼辦,越看越喜歡啊!
幸好他的臉蛋被太陽曬成黑碳,根本看不出害羞而變紅的臉。
「妳、妳……」漲紅著臉,他腦袋一片空白結巴半天說不出話。
看不下去的損友們在後頭發出噓聲,他惱羞成怒瞪向後頭,惡狠狠地揮了揮拳頭警告
他們。
「花、花很漂亮!」他看見小女孩抱的盆栽,急中生智說出這句話。
那小女孩瞪大眼,接著露出笑容──那抹微笑比糖果還甜蜜,沒有任何一種糖果能像
對方的笑容一樣甜入他的心底。
小女孩低頭看看懷中的盆栽,然後再抬頭看向對面黑碳一般的男孩,她像是下定什麼
決心,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她走到男孩面前,伸長手將盆栽舉到他的面前。
他看著小女孩,呆呆地接過盆栽。
當對方笑著向他揮手道別的時候,他傻愣愣地揮手,再滿臉蠢樣地看著懷中的盆栽。
──波伊勒夫在上,他好像喜歡上那個小女生了。
當朋友們嘻鬧地要搶盆栽過去看的時候,他強硬地護在壞裡,不讓任何人拿走。
他回到家後,把盆栽擺在陽光最充足的地方。
每天小心翼翼地澆水,然後盯著不知道是雜草還是什麼草,無法克制嘴角的傻笑。
只要他看著盆栽,都會想起小女孩把盆栽遞給自己時的笑容,然後心裡就會像吃了糖
一般酸酸甜甜。
──好喜歡她、好喜歡好喜歡。
「不要再跟著我!」他轉過頭,猛然對著身後瘦小的身影大吼。
原本神色興奮地跟在他背後的淺棕髮小男孩,正打算開口說話時,被他突然的大吼嚇
了一跳。瞪大同樣淺棕色的眼眸,停下跟隨的腳步。
看見小男孩呆愣的表情,他更加煩躁,指著對方的臉惡狠狠說道:「以後再也不要跟
著我!」
小男孩愣愣地低下頭,抱著盆栽,不敢再前進一步。
他不再理會對方,自顧自地繼續向前行走,把小男孩拋在後頭。
就在昨天,他的世界整個被顛覆──
喜歡的人,是「他」不是「她」。
不管再怎麼確認,發現對方性別那欄確確實實地填寫著「男」。
剎時間,他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彷彿還能聽到心碎的聲音。
直到現在,他依舊茫然得不知所措,只能將憤怒的炮火轉向無辜的當事者。
雖然明白不是對方的錯,但是他還是覺得被欺騙……以及丟人現眼的難堪。
在禁止小男孩跟隨自己的行為之後,隨著時間推移,兩人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明顯。
每次他看見小男孩遙望著自己,想上前卻又不敢靠近的渴望表情,心裡總有說不出來
的難過。
明明是自己做出決定,為什麼難過的反而是自己呢?
他原以為兩人會無止盡地冷戰下去,但是一件突發的事情讓他再也無法假裝不在意對
方。
僅管擺出「我才不在意」的態度,不過他一直偷偷地觀注著小男孩。
但是今天,不管他左等右等,怎麼等都等不到會偷偷地跟在背後的小尾巴。
他假裝不在意地回到家,但是屁股底下好像有一把火,怎樣都無法安穩地坐在椅子上
,只能在房間裡煩躁地繞圈圈。
他最後還是衝出家門,熟門熟路走向小男孩種花的地方。
還沒走到地點時,他聽見嘻鬧的笑聲,接著看見令他怒火爆發的景象──胖瘦不一的
男孩圍成圈,對著中間的瘦小身影拳打腳踢。
「──誰准你們動他!」
他氣紅眼,衝向前像個瘋子一樣對那群人撕咬,雖然因為人數上懸殊挨揍幾拳,但是
他不要命的打法還是嚇跑那群人。
當他攙扶起滿身傷痕的小男孩時,對方露出甜甜的笑容,又因為扯到臉上的傷口而皺
起眉頭。
小男孩輕輕地扯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說道:「沒有生氣了嗎?」
他再也忍耐不住,緊緊抱住小男孩。
──怎麼辦,好喜歡他。就算不是女孩子,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他。
「你看,就是那孩子……」
「真可憐,父母竟然就這樣過世。」
周圍全是竊竊私語的聲音,只有少數的人神色哀傷,而大多數的人卻是以憐憫的眼神
投向唯一倖存的孩子。
他站在棺木前,聽著神職人員的禱詞,神色平靜看著兩座黑色棺木被抬放進洞穴中。
一點一點地,黑色的棺木被泥土掩蓋住。
在安葬的儀式過後,參加喪禮的人逐漸散去。
他沒有理會眾人的勸導,依然站在父母的墓碑前。
直到夜露深重,他才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到家裡。
好幾個月過了,他的生活依然照舊──彷彿失去了父母對他並沒有任何影響。
一年才見幾次面的父母,就跟陌生人一樣,怎麼可能會難過太久。
但是那傢伙卻在某天敲響他的家門,然後在甫一見面時,猛然地衝進他懷裡,大力地
抱住他。
他還沒開口詢問,淺棕髮色的少年卻輕聲說道:「他們已經走了。」
他被這句話刺傷,猛然推開對方,冷漠地說道:「我才不在意他們。」
少年抬起頭,對他笑了下,那表情有著無法言喻的哀傷。
少年沒有再說話,只是重新抱住他。
「爸爸媽媽走的時候,我以為我不在意。」少年的聲音有點顫抖。
不曉得是否因為少年的懷抱太過溫暖,他無法再次推開懷裡的人。他慢慢地伸手搭上
那個瘦削的脊背,緊緊地回抱住對方。
失去親人的絕望,與對未來的無所適從……
──這傢伙為什麼能平靜地面對這種痛苦。
似乎讀懂他的疑問,少年憂傷笑著說道:「現在還是會難過。」
少年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但是只要種著花,就能想起爸爸媽媽,還有很快樂很快
樂的回憶。」
然後少年溫柔地說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能重新露出笑容。」
他將臉埋進去對方的肩膀,肩膀輕輕的聳動。
似乎感覺到溫暖的液體染濕肩膀的衣服,少年將他抱得更緊。
回憶起兩人的過往,他臉部線條變得柔和。
回到破舊的房屋,他果然又在院子看見熟悉的身影。
「喂!你怎麼又沒去上課。」他重重地拍向對方的肩膀。
那個人轉過頭,稚氣的臉上還沾上一點泥土。少年用手背隨意抹過臉頰,繼續擺弄手
上的盆栽。
他忍不住嘆出一口氣,認命從口袋拿出手帕,蹲在少年的旁邊,強硬地扳過對方的腦
袋,溫柔地擦去臉頰的汗水和泥土。
「你真的不參加騎士選拔嗎?以你的天賦絕對能入選八月騎士候補。」他邊擦邊碎碎
唸,真心覺得自己越來越像老媽。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有所有親人離開之後,他們是最親密的人了──即使沒有血緣牽
絆。
「我只想種花。」
「我就知道……唉、城南有個房子,我買下來了。」
少年偏著頭,溫潤的眼眸帶著疑問。
「那裡是花店,花店店主要搬到其他城市,希望能有人繼續開下去。」
「我……」
知道少年會說出什麼話,他先一步打斷對方道:「不要分什麼你我了,你永遠是我的
家人。」
少年輕輕地點了頭,然後對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見到這個微笑,他感覺到熟悉的酸澀纏繞在心頭。
他想,這輩子再也沒辦法像喜歡少年一樣,以同等的份量去愛上別人。
當親人驟逝、人生遭逢驟變,是這傢伙拖著拉著硬是把陷入絕望自己拉出泥沼。
幼年的戀情,青春期的親情──到最後,無法分辨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再也無法離
開少年,他的人生填滿對方的名字,再也無法割捨。
他瞥見少年腳邊兩個盆栽。盆栽的形狀怪異,似馬又似羊。白色的破損磨舊,還掉了
一角;綠色的則是完好如新。
真懷念,當初為了做盆栽,他還打破好幾個失敗品。綠色是今年的成品,雖然進步許
多,但是捏出來的造型依舊慘不忍睹。
注意到他的視線,少年指著綠色的盆栽,「你的整理好了。」
他沒有拿起綠色盆栽,反而是擺弄起隔壁的白色盆栽。
裡頭的花朵綻放著,散出淡淡的香味。
他認得白色的盆栽種得花朵,因為少年曾經說過它的花語──當時少年還說過,要把
這種花送給最喜歡的人。
好幾年過了,這個盆栽依然擺放在原地,遲遲沒有送人。
也因為如此,他才一直抱持著微弱的希望──或許有一天,少年會把花送給自己。
但是當他轉過白色盆栽,卻在不顯眼的角落發現一個名字。
──不是他的名字。
他的心瞬間向下沉淪,彷彿落到一個沒有盡頭的大洞。
扯扯嘴角,他艱澀地問道:「雛菊的花語,是最珍愛的人吧?」他不曉得為什麼還
要多此一舉地詢問,也許是心裡還存著最後一絲僥倖。
「嗯。」少年抬起頭。
「你喜歡城主?」
「是……」瞥見他手中的白色盆栽,少年著急地站起來說道:「我──」
手中的盆栽落在地上,發出巨響碎裂一地,打斷少年的話。
「不要說!」似乎明白會聽見無法承受的答案,他猛然握住少年肩膀,低聲地大吼。
少年被他劇烈的反應嚇到,愣在原地沒有開口。發現自己的失態後,他一把推開少年
,拿走綠色盆栽。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整個人虛脫般坐在冰冷的地板,雙掌撐著額頭。
他猛然站起身,發出一聲低吼,重重地捶向牆壁。
拿起那個造型怪異的綠色盆栽,他高高地舉起來,卻遲遲無法狠心將它摔在地上。
最後他跪坐在地上,抱住盆栽。
接著一把扯下盆栽中的花苞,鬆開手,讓它落在地上。
他酸澀的戀情。
如同這朵再也無法綻放的花朵,未開即夭折。
他開始酗酒,流連各個酒館到夜半,有時會乾脆找個順眼的女人狂歡到黎明。
今天他找不到目標,乾脆惡意挑釁酒館裡同樣爛醉的酒鬼。
當他跌跌撞撞走回家,打開家門回到房間,卻看見少年強忍著瞌睡守在房間裡。
聽見開門的聲音,少年立刻驚醒。看見他狼狽的樣子,少年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臉
上寫滿擔心兩個字。
「你的臉……」少年擔憂地伸出手,欲摸向他臉上的傷口。
他打開對方的手,憑藉著醉意惡狠狠地說道:「不用你管。」
「我……」少年縮回被拍紅的手,愣愣地看著他。
他又回想到以前,那時大吼著要小男孩別跟著自己的情形,這使他更加暴躁。
他怒吼道:「滾開────」咆哮到一半,他看見對方的神情,剩下的怒火哽在嗓子
裡,再也發不出來。
少年睜大眼,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難過的表情彷彿下一秒就會落下眼淚。
他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痛苦不堪。
少年聲音顫抖地喃喃道:「對不起……」接著與他擦肩而過,輕輕地帶上門。
他佇立在原地良久,接著重重地捶在牆上,一拳又一拳。潔白的牆壁印上紅色的拳印
,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苦,不肯停止自殘的行為。
最後,他以血淋淋的手掌掩住臉,肩膀劇烈地抖動。
兩人的關係到達最冰點,看不見的裂痕橫在中間。
少年試圖填補破裂的關係,但是沒有任何成效。
他消極地逃避任何與對方見面的機會,因為他不知道該以何種表情面對少年。
──真是個懦夫啊。
他忍不住苦笑嘲諷自己。
他最後選擇加入侍衛隊。
侍衛隊之前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培訓的期間會與外界完全隔絕。不用回到兩人
居住那棟房屋,他鬆了一口氣。
侍衛隊的初期訓練非常艱辛,但是他扛了過來。
歷經兩個月的折磨,他終於取得正式入隊的資格。
侍衛隊的隊員必須住在軍隊提供的房舍,以便人員上的管理以及隨時發派任務。一旦
入住,除非表現優異,否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向外界聯絡。
他只有帶著幾件衣物和綠色盆栽,沒有任何牽掛地離開住了十幾年的房子──這個滿
是他與少年回憶的地方。
在進入侍衛隊前,他站在隱密處望著花店,遠遠地看著少年。
少年的花店佈置得很漂亮,人潮來來往往,生意不錯。
當客人都離開之後,少年坐在門口發呆,手裡捧著一塊塊重新拼黏起來的盆栽。白色
盆栽裡,黃色芯心與白嫩的小花瓣的花朵輕輕搖曳。
為什麼要修好那個盆栽呢?這樣我會以為,我們還能回到從前……
扼殺自己想不顧一切衝向前的衝動,他看著顫抖的雙手,想起那時少年快哭出來的表
情……
──我只會害他哭泣罷了。
他沒有向少年道別的勇氣。所以只能低下頭,轉身離開。
侍衛隊的生活異常平板。
每天回到房舍,他累到只剩下爬到床舖的力氣。有時甚至衣服換到一半,就直接在床
上睡死。
在高強度的軍事訓練之下,他想起少年的次數越來越少。
只有看見翠綠的盆栽時,他腦中會浮起少年的笑容,緊跟著而來的是幾乎令他窒息的
痛苦。
為了躲避這種絕望的感受,他更加投入任務之中,讓自己再也沒有心力去思索其他事
情。
當他猛然注意到時間的流逝時,已經過了一年多。
時間真是奧妙的東西。
他發現自己想起那傢伙的時候,已經不會難過到無法呼吸。
只是突然很想念對方。
想念少年生氣的樣子。
想念少年皺眉頭說話的時候。
最想念的是,少年的微笑。
或許再過一陣子,他就能坦然面對這段夭折的戀情,用夠開玩笑的語氣,對那個曾經
很喜歡很喜歡的人說:「喂、我曾經喜歡你。」
那傢伙可能會臉紅、又或者會嚇一跳。
不過,他最後一定會露出那抹比任何糖果都甜蜜、卻又令他的心臟酸澀到想落淚的笑
容。
或許再過一年,他就能坦然接受「無法以戀人的身份陪伴少年」這件事。
也許到那個時候,即使少年的笑容不是對自己展露,他看著那抹笑就滿足了。如果他
們之中只有一人能得到幸福,那麼痛苦算不了什麼。
至少、至少他還能以「家人」的身份陪伴對方。
因為很喜歡很喜歡他,喜歡到希望那傢伙能永遠快樂。
──就算那份幸福不是來至自己。
侍衛隊的管理非常嚴格且封閉,每次來不及喘息,隨即又會被派發下一個任務。
他總是有一頓沒一頓灌溉的照護之下,綠色的盆栽竟然發出一個花苞。
他這才驚覺,兩人竟然幾乎一年半沒有任何的聯繫。
──下次休假,就去看看他吧。
當他為這個想法露出笑容時,沉重的鍾聲嗡然迴響在整座城市上方。
同一時間,所有侍衛隊隊員收到相同的訊息。
「城南遭受攻擊!再重覆一次,城南遭受不明野獸攻擊,請求支援!」
在接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他的腦中只剩一下想法──那傢伙的花店在城南。
在大腦聯想起的那一刻,他感覺腳下是無盡的黑洞,彷彿將自己的整個人吞噬進去,
心臟緊縮到讓他無法呼吸。
隊友拍拍肩膀提醒的時候,他才從暈眩之中猛然回過神。
但是換上裝備時,他察覺到手指不受克制的發抖。
──波伊勒夫在上,求求祢……保佑那傢伙……
他們侍衛隊的駐守地點在城北,臨近城主城堡。當他們趕到時,戰鬥早已經結束,只
剩下滿目瘡痍的街道和黑麟怪物的屍體。
平民們有的無助地抱著親人哭泣,有的忍住眼淚幫忙運送傷者。
他們小隊接受到幫忙運輸無法動彈的傷者的任務,在隊長的分配之後,他們迅速地開
始執行勤務。
他無法克制地想到──只有兩個街道,就能看到那傢伙的花店。
但是他無法拋棄手上的工作──要是這麼做,他會永遠鄙視自己──只能麻木自己心
底最深的呼喚,和隊友們一起搬運傷患。
當運送患者到達一個段落後,隊長突然把他帶離隊伍。
「去吧。」隊長拍拍他的肩膀。
「隊長?」
「你的家人不是在那邊開花店嗎?去看看吧,剩下我們處理就行了。」
「謝謝。」
他顧不得脫下身上沾滿血汙的衣服,著急地衝往花店的方向。
當他站在花店之外,看著變成廢墟的房屋,腳像是被灌滿鉛一般沉重。每踏出一步,
心裡都會傳來最深沉的撕扯。
──說不定,那傢伙及時躲起來了。
但是隨即刺入眼中的滿地鮮血,卻重重地砸碎他的妄想。
他沿著血液的滴落的痕跡,發現一道身影倒臥在街口旁。那個人的臉孔被一件外套覆
蓋,穿著他非常熟悉的深棕色圍裙,圍裙左下角有隻怪異的圖樣。
──說、說不定,只是穿著相同圍裙的人……
但是現實卻殘忍地搧了他一巴掌,被風吹開的外套,顯露出他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他猛然發出一聲吼叫,像是受傷的野獸瀕死的咆哮。跌跌撞撞地跪倒在那個人前方,
雙手無法控制地顫抖,小心翼翼地扶起不再呼吸的人。
「不、不不不不────」他只能結巴地吐出否認的話語。然後把少年冰冷的身體緊
抱在懷裡,試圖以自己的體溫暖和對方。
不要這樣對待我……波伊勒夫在上……
求求祢……
他恍惚地以為自己死了,心臟不再跳動,肺部再也無法呼吸,身體不再聽從自己的使
喚。
抱著少年,他一遍又一遍拭擦對方臉龐上的鮮血。
他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
再次睜開眼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復正常。
這傢伙依然還會活著,溫柔地照顧那些花花草草,露出那令他靈魂悸動的笑容。
淚水滴滴落在慘白的臉孔上,明明記憶中的笑顏依然明亮,他卻再也看不清心愛之人
的模樣。
他輕輕搖晃那個少年,像是在哄著孩子入睡一般。
醒不過來了,再也醒不過來了。
深深刺進他心臟上的那朵花,還來不及呵護愛惜,就在綻放時被殘酷地奪走。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低啞的哭聲迴響在波伊勒夫,如同其他失去摯愛之人一樣。
他們的悲慟只能以最卑微的眼淚哭訴。
今日波伊勒夫城無法入眠,整座城市悲傷地唱著輓歌。
花朵綻放的周期並不長,所以才更需要悉心的呼護。
他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站在戰場上,面對著未知的敵人,他卻莫名想起那傢伙的笑容,還有這句溫柔的話。
隨著一鏟又一鏟埋葬少年的泥土,他被帶走一部份,不再完整。
父母死去時,是少年將他的心黏補起來。
這一次,已經沒有人能夠修補那個大洞。
他知道,即使這場戰爭結束,死去的那一部份再也無法回來。或者,他明白這場戰役
無法活著回來了,所以才能暫時緩和心中的痛苦。
──喂,你給我的盆栽終於開花了。
他拜託認識的法師,催生了盆栽裡的花朵。
白色的花瓣被風吹得遙曳,被別在衣領上的纖弱小花,努力地綻放。
當黑色的光束出現在前方時,他依舊能感受到緊張的情緒,握著劍的手心冒著汗,身
體微微地顫抖。
但是,他沒有後退。
「我們會贏的!」
從城主的方向傳來一聲又一聲大吼。
身邊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開始大喊,他聽著彷彿要震破耳膜的聲音,用力地閉上眼睛
。再度睜開眼的時候,他的手掌不再顫抖,穩穩地放在劍柄尾端。
最初相識的那段記憶,從腦海浮現。
「你為什麼想要開花店呢?」他問
那道溫柔的稚幼嗓音迴響在耳邊。
「笑容……我喜歡看見別人的笑容。」小男孩露出笑容,燦爛地比花朵還美麗,「這
會讓我感到幸福。」
那些怪物在街道上肆虐時,那傢伙拿起盆栽砸到怪物的後背,將怪物的注意力引到自
己身上,爭取其他平民逃跑的時間。
你總是這樣……你為什麼不自私點呢……
但就是因為少年是這種蠢蛋,他才會愛上那傢伙。
──啊啊、我一點也不後悔愛上他。
那傢伙犧牲自己也要保護的東西,他同樣會以性命捍衛之。
從黑光出現的魔族們在遠處發出尖嘯聲,輕蔑地挑釁牠們眼中不堪一擊的人類。
牠們展開醜陋的翅膀飛到空中,逕直衝向波伊勒夫城的方向,試圖從空中突破他們的
守衛。
黑色的巨龍展開翅膀,巨大的陰影如同烏雲一般壟罩在天際。它朝著天空發出低沉的
咆哮,巨大的火焰從嘴中噴吐向天空。
剎時間,驟然升高的溫度,炙熱地令人誤以為置身在地獄。
被火焰襲擊的怪物發出尖銳的慘叫,紛紛殞落,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殞石重重地砸落在
地面。
在下一個瞬間,天空中勾劃出巨大的白色法陣,冰霜降臨,將剩餘的魔族阻擋在城牆
之外。他的嘴巴吐出白色的霧氣,甚至能看見白色的霜雪凝在戰甲之上。
轟隆轟隆轟隆。
龐大數量的腳步聲引起地震,震動的聲音由遠而近。
那是敵人的步伐、也是死神的腳步。
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夠阻礙惡魔們的腳步。
死亡的恐懼籠罩住他們,卻沒有人退怯或逃跑。
最前方的小隊長高舉起手,一把又一把的劍滑出劍鞘,金屬滑過劍鞘時發出渴望鮮血
的低鳴,銀色的劍光折射冰雪的光芒,他們的心卻如同烈火般燃燒。
最前排的士兵將長矛舉起,又大力地撞擊回地面。
咚
咚
咚
長矛重重頓上地面的沉悶聲響,像是一聲又一聲戰鼓,重重地鼓動他們的心跳,心跳
隨著越加緊湊的咚咚聲,重過一聲又一聲。
戰意在戰士們的血管裡沸騰,即將爆體而出。
──在踏進城牆之前,你們必須先踩過我們的屍體!
他握緊劍,取下別在衣領上的花朵,虔誠地落下一吻。
然後,將之別在左胸口的的戰甲上。
與魔族一戰後,波伊勒夫城中央廣場立起紀念碑,以弔念此場戰役中,所有捍衛城牆
的偉大戰士。
巨大的黑色石碑聳立在廣場中央,上半部刻著所有戰亡的士兵姓名。
下方刻銘兩句話。
沒有人知道這兩句話的由來,但是流傳最廣的說法是──
這是來至於某位戰士交給戰友的遺書。
石碑上刻劃的兩句話,來至於最後的兩句話。
把我的心臟獻給這朵花。
願它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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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Zoover (111.254.192.52), 09/29/2015 23:21:26
※ 編輯: Zoover (111.254.192.52), 09/29/2015 23:2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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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總是比較痛,沒關係,豬媽揉一下就……(被警察抓走)
我指的是第一次受傷,咳、別想歪(正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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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媽人品有保證,以我的節操起誓!
沒有的話,我的人就跟褲子一起被潮水沖走 (沖走順便遁逃稿子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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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眼淚,就是我的動力哈哈哈哈(被毆打)
其實主角的行為滿好玩的,比如說……
主角生氣時:揍牆壁
主角傷心時:揍牆壁
主角絕望時:揍牆壁
牆壁:幹
這樣一想就不會傷心了 XD
※ 編輯: Zoover (111.254.205.241), 10/02/2015 19:5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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